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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退身江海应无用

    众人哗然。

    这种小人物,即便在军营中搅出过几次闹剧,原本也入不了众人眼。即便穆王离去之前喊了那么一嗓子,皆知她确是罪臣之女,却实在没有将如蒲草之身的一介孤女,同两军战局,和牵连了两位重臣的通敌谋反这等滔天大罪联系起来。

    是以宇文修此言,说通也通,说不通也着实牵强。

    “可……”宇文宙不仅未能释疑,反更糊涂了,然更隐隐感到其中似乎和自己有所牵连。

    “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皇上切莫小看这个女人,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出现便同穆王形影不离,莫名成了副帅。还假扮男子随侍左右。而穆王对其言听计从,照顾周到。都说他们关系匪浅,将来当上穆王妃也不无可能。”

    “哼,这好像是薛家的老传统了,有其母果有其女。”宇文宙恶毒讥讽道。

    众人哗然。

    这种小人物,即便在军营中搅出过几次闹剧,原本也入不了众人眼。即便穆王离去之前喊了那么一嗓子,皆知她确是罪臣之女,却实在没有将如蒲草之身的一介孤女,同两军战局,和牵连了两位重臣的通敌谋反这等滔天大罪联系起来。

    是以宇文修此言,说通也通,说不通也着实牵强。

    “可……”宇文宙不仅未能释疑,反更糊涂了,然更隐隐感到其中似乎和自己有所牵连。

    “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皇上切莫小看这个女人,她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出现便同穆王形影不离,莫名成了副帅。还假扮男子随侍左右。而穆王对其言听计从,照顾周到。都说他们关系匪浅,将来当上穆王妃也不无可能。”

    “哼,这好像是薛家的老传统了,有其母果有其女。”宇文宙恶毒讥讽道。

    晏诗的做派,实在没法不令他想到薛璧。而一想到薛璧,任他百计千方使劲浑身解数也始终未能得手,宁愿去跟一个莽夫二度私奔,他就感到自己被深深的侮辱。

    身为一个普通男人或许能释怀,可谁叫他是天下万人之上的君主。只有他不要的,却不能被人拒绝。前朝有权臣横亘,后宫竟然一介秀女也敢违逆他,怎不叫他受挫无颜。

    即便薛璧虽号称京城第一美人,可天下何其之大,算起来,不逊于她的宫中也不乏有人。只因这缘故,他就是心结盘桓,如鲠在胸,念念不忘,耿耿于怀。即便杀了那姘夫也不曾解恨。

    “不过那又如何,”宇文宙继续开口道,“薛家姻亲不知有多少,在座的就有几个。再说不过是薛璧那个贱人生下的贱种,女儿肖父,薛家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如今难道还少么?”

    沉埋已久的怒火烧沸了帝王眼,致使他忽略了,自己后宫之中,尚有一个薛家女儿,正即将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更忽略了,在痛骂薛璧之时,薛鳌那张比殿外天气更加阴沉的脸。

    “所以皇叔你说薛家就因一个女人同穆王联手谋逆,实不足以说服朕。”

    宇文修还欲开口,却先听薛立海大呼,“皇上英明!”

    “臣惶恐,臣以及薛家上下,时刻准备为皇上尽忠,绝不敢有半点私心。昱怒王所言,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臣真是闻所未闻,甚至想也不敢想,更别说做了。还请皇上明察!”

    “是嘛,你看看他这个样子,”宇文宙帮腔道,“薛才人在宫中,也准备生产了,一样是外甥,难道侯府特别偏爱薛璧那个贱人私奔生下的贱种不成?”

    薛立海忙又叩首道,“族谱上早已将之开除,皇上莫要在再提起这累及家族的罪人了。”

    薛立海拱手苦笑道,心内却偷偷吁了口气,暗自抬袖摸了摸额汗。

    “是嘛,皇叔这说不通啊。”

    “呵,”宇文修一声冷笑,“薛家惯会做戏,欺皇上年轻。皇上休要被他们所蒙蔽了。”

    “虽然名义上将薛璧从族谱中清除,可血脉却不是像抹去名字那般简单。”

    “既然明知晏诗是罪臣之后,为何迟迟未能抓其归案?在营中时,薛世子也曾屡次回护,为其作保,致使老臣错失先机,用人失察,任由二者合力唱双簧。如今幸好天佑我宇文,叫反贼大败。同时将薛家同穆王的狼子野心暴露于人前。”

    “虽然看上去,薛才人在宫中圣宠优渥,薛家如今亦权势滔天,可难免不借由晏诗之名,与其暗通款曲,留好退路。若是杨吉得胜,天下易主,薛家岂非仍可屹立不倒?”

    “何况皇上别忘了,贼子晏孤飞授首,可罪人薛璧,现在仍好好的活着。罪人之女现在更是摇身一变,成为穆王臂膀。按说薛家统领武林各派,白驹剑法精妙无双,竟然对此视若无睹,要说这其中没有一丝半点的姑息纵容,甚至暗中扶助,皇上以为,可信否?”

