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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死棋腹中有仙着

    一个身形单薄,脊背佝偻的蓝衣老妪,正挎着竹篮采摘嫩叶。露水打湿了她挽起的裤腿,此刻正有些艰难的直起腰来。

    转头便与突然出现的晏诗对视了正着。

    瞳孔里一个人影急速放大,她惊讶刚起,来人便挟着满身露水倏忽而至。

    “救救我!”

    “有虫子!”

    来人急急说道。

    蓝衣老妪依旧怔忡,望了望这个青年,又看向他手指所指的身后。喃喃道:“你是外边的人?”

    晏诗无法掩饰,这也掩饰不了。点点头,又道,“我是被外面追杀,才逃到此处的,您行行好吧,救我一命,我会报答你的!”

    此刻晏诗耳中,嗡嗡声已越发明显。虫群顷刻便至!

    她心急如焚,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老妪防备之色顿显,重复道:“你是外边人!”身体便下意识开始挣扎。

    对方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晏诗再也等不得,辟水出鞘,抵在老妪枯瘦的胸膛,“救我!否则,你就让你先死!”

    “你的家也离这不远了吧,你不想它们被毁掉吧?”

    老妪终于弄明白了状况,厌恨地表情充斥着面颊,咬牙道,“好!你跟我来。”

    晏诗心头顿喜,身后风至,金霞露出一线。她几乎听到了万亿利齿磋磨之声,不待老妪拔腿,径自伸手揽住对方腰身,提气狂奔。

    老妪“呀”了一声,吓得紧闭双目,畏缩不已。

    “喂!朝哪?”

    晏诗心急如焚,低头见对方如此情状,不由大急。

    老妪听闻,才勉力睁眼,扫视一下,伸手朝东边指去。“那……那边。”

    声音未落,随着一株细苗折断之声,晏诗带着老妪弹射过去。

    “草丛里,”老妪这回不待晏诗发问,主动开口。

    晏诗虽不解,不去找驱散之物,来这草丛何意,却也无暇发问,想来此处草丛定有驱离金翅虫之物。故而想也未想,拔腿飞身准确落下。

    回望身后,那灿金虫群似毫无忌惮,依旧朝她处扑来,心头掠过不妙之感。

    “然后呢?”她忙问道。

    却觉脚下突然一紧,继而是小腿、大腿,然后是腰部,皆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

    老妪趁机挣脱了她的钳制,摔倒在一旁。

    先“哎哟”了一声,然后便手脚并用,爬开去,便爬边笑,“呵呵呵呵,拳脚再好,也逃不出我这草人阵。”

    “看你这下怎么逃……”

    老妪似乎伤了脚,起身后一瘸一拐,拄着石头在草丛边缘看她。

    晏诗此时方知中了计,身下这些草木似乎无知无识,却宛如开了灵智一般,自主缠紧她的身体,饶是真气灌注,双腿依旧动弹不得。

    金翅虫近在咫尺,晏诗疯了一般挥舞辟水,将草丛削割得东零西碎,可但凡有一处断,便有旁处的草叶缠缚上来,比先前更紧,更密。

    金翅甲虫不过三五步距离,眨眼即到!

    没时间了!

    晏诗还是第一次面临这等奇怪有惊悚的局面。双目赤红,再次掏出了火折子!

    但凡甲虫还是草叶,都怕火。自己即便身在其中,也要不得只好如此一拼了!

    来不及解,手在衣襟处一撕,内力一抖,衣料便水雾皆散,一碰火,倏忽便燃了起来。

    斩下一扎草叶,内力烘干,瞬而枯黄,就着火种,又做了个火把。

    草叶上露珠结满,却并非一时半刻能点燃。晏诗左手持火,右手持剑,翻转剑柄,将草叶一拍,上头挂着的串串露珠宛如霰弹,飞也似的朝压来的甲虫群激射而去!

    “噼噼啪啪!”先头部队雨一般跌落。

    可这对于十丈见方的虫群而言,不啻一鳞片甲,无堪大用。

    辟水不停,露珠飙飞,仍旧挡不住这黄金版的云霞低吼着压下。甚而已有少许甲虫落在了她的身上。

    草丛外的老妪说了几句什么,她听不清,此刻也无心去听,此刻命悬一线,她再无后路。

    又何必再留什么底牌,一鼓填然作气,将天怒拼命沸腾,冲击第九重,唯有全身遍布火焰,方能保全自身。

    数日奔波,又连番作战,精神内力此刻虽未至强弩之末,也已泛疲态。此刻强力拉动全身内息,将一点一滴压榨至毫厘不剩,脸色遽然一白,她要使出第九重那惊天一剑——焚野!

