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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逆转人生

    颜未染坐在回家的车上,望着窗外缓缓流动的霓虹灯,默默放下手机。

    开车的潘朵拉刚刚听到了只言片语,便问她:“姐,卫少打来的?他不是天天很闲吗,这回咋在国外待这么久不回来啊?”

    “在他爸那里帮忙呢。”

    “我说呢……哎姐,他该不是要回去接班了吧?”

    颜未染望着窗外,任由那些绚烂的光在自己的脸上辗转流过:“可能吧。”

    “姐,你走神了呀!”潘朵拉乐不可支,“卫少就是牛,给你投资组班子后立马闪人,姐你现下是又有钱又有人,还没人管,太爽了!”

    颜未染靠在车座上,看着外面那些如流星般闪过的灯光,没说话。

    潘朵拉见她没反应,便问:“姐?”

    她淡淡地说:“认真开车。”

    “哦。”

    车子开到梧桐街,在门口停下。潘朵拉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台阶上。

    暗夜中树影婆娑,看不清他的脸,但这即使坐着依然显得挺拔的身姿,这因太长了所以斜放的长腿,这一秒钟都不会松懈的端正的姿势……

    潘朵拉想起他上次在门口守候了一宿的架势,顿时胆战心惊。她偷偷观察身边的颜未染,发现她早已停下了脚步。显然,这确实是曾让她刻骨铭心的那个人。

    而他像是沉浸在梦魇中一样,僵硬地坐着。听到她们下车的声音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用一双因为在黑暗中睁了好久,一时不适应光线而有点恍惚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颜未染。

    潘朵拉从后备厢拎出化妆箱,悄悄地进屋跑上楼去了。

    留下颜未染站在路灯下,而他坐在台阶上,他们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看着彼此。

    光线从她的身后,投射在他的身上,一瞬间像是隔绝出了一个与此时的暗夜完全不同的世界,明亮,平静,充满温暖。

    仿佛是灯光刺激了他的眼睛,他的眼中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汽,使得他黯淡的目光变得温柔而虚弱。

    夜色浓稠得几近有了形体,如第一次见面时那些水汽在他们周身涌动一样。

    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程嘉律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打破此时的沉寂,许久,只叫了她一声:“未染……”

    颜未染抿唇沉默了片刻,朝他露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程嘉律点点头,仿佛呓语一般地说:“是啊,好久不见。”

    颜未染进门后,给程嘉律倒了杯水,却没有坐在他的旁边陪着他。她倚在柜子上,喝着水问他:“有什么事吗?”

    她站在沙发的斜后方,程嘉律很努力才控制住了扭头看她的冲动。

    楼下大部分是化妆间,室内很多镜子,将她的身影呈现在他面前。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面容被头顶的吊灯反射的光影弄得有些模糊,像他无数次在梦里和她相见时的模样。就像现在的他,坐在她的身边,却只能从镜子中看着她的模样。

    曾经无数次抚摸亲吻过的脸庞,到最后却连见一面都成了奢望。就连守在她的家门口,都需要先找到理由。

    程嘉律默然望着镜中的她,悲伤的情绪淹没了他的大脑,直到深吸一口气,用理智将那些思绪赶出了自己的脑海,他才说:“上次告别后,我又把老师那个配方拿起来了,想要再试试看能不能完善它。”

    颜未染握着手中的水杯,点点头:“嗯,我听泽希说过了。”

    程嘉律没想到卫泽希会这么大方,略停了停,才说:“是,毕竟这是我们一开始在一起的契机。可直到你离开我,我依然未曾完成你的托付,所以我想我们终究还是要善始善终。”

    “其实不是我,而是老师对你的托付。”颜未染轻声说,“不过你有这份心,我还是替老师多谢你了。”

    这话说得如此淡薄,甚至带着绝情的意味,直接断绝了程嘉律怀想过往的意图。程嘉律怔了怔,心中悲恸,只强作平静地说:“是这样的,配方改良即将成功了,我想你看到完善后的配方一定会很开心。所以特地过来告知你一声。”

    其实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彼此的联系方式,哪里还需要特地跑来告知。

    只是他很努力才抓住这么一个借口,得以来到她的身边,和她说说话。

    颜未染没有说破这一切,他这般努力,让她也觉得心酸。

    那些曾淅淅沥沥下在他们身边的春雨,那曾经沾湿她裙摆的四照花,那一日他说的话,仿佛都还清晰地在她身边,如水汽般蒸腾着,挥之不去。

    他说,纽约的春天从五月开始。

    而这一刻,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已是上海的九月。

    她站在他的身后,长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他瘦了好多,宽厚的肩膀显出瘦削的棱角来,头发也略长了,漆黑地堆在他肤色苍白的脖颈上,下颌越发清瘦。

    他依然和以前一样好看,只是这份好看已经没有了温度,她永远不会想拥他入怀。

    她喉口微紧,往事难追的伤感让她想流泪。她抬头望着头顶的吊灯,在灿烂的光线下闭上眼睛,让那些不该出现的泪水蒸发掉。

    她慢慢走到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望着他轻声说:“不,我不需要那个配方了。”

    程嘉律一怔:“为什么不需要?我这回的控油补水平衡做得特别好,就算你对老师的配方不再有兴趣,或许还能用在你自己的产品上?”

    颜未染抿唇沉默了片刻,说:“我已经把配方交给了张羽曼。所以你对配方的所有改进,都没有意义了。”

    “你在想些什么?”程嘉律紧盯着她,问,“你不是怀疑她和你老师去世、和你重伤有关吗?为什么却任由老师这么重要的遗物落到她的手里?”

    颜未染听着他的话,想了想,问:“我们调查老师死因的事,你知道了?”

    “嗯,阿泽后来告诉我的。”

    “放心吧,我这么做自有原因,你相信我不会辜负老师就可以。”

    颜未染的反应有些太过平淡:“方艾黎拿到配方后,怎么样了?”

    “如今她正因为负面新闻而焦头烂额,来我这边证实了配方的真实性,知道确实是我帮助张思昭完善过的配方之后,就在研发室进行了各项检测,也送去各处质检部门都确认证实过了。据我所知,目前她拿到的所有报告,都说那个配方是绝对安全的,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方氏高层已经通过决议,会尽快投产,以度过危机。”

    “是吧,这个配方还是很安全的。”颜未染一笑。

    看着她脸上那神秘的笑容,程嘉律略带诧异:“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为了替老师复仇,交了一个假配方给张羽曼,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将正确的配方交给了她。是你厌倦了张羽曼的纠缠,还是受不了她的诱骗,所以辜负了对老师的承诺?”

    颜未染的目光定在他的面容上,看着这张自己曾深爱过的,到现在依然毫无瑕疵的完美容颜,心想,一半原因是我不愿意牵连到你,所以才下定决心,违背了老师的遗愿。

    但她并没有说出来,毕竟有些事情,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反而徒增烦恼。

    她只是低下头喝了口水,说:“要是你想做的话,就把配方做完吧。我不会无缘无故违背对老师的承诺。只是这个理由,我现在还没法告诉你。”

    程嘉律端详着她,轻声问:“怕我把内情告诉方艾黎?”

