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生灵自由 » 番外二:勇气

番外二:勇气

    望着眼前齐刷刷跪倒一片,战战兢兢却一言不发的灰狼大小官员,浪有种想当场崩溃破防的冲动。

    “你们干什么吃的?!她那么大一个公主殿下,居然就这么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你们看不住她吗?!”他哑着嗓子吼道,全无以往的温文儒雅,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疯子。

    “回陛下,臣有罪。”番茄声音微颤,这位若尔盖小公子显然也是慌了,“臣不应该丢下郡主一行擅自回主城调粮,以至郡主殿下行踪不明……请陛下责罚!”

    雨渐渐大了,在风的驱迂下于半空中洋洋洒洒,凄凄沥沥,如泣如诉。蒸腾而起的水汽将周遭的一切置于一片朦胧中。一切都显得格外梦幻,让人深感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梦。浪也希望如此……但是那凉飕飕溅落面颊的雨点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并不是梦。

    他是傍晚才到渔村的,一来就看到大批若尔盖士兵早已将小小渔村里三层外三层的戒严。流落荒野的难民们连带着下午在场的侍卫们全部被拘押,挨个审讯。浪起先也只是以为若尔盖家族跑丢了一个小姐,甚至还想嘲笑番茄为了一个家属能如此兴师动众,结果却被告知——走丢的那个不是什么若尔盖小姐,而是那位帕雅丁王族的公主殿下,也就是他老妹。

    这下他可得跟番茄一道团团转了。

    审问一圈下来,谁也不知道郡主和她的小伙伴们去了哪里,甚至都不清楚她是什么时候走的。唯一有用的线索就是——有个难民在古戛纳河边看到了郡主一行,她带着自己的玩伴们乘渔船一路溯流而上,身边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公狼带路。

    那啥也别说了,冒雨去找吧。

    帕雅丁禁军与若尔盖家的人马几乎倾巢而出,征用了大批民用船只,沿河搜寻,声势浩大却毫无收获。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才传来好消息——有士兵在下游的一处浅滩上发现了一只昏厥的小白狼,身上还带着伤,而当她被救醒带到少狼主面前时,所有狼都吃了一惊。

    是布兰卡,公主殿下的女伴。

    更让人吃惊的还是布兰卡带来的消息。据她所说,公主殿下一行乘船是去寻找水匪的老窝去了。谁知还没靠近敌人藏身的大本营,便一头撞进了对方早有准备的包围圈里。一片混乱中,布兰卡失身落水,却也因此得以幸免。而小公主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被水匪们抓回营寨成了人质。

    他只觉五雷轰顶,意识顿时模糊,他甚至能感觉自己的灵魂离开了地表,只有剩下的躯壳在做无意识的挣扎。一片恍惚中,他在半空中看着自己推开身边的侍卫,失魂落魄地冲进黑夜里,与瓢泼大雨撞了个满怀。他扑倒在地,任凭雨水将自己里里外外浇了个透湿。

    颤抖的手缓缓举起,一下又一下,拍打着积在身前的水池。沉闷的胸口上下起伏,像是包裹着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他没用,无法保护整个国家,无法守护这个家族,甚至连自己的妹妹都没法保护……父亲,您将这一切全部托付给我,就是为了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毁灭,而自己却只能眼巴巴看着,无能为力……

    要不是有谁将自己扯起,他都不知道自己得在雨中淋多久。那双臂膀扶着自己的肩头,拼命摇晃,终于将他的魂魄摇了回来。他定了定神,是苍。

    苍咬着嘴唇,同样默不作声,任凭雨水淌落面颊。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陛下,布兰卡已经在地图上指出了那伙贼寇的安身之所,我们目标明确,请允许臣领一支精兵,杀入匪巢,救出郡主!”