    老妪何时离开的,她已不想去管。草丛里的火,零零星星地烧了起来,尚是将燃不燃,将灭未灭的样子,手中火把同辟水剑联合作战,将金云破杀在身前。

    火把为辅,剑光为主,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如此唯一的好处就是,无论剑光指向何处,都有一批断翅残虫扑簌簌掉落。

    可饶是如此,金云还是渐渐将她包围了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茧,竖在草地中央。

    茧中剑光森寒,密集如风。无数虫尸纷飞落下,劈啪声不绝于耳。然每一剑破开虫茧的缝隙,立时便会被活虫重新填满,且随着茧层的逐渐收缩,雪片般的剑光也在金光里时隐时现。

    这就是她这次的埋骨之地?葬身虫腹?

    心头滑过此念,下意识生出一丝骇然。紧接着她便疯狂地挥舞着天怒剑招,将这情绪狠狠地压下去。压进幽暗无语的心底,像切割甲虫一样冷酷地碾碎。

    这次不知是她过于疲惫的原因,抑或是没有受到息州之夜那般的刺激,第九重的门槛迟迟没有向她打开。

    澎湃的内息无数次的叩问,那道门扉依旧纹丝不动,坚不可摧。

    一次又一次,蓄力、冲击、折返,再蓄力、再冲击,再无功而返……体内的轰鸣还是外头的嗡鸣,她几乎已分不清。经脉几乎搜刮一空,内力耗尽的瘫软和脱力已初露苗头。

    身前背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甲虫,身体各处的细微刺痛,几乎成了一片片的麻,仿佛陷入一个活动的泥沼,四处挣扎而无法脱困。

    兴许她还是该听穆王的,做足了准备才来。

    这里山岭蚁兽、巫耶族奇怪的手段令人防不胜防。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些有的没的,尽量不去注意右肩的酸麻,和手腕的僵硬。

    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她不知何时早已闭上了双眼,感受着皮肤上翅膀扇动的气流,冒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正因她闭着眼,自然也没有看见,那个蓝衣老妪再次出现的身影。

    金光比天上的朝霞还要灿烂,无数的羽翅比初晴的云彩还要浓厚,她看不见也是自然。

    可是为什么当蓝衣老妪的身影由远及近的时候,虫茧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骚动?

    隔在老妪和晏诗中间的甲虫最先不安的振翅,掉头面向老妪的方向?

    在老妪一只脚踏入草丛时,她面前方向的金翅甲虫再也忍不住,惶惶移开了身形,朝更远处飞去?

    绵密的虫茧出现了第一条不再闭合的裂缝。

    正正在老妪和晏诗中间。

    好似有一把无形的刀,凿开了二人之间的通道。

    随着老妪的第二步迈入草丛,这把刀开始变成了一堵墙。

    第三步深入,墙变成了通道。

    好似日光照耀,冰雪消融,虫茧只剩三分之二。虫群的骚乱已扩大到全体,维持不住队形,不少已四散飞离。

    倘若晏诗早一点睁开眼,或许她就能亲眼看见这童话般的一幕。然而她已经坚持得太久,握剑的手已经太疲倦,体表的疼痛和麻痒已让她分不清,是新伤还是旧伤。嗡鸣还在,辟水自然不能停下。

    一切,终止于一件脏污的旧衣。

    在它此生最高光的时刻,被一柄剑“嗤”一下,裁成了两瓣。

    然这无损于它的威严,在它落到晏诗身上那一刻,最后一只金翅甲虫也远离至三丈开外。

    蓝衣老妪脸色骇然地立在一旁,颤颤巍巍。

    晏诗没敢放松警惕,拈起肩头的破衣看了看,又闻了闻,指着上头明显刚染上的汁液,不敢置信地向老妪问道:

    “那虫子怕这东西?”

    老妪点点头,望着她身上的斑斑血迹,目光复杂。

    晏诗半张了嘴,实在是难抑心中的讶异。这东西她不仅见过,而且密林里多的是。

    这黄绿相间的汁液,熟悉醉人的甜香,不是那灯笼状的黄色浆果又是何物?

