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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问中流、击楫何人是

    “杨将军这话,是在威胁我了?”

    穆王缓缓将手负起,面色如冰。

    “是又如何?”

    “如此人才,年轻美貌,贤弟既如此喜爱,自然愿意为她做些牺牲,不是嘛。”

    嬴舒城看向晏诗,没想到遮掩得再好,依旧被杨吉看出端倪。

    晏诗此人,他是绝对要保住的。她的价值,越接触,越觉贵重。比起她来,五千战马和铠甲,不足抵她万一。

    是故,杨吉瞅准了这点,才敢出言威逼。

    “杨将军,你可太抬举我了。我再贵重,比起二十万大军如何?”

    “您真肯让您的雄图大志,随着我一人湮灭?二十万大军陪葬我一己之身,青史留名,流芳百世啊,我含笑九泉了。”

    “你愿含笑,可终归有人舍不得的。”

    杨吉狞视穆王。

    嬴舒城冷冷回视,“天下没有什么买卖,是做完了生意,再付款的。”

    “更别说,还是毁名赌命的生意。”

    “现在是你二十万大军要活命,我伸手开条活路与你,你却想着反咬我一口。大不了你留下我三人,我既敢来,穆王军便做好了安排,若不见我按时回去,待粮草耗尽,你就等着看自己如何因一点小利,将二十万誓死追随你的部下,带上死路吧。”

    “王大宝!”

    “属下在!”大宝应声而至。

    “给我斩了这锁链!”穆王将晏诗手中镣铐扬起。

    “是!”

    王大宝闻言血液沸腾,持刀出鞘!

    “谁敢!”

    裨将一声大喝,提刀上前,外头呼啦啦闯进一大批全甲军卒,目光比扑来的寒风更寒。

    大宝如临大敌,转头面向外头兵马,护住身后穆王。

    “咳咳咳,大家不必如此嘛。”

    晏诗嘿嘿笑着,站在穆王和杨吉中间,朝众人劝道。

    “既是想谈,自然难免有分歧。谈好了,对大家都有利,都是被那些高管后族欺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穷苦人,何必一言不合就内斗相伤嘛,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到时候,又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将我们踩在脚下,这点分歧,和那等看不到头的屈辱日子比起来,不是难捱得多?”

    “彼此体谅些个,退让则个,到时候抢了昱州的城池土地,府库不是随便拿?何必为了区区几匹马争个你死我活。”

    “杀我们几条命简单,可难道杨将军手握如此重器,难道就不愿意手刃无道君臣,建立不世之功吗?”

    杨吉见下头己方兵马着实兵强马壮,如此长戈所向,谁敢撄其锋芒一时豪气顿生,确如晏诗所言,着实不愿被就此埋没。不由向来人挥了挥手,示意退下。

    一大批人马来如霹雳去似静水,帐中几息间又恢复了宁静。

    他放软了口气:

    “行,也别说我欺负你,前军一半,后军一半。两千五百战马和同数铠甲随前军渡河,随船奉上。你须得协助我军偷袭昱王营地。”

    “一半?”

    穆王挑起眉来,“你知道对面我们要面对多少人吗?窦孟徐三军加起来接近十八万!”

    “即便战事略有折损,至少也有十五万。你就给两千五百?连个零头都不到,就要我起兵夹击。只怕天尚未亮,我便已人头落地。若叫旁人知晓,好似我穆王才是杨将军的仇敌,非处处欲置我于死地不可。”

    “如此这般儿戏,恰如巷中小童分果果,你一个,我一个,杨将军还不如干脆直接在这给本王一刀,更痛快些。”

    穆王长身玉立,昂然孤拔,言语铮铮,竟一点也不肯退让。

    杨吉顿时暴跳如雷,一掌在案几上,半尺厚的木几登时出现数道裂痕。

    “嬴舒城!本将军已经退了一步,你别给脸不要脸!”

    “想死,我这便成全你!来人!”

    “等等等等!”