    “是啊。”颜未染捏着杯子,貌似轻松地说,“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决绝而坦率的话,一瞬间让程嘉律震惊错愕,难以掩饰眼中的哀痛:“未染,你知道过往只是误会,我已经向你解释了。”

    “抱歉,我是开玩笑的。”

    颜未染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和他说下去,只走到工作台前坐下,将专业灯调到自然光。

    “我和泽希的产品正在紧张筹备中呢,我还要校对一些腮红的色卡。”

    她提起卫泽希,是在提醒他该走了。提起自己的工作,也是在提醒他已经没有待在这里的理由。

    程嘉律呆呆坐了一会儿,低声问:“能再坐一会儿吗?我……有点累。”

    颜未染怔了下,转过身看他,他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确实好像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

    她才想起来,他当然是累的,十五个小时的飞机,从美国赶来,又坐在这里等她。他的身体也曾被摧毁过,甚至比她更严重。

    她默然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速冻饺子煮上,又给他热了一杯牛奶,配上两个水果,对他说:“先吃点东西吧。”

    程嘉律坐在餐桌前,先慢慢喝了半杯温热的牛奶,看着厨房里面正在为自己煮饺子的颜未染,感觉身上的血又开始温热地流动。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背影。曾有多少个夜晚,他总是在实验间隙下意识地一抬头,去寻找这个背影。

    有时候,手头工作告一段落,他会悄悄走到她的身后,从背后轻拥住她。

    那时他喜欢将自己的脸埋入她的发间,感受那种清爽又温暖的气息。她的发质似乎特别软,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更柔软了一些。

    那时的他在心里想,这世界真美好,因为最美好的人就在自己的怀中。而现在的他望着面前为自己忙碌的背影,心想,也许未染并没有真正对他绝情吧。

    因为心里再度燃起来的希望,他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倚靠在门框上看她。

    颜未染转过头,在蒸腾的热气中回头看他。

    他轻声说:“其实我从纽约赶回来,只想和你说一句话。”

    颜未染略微扬眉,询问似的示意他。

    “我知道,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所以我们之间可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定定地看着她灯光下平静的侧面,呼吸停滞,却坚持说下去,“不管你在意也好,不在意也好,我这辈子都属于你,永远也不会改变。”

    锅中水汽蒸腾,颜未染隔着眼前的水雾看着他,他全身像带着微湿的水汽。这些水汽也仿佛蒸腾到了他的眼中,让他的目光中也透着朦胧的感觉。

    她把人生中初次的仰慕、欢喜、迷恋都给了他,甚至愿意为之献出自己所有的感情。可一夜之间,所有期望都落空了。她只能选择将程嘉律深埋在自己不愿触碰的地方,她不能去回想,因为每次一回想,都是痛彻心扉。

    那一日在广州,她说过从此是路人的话。而也是在广州,她拥有了电梯内被窗外霓虹灯照亮的卫泽希。

    那时卫泽希对她说,总而言之,以后每次她有需要的时候,在她身边的人,一定要是他。

    她已经拥有了不需担忧疑虑的爱,不必患得患失的心。

    在经历了那么深切的伤害之后,有个这么坦率开朗又热烈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如同旭日一样,扫除了她过往所有阴霾,所以她没有避开程嘉律那深沉的目光,她直视着他,黯然却又恳切地说:“我知道你没有变,嘉律,是我变了。”

    程嘉律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地说出自己变心的话,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是我推翻了以前的梦想,不想再在你的庇护下度过安稳的一生了。有一个强大的后盾又有什么用呢,我依然救不了老师,依然只能一无所有地离开纽约。我痛恨要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你的自己,所以当方艾黎乘虚而入,当你的家人反对我们,当你无法守护我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整个世界,生不如死。”

    她见锅内的水再次烧开,饺子在沸腾的水中浮浮沉沉,便伸手关了火。

    她将饺子放在桌上,朝着程嘉律露出疲惫而坚定的笑容。

    “我现在已经知道,既然我是一片柳絮,那就不要妄想着哪阵风能携带自己直上云天。我唯一应该选择的道路,是扎扎实实地在泥地里扎根,一天比一天长得更强大,才能无视风雨的存在,才能撑起自己的天空。”

    直到自己有足够的力量,让那些迫害过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让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能有坚实的屏障。

    “所以嘉律把你的心收回吧,因为我已经选择了另一个人作为自己的伴侣。他很好,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

    程嘉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却比她的话更令他觉得冷。她是真的不在乎他了。不仅不爱他,甚至连恨也已被她放下了。

    他如同垂死挣扎,问:“是泽希?”

    她避开他的眼睛,轻声说:“可能。”

    程嘉律声音微颤:“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什么地方超过我。”

    颜未染微笑着,轻声说:“可是他让我安心。”

    飞机在上海落地。一出机舱门,凉风袭来,卫泽希就心情畅快。

    还是上海好啊,他一定要尽快逃离伦敦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

    他挽起袖子,打开手机要给颜未染发个消息,再一看时间,又有点迟疑——可能经常夜间有工作的未染,这个时间还在睡觉呢。

    来接他的司机帮他拎过行李,问:“卫总回家吗?”

    他看看外面,说:“要不,先去梧桐街吧。”

    司机竭力压抑心中的诧异:“好的。”

    刚出机场,卫父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卫泽希按下接听键后,将手机放在了离耳朵十厘米外的地方。

    即使没有外放,咆哮声也在车内回荡,吓得司机手一抖,连车子都跳跃了一下。

    “在哪里?给我滚回来!”

    卫泽希一边神情如常地示意司机好好开车,一边无辜地问那边:“爸,我不是给你留字条了吗?我回国了啊。”

    “回国干什么?你不知道这事有多重要吗?”

    面对父亲的暴怒,卫泽希特别诚恳地说:“别啊爸,我觉得你那边的工作太高大上了,我有点力不从心,所以我还是先从小事做起,一点点锻炼自己吧。当初不是你把我甩到寰宇当副总的吗?接下来我要自己弄个项目,做个主控,要是做得好的话,你再把重担逐渐交给我,行不?”

    卫父气得在那边直喘气,一想到儿子居然如此不负责任地丢下别人梦寐以求的事业跑掉,他就觉得肯定是刚结婚那阵子自己酒喝多了,生了个间歇性弱智儿。

    见他许久没有回答,卫泽希试探着问:“爸,那先这样?”

    耳边却传来询问:“什么项目?”

    “啊?”

    “我问你,你急着回国,要搞什么项目?”

    “哦,那个啊……投了些零花钱,要做点实业。”

    可他老爸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人,犀利地问:“哪个行业?有没有可行性?前景如何?你有技术还是有人脉,就敢上马做这个项目?”

    卫泽希汗都要出来了,只能含糊地说:“女人的钱最好赚嘛,时尚业又是暴利,所以我找了个在业内特别可靠的人,借助我在寰宇这段时间建立起来的人脉,准备搞一个公司。”

    卫父这只老狐狸,略一沉吟便问:“你要拉上那个化妆师,做化妆品牌?”