    “不,不……”他仰面顶着冰雨的敲打,一面苦笑一面摇头,“她在他们手上,她在他们手上……”

    塔伦坡少主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将少狼主打翻在脚边的积水中。浪没有反抗,任凭水花溅起,涌入鼻腔,过了良久方才缓缓抬起头,对上苍眼中喷射而出的火焰。

    “大哥,没有多少时间了!”苍吼着,嗓音沙哑,“小殿下在他们手里,主动权也在他们手里,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有利……我已经下令封锁消息,但众口难调。只怕明天一早,灰狼郡主被水匪抓走的消息就将传遍整个狼国。今晚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大哥!放手一搏吧。我眼中的大哥,是那个无所牵挂、鲜衣怒马的少狼主,而不是一个庸碌无能、自欺欺人的荒唐君主!”话音未落,他已跪倒在地,激起的积水融入雨雾,将周遭的一切映衬得愈发朦胧。

    又仿佛是一道惊雷击入躯壳,他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浪终于缓缓站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阵狂笑如炸雷般响起,掩盖了周遭的雨点声。

    是的,他不是什么荒唐的君主。他何必要在意那些伟大的君王呢?他就是他,偏爱轻剑快马明月天涯的少狼主,不谙大千繁华,醉里横刀,醒时折花。碌碌无为一辈子,去当父亲或者兄长的影子与傀儡?

    不,他要做回他自己的少狼主,既疯也如癫,似鬼亦似仙。以自己的方式闯荡生命,这才能叫一生啊!恩仇趁年华,眼下先把老妹的事解决了要紧。

    “你说的对,今晚是我们最后的翻盘机会。”

    “大哥!”苍抬起头,脸上尽是惊喜,“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不,你不用去。”他转过身,苍白的脸上竟带着诡异的微笑,“你们都不用去,我一个人就够了。”

    “大哥,你是……当真?”

    “放心,对付几个水匪而已。更何况,我还有它……”他缓缓举起右手,掌心竟微微闪烁着幽光,仿佛是魔狼先祖穿越万千岁月来自太古洪荒那深邃的眼眸。

    魔狼石英……

    小紫,对不起,是哥哥的错……哥哥马上就来救你。他在心底暗暗下了一番狠劲。

    ……

    她从无尽的黑暗中惊醒,脑袋还是炸裂般的疼。

    仿佛置身于万花筒中,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大脑也似乎成了一团浆糊,意识根本无从落脚……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把之前断了片的记忆与眼下重新连接起来。

    这是芦苇荡里一座废弃的小破庙,眼下成为了这伙水匪的大本营。神像早已被掀翻拖走,空荡荡的厅堂中央点起了十多团篝火,几十个水匪围着篝火把酒言欢,烤肉与米酒交织在一起,香气四溢,而她却湿漉漉地被扔在角落里,手和脚被捆在身前,肚子里还空落落的。

    洛波和格林呢,他们俩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还有布兰卡……她忍着几乎炸裂的头疼,隐约想起在被打昏前的最后一秒,是自己把布兰卡推下了船逃跑,不知道她有没有顺利获救……

    一股食物的香气突然涌来,勾起肚里翻江倒海,也暂时阻断了思维。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瘦高高的身影站在自己身前,是那个带自己来的青年。

    “大小姐醒了啊。”他微笑着递上一串烤肉,“吃点吧,饿坏了您娇贵的玉体,我们这些小流氓可担当不起。”

    他根本不是什么难民,而是这伙水匪的成员,之前正是有意勾引她远离队伍,以便接下来联络同伙一网打尽……但是眼下饿坏了的紫葡萄也顾不上这些了,她伸手接过肉串便啃,油水四溅,要是平日里教她淑女作风的修女看到这一幕,没准得气晕过去。对方在面前盘腿坐下,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她也毫不在意。

    几口便将烤肉咽下肚,她微微喘着粗气,强烈的饥饿感总算是压下去了一些。“你把格林和洛波怎么样了?”紫葡萄没什么好气地问道。

    “呦呦呦,这么狼狈,大小姐的气派倒是一点都不少。你是说你那两个小跟班吗?”年轻狼哈哈一笑,“他们两个都死不了,只是被捆在外面淋雨。不过你另一个掉水里的白毛小妹妹我们可没捞上来,没准现在已经进了鱼肚。真遗憾呢,哈哈哈哈……”