    “等等!”晏诗忙连声阻止。

    帐帘翻卷,甲士听令再度涌入。

    晏诗忙摆摆手,“无事无事,下去吧,下去!”

    无人听从晏诗之令,只看向自家主将。

    “唉你们家将军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要杀要剐,不急于一时嘛。下去吧。”

    对方还是未动。

    “你看你们将军都没反对,”晏诗走过去,将帐帘拉过来,挡住些许寒风,“怎么,想看将军同人吵架?”

    “将军?”

    邢伍威尝试着问道。

    只见杨吉“嗯”了一声,“就让他们多说几句。去吧。”

    晏诗冲邢伍威得意一笑,扯了扯帐帘。

    邢伍威斜斜眼睛一瞪,“有什么屁话赶紧放,下次就没机会了!”遂带兵离去。

    她面不改色转回身来,“杨将军莫急,喝些那什么,噢青芝酒解解气,我再好好劝劝我家王爷。”

    “这位将军,劳烦给你家将军倒酒。”

    那裨将扫她一眼,见她示意身前重枷,便鼻孔里“嗯”一声,走上前去,替杨吉倒酒。

    她则回身冲穆王笑笑,“王爷,不要说气话嘛,”说着搀住穆王手臂,一手探入披风背后扶住穆王,将他带回座位。

    边走边道,“这战马铠甲虽然少是少了点,可是总归比没有好啊,咱们乔装一下,带杨将军部众偷袭便是了,或可以遮掩一阵。”

    “再者,事前给半数定金,也是市场买卖的规矩,这样的价格,多少还算是公道。”

    “更何况,这几日,我吃喝用度,杨将军也不曾克扣,可见都是有心成就大事之人。既然杨将军退了一步,王爷何不也给几分面子,再退一步?万物开头难,可只要开了头,相信以后,咱们和杨将军之间的合作,会越来越顺利的。”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哎,傅羽姑娘这话我爱听。”杨吉刚痛饮完一杯,抹了把嘴边酒液,痛快道。

    “难怪你家王爷喜欢你,会说话,要不,留在本将军身边,必不会让你如今日这般,身陷险境。如何?”

    穆王目光本灼灼盯着晏诗,充耳不闻声响,背后手指上传来的横竖笔画,夺去了他全部的心神。

    心头的计划正缓缓成型,突闻这番轻薄言语,瞬间火起,怫然扭头,半是真情半是刻意,“这话要是玩笑,以后还是莫开,我不想听见第二遍。要不是玩笑,还请将军收回。尊称你一声杨将军,你居然敢当面抢起我的人来了。是欺我穆王军无人?”

    “本来尚觉我家妹子话有几分道理,这下,我看便就此罢了吧。生死胜负,咱们战场上见!”

    那裨将双眉倒竖提刀便欲上前,却被杨吉抬手拦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吉拊掌大笑,捧腹难绝,笑得声震棚顶,直叫人耳边嗡嗡,竟不闻外头风雪。

    “哎,吁……”他笑罢长吁了口气,连番点向怒气上涌的穆王,“露馅了吧,就知道你舍不得。跟老兄我还装什么装。”

    说罢吩咐身旁裨将,“赶快,重新写一份文书来。对了,几日能过河?”

    穆王仍怒气难消,直握住晏诗的手腕,“她随前军一块渡河!”

    杨吉笑得眯起来的双目中眸光一闪,笑意加深,揶揄道,“我以为你现在就想将人带走呢。”

    “行吧,本想在我这多留几日。既然老弟你开口了,我就答应你,就让弟妹随前军渡河。”

    “杨大哥不可胡言。”穆王淡淡道。

    “好,”杨吉笑意森然,“几日能渡河?”

    嬴舒城不由看了晏诗一眼,思忖片刻,“五日。”

    “要这么久?”

    “我总要部署妥当……”

    “不行!”杨吉迅捷打断。

    “五日太久了,日久生变。”

    “至少三日,不然我做不到。如此大事,仓促间如何能成!”