    卫泽希这一下真的惊了!他呆了足有两三秒,才问:“爸……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全世界都在传你们的绯闻,你爸我会不知道?”

    卫泽希迅速把身边的人在脑中过了一遍,在心里盘算着谁会是老爸的卧底。

    卫父仿佛他肚子里的蛔虫:“别瞎琢磨了,是你刘叔告诉我的!”

    卫父又不屑地说:“那种东西赚的钱有限,投点钱哄哄女人就算了。”

    卫泽希有些不服气:“但是我们这个东西确实很不错,我看好它将会成为彩妆业跨时代的产品之一!”

    “你高兴就好,难得主动找点事做。”卫父想了想,又问,“现在搞得怎么样了?研发、供应链、管理、设计……就你们这点阅历,弄得起来吗?”

    “放心吧,我找了特别靠谱的团队。”卫泽希把团队的人员一说,卫父又嗤之以鼻:“大材小用,你这架势是想去抢欧莱雅的市场?”

    “反正我们的技术、人脉、经营基础都特别强,再加上有钱,不可能不成功的,爸你就拭目以待吧!”

    “少废话,赶紧给我滚回来!定好的行程我绝不更改,伦敦时间下午四点之前我要是看不到你,你这辈子就别出现在我面前!”

    挂了电话,卫泽希掐指一算自己能在国内待的时间,顿时有种想哭的冲动。为了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去看未染,他直接就把司机赶下了车。

    “行啦,我自己开吧,你打车回去,给你报销。”

    “好的。”司机下车站在早晨六点多上海的街头,目送他开车离去,心想,在这时候我能打到车我就跟卫总你姓!

    周围很安静,厚重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光,室内光线黯淡,一片灰黑笼罩着程嘉律。

    程嘉律躺在沙发上,盯着窗帘缝透进的一线亮光,把那个困扰了他一夜的念头又想了一遍。

    他让我安心。

    安心,是什么衡量标准呢?

    是自己对她不够好吗?可这辈子他没有对别人这么好过。他还以为,深夜在做实验的间隙回头看看她在做什么,阳光灿烂的时候牵手在街上散一散步,在自己的花园里为她准备一个秋千,就是表示要分享彼此生命的意思。

    是自己还不够爱她吗?可能是吧。因为他一直都沉浸在研究中,不太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可看见她时,他心里总是会燃起灼热的火,他也想将这种心情传递给她,可是途径究竟是什么,他还真的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躺在她的沙发上,想得很疲惫,也很绝望。

    见他面朝沙发内侧,一动不动地躺了很久,以为他已经睡了的颜未染,在调完色后,静静地站在沙发面前沉默了片刻,然后从楼上抱了一条毯子下来,帮他盖好。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表示自己还醒着。

    直到她关了灯,直到清楚地听到她轻轻地上了楼关了门,直到整个人沉浸在黑暗之中,他也不曾动弹一下。因为他不想失去这次被她呵护的机会。

    可能是因为睡沙发的原因,他一直难以入睡。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下眼,很快又醒来了。

    窗帘外微光透亮,已经是清晨了。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是她起床后轻轻走到沙发前看了看他。

    他假装还在沉睡,没有动弹。而她也只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坐到餐桌边,沉默地支着下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黑暗中,她侧面的曲线温柔,被朦胧黯淡的光线笼罩,看不分明。

    即使不太清晰,他的脑海中也可以清楚地描画出她的样子。她明亮的眼睛就像五月春夏之交的天空一样清澈。她下巴尖尖的,看起来柔软而纤细,却总是倔强地微抬着,不肯向这个世界示弱。她曾经和他近在咫尺,只是他在茫然中丢失了她。

    他轻轻地曲起手臂,将头枕在臂弯中,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那么急促。

    他的呼吸似乎惊动了她。她看向这边,见他已换了姿势,便站起身走过来,问:“你醒了?”

    程嘉律仰望着她,低声“嗯”了一声。

    颜未染回头看向上面,怕惊动潘朵拉,压低声音说:“我这边也没有给客人准备的毛巾牙刷什么的,你回国的时候定好酒店了吗?”

    客人这疏离的称呼让程嘉律的心往下沉了沉。他点了点头,说:“我昨天已经把行李放在酒店了。”

    “那你赶紧回去吧,再补一觉。”她本想再问一问他回去的航班,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便沉默地走过去,打开了店门。

    外面的光扑进来,鸟鸣和街上稀疏的人声也传了进来。

    卫泽希熟练地开着车,拐进梧桐街。

    他现在对这边是非常熟,早已知道哪个地方看起来安全却很可能会被拐弯过来的三轮车撞了车灯,哪个地方隐蔽又稳妥,停上二十四小时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他在那两棵梧桐树后停好车,太阳已经明晃晃地升起来了。他兴冲冲地拎着自己在机场买的礼物,推开了车门。

    但随即他瞥到了从颜未染店中走出来的那道身影,怔了怔之后,居然下意识地再度把车门关上了。

    车内静极,只有他的心跳声,回响在自己的耳边。

    从未染店里走出来的人,是程嘉律。

    天色尚早,太阳刚出来,天气已经炎热。程嘉律在明亮的天光之下,浑身像是镀着一层淡淡的光辉。

    卫泽希心里一惊,大概是初升的日头太过刺目,晃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停车的地方很隐蔽,所以程嘉律没有发现,就连送他到门口的颜未染也没有发现。程嘉律走向路口去打车,在走到路口的最后一棵梧桐树下时,他又回头看向颜未染。

    颜未染抬起手,向他轻轻地挥手告别。她脸上的表情有不舍,还有惆怅,更有着淡淡的伤感。

    卫泽希愤愤地将头转向街道内侧,不想看这一幕。

    他这才发现手中还拿着要送给颜未染的礼物,气急败坏之下,用力把东西狠狠地砸到后座上。

    礼物盒撞到了车玻璃上,重重摔下来落在后座上。那坠落的模样让卫泽希觉得自己的心也是这么猛然落下的,被摔狠了。

    看着这对依依告别的男女,他真想直接踩下油门,飙到程嘉律面前,摇下车窗问,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那时候他们的脸色一定会和头顶的梧桐树叶一样绿。

    再转念一想,和梧桐树叶一样绿的,应该是自己的头顶才对。

    卫泽希冲不上去了,胸口堵得厉害,扶在方向盘上的手在颤抖,脚也无论如何都无法踩下油门。许久,他整个人像散了架的木偶,颓然倚靠在车内。

    过了许久,直到程嘉律走了,颜未染重新转身回到店内,他低垂在膝盖上的手才终于可以动弹。他收拢了十指,拳头攥得紧紧的,然后跳下车,几步就跨过街道,走到了她的店门前,急促又用力地敲了敲那开着的门。

    颜未染刚进门,听到敲门声便下意识地回头,问:“嘉律,你还不……”

    站在门口的人是卫泽希。

    她顿时愣在那里,犹豫良久才迟疑着问:“你……回来了?”