    “不准你……这么说!”笑声未落,只见紫葡萄猛地举起被束在一起的双手,将吃剩下的竹签紧握,直刺向对方的脖颈。一切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但公狼反应更快,迅速起身躲开,随后一把夺过竹签,就势在她脸上来了一耳光。“我从来不打女人。”他依旧维持着那副腻人的笑容,“但并不介意教训一下不懂事的女孩。”

    这一巴掌将她硬生生抽翻在地,她只觉一阵金星乱冒,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你这混蛋,以前可没谁敢这么打我!”她挪动着身子缩成一团,脸上怒意丝毫未减。

    “那么很荣幸我是第一个。”年轻狼再次坐下,同时解下身旁的酒壶,“要不先互相介绍一下。我叫发冲。你呢,是若尔盖家的哪个小姐?”

    关你何事……她懒得回答。

    “不是,大小姐。您总得报一下家门啊。”发冲放下酒壶,有些哭笑不得,“你不说明一下身份,我们就不知道该去哪里送消息,你家里人没法送来赎金,怎么早点把你接走……嗯,这是什么?”说着,他突然一愣,随后扑上前来,伸手就要粗暴地解她领扣。

    “喂喂喂,你想……干啥?!”紫葡萄慌了神,狠命挣扎起来。欺负未成年少女,按狼国全境统一的习惯法,可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啊……

    “想啥呢,我们一伙向来劫财不劫色。更何况老子是何等的英雄好汉,就算想泻火,也不至于找你这种十来岁出头连胸都没有的紫毛小丫头……”发冲有些无语,手头却是不停,很快就解开了领口,但也只是扯去她脖子上戴的玉佩。

    火光下看得分明,紫色玉佩上雕刻着盛开的蔷薇。

    “诶呦,老哥!”发冲惊呼道,“蔷薇的纹章……这可不是若尔盖家族的哪个卑微小姐……我应该没猜错吧,小郡主殿下。”他回首望着她,脸上尽是惊喜。

    麻烦大了……她羞愧得脸上一阵烧红。不过好在火光暗淡没人注意,她也得以硬着头皮继续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气派。“嗯,是又怎么样?”

    “哦,还真是帕雅丁家的小女儿啊。”众水匪中间传来一声粗犷的嗓音,气场极强,隔老远都能镇得她一阵心惊胆战。只见一个壮硕的汉子向她走来,比周围狼足高了半个头。

    “青牛角大哥,看来咱这波可是捞了个大的呢。”发冲说着将玉佩递给对方。那汉子接过玉佩,确定了是帕雅丁王族的纹章。“不错不错,我就说为啥今晚河对岸那边这么热闹,甚至连王族的人马都出动了,原来是因为咱们误打误撞抓了个小公主……兄弟们,咱可出息了!”

    众水匪皆哈哈大笑、手舞足蹈,高呼青牛角与发冲两位大哥万岁。

    “喂,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还不快快松绑,再把本殿下送回去!”紫葡萄有些心虚,她自己都听得出来这一番话明显底气不足,“要不然等我老哥发了火带兵打过来,我可保证不了你们的安全。”

    “呦呦,小殿下还真是会反客为主,开始保证起咱的生命安全了……”青牛角大笑,伸出粗壮的臂膀,提着衣领就把她拎了起来,她手脚被绑着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像条蚯蚓一样在半空中扭动挣扎着,看起来颇为滑稽,引得众水匪又是一阵狂笑。“你老哥?诶呦。据我所知,帕雅丁家族的长子格雷很早就去世了;跟你关系最亲的小公子也就是当今的少狼主,完全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胆小鬼。就凭他敢带人打过来?我可不信!”

