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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班达罗格

    天罚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欢迎仪式——倘若这还勉强能算得上“欢迎仪式”的话。

    他来自更新世末期的新大陆荒原,自以为见惯了恐狼、短面熊、惊豹、郊狼、残暴狮等现代生灵几乎闻所未闻的远古动物,而狮子、老虎、豺狗、灰狼等新生代物种往往也都能在其史前近亲身上寻得类似的参考,所以他在眼下这个光怪陆离的当代奇幻世界混得还算是如鱼得水。可更新世的新大陆却并没有身为灵长类的原住民存在,除了那些狡诈的恐怖直立猿以外,他从未有过与猴子打交道的经历,对于班达尔的习性鲜有知晓,尽管在来之前玛莎四姐妹与小猞猁已经对他进行过最基本的科普介绍,但眼下的状况还是结结实实地让他好好开了一番大眼。

    自清晨时分从常洛出发,沿先前灰狼侦察队探出的林间小径一路前行,天罚不过两个多钟头便已淌过了塔卡尔外围的泥泞区域,在抵达紫葡萄一行遇险的废弃营地后转而向北,参照班达尔图纸上的路线又穿越几道灌木,很快便在密林深处寻得了一条自西向东的大路。道路有如一条斑驳的巨蟒,沿一道隐秘的河谷继续向塔卡尔深处蜿蜒挺进。两侧丛生的灌木与枝丫均有定期清理的痕迹,岩石构成的地面也被木板或鹅卵石填平了沟壑,尽管道路依旧不算宽阔,最多也只能并排行进三匹战马,但还是足以支持身形佝偻的班达尔们输送兵力、输送粮草物资,而受限于地形不得不一直牵马步行的天罚也终于得以将酸疼的大腿和屁股挪回马鞍,在马背上高举象征谈判的白色旗帜继续漫步向前了。道路虽经修整,却仍有凹凸不平之处,贸然纵马驰骋恐有人仰马翻的风险,加之天罚的骑术本就不慎过关,同时也担心过于嚣张的举动会引起班达尔们的警觉,故而他走的很慢,有如走马观花般沿路而行,有事没事还随意哼出几首不成调的曲子,仿佛自己根本不是深入敌营,而是游览观光似的惬意无比。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安逸无为,还没等他着急,那些旁观的班达尔们便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其实从踏入林区开始,天罚作为猫科动物特有的五感便已敏锐洞察到了隐藏监视者的存在,他们或潜伏于路旁灌木,或游走于树梢枝头,一路跟踪尾随,自己的一举一动尽皆被他们掌握着。而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恰恰是为了在打发无聊时间的同时一并消磨班达尔们的耐心,令他们自己按耐不住阵脚,从而进入属于他的主动权内。一切正如他料想的那般,还没等他走出多远,两侧灌木、树梢隐匿下的骚动与滋扰便已多了起来,不时还能听见提醒的嘘声或细索的脚步声,甚至还有猴子们绊倒自己人时所发出的哎呦轻嚎,动静越来越多,可天罚依旧佯装不觉,不过嘴角上扬的弧度倒是越来越大了。

    终于,或许是意识到现有的潜伏已经失去了意义,距离天罚前方不远处的一只班达尔率先挺身而起,从灌木中露出了自己的上半身。天罚不甚了解猴族的各类分支状况,不过靠着先前老军师补课时的一些学习,他还是一眼判断出了这是一只长尾灰叶猴。班达尔们与保护区诸国最大的不同是,身为灵长类的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原始的兽型态能有多少局限性,猴子们的手脚本就比猫科、犬科等食肉目猛兽更加灵活,足以如人类一般抓握物件,加之灵活的尾巴亦能辅助双足站立,故而他们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依旧维持着自己的猴身兽型,只是在此基础上又额外增添了来自文明社会的衣物。天罚眼前这只灰叶猴算是班达尔军队中较为主要的组成部分,地位较为低下,浅色麻制衣物外的防护便只有一层用绳子织起的轻甲,从颜色上看像是竹木材质,灌木间隙处依稀可见两只赤裸的畸形脚爪没有穿鞋,与全副武装的天罚简直是有着天壤之别。对于来自马背上居高临下的微笑致意,灰叶猴士兵似乎并不怎么领情,他以惶恐不安的神色倒退半步,同时将所持短矛横执胸前作为防御——说是短矛实在过于抬举,这完完全全就是一支削尖了顶端的细竹竿罢了。直到天罚策马从他身旁走远,加之周围沿路越来越多的同伴也放弃了伪装,于光天化日之下展露自己的存在,小灰叶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跟着其他班达尔一起迈出灌木丛,于天罚马后不远处继续沿路尾随。

