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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谋粮(二)

    施永哲是父皇的亲信,又是执掌京畿的重臣,我自然受不起他的一跪,便抢先将他拉住,温言笑道:“相公公务繁忙,原是小王鲁莽了。”

    施永哲顺势起身,将我引入厅内,口中不住歉意道:“听下人来报,原以为是睦王府的管家来,不知是殿下亲来,死罪!死罪!”

    我与施永哲主客坐定后,施永哲便直接问道:“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听到施永哲如此直接,并无任何客套。我心下便知道他是个干实事的人,便也直言相告:“施相公,小王前来是想请相公行文户部和京兆府,给万年县下一道开放粮仓、赈济灾民的行文。”

    “殿下去过太白岭?”施永哲异常镇定,反而向我发问道:“何时去的?”

    我一脸吃惊,竟想不出施永哲也知道太白岭的情况,有些结巴道:“今天、今天才知道的。”

    施永哲点了点头,轻声道:“今年关西旱灾,陛下下旨灾民往同州等地避灾。有些地方遭灾得早,没等陛下下旨,便按照往年惯例往京师逃难,总数估计会有一两万人,现在在太白岭的不过一两千人,还好麻烦不大。”

    “相公叫这些灾民叫麻烦?”我有些难以置信,那个被父皇称为纯臣的施永哲竟如此草菅人命!我声音止不住颤抖道:“相公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开仓放粮?!难道饿死人就不麻烦了吗?”

    施永哲见我有些激动,便解释道:“殿下,我若现在开仓放粮,便是大麻烦!京兆府若是立马放粮,不仅这一两万灾民会赶到京城!便是原本要去同州的几十万灾民也会来京师!谁愿意舍近求远的讨活命呢?但如果下官真的这样做了,陛下的旨意不就形同虚设了?皇威何在?唯有京兆府坚持不放粮,才会逼退这些灾民,让他们迷途知返,去同州就荒。殿下,陛下的心思你我都明白,就是想过好五十盛寿。您就不要再生事端了。”

    我对施永哲的解释嗤之以鼻,嘲笑道:“你们这样颠倒黑白,让灾民舍近求远,真不知道会有多少灾民倒在去同州的路上,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殿下慎言!”施永哲显然有些生气,口气不经意间硬了几分,“陛下与臣等计算过,只要在去同州的路上广设粥棚,便可确保不饿死一人!”

    我叹了一口气,起身朝他作揖叹道:“相公老成谋国,小王就不打扰了。”说罢,我便转身告退。

    “殿下,陛下常言睦王孝悌!”施永哲在我身后提高了音量。

    听到施永哲这么说,我脚步一顿。父皇夸我孝悌?孝悌难道就是报喜不报忧?孝悌就是罔顾黎民生死?我低头苦笑,再也不听施永哲的“苦苦相劝”,径直离开了京兆府衙。

    离开京兆府衙门后,我一时不知道去往何处。在万年县、京兆府两地碰了钉子,我自然对户部也心生畏惧。估计户部的大人们也如施永哲一样,会劝我“回头是岸”吧?要不去子明府上?我刚才在他岳丈处碰了一鼻子灰,再去见吴清也是尴尬。

    于是,我遣散了侍从们,独自牵着马在朱雀大街上闲逛。侍从们并不敢真的扔下我一个人,只是知趣地牵着马离我一两百步的样子,远远看着我罢了。我倒也不与他们纠缠,只是循着大街上的热闹处去逛。仿佛深入这嘈杂声中,我才能短暂忘却这借粮带来的不快与压抑。

    不经意间,我听到路边摊贩有卖馕饼的招呼声。我不自觉地牵着马走近那店家,有些生疏道:“麻油的馕饼来几个!”说罢,我便朝店家扔了两个金瓜子。

    那店家双手捧着金瓜子,再仔细看了看我的打扮,笑着招呼道:“公子,不是小人不晓得这是金瓜子,只是这麻油馕饼才两文制钱一个。要照这金子的价值,怕是要拉两车的馕饼才能抵得上呢!”

    “谁要你两车!拿几个包好就是了!”我心下觉得这店家倒是实诚,便朝他又扔了几个金瓜子,笑道:“再多给你几个,都先记到账上,以后我便到你店里吃馕饼了!”

    那店家欢快地应承了下来,手脚麻利地将馕饼包好递到我手上。我低头嗅了嗅隔着纸袋的馕饼,麻油的香气不禁勾起了我与太子大哥间的往事。

    我自出继外藩后,便与太子亲善,太子待我也与其他的兄弟不同。太子大我九岁,在我的记忆中他始终是个闲不住的人。小时候太子经常私自出宫游荡,每每惹得父皇大怒,被罚在太庙彻夜长跪,不许饭食。

    我那时候听到太子在太庙罚跪,便偷偷去看他,顺便给他带些可以果腹的点心。有时候,我在太庙一边看着太子狼吞虎咽吃我带去的点心,一边央求太子给我讲些宫外的趣闻,时不时会聊上一两个时辰。直到有一次,我带着点心去看太子时,大哥瞧了两眼食盒,便不屑道:“小五,以后别给我带这些难吃的玩意儿了!”

    我以为太子嫌点心有些凉硬,便偷偷地说:“大哥,父皇不许人给你饭食。这些还是我背着母妃偷偷拿出来的呢!硬是硬了点,可还是能吃的。”

    太子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对我道:“你还太小,等你出宫了,就知道御膳房里的东西实在是不能入口的!”说着,太子从袖中掏出一块馕饼递给我。

    我接过一闻,立时惊道:“大哥,这是什么?”

    太子撕下一块饼塞到我的口中,故作神秘道:“好吃吧?这是麻油馕饼!”

    自小宫中用的油脂都是牛脂、羊脂之类,不曾用过这麻油。我突然闻到这麻油味道,便立时口水不止,立时把手中的半张馕饼席卷一空。吃完了,我又可怜兮兮地问太子道:“大哥,还有吗?”

    太子一脸鄙夷,对我低声道:“你还好意思再要啊?我带了两块馕饼原是要充饥的,你还上瘾了。”

    听太子这么一说,我便知道自己有些太馋了,便低头捻着袖口小声道:“实在是太好吃了,实在是——”

    我还没说完,太子便又从袖中掏出一块,递给我无奈道:“都给你吧!谁让你是我的弟弟呢!”

    打那以后,馕饼便成了我和太子之间的默契。只要太子出宫,他总会找机会给我捎几张麻油的馕饼。再之后,我也如太子一样常常被父皇在太庙中罚跪、不许饭食。太子也会悄悄派人给我送饭食,也会给我带些馕饼充饥果腹。

    坦率而言,麻油馕饼不见得有多好吃。我在初见馕饼的时候,多是一种新奇。吃多了馕饼,便觉得乏味。只不过碍于太子的情面,我还是会慢条斯理地吃完。

    十五岁那年,我忍不住告诉太子,我已经不喜欢吃馕饼了,太子也就再没有给我送过。我依稀记得太子得知我不再爱吃馕饼时的落寞表情。如今数来,未见馕饼的时间已经三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