    紫葡萄脸色骤变,“不准说我老哥坏话……”

    “怎么了,说点实话也不行?你们王族管的还真宽!”青牛角依旧是老大的不在乎,“整个狼国谁不知道,灰狼主父阿克拉的小儿子浪,虽然被尊为少狼主,但一直以来放荡不羁、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一点都不争气,据说他老爹都是被他活生生气死的。你能摊上这种老哥,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诶呦!”话音未落,他竟然连带着紫葡萄一起跌在地上。

    众水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被提在半空中的紫葡萄猛地晃荡起身子,来了一记猝不及防的头槌,青牛角大哥毫无防备,硬生生给干趴在地。紫葡萄也被撞得有些晕乎,但还是挣扎着支撑起上身,咧着牙低吼道:“我说过了,不准——说我老哥——坏话——”

    “呵呵,看起来兄妹感情不错呢……”发冲捂嘴偷笑,同时顺手把青牛角搀起。不远处两个水匪抢上前来,一个抬起大脚踩住紫葡萄,另一个则亮剑出鞘。

    “大哥,这妮子太没规矩,弟兄们实在看不下去了,您说该怎么办?!”

    青牛角咬着牙接过发冲递上来的冰袋,捂住额头,发了狠般挥了挥手:“是该教训一下,让她吃点皮肉之苦!但别太过,脸上刮两道,或者割半个耳朵。不影响咱们要赎金就是!”

    “大哥,小妮子还蛮俊的,这么毁相太可惜了,还是剁几根指头吧。反正她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也用不着自己的手!”踩住紫葡萄的那个水匪说着强行将她的双手从怀里拽出,摁住右手的小拇指。另一个水匪吹了声哨,冷笑着高举长剑,剑尖在火光下闪着一丝诡异的冷笑。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虽依旧紧咬牙关不肯哭出声,却本能闭上了眼。她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依稀可见一道厉光破空,直劈而下……

    随后,这黑暗竟迅速扩散,直至所有人的视野。

    ……

    一切都显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猝不及防。就在长剑落下的那一瞬,小破庙的半边大门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撞开。门板脱落,竟直直飞向角落,那个举剑的水匪毫无防备,顿时被击飞到旁边的墙上,不省人事。

    大门洞开,夜雨裹挟着狂风趁虚而入,眨眼间便将所有篝火熄灭。水匪们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刚想点起火把,却当场被砍翻在地。

    “有人突袭!有人突袭!”遭受重创的匪兵哭喊道。

    紫葡萄也着实是吃了一惊,尚未回过神来,只听得身边又是一声惨呼,踩住自己的那家伙也应声倒地。一片混乱中,有两个身影冲至近前将她扶起——是格林和洛波。“姐,你没事吧!是少主……少主陛下来救我们了!”

    他们手忙脚乱地解开她手脚上的绳索,而她只觉一阵恍惚,好像是在做梦。直到——一阵清新的雾汽扑面而来。只见另一个身影挡在了她身前,肩头披挂的斗笠还淋淋滴着水,红色围脖自腰后延出,在冷风中招展。

    她登时一愣,“哥……”

    “快,别让他们把她救走……给我围起来!”黑暗中传来青牛角的怒吼。水匪们赶忙匆匆掏出兵器家伙,一窝蜂围了过来。

    他只是漫不经心的一个转身走位,便轻松躲过直刺而来的刀剑,同时就势掀起身旁的一张供桌。桌面直直飞出,不仅将当面的一众水匪全部打翻,还狠狠砸在厅堂另一头的庭柱上。年久失修的柱子竟然应声而断,连带着塌下半边天花板,一大批水匪毫无防备,被劈头盖脸的砖瓦与屋檐瞬间掩埋,哀嚎声四起。

    雨已经小很多了,稀稀拉拉的水滴伴随着月光倾泻在已经露天的堂前。

    “你是谁?!”发冲质问着,尽管腿脚还在止不住的发颤,“莫……莫非你是阿克拉?!”

    “不可能!阿克拉早死了!”青牛角怒吼一声,拔出自己的长刀,“赶紧报上名来!”

    少狼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手,摘下肩头碍事的斗笠,以清秀的面孔直面在场的所有目光,“灰狼王,帕雅丁家族的浪。”他有着如鬼魅般孤傲的脸庞,似冬夜寒星般的瞳眸,还有冰冷明澈中略带柔情的眼神,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王族高傲气息。

    所有狼都大吃一惊——他与小公主的面容竟是如此相似,仿若对立于镜面的两个极端。

    “浪?胆小鬼单枪匹马的来自投罗网了?!”青牛角大笑,“正好,我还嫌一个小郡主捞不到多少油水呢。该让我怎么评价您呢少狼主陛下,虽然挺没用,却也值更多的赎金……来啊,一起拿下!”