    “不回来怎么能看到你和他依依惜别?”他靠在门上,冷冷地问。

    颜未染叹了口气,有点无奈:“你误会了,卫少……”

    卫泽希更恼怒了,叫他就是嘉律,叫自己就是卫少,听听这个区别!联想到昨夜她和程嘉律可能发生的一切,而自己却只能小心翼翼地牵一牵她的手,就觉得怒不可遏。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低头就向着她的唇亲下来。

    颜未染的心猛地一跳,想要挣扎,双手却被他反手按在门上,他的另一只手钳住她的腰,灼热的气息,强势的拥抱,将她紧紧围住。

    她无法挣脱,只能盯着他低声说:“给我一分钟,我向你解释。”

    卫泽希用绝望而愤怒的眼神盯着她好久,这一刻真想不管不顾什么狗屁解释,闭上眼先亲了她再说。但看着她那格外清澈的眼睛,他终究还是别开了头,放开了她,强压下要怒吼出来的冲动:“说!”

    “你先坐吧。”颜未染示意他坐下来,见他脸上那烦躁的模样,她的嘴角不知怎么的就微微上扬。

    卫泽希心说都这时候了,我有个屁的心情坐下来听你慢慢解释啊!

    可她脸上的表情这么温柔自在,让他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重重坐在沙发上。结果一坐下后,发现屁股下还压着一条毯子,他气急败坏地抓起来就要丢出去。

    颜未染眼明手快地按住,说:“这是证据,你不能丢。”

    “这什么狗屁证据!”他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向着她砸过去。

    然而在毯子离手的时候,脑中忽然有一个闪念让他愣住了。他怔了一下,又抬手把毯子抓回来,摸了摸上面残留的余温,面带诧异地看着她。

    颜未染点了点头,坦然地看着他。

    卫泽希尴尬地抓抓头发,终于平复了心情:“嘉律他跑来赖在你的沙发上睡觉干吗?”

    颜未染平淡地说:“他想和我复合。”

    卫泽希顿时跳了起来,但看看未染那平静的表情,再想想又觉得心花怒放。程嘉律肯定是被未染拒绝了,不然的话怎么会是睡沙发的待遇?

    所以卫泽希心情愉快地问:“不过你没理他,是不是?”

    “是啊,我这人小心眼又爱记仇,吃过一次苦头,受过一次伤,我就永远也忘不了。”颜未染笑了笑,支着下巴,沉默地看着窗外。

    卫泽希才不想看到她这种因为程嘉律而产生的消沉模样,走过去拉起她,颐指气使地说:“快帮我去旁边的小店里买把牙刷,再给我弄点早餐吃。一路上想你想得都没吃什么,我快要饿死了!”

    颜未染无奈地叹口气,从冰箱里拿出牛奶给他倒了一杯:“你不会时差还没倒过来,也要在我这边睡沙发吧?”

    卫泽希一听到自己也是睡沙发的待遇,顿时就赌气地把杯子一推:“不喝牛奶!刚刚被你和程嘉律刺激得全身冰冷,再来杯牛奶喝下去,信不信我当场毙命在这里给你看?”

    “那卫少你要什么?”

    “先给我来份豆花,然后再弄碗牛肉粉,少放油盐多放香菜。在伦敦这段时间吃饭简直要了我的命,谁给我火腿、牛奶、面包之类的东西我就和谁没完!”

    卫少心情不好谁敢不从,颜未染赶紧出门,一会儿就拎着他要的东西回来了。卫泽希也抽空去把给她的礼物拿了过来,说:“机场看到的,几个大牌出的新品,我一样拿了一套。”

    颜未染坐在沙发上拆着那一堆化妆品的包装,查看着颜色和质地,顺便还试了几支口红的色号。等拿起那几盒粉饼打开,发现有一个已经裂成了两半,她便抬头瞥了卫泽希一眼。

    卫泽希刷着牙愤愤地说:“刚刚一气之下砸的。”

    “至于这么用力吗?”颜未染问。

    “至于这么生气!”卫泽希郁闷地丢下牙刷,洗了把脸后,坐在餐桌边拆着打包盒。

    颜未染看着他那幽怨的神情,只能笑着丢开手中的东西,推推他的手臂靠近他问:“好啦,对不起,我道歉好不好?”

    她的呼吸近在耳边,声音也难得软软的。卫泽希心口一热,语气就硬不起来了,只问:“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当然是错在不应该让他在沙发上睡觉,应该让他一个身体本就没恢复,还没倒过时差的人在路边睡一夜,表示我宁死不肯回头的决心!”

    卫泽希无语地捏住她的脸颊:“这话的意思,觉得自己还有理了?”

    她眨着眼睛笑眯眯地望着他,抬手搭上他的手背:“就算是个陌生人,我也不可能这样对他啊。”

    卫泽希握住她的手,在自己的脸颊上贴了贴,轻轻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潘朵拉披头散发地打着呵欠下楼,一看见坐在餐桌前的卫泽希,顿时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妈呀!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卫少你咋……咋在这儿?”

    昨晚不是程嘉律来了吗?为什么一早起来变成了卫泽希?

    这是大变活人,还是自己没睡醒?

    “你才是鸭!”卫泽希翻她一个白眼,“我吃完就要走了。我爸勒令我下午四点前要出现在他面前。”

    “那你……够辛苦的啊。”潘朵拉都有点同情他了。

    “不辛苦不行啊,为了我和未染的将来,我得早做打算,要努力呢。”卫泽希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我在那边忙活那么久,成果很快就能揭晓了,拭目以待哦。”

    颜未染则问:“过几天黄一辰复出记者会,你能回来吗?”

    “再看吧,不知道我爸会发什么神经。”

    潘朵拉说:“尽量回来呗,那天姐肯定要大显身手,杠杠的!”

    卫泽希吃着牛肉粉,看向颜未染。

    颜未染朝他一笑,说:“嗯,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好,那我回来。”卫泽希立即就说,“我们好好想想后续的宣传怎么做,总不能让你白忙这一趟。我们得大搞特搞,把咱们的品牌弄出最大的水花来!”

    纵然卫泽希想得那么理所当然,令他抓狂的事情还是来了。

    大概是墨菲定律作祟,距离黄一辰复出的时间没几天了,他和父亲商量回去一段时间,寰宇那边的事情毕竟还是要处理的。

    卫父说:“可以,把工作交接一下,以后就别两头跑了,过两天你去见个人。”

    卫泽希心里油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问:“意思是我别回国了?”

    “回什么国,你以后就在这边安定下来吧,你运气真不错,有个好女孩居然看上你了。”

    这是要逼他去相亲的意思啊。卫泽希便笑着问:“是哪位大小姐瞎了眼?”

    卫父瞪了他一眼:“是你秦伯伯的小女儿。”

    卫泽希皱了皱眉:“秦伯伯我知道啊,前几天还见过呢,可他女儿长什么样?”

    “你不记得了?人家姑娘可记得你!”