    “此刻在座的文臣武将,以为可信否?!”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不由人不打个问号。

    更何况武将之中皆见识过她的身手,深以为患。更不消说孟奢先前被白白逼死了个表亲心腹,此刻被这宇文修一番梳理,顿觉怒火抑制不住。

    “昱怒王说得好!”

    孟奢大叫一声!

    “当日营中查实穆王收留贼后,沆瀣一气,本可当场处置,穆王也保不了她。却偏偏薛世子出来为其作保,伪言矫饰,说其并非晏诗,乃是穆王表妹。可叹我孟州的忠军将士,竟被其活活逼死!如此颠三倒四,反复无常之人,脚踏两只船,我看,也不消说很有可能,可谓是是行事必然!”

    “皇上,护国侯位高权重,却态度暧昧,朝三暮四,首鼠两端。如若不从重处置,无异于腹内置刃而不顾?必将国将不国,祸不在外而起于萧墙也!”

    孟奢一番话说得是豪气冲天,唾沫横飞,他资质最浅,却没想到竟然有机会在皇上面前畅所欲言。他从未如此兴奋过,被穆王屡次打压落于下风,原来一切都是对的,却总是叫嬴舒城那个小子给逃过去了。如今他的机会终于来了,终于有人正视那个令人讨厌的罪人遗孤,还有穆王那早就明晃晃写在脸上的不臣之心!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为自己,为那个表亲报仇了!

    果不其然,这番慷慨陈词之后,高座上皇帝的脸也开始凝重起来。

    纵使薛家的行为可以百般解释,然宇文修和孟奢皆一口咬定的营中情形却是铁板钉钉,无从辩驳的。此等小事王英并未上报,然薛家并未反驳,可见十有八九是真的。

    薛家想要长长久久,此等谋划也不是不可能。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薛家此刻的沉默,更凸显出此事的确切。

    薛立海半垂着头,即便他摸爬官场十余年,可此刻他也想不出什么补救的办法了。只能闭上眼睛低声埋怨道,“我早就说她是个祸害,应该尽早除之,你就是不听。若是能早听我的,咱们薛家怎么会被她害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话明面上叱责薛鳌,可却是说给薛由听的。薛璧晏诗一事,一直是薛鳌在管。几次动作,都没抓住晏诗,反而屡次给薛家带来祸端,薛由却一直未苛责薛鳌,薛立海憋闷了许久这才终于等到时机,一吐心声。

    “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

    薛由唇缝间飘出一句话来,细细的,却如钢针一般,扎进薛立海的耳朵。薛鳌仍是垂目不语,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的脸色,让它不至于显得太过难看。

    薛家今日必败无疑。

    宇文修被逼脱衣自侮,岂是只为拿到昱怒王的称呼?他此番是非要狠狠踩下薛家的脸面,来确立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了!

    是以薛家如今已似秋日寒蝉,风中烛火,他怎有不再送一程之理?宇文修拱手再道,“皇上,如今看似大胜叛军。然一半反贼尽入穆王之手,为防其死灰复燃,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谨慎处置。穆王手握十余万雄兵,远在云州,已成新患。此刻便更需肃清朝堂,安稳内部,以御外敌。若再让人里应外合,高骑墙头,便再回天乏术了呀皇上!”

    “臣提议,重惩薛家!”孟奢突然跪下,大叫道!

    孔姓将军亦接着跪下,“臣附议。”

    武将尽皆跪下,“臣附议。”

    文官也齐刷刷跪了一片。

    宽大的长春殿,文武百官,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替薛家说话,全如哈巴犬一般,叩首伏地,请赐薛家重罪。

    薛立海面如死灰,口唇嗫嚅道,“他们……”

    “他们平日拿了我们多少好处,怎么就一点用也没……”

    “慌什么!”薛由斥道。

    薛由话音未落,皇上还没开口,便听得薛鳌说道:

    “仅凭一个不知真假的薛家印记便指认微臣联手穆王通敌,微臣是万万不敢认的,何况又因为一个已经族谱除名了的外人攀扯侯府,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说我抓捕晏诗不利,好歹我安排了多少次计谋,折损了多少人手你们可知道?而同样有抓捕之责的鱼龙卫在干什么?在各处查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名为剿匪,实为党争。”

    “若朝廷阁中重臣皆是如此轻率武断给人定罪,岂不让天下人耻笑!你们这帮自诩柱石的肱股之臣就是如此为皇上分忧?自己被骂蛀虫也罢了,却是将皇上的脸面置于何处?”

    “万民茶余饭后岂会说佞臣蒙蔽天威,只会骂昏庸天子才有昏庸朝臣!”

    “这,这这……”

    一帮老臣气得嘴唇哆嗦,皆颤颤巍巍地质问道,“薛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罪难脱便开始如疯狗般乱咬了吗?”