    浪飞速抽出一支短刃,丢进紫葡萄怀里,“希望平日里夫子的课你没白逃,让我看看你跟着小伙伴们学了多少掐架的技巧。”他淡淡道,“刀剑无眼,跟紧我,别乱跑。”

    “嘿老哥,还是你懂我。”被绳索勒麻的手脚还略有些麻木,但也不影响她紧跟着摆开格斗架势。哼哼,小公主什么的名号多少有些名不副实,她心底还是更喜欢弓腰姬的称呼。“你放心在前面厮杀吧,背后就交给我了。”

    “等一下,我们也要上吗?”格林弱弱的问。

    “呃,你觉得呢……”

    青牛角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身后一众水匪紧随其后。浪只是微一颔首,“看起来是不能好好聊天了……”他两掌在面前一横,随后一拉,自右手石英竟延伸出一截紫色的光刃。伴随着厉光的一阵挥舞,所对阵水匪们手头的兵器全部应声断裂。

    匪兵们一阵惊呼,如海潮般向后退却。唯有青牛角丢下半截刀柄,怒吼一声飞扑上前,却正迎上少狼主结结实实的一拳闷脸,趁着他头晕目眩之际,浪又紧跟着对准他后脑勺补上了一记头槌,“他奶奶的,真不愧是兄妹,头都一样的铁……”青牛角还没来得及感慨一声,便被踢开到一边。

    浪收起光刃,转而亮出佩剑,对着周围一圈水匪环绕一周后,对准了他们的另一个头目——发冲。发冲左手紧抓握剑的右手,强行制止住自己的颤抖,同时发了声吼,“别以为会玩几手剑我就会怕你,放马过来吧!”

    谁都没看清是哪边先出手的,两支剑如游蛇般迅猛出击,互相缠斗在一起,在月光中一支呈现出紫色,另一支则为青色。双方的剑势都很快,上下翻飞的残影很快就搅在了一起,周围狼再也看不清剑身,格斗圈内的一切都仿佛被一层光幕所笼罩,难以看清虚实。众狼都看呆了,甚至忘却了呼吸……

    ……直到一声尖锐的剑啸撕裂空气,发出令耳膜刺痛的声响。青光应声而断,发冲连连后退,仰面坐倒在地,左腰与大腿上平添了两处创伤。

    匪徒们这才慌忙想起续上呼吸,同时望向格斗场的中心——少狼主挺直着背脊,伫立在月幕之中,脸上的神情微微松懈了冷硬的线条,却稀罕的透出一丝疲惫。几缕发丝落在他的清眉间,随风微微拂动,略显凌乱,零星雨点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滴打在剑上。

    要不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惨呼,众狼都不知道要楞到什么时候——只见青牛角再次摔在地上,脸上直戳戳印着一记鞋痕。偷袭本就很不光彩,更何况还是偷袭未遂便被小公主匆匆掷出的靴子砸翻了,那可真是丢脸到家……

    紫葡萄赤着脚冲过来,举起手头的另一只小靴子,劈头盖脸地砸向青牛角,“大坏蛋,叫你搞偷袭,叫你玩不起,没有实力啊你玩个屁……”

    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环顾一周后冷冷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众水匪愣了一阵,纷纷屈膝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却一声不吭。

    “不,我们不服!”发冲挣扎着支撑起身子。他怒吼,十指抽搐发出嘎吱的声响,令人不寒而栗,面孔也扭曲在一起,再无之前腻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强取胜过苦耕,我们虽一直如此坚信,却并非全部。我们服从强者,却绝不会臣服,谁也别想轻易获得我们的心。无论是洛戛还是极地家族,都休想让我们臣服……唯一能打动我们的的王者……他已经死了,死了!!!”