    看着父亲拿出来的那张照片上一前一后两个挨得挺近的男女,卫泽希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啧,五年前啊,我那时候的发型够傻的。”

    卫泽希重新将目光落在照片上的女孩子身上。她长得确实很漂亮,端庄明艳,一看就是聪明精干的类型。

    他把父亲的手机推了回去,嘴角扯了扯,问:“要是我不去见面呢?”

    “在我身边磨炼了这么多天,你竟然还死性不改?”卫父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我还以为你这半年来总算改邪归正,肯听得进我的话了!”

    “我也想乖乖听话啊,可这事我不行。”卫泽希把手一摊,满脸无辜,“再说了,万一被未染知道我跑去相亲,她心里对我有什么想法,那我可怎么办?”未染还没答应他的求婚呢。

    卫父脸色铁青:“就你这个浑小子,还不肯娶我给你安排的好老婆,只想着和外面那些女人胡混,你叫我将来怎么和你妈交代,怎么放心把家里的产业交给你?”

    “那就别给我了,老爸你自己继续操劳吧。”卫泽希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戳破了卫父美好的幻想。

    卫父瞪着面前的逆子,把手机重重往桌上一摔,沉声问:“不务正业的日子还没过够,准备玩到七老八十去?”

    “过够了啊,所以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人,来终结我那些荒唐的日子,老爸你就别操心了。”卫泽希说到这里,心里真是不胜忧伤。

    之前他还同情嘉律被家里人施压,无法舍弃手中的一切去追随未染,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了,而且他比嘉律还惨,直接就被迫去相亲了!

    “找到了人?什么人?”卫父见他态度如此坚决,盯着他的眼神锋利了起来,“那个和你传绯闻的化妆师颜未染?”

    卫泽希心说,糟了,未染怕是要成为他和老爸之间的战争的炮灰啊!

    他赶紧替颜未染说好话:“爸,说实话,未染能看上我,就是你儿子这辈子人品大爆发了!无论在什么行业,能做到金字塔顶端的都是最了不起的人。何况未染没有任何势力可以倚仗,全靠自己的能力就走到了现在,达到了今天这样的成就。她会是普通人吗?她可是一无所有从十几亿人中厮杀出来的,你能想象她有多厉害吗?”

    卫父冷笑,并不答话。

    卫泽希的眼睛明亮了三分,说到颜未染的成绩时,他比自己得到的那些荣耀还要兴奋:“跟她一比,我、嘉律还有爸你最欣赏的嘉律他大哥,我们都算什么啊?谁有胆量说自己能不靠家里、不靠金钱,只凭个人的能力,在十几亿人中成为最拔尖的那一个?你儿子能遇到这样的媳妇,几乎可以算是运气爆棚了吧?”

    纵然他如此崇拜颜未染,卫父却不为所动:“说得再天花乱坠,化妆师终究只是个化妆师。”

    “爸,职业不分贵贱好吧?而且未染是国内顶级的造型师,无数明星名流都争着抢着邀请她替自己做造型,她是艺术家!”

    卫父冷冷地说:“职业不分贵贱,可人有三六九等。她不是我们这一等的人。”

    卫泽希诧异地问:“所以爸,你觉得像我这样弄个名校学历一辈子靠家里混日子的就算上等人?”

    “至少你和秦家女儿门当户对,你们才是有共同语言的人。”卫父还想试图和他讲讲道理,“秦家女儿是正经商学院毕业的,专业和我们家的产业也相近。你试想一下,将来拓展产业的时候,大方向往哪个方向走,小方向如何把控,那个化妆师能给你建议吗?”

    “产业拓展为什么要找老婆商量?我请个专业团队,给他们几天时间,公司在产业链的位置、各环节附加值分布、主要业内对手、产业升级方式全都出来了,还全都是最专业的意见,比两个人靠在床头数手指靠谱多了吧?”

    看儿子这一脸大惑不解的模样,卫父都要被气晕了:“外人能有自家人好用?多少职业经理人把企业掏空然后跑了,你没看到吗?”

    卫泽希说:“那亲戚也不一定靠得住啊,你看方氏那一堆叔伯兄弟,内斗起来比外面请来的人可怕多了!再说,你儿子我别的没学会,报表看得还不多吗?情况好不好数字都有体现的啊,干脆利落地开除不就好了,又不是亲戚,血缘关系永远甩不脱那才可怕。”

    “那三观呢?你出身于这样的家庭,她从小连爸妈都没有,你们的世界观、价值观能一样?”卫父恼羞成怒,已经不再是说话,而是在吼了,“这种东西从小受家庭影响形成,怎么都改不掉的!你和一个穷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那我和不认识的秦大小姐就有共同语言了?相亲谈资是什么呢?坐在GordonRamsay餐厅讨论买飞机好还是买游艇好?不如爸你多给我点钱,全都买了不就不需要纠结了?”

    无言以对的卫父,终于咆哮出来:“你简直鬼迷心窍!”

    “我就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办?”卫泽希无辜地看着他,反问,“爸,你不是老嫌弃我不肯安定下来吗?我现在浪子回头,这也是件好事吧。对不对?”

    “浪子回头?孤儿、高中学历、化妆师,找这种没一处靠谱的女人,和你以前找的那些夜店公主有什么区别?!”

    卫泽希那一直笑嘻嘻的神情终于从脸上褪去了,一贯和父亲见招拆招应对自如的神态也不见了。他压低声音,带着严肃而慎重的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首先,我从没找过夜店公主,我和所有的前女友都是因为开心才在一起,最后分手也是好聚好散。其次,无论你看上什么样的儿媳妇,无论你是不是喜欢未染,都是白搭,因为我已经向未染求婚了。”

    卫父瞪大眼睛正要发作,但见儿子这难得的凌厉的模样,后面那些唾弃颜未染的话也就吞了回去,只冷哼一声,问:“没有我的允许,你敢结什么婚?”

    “不,是求婚。而且是我妄想她嫁给我,目前她还没答应我。”不等卫父说什么,卫泽希已经站起身,堵住了他要说的话,“行了爸,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会劝你勉强接受。我有我自己的人生,你控制不住的。我对你的公司没兴趣,对你看好的秦家大小姐也没兴趣。你那堆资产爱给谁给谁,说实话,这种地方、这种氛围太不适合我了,穿得衣冠楚楚说着牛津腔英语什么的,这日子我没法过。”

    卫父差点没被这逆子气晕过去。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没说什么,这不孝子先说了一堆,他的威严何在?

    本想狠狠训斥一番,但见他直接进屋收拾行李了,卫父立马怒吼:“浑小子你去哪里?”