    “好吧,三日就三日。”

    声如重锤,一落定音。

    杨吉扭头看着裨将将日期写下,看了一遍,确认无误,便示意拿到穆王跟前。

    嬴舒城对着烛火仔细端详,这回才脸色和缓,渐有笑容,从怀中掏出小小的印章,摁了上去。

    杨吉点点头,“老弟果然心思缜密,早有准备啊,”亦回头盖上帅印,一式两份。

    “万千性命所系,不敢有所轻忽。”穆王将自己的那一份揣入怀中。

    “哈哈哈,好啊!咱们兄弟多年未见,想不到如今竟能重新把酒言欢,来,咱们痛饮几杯,为三日后的举兵大胜,提前庆功!”

    “王爷,时辰不早了,咱们已经出来许久。再不回去,恐会生事。”

    王大宝低声劝道。

    穆王冲杨吉点点头,“杨大哥宝刀未老,雄心犹胜从前,能与大哥结盟,吾三生有幸。今日之酒便不喝了,我早些回去安排,好迎大哥过河!”

    “待到昱王枭首,你我并肩南岸之际,愚弟我定当陪大哥喝他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好!就依老弟!”

    “外头风大雪急,要不要我命人送你们一程?”

    “不必了,”穆王拢了拢斗篷起身,看了眼晏诗,冲杨吉郑重道,“只是她,大哥务必看顾好了。一根汗毛也不容有失。”

    “行了行了,我你还不放心吗。不会亏待弟妹的。”

    “大哥喝多了,我先行一步。”

    穆王最后再望她一眼,“保重。”

    晏诗冲他点点头,“你们也是,此去小心。”

    “诗……是!副帅!”

    “我定会保护好王爷,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伍威!”

    杨吉喝道,“送穆王爷一程。”

    “遵令!”

    穆王上马,回望帐中烛火透出的纤巧身影一眼,扭头绝尘而去。王大宝紧随其后。

    二人前后左右,皆有邢伍威带兵护送,这天气,光是站着不动雪片都被风吹得如同巴掌拍在身上,勿论如此急速地行军,众人皆将身子伏于马背,只觉迎面雪花好似拳头一般砸在身上,又冷又硬。

    与此同时,只有一江之隔的乐水南岸,孟军码头的一处矮小营帐里,有个士兵迷糊间醒来,正准备翻身继续睡去,脑海中浮掠过先前巡防一幕,此刻不知想到什么,陡然瞪大了眼睛,直直望着跳起来便能摸到的帐顶。

    那双眼睛本不十分圆润明亮,甚至有些糊涂茫然。然而此刻,刚从梦中醒来,却如同被乐水洗过成百上千遍,透出无限的清明来。

    里头依次滑过恍然、震惊、骇然、怀疑、惊惧,最终凝滞在无上的狂喜中,霍然从通铺上腾起身子,顾不上旁边同僚的咒骂,一把掀开被褥,随手抓了件盖在身上的外袍,便慌不择路地朝主帅大帐冲去。

    一路禁不住的哆嗦,将脸埋在臂弯里,挡住当头风雪,跌跌撞撞地赶到孟奢中帐。

    “干什么的!”

    “我要见将军!有重大军情!”

    “你?什么重大军情?”守卫见他衣裳符制,便知他是最下等的士卒。往常根本不会有资格到他面前来。

    “我要见将军!劳烦您通报。”

    “你不懂规矩?有军情为何不上报你上级。大半夜跑这来。”

    “来不及了,是真的很紧急。”

    “将军睡了,你告诉我吧。”

    他犹豫须臾,摇头拒绝,“不行!这事,我只能跟将军说。”

    “那你在此等将军起床吧。”

    “长官,我真的有要事告诉将军……”

    帐中陡然喝骂:“吵什么!”

    “孟奚你怎么当的差!”

    “将军,有人说……哎你不能进……”

    “将军!我有重大发现!”

    声音如雪团般撞进。

    “穆王通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