    浪微一侧首,脸上浮现出一阵疑惑,“很抱歉,我好像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他估计是想说你刚才揍得不够狠,应该再多来几下。”收拾完青牛角的紫葡萄走上前来,拍着手上的灰尘,洛波和格林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

    “他已经死了,死了……”刚才的怒吼似乎是耗尽了发冲的所有气力,他一下子瘫靠在身后的墙上,惨笑着摇了摇头,“那个真正的王者,正是你们兄妹两个的父亲,阿克拉……”

    “啊……啊嘞?”

    “自莫迪斯之后,狼国三分。三股势力中,颖狼长期经营商贸不参与战事,灰狼局促于东南国力衰微,唯有真狼国富兵强、笑傲群雄。我们起初自然以为真狼注定要统一整个狼国,于是加入了老洛戛的麾下,成为了他的得力水军。”青牛角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老洛戛根本不是我们心目中的英主。古戛纳家族长期暴虐无道,一直以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老洛戛似乎总幻想着,凭借狼国全境最为强大的武力,就能镇压一切……”

    “他错了。正如你刚才打倒了我们的肉体却无法征服我们的心,洛戛他也不能!”发冲咬牙切齿道,“于是我们选择了离开,去寻找新的英主。自出发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目标便相当明确,去东南方的灰狼,寻找灰狼王,帕雅丁家族的阿克拉。”

    话音刚落,所有水匪纷纷起身,庄重与肃穆瞬间爬满了他们的面容。

    “在传闻中,灰狼王刚正不行苟且事,心贵如金;威猛郑重,令人信服;才华兼具,令人赞服;更重要的一点是——好自强而好施,怜惜贫弱。他不仅有力量打击敌人,更能以自己的力量守护弱者。这才是我们心目中真正的王者。”

    原来,这就是大家心目中的父亲……浪缓缓低下头,心如刀绞。只有父亲能真正打动他们,即便是素未谋面。果然,我比父亲差远了……

    “但是,当我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时才听闻,阿克拉已经去世了,他的小儿子浪继承了王位。更让弟兄们心寒的是,这个所谓的少狼主整日里玩世不恭、风流倜傥,根本没办法守护这个国家,更别说守护我们那脆弱自尊的信仰……”青牛角抬手指向浪,恶狠狠地说道:“我们无路可退,只能游荡于两国边境的水域,四处掳掠,以此发泄我们心中的怨念。”

    “所以,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成为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这跟我老哥有啥关系?”紫葡萄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而浪却一直默不作声,那玄冰般的面容上显不出丝毫情绪。

    “不,你不懂。他的错不在于他的平庸,而是在于他打碎了之前我们所拥有的全部希望!”发冲吼罢,拾起身旁的半截剑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承认你很强,但也休想就此让我们臣服!”

    他冒着必死的决心手持断剑,径直冲向站在原地、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姿态的少狼主,喋血的双眸几乎浸染周遭月光。“老哥小心!”紫葡萄惊呼,却得到浪斩钉截铁的回应:“站着别动!”

    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后,所有狼都吃了一惊——那柄断剑斜插着刺入少狼主腰侧足有两寸深,而浪却只是闷哼一声,没有反抗。

    发冲忙推开他,望着沿剑柄缓缓低落的淋漓鲜血,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还手……”发冲反复呢喃着,声音前所未有的颤栗。

    晚风呼啸,拂起少狼主黑亮垂直的发。浪轻抿苍白的唇,一言不发。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鬼魅,冷傲孤清却又暗藏一股盛气凌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藐视天地的傲然。“我不会跟你们打的……”良久,他才缓缓将这几个字吐出口。

    紫葡萄发了疯般想冲来,却被抢上前的青牛角挡住。“不想打了?刚才不是挺起劲的么,现在怎么了,怯场了?”他粗着嗓子从部众手中抢过佩剑,横架在浪的肩头,剑锋距离蠕动的喉结仅仅一寸之遥。

    青牛角直视着年轻少主的双眼,试图从对方灵魂深处搜寻到恐惧——每次动手之前他都会如此,迎着受害者的畏惧,他总能感到无尽的满足。然而这次,他却失算了。那对细长的黑眸中蕴含着冷若寒星的锐利,蕴含着静如死水的矜贵,甚至还有一丝难得的温润柔情,却唯独找不到半分胆怯。反倒是青牛角自己,内心竟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这小子,怎么跟自己想得不一样……