    卫泽希显然早有准备,三两下就收拾好了东西,拉着行李箱出来说:“我早就想好了,我肯定是要待在国内的,未染在的地方就是我要成家的地方,就算你没有逼我去相亲,我也早就想走了。”

    “混账,你敢走,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卫父咆哮。

    相比暴怒的父亲,卫泽希十分冷静。他抬手在额前一点,挥手说了句“那,老爸再见”,随手就抓住门把手,把门带上了。

    卫父死死瞪着那关紧的门,被气得够呛,颤抖的手扶着餐桌,喘息沉重。

    许久,他才对着闭着的门怒吼:“混账!行李收拾得这么快,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因伤暂时离开娱乐圈的黄一辰,终于首次在媒体上发声,宣布要召开记者招待会,感谢媒体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关照。

    一时间这个消息引起了大范围的关注,关于记者招待会的直播消息更是被转发了几十万次。

    所有人都想知道黄一辰现在的模样。毕竟在车祸当天的照片上,他那副惨状大家都是看到过的,而他的脸会恢复成什么样,也是这两个月来所有人都在讨论的焦点,讨论热度一直居高不下。

    下午两点召开记者会,上午九点,颜未染就已经来到了黄一辰的家中。

    黄一辰和柳子意都有些紧张。毕竟拆开绷带后,看见黄一辰脸上的伤痕时那种沮丧与不安,到现在还萦绕在他们心头。

    柳子意从门口将颜未染迎进来,压低声音问:“未染,没问题吧?”

    颜未染做了个“OK”的手势,示意她放心:“别担心,我在电脑上模拟过很多次,替辰哥设计了特殊的妆容,侧重于纠正他做的微表情。只要不做大表情,绝对没问题。”

    但是电脑模拟毕竟只是模拟啊,现实中不可知的因素太多了,真的能够彻底解决吗?柳子意这样想着,但如今她能倚靠的也只有颜未染,唯有尽量去相信她。

    帮颜未染提着化妆箱进来的潘朵拉一看见黄一辰的脸,脸上就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呀辰哥,我姐说你恢复得不错,我瞅着……”

    看到颜未染的眼神,她把后面那“这咋整”三个字赶紧咽下去了,讪笑着替颜未染打开化妆箱,埋头不再说话。

    颜未染打开电脑,对照着上面自己这段时间来调整过无数次的黄一辰的面容,将他下巴抬起,仔细审视着五官。

    眼尾的疤痕导致他的眼角和眉毛都有轻微的位移。最重要的是,他笑起来的时候,因为牵动断裂的肌肉束,所以会产生隐约的不协调感,甚至在某种角度看来,带着些许狰狞的感觉。

    柳子意扭着手指站在旁边望着黄一辰的面容,眼眶中浮现出水汽。

    潘朵拉看着他的面容,脸上隐约写着两个字“毁了”。就连她这么崇拜颜未染,也在心里思索着,这张脸到底能不能拯救成功。

    颜未染轻轻吸了一口气,抓起了化妆箱内的第一支粉底刷。

    黄一辰复出的记者招待会在市郊一家酒店举行,距离原定时间还有半小时,现场已经人满为患。

    而在合作的直播平台上,几十上百万的人早已守候在屏幕之前,等待着黄一辰出现的那一刻。

    现场的记者们不乏相互认识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他们谈话的内容和直播屏幕上那些弹幕几乎一致。

    ——黄一辰的脸究竟怎样了?是不是毁容了?

    ——既然这么快就敢出来见人,那肯定是恢复得不错吧?

    ——现场会公开和他一起出车祸的女星是谁吗?

    ——柳子意,肯定是柳子意!不是她我就直播吃二十斤香蕉!带皮的!

    在期待与议论之中,黑色的保姆车终于缓缓开到酒店门口。现场所有人第一时间冲向车子,闪光灯交织成一片,快门声不绝。被挤到后面的人则都举高了手中的摄像机或三脚架,仿佛这一刻世界的焦点就是那缓缓打开的车门。

    先下来的是黄一辰的经纪人,她一看外面的情况,立即撑开手中的大黑伞,遮挡住了那些高举的摄像机。

    黄一辰在她后面出来,动作并不迅捷,但也没有重伤未愈的模样,应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摄像机对准他的面容,等众人看清时,都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暗骂:“太狠了!”

    因为黄一辰现在戴着鸭舌帽和墨镜,还戴着一个黑色口罩。

    那张所有人都关心的脸,被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露出来。

    这是不到最后一刻不揭晓的意思啊。

    周围快门声没有之前的多了,很多人冲着黄一辰喊:“一辰,你没事吧?”还有人喊:“一辰,看镜头,笑一个!”

    在后面一辆车上的颜未染听到了,有点哭笑不得地和潘朵拉交换了个眼神。她们真不知道这种遮得严严实实的模样有什么好拍的。同样戴遮阳帽、墨镜、口罩的柳子意却仿佛毫无察觉,车门一开就快步下车,躲在人群后面迅速进了酒店。

    颜未染下了车,打开后备厢取出化妆箱。

    此时黄一辰已经被保护得严严实实地进去了,而颜未染现在也算是个红人,记者们一看见她,就有好几个人上来询问她是不是负责此次黄一辰的化妆师,想打听黄一辰伤势的情况。

    颜未染只微笑道:“也没多少时间了,到时候辰哥自然会露面,大家看到他的脸不就都知道了吗?”

    “透露一下嘛!”还是有人坚持追问。

    “我个人觉得……”颜未染笑道,“值得期待。”

    说了等于没说,众人也只能问了问“什么时候有新视频”和“下次合作对象”之类的闲话,颜未染随便敷衍了两句,一转头要上台阶时,却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卫泽希。

    隔了小小一段时间,再次见到彼此,却仿佛已经过了许久似的。

    大概是在伦敦的日子过得比较正经,卫泽希穿着修身衬衫,但国内的秋老虎又让他不得不将袖子卷到了手肘。一双腿从下往上看显得越发长了,头发倒是被修短了,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利落。

    颜未染朝他微微一笑,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对着走下台阶的他说:“回来了?”

    他对她抬手示意了一下手表:“刚下飞机,十二分钟前到了这里。”

    颜未染向后面的众人点了下头,提起裙摆跟着他走上去,说:“看来你很重视一辰的复出啊,还特地赶回来。”

    卫泽希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凑到她耳边说:“不,是重视我们的约定。”

    颜未染的心口微微跳了一下,抬头看他。

    “别发呆啦,我会以为我帅出新境界了。”卫泽希拉着她,顺着走廊往酒店里面走,“来,给黄一辰补好妆后,他就要见人了。你看看墨镜和口罩有没有把他的妆弄花。”

    颜未染默默地低头看看他牵着自己的手,低头微笑着说:“好。”

    一切准备妥当,万事俱备。

    网络直播已经在激动地倒数,还有两分钟、一分钟、半分钟、十秒……

    黄一辰站在即将打开的门后,深深呼吸着,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抬起头,盯着大门上打磨得光滑的铜包边。那上面隐约映出他的脸,从十年前出道开始就风靡万千少女的那张脸。

    他凭借天生的优势,曾经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万千人的拥戴爱护。而在车祸发生之前,他从未曾想象过,自己会有一天失去这引以为傲的一切。

    倒数五秒。

    他听到自己忐忑的心跳声,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颜未染。

    颜未染朝他肯定地点了一下头,说:“特别好看,放心吧!”