    “当着皇上的面,你倒是说说清楚,谁是佞臣?谁欺瞒圣上?”

    “皇上,您听听他的说些什么?”

    “说臣等是佞臣,是小人,不仅没有替皇上分忧,还欺君罔上,皇上啊,您要替臣主持公道啊……”

    一帮文官无不涕泪交流,伏拜顿首,磕头声顿时四起。

    孟栾座在皇帝跟前首位,此刻就跪在阶前,七旬老人枯瘦如柴,官帽下白发苍苍,一动都让人害怕他会碎掉,又叫人如何面对如此场面而能安之若素?

    孟奢见叔祖受辱,立刻破口大骂,“薛鳌你别狡辩了,朝臣如何与你并不相干,即便别人偶有差池,也不能改变你通敌谋反的事实!”

    薛鳌扫他一眼,目光轻蔑,随即轻拍扶手,整个人轻离轮椅,跪在地上,敛容肃色冲皇上叩拜,“此事疑点重重,然臣深知怒州初定,当以抚恤安稳为主,不宜大动干戈彻查其中,令人心惶惶。为防内患不除,人人自危,不仅朝廷对万民无所交代,朝廷内部也难免心生嫌隙,恐为有心之人所趁。如此,薛家愿担此恶名,自请贬黜,一家上下皆为庶民。家中子嗣,永不受爵封官。”

    此言既出,倒是叫宇文修等人一愣。

    却见薛鳌从袖中掏出一页薄纸,躬身递上,“这是侯府,连同薛家山庄的财物清单,微臣业已全都清点完毕,请皇上查阅;另外樊城封地的一应庶务文书皆整理备好,随时等候交接。”

    望着薛鳌朱袍覆地,手中一沓薄纸,众人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连此起彼伏的抽泣磕头声都不知何时停止。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自请抄家啊!

    虽然谋逆大罪自然当抄家灭族,可兹事体大,不能仅凭一个印记便能定罪的。况且薛家在朝中并非没有根基,薛家的女儿,眼下还怀着皇帝的龙子龙孙!没有一番猛烈博弈,是不会轻易走到如今局面的。

    可没想到薛鳌竟然就如此决绝,连带着薛家上下从此退出朝堂,永绝仕途,薛家辛苦从草莽里来,这下又回到草莽里去。可谓将祖辈薛由和父辈薛立海两代人一辈子的心血,付之东流。这台阶给的,不可谓不大。

    是以满朝皆诧,就连太监王英,也愣了片刻,才上前将那清单接过。

    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宇文宙同百官一般震惊,薛鳌今日方才回京,不想竟早就有了此刻的准备。想来是早就明白,杨吉那封盟书一现,即便昱王一时遮掩,也终将走入如今局面。不如自己动手,壮士断腕,落得个头颅尚在结局也算善终。

    宇文宙本不喜薛家暗中敛财猖狂,亦知此为舍财保命之举,就在他匆匆一瞥间,便见到数件连他也不曾听闻过的珠宝玉器。足见薛家此番确是想退身江海了,即便是藏私,那也不多了。

    既然薛家如此诚心,且今日又连番助他对付昱王,才遭致如此打压,更痛斥权臣蒙蔽天子视听,口吻之激烈,态度之尖锐,即便薛家不想退出朝堂,朝堂也无他们的立足之处了。

    这等自绝于百官,自绝于朝堂的作派,令宇文宙对薛家尚存了一丝善待之心。

    “薛世子手脚好快,可不过是世子,还不是护国侯。却不知,此事薛侯爷是如何说法?”王英观皇上似有心成全,便替他问道。

    薛立海这几日日日跪于宫中,哪知此事,这下不知是薛鳌自作主张,还是得了薛由首肯,自己身为侯府话事人,怎的事前一点风声也未听闻。听见对方点明自己问话,不由汗如雨下,斜眼看向薛由。

    见他神色如常,心头便大定,开口道,“回皇上,犬子所言,便是微臣所愿。”

    “先前皇上宽宏体恤,薛家上下感佩莫名。自知如今愧负圣恩,唯有退身江海,归于草莽,惟愿朝堂安定,内患尽消,社稷安宁丰盛,皇上万岁无疆,臣等虽死无憾。”

    这下宇文修等人哑口无言,不想薛家说退就退,数十年的朝堂经营就此放手。连宇文修自己也没想到原本不过想踩踩薛家的颜面,竟能将对方逼出朝堂。

    “既如此,朕允了。”

    宇文宙轻飘飘几个字,决定了护国侯府数百人后半生的命运。

    薛家三人当即叩首,“谢皇上隆恩!”

    薛由道,“还请皇上速速派人接收物什,明日日落后,薛家便无一人留驻京城。”

    “这么着急?朕可允你们同薛才人见面话别。”

    “多谢皇上,可不必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早就是皇上的人了。不必累动玉体。草民薛由,携儿孙二人,就此拜别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煊赫一时的侯府,就此画上句号。

    望着搀扶而去的三人,长春殿中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