    不对!

    “可我身上本就有那汁液,为什么它们不怕?”

    “你后来是不是碰过了醒树汁?”

    见晏诗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老妪解释道,“就是闻起来,凉凉的。你……没被箭射中?”

    “你怎么知道我触发了……”晏诗终于明白过来。

    薄荷味的树汁同这浆果汁液混合,使它失了效。且若非箭雨刺破了树皮,便也不会流出那种树汁,她便能带着浆果汁液畅行无阻。

    “原来那树汁,能使这东西失效。”

    晏诗抖了抖手上已经起了毛,满是补丁的旧衣。

    却见老妪摇摇头,“不是失效。而是……”说着,话却中断。

    “而是什么?”

    晏诗追问道,刚想上前一步,才发觉身体依旧被草叶绑缚着,失去了知觉,险些摔倒在地。

    站着尚且双臂能动,口鼻呼吸无碍。倘若倒地,只怕捆成粽子是小事,口鼻喉咙皆被勒住,片刻窒息而亡。这草人阵看似威力不大,可若不小心,比起那甲虫可不遑多让。

    “你既然救了我性命,可以放开我了吧。”

    晏诗以剑柱地,想休息一下,草叶却瞬间缠上,她怒而一挥,草茎纷飞。

    对方刚才救了她,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再驭剑而向。

    老妪再次摇头,“我只会结,不会解。”

    晏诗眉头高挑,还未说话,老妪接着说话:“你把这草叶切断,就能出来了。”

    晏诗看了看老妇,揣度这话的真假。对方的态度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是陷阱,还是不忍?

    她最终用了自己最喜欢的方法——简单直接。

    “你为什么救我?”

    老妪闻言,目光顿时落在了她的胸前。眼里头满是复杂。一半期望,一半害怕。

    晏诗低头,那里挂着一个锈迹斑驳的环饰,因为绳链有些长,动作起来不方便,这才将它塞进了衣襟里。方才撕衣燃火,被不小心带了出来。

    正是宣娘临走前赠与她的,护身符。

    “你认得这个?”

    她惊讶。

    “你从哪里得到的?”老妪反问。

    “一个朋友送我的。”

    “朋友……”老妪浑浊的眼神似乎飘向了某处遥远的所在。“你这朋友,现在在哪?她……还好吗?”

    晏诗刚要说话,耳中忽然传来人声,似在呼唤着谁。

    老妪满心满眼望着她,凭她这个年纪的听力,自是远远不及晏诗的。

    “有人来了!”

    她转口道。

    “哦,”老妪不知所以,虚应了一声。然才突然惊醒回神,急急道:“金云蛊阵仗太大,引人来了。”

    “金云蛊?”

    老妪不顾对辟水的害怕,一把抓住晏诗双臂,急急打断她:“你告诉我,这是她给你带上的,还是你自己带上的?”

    晏诗不明白她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照实答道:“是她带的,怎么?”难道是上头有宣娘留下的什么味道?她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冰凉的铁器味,什么也没有。

    “是了,这样的绳结,除了她,没人会打。”

    老婆婆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晏诗没有听清。

    老妪猛然抬首,“你在这待着,我去将人引走。出来之后千万不要乱走!记得了吗?”

    晏诗依言点点头。

    目下这状况,似乎这老人认识宣娘。要是能趁此机会潜藏在这巫耶族里,慢慢探查碧月宫,就方便得多了。

    没想到偶行善举,却得了这样天大的助力。晏诗不禁摩挲着这犹带体温的环饰,暗暗思忖:宣娘究竟和这巫耶族有什么关系?难道,她竟然也是巫耶族人?

    自己和穆王说要铲除碧月宫时宣娘就在场,因此她才想杀穆王?!

    不是因为什么官官相护,而是因为碧月宫!

    可她不仅没有揭露自己救人,反而还以此信物相赠,是为何意?

    倘若前者是不忍同胞受难,可这信物,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了。

    难道是……她也希望碧月宫覆灭?

    可若真是如此,她为何不明言相助。

    是怕落得个背叛之名么?可如此一来,此便是物证,她反而更易暴露于族人。

    越想越是纷繁冗杂,强行冲击第九重的反噬开始显现了,脑袋昏沉,体力衰竭,晏诗眼前开始出现了重影。耳中的人声越来越大,老妪还未赶到,来人却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