    黄一辰笑了笑,深深呼吸。

    倒数两秒。

    他握了握柳子意的手,接过递来的话筒,仰头等待大门开启。

    他面前的门,终于在屏息静气中缓缓开启。

    伴随着欢呼声而出现的,是瞬间散落在他身上的光。

    他顿了片刻,然后用最轻快的脚步,迈上面前的台阶走上台前,向所有人展现自己的笑容。

    这一刻所有的镁光灯和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脸上。

    颜未染和卫泽希一起走到舞台前侧,观察现场效果。

    因为清瘦了一些,黄一辰的五官比以往更为深邃立体。光洁白皙的面容上,明朗的眉眼与挺拔的隆鼻,搭配自然上扬的漂亮的唇,光是呈现在此时的灯光下,便已经让人明白了他能连续多年保持高人气的原因。

    这令人过目难忘的面容,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荣光不减反盛,让下面的记者们屏息静气了足有两三秒,才轰然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的声音。

    而直播画面的弹幕中,粉丝涕泪横飞,正在谢天谢地谢车祸,让他们的偶像更加帅气迷人,过往那些虚浮的气质也似乎被现在的沉稳和淡定给压下,整个人如同脱胎换骨。

    镜头贴近他的面容,从各种角度贴近他的脸拍摄。

    他的笑容完美,他说话时的脸很自然,这不是PS后的一两张照片,这是无死角的当众直播,硬是没有人能挑得出大毛病。

    当然,左侧脸颊略显僵硬是有的,但车祸后第一次面对媒体,哪有不紧张的呢?笑起来时眼尾略微有些下垂,但因为是两边同时略微下垂,所以让他更显温柔。

    在他脸上找碴的那一小撮人被铺天盖地的赞叹声淹没,最终大家都在欢庆这幸运的奇迹。

    卫泽希低头贴在颜未染耳边轻声问:“你把他的眼角给调整了?”

    “嗯,是的。肌肉牵动眼角下垂,使得笑容不协调。所以我将左眼角调整得略高,而没有受伤的右眼角则调整为略低,这样就能形成均衡的整体的肌肤走向了。”

    “还别说,之前他眼角上扬,笑起来被人截图嘲笑为魅惑狂狷,现在倒是可以走温柔暖男型了。”卫泽希满意地说,“和我们给他的定位很契合。”

    “另外我在他的脸颊上也设计了特殊的化妆方法,这样不论光线强弱和角度,都能隐藏住他左脸颊的伤痕,并且和右脸颊保持相同的模样。”颜未染站在后台,仔细观察着黄一辰的面容,确定没有异样后,才微笑道,“在平常生活中,只要不做大表情,他现在的样子肯定是没问题的。我会给他的助理和经纪人都发一下这套替他定制的化妆流程图,以后无论是谁化妆,只要遵照我设计的这个妆容来就没问题。”

    卫泽希笑问:“不过,要是有需要做大喜大悲之类的大表情的戏的话,那还是要你出马?”

    颜未染抬头朝他一笑,说:“为了你家艺人,义不容辞呀。”

    卫泽希心花怒放,抬手揽住她的肩,紧紧地抱了抱她。

    台上,惊艳亮相的黄一辰已经被记者们问到了最紧要的那个问题——

    “请问黄一辰,当时和你在一起的女星,她现在情况如何?”

    黄一辰握紧了手中的话筒,脸上浮起安心的微笑,说道:“她安全无事。”

    “在你出事后,网上流传出了很多现场分析。种种痕迹都认为,你是为了保护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女星,所以在出事的一刹那,自己承受了撞击,是吗?”

    黄一辰微笑着沉默片刻,才轻轻地说:“是。我认为保护女人是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回答让现场安静了一瞬,而直播屏幕上则立刻被各种“一辰好样的”“这样的你是世上最帅的了”“这才是真男人”的弹幕淹没。

    终于,有人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有人说,这位女星是和你同在寰宇的柳子意,请问方便回答吗?”

    黄一辰的笑容收敛了。他直视着台下所有人,也直视着正在看直播的所有人。过了足有五六秒,他才说:“其实,今天她也来到了这里。因为出了这件事之后,我们都觉得人生苦短,谁也不知道风雨会在什么时候突如其来。所以我们也想借助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大家公开我们的关系。”

    他转过身,向里面示意。

    在众人屏息静气中,调暗了的灯光缓缓聚向后台出口,又渐渐亮起,照亮了站在那里的柳子意。

    她穿着裸粉色的纱裙,丰盈的长发披在肩头,妆容清新又柔美。她的目光望着黄一辰,款款走出来,纱裙让她的身段更显柔美,既妩媚又迷人。

    卫泽希又低头贴在颜未染耳边问:“她怀孕几个月了?”

    他的气息吹在颜未染颊畔,感觉有些暧昧。颜未染觉得耳根微微热起来,回答也有些不自然起来:“两个多月了……身材没有任何变化,但风韵真美。”

    “关键是你妆化得美,真适合这个场合。”卫泽希笑道,“这一刻柳子意简直可以去参加‘最想娶到手’的女星排行了。”

    颜未染也很满意这个妆容,微笑道:“毕竟这是他们最重要的时刻啊。”

    而台上的黄一辰已经迈步走向柳子意,在众人“果然是柳子意”的低呼声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四目相望,黄一辰在她面前缓缓跪下,在全场的鼓掌声中,他俯身执起她的手轻吻手背,然后抬头望着她,问:“子意,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我想真挚地请求你嫁给我。把你今后的人生都交给我,我会给你一辈子的幸福,好吗?”

    尽管已经排练了无数次,但这一刻在镁光灯下真真切切来临时,柳子意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她抬起手,捂住自己哭泣的脸,哽咽着,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喉口堵住,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

    下面的记者们,不知道在谁的带动下,开始喊:“答应他,答应他!”

    喊声一开始很凌乱,但渐渐就越发整齐有节奏起来。

    而直播的弹幕也疯狂地滚动起来,全都被“好”字淹没。

    仿佛在全世界的呼唤中,柳子意重重地点头,呜咽着说出了一个“好”字。

    在众人的掌声中,黄一辰起身紧紧抱住了柳子意,两人在聚光灯下紧紧相拥,良久不肯分开。

    颜未染看着他们,也感慨地轻叹了一口气,露出笑容。

    身后卫泽希紧拥着她的双臂也更加用力,像是要将她箍进怀中一般:“你呢?你的回答呢?”

    颜未染仿佛没感觉到他的力度,只轻轻抬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仰头看他。

    “上次向你求婚,你至今没有回复我,颜小姐,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颜未染看到他眼中的不满与期待,在外面的欢呼声与鼓掌声中,她望着紧紧相拥的黄一辰和柳子意,在他紧贴着自己身体时,听到他和自己的心跳在一起跳动的声音。

    这是不是就是她想要的一切?

    除了梦想还有彼此紧握的手,以及从小到大从未有过,所以一直拼命期待的家。

    颜未染望着他许久,轻声问:“你以后是定居欧洲,还是美国?”

    卫泽希没想到她一句话就说中自己心中最忐忑的事情,一时望着她的脸说不出话。许久,他才有点尴尬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颜未染简短地说:“我猜的,看来是猜中了。”

    “你没猜中。”卫泽希犹豫了一瞬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其实我和我爸吵架了,终于脱身跑回来的。”

    颜未染看着他那颇有些沉痛的表情,不由得皱眉:“吵架了?”