    “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他却依旧神色不改。“我不是一个好的领主,没有父亲那样的气魄,没有兄长那样的勇武。我只是一个喜欢随心所欲的放荡公子,根本不配挑起一国的大梁。我不知道命运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只知道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眼前的一切,正如你们一样。”

    他闭紧双眼,感受着零星雨点敲打自己脸颊,腻人的血腥味在鼻腔里蔓延,他几乎要窒息了。“我不喜欢战斗,但是命运的走向并不是由你我决定的。做得到的尽量做,做不到的付之造化。我们是自己命运的创造者。感触于心,力量在身,无论自己是强大还是懦弱,极尽所能去守护自己身边的一切就好了。既然你们尊敬我的父亲,并为此不远万里前来投奔,我便理应将你们视作我们的一份子——如此,我便不能跟你们动手!”

    “这就是我的正义,我的命运,更是我的勇气!”

    他几乎是吼着说出了最后的几个字,声线微颤,却异常坚定。伴随着面部肌肉的抽动,他双目圆睁,眼角随即掠过一丝厉光,浑身轮廓仿佛都被一层紫色光幕所笼罩。青牛角大惊,倒退至发冲身旁。

    ——只见少狼主的身后,竟隐约闪过另一个高大的狼身,透明的水晶质地遍及周身,爪牙就位,四肢分明,摆出一副向前俯冲的架势,双眼还闪着幽幽的紫光。它正如一轮残月般盘曲着,蓄势待发。

    周围狼似乎都能看见这虚无的狼身,惊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面面相觑。

    不,这绝不是现生的任何一种狼,只有一种可能——

    远古的魔狼……

    好家伙,这小子不简单……青牛角转头,与发冲对上了眼,双方同时点头达成了共识。虽然看起来像是说梦话一样……但若是这个家伙,想必是可以办到的吧……

    随即,青牛角朗声道:“大话说得还真挺漂亮,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们吗?”

    “我从来没有指望打动你们。做你们该做的事情吧。”浪说着,身子又是一阵晃荡,更多的鲜血自嘴角流出。他一个不稳,便要仰面倒下。“哥!”紫葡萄刚想抢上前去搀扶,却见另两道身影冲在了自己前面,一左一右。竟是发冲和青牛角。

    “你这小子还真不让人省心,比你大道理的水平差远了呢……”发冲低头绕过浪的胳膊,配合着青牛角将他扶稳,嘴上还是不停:“呜呼,看起来以后弟兄们可有得忙喽……”

    紫葡萄看起来还有些懵,“啊这,你们这是……”

    “还不明白么小殿下,从今天开始你老哥的安保问题我们包了!”青牛角大笑着拍了拍浪的背,“像他这种不省心的小伙子,当然需要好好伺候了。就按你说的来吧,你保护这个国家,我们保护你。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众水匪纷纷亮剑出鞘,高举着直指天边最后的残月——“帕雅丁家族万岁!灰狼王陛下万岁!”

    “喂喂喂!”紫葡萄不满意了,“别光顾着我老哥,还有我呢!”

    夜色悄然褪去,雨也停了。东方的地平线上,朝霞逐渐变得透明,刹那间万千道金光穿透世间,给水面染上了一层胭脂红。

    缓缓升起的火红太阳下,水匪们扬帆起航,高高悬挂起帕雅丁家族的紫色蔷薇旗帜,破浪前行。浪正站在舰首的桅杆旁,直面新生的初晨。

    或许我永远也不会达到父亲那样的伟大……但是我也要继续前进,拾起自己的勇气,走完属于自己的平凡之路。

    当你一个人于时光的尽头搁浅的时候,请努力微笑,池塘间的波纹微漾尽收眼底,林间清风御酒在耳边轻唱。毕竟,对于凌驾命运之上的人们来说,自信是命运的主宰。

    一个人可以被毁灭,但绝不会被打败。我们一无所有,却足以对峙命运,我们巍然矗立,也不必畏惧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