    “是啊,逼我去相亲,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卫泽希委屈地诉苦,“你说我能忍吗?当然是立刻跑回来了。”

    颜未染顿时了然:“所以你爸爸不喜欢我?”

    “他喜不喜欢你关我们什么事,选择在一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除了我们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左右。”

    “我感觉你在那边,好像做得也挺开心的?”颜未染试探着问,观察着他的神情,“如希说,你在那边如鱼得水,帮了你爸不少忙,所以……原本你是可以顺利接班的?”

    “或许吧。不过现在都闹翻了,说这些也没意义了。”卫泽希抬手轻揉她的头发,那指尖的触感让他心情愉快,于是忍不住又在手上绕了两圈,恨不得打个结把她拴在自己手上,让她再也逃不开。

    “我的大脑告诉我要选择那边,可我心里选择的不是那边。我只想回到国内,回到你身边,我在这边还有个咱们亲生的品牌叫思染呢,对吧?”

    “可思染只是个小牌子,很小很小,甚至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诞生,发展壮大呢。”颜未染声音很低,有些心虚地说。别说卫家的产业了,恐怕就算蓬勃发展好几年,也比不上他那栋房子的价值。

    “哪有你这么对自己的孩子没信心的?虽然现在很小,可将来我们的孩子能成为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品牌,成为我们两个人共同的骄傲。”卫泽希说着,握住她的手举起来,像是要呼喊“I'mthekingoftheworld”似的,双眼闪闪发亮地说,“到时候,我们要让所有人来仰望我们一起创造的神迹!”

    颜未染终于释然地轻舒了一口气。

    他松开了拥抱她的手,将手指轻插入她的发丝间,让她仰头望着自己,以便自己更加专注地看着她。而他也更加认真地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清清楚楚地说:“我还记得,你拒绝嘉律的理由。你说你现在的人生在中国。你的家,你的事业,你的未来都只会在这里,我们无法隔着大洋彼岸连通。”

    颜未染默默望着他,觉得眼睛渐渐灼热起来。

    “我也曾经告诉过你,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地方,是你身边。而你也承诺过,这个愿望不难。”他望着她的目光如此确切,说的话清晰明确,果断得不容任何人质疑,“所以未染,你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我这辈子的家,由你决定。”

    颜未染在他那炽热的目光面前,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还未发出任何声音,眼中已经涌起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她隔着水汽看着面前的人,发出了类似于呜咽的一声“嗯”。

    所有人都在关注台上的黄一辰和柳子意,没人注意到他们。

    就连潘朵拉都捂着胸口,在为台上那两个人欢呼。

    而卫泽希将她困在自己的臂弯中,抵在墙上。

    墙角空间狭小,难以转身,颜未染挣脱不出他的围困,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壁咚”的姿势,羞赧地低下头。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卫泽希低头凑近她,那气息萦绕在她的脸颊边,让她格外紧张,而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是在引诱一般,“你呢?有什么要说的?”

    颜未染转开脸,竭力掩饰自己那晕红的脸颊,故意扯开话题问:“那个……要和你相亲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

    “谁知道呢?我有喜欢的人了嘛,就算对方是尤金妮公主,我也不可能去的。也许可以带你一起去,看你能不能和公主攀个关系,设计一款公主妆,把你的事业推向国际什么的……”

    颜未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掐了一下他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说:“得啦,我知道了。”

    “哇,好痛,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还要伤害我。”他夸张地揉着手臂,盘算着怎么骗她来帮自己揉一揉时,忽然听到颜未染轻声说:“其实我就想说……你和嘉律不一样。”

    卫泽希抬眼看她,却见她十分镇静,那一双比平时更为清澈的眼眸望着他,也倒映出面前的他。

    她眼中的他正在凝望着她,他想,自己眼中的她,一定也在凝望着自己吧。

    他等待着她后面的话,她却没再说什么,望着他许久,只微微笑。

    卫泽希便笑道:“那是不一样啊,我没他聪明,可他没我潇洒啊。”

    颜未染默然伸出双臂拥抱他,将头搁在了他的胸前。

    “我知道,我以前的人生态度,一直都和你背道而驰。你这么认真这么努力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一步一步地走在荆棘遍布的道路上。可无论前途多么艰辛,你的目光都始终看着前方自己的目标,不曾游移片刻。”他低头亲吻她头顶的发丝,仗着她无法挣脱出自己的怀抱,任性地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丝之中。

    “而我呢,就是那种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幸运儿,金钱美女唾手可得,一直游戏人生,也一直以自己的运气自傲,觉得活在这世上太轻松了。我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混着日子,直到那一天,我遇到了你……”

    看到了,在失去一切之后,拼命咬着牙复健,去迎接全新人生的她。

    看到了,竭尽全力帮助身边的人,用自己的力量帮助每个人都得到幸福的她。

    看到了,近乎执拗地追寻自己的梦想,不曾因为阻挠而有些许沮丧的她。

    这原本和他毫无关联的女孩子,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他的世界中,让他平坦而苍白的人生,像那个她追逐的梦一样,染上了绚烂的色彩,成就了以往完全不一样的生命。

    仿佛他这一辈子,在遇见她之后,才开始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美好,才让一切都拥有了深远的意义。

    “我父亲……确实希望我以后都待在他身边,让我接替他掌管那个商业帝国。”卫泽希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抱住她的力度又加大了一些,“那本来是我的人生。在遇见你之前,我确实很期待这一天。但在遇见你之后,我改变了对自己未来的设想。”

    “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全都是别人给我的。可现在我想和你一起,凭借我们的努力,亲手建筑出一个最美好的世界。现在我有了明确的目标,就是你我共同把思染培养成世界上最出色的孩子,登上巅峰。”他轻揉着她的秀发,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问,“你说,一个孩子能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吗?我要是跑了,我们的孩子可怎么办呢?”

    颜未染觉得眼眶湿湿的。她将脸埋在他怀中,因为喉口哽住而说不出任何话,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还能说什么?她曾拥有过程嘉律,可程嘉律有自己的世界,无法为她割舍自己的世界。

    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另一个人,可以为她舍弃那注定坦荡的前途,可以决绝地甩掉属于他的一切,可以抛掉所有别人艳羡追求的浮华人生,飞奔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

    在她充满失望的人生中,曾经无数次被人遗弃,这是第一次有人不离不弃,执着地不肯放弃她。

    刚出生的时候,是父母放弃了她;后来,是收养她的家庭有了亲生孩子,将她退还了;再后来,是老师沉默地放开了她的手;直到最后,程嘉律万般无奈地回到了美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和无奈。有时候是生的无奈,有时候是死的无奈。有时候是现实的考量,有时候是梦想的考量。

    唯有卫泽希这个看起来最不靠谱的人,在这永远残缺的世界中,给了她完全的、彻底的、不肯妥协的执着。

    台上的黄一辰和柳子意正相拥着牵着手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后台的他们久久不曾分开,只彼此收紧了拥抱对方的手,期望着能与对方更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