    天罚愈发深入,跟在他后面的班达尔就愈发众多起来,然而前方沿途两侧新出现的潜伏者却依旧不止。走至接近晌午时分,聚集在他周围的猴子竟已有了一二百之多,除了灰叶猴以外,他还能认出腮帮鼓鼓的猕猴、五官粗犷的狒狒、尾部像狮子一般长有绒球的疣猴、脑袋小到与身体不成比例的乌叶猴以及鼻腔肥大的长鼻猴。随着时间的流逝与队伍的壮大,班达尔们的对天罚的恐惧渐消,好奇心却呈指数直线上升了,到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集体沉默的班达尔们一齐炸开了锅,尽管他们相互间使用的是天罚不甚了解的古阿兹特克语,可嬉闹、嘲笑的意味很明显是可以跨越语言鸿沟的,甚至凭借自己掌握的少许阿兹特克词汇,天罚还能依稀从其中辨识出“蠢蛋”“搞笑”“傻大个”等不甚友好的言论。四周的骚动越来越大,不时还有隔着老远往天罚头顶扔来树杈、松茸的——天罚倒也没生气,只是暗自庆幸没有缺德的家伙朝自己扔石块。

    不过班达尔们笑归笑闹归闹,却并没有主动上前和天罚说话的意思,原本预备着先问明情况的天罚也只能放弃了原本的计划,继续维持现状闷头赶路,同时拉上兜帽盖住脑壳,以减缓班达尔们愈发密集的砸击。

    其实这并不怪班达尔,别说天罚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大感困惑,就连他们对天罚也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这伙班达尔本是受命埋伏,随时准备警惕并截击灰狼方面可能的偷袭,可谁知道眼下这位大爷显然大大出乎了他们的常识。肩负谈判使命的天罚为表诚意,此番出行并未随身携带自己的爱剑瓦格哈尔,仅仅保留了左手的臂盾用以护身,所着防护也仅仅只是简单的皮铠。格林为了让他这个使者看上去更体面一些以不至于被猴子们嘲笑,故而特意从游骑兵队伍中挑选出了一只栗色战马作为天罚的坐骑,岂料效果却适得其反。狼的体型比狮子或刃齿虎要小很多,故而灰狼的坐骑品种也与狮族方面截然不同,擅长雪原作战的灰狼游骑兵多偏好于耐寒、长毛且四肢粗短的矮种马,这类马的优点是耐力十足且擅长雪地行进,缺点也很明显,就是体型偏小,肩高甚至还不到狮族军队优质草原战马的三分之二,狮子们习惯称呼这种体型的马为“崔可茜”,在古狮族语中意为小马驹,顾名思义,是用来给未成年小狮子们练习骑马的,大狮子压根不会考虑拿这种小马作为自己的坐骑,粗心的格林完全忽视了这点,以至于造成了眼下这般的滑稽场面——高大健壮的剑齿虎天罚高举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旗帜,只看上半身确实还蛮符合英俊潇洒的骑士形象,可搭配下半身的却是一只粗壮、矮小的马驹,修长的双腿甚至无需伸直便可着地,却为了坐稳马鞍而不得不蜷缩着腿勾搭马镫方才勉强维持平衡,这上下反差实在过大,别说向来擅长作乐的班达尔,换谁来了都得先狂笑一番。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被猴群团团包围的天罚终于穿出了河谷,两条丛林岔道又紧跟着摆在了他的面前。左右两侧道路几乎并行向西面的丛林深处延展,路况、宽度几乎一般无二,而班达尔方面提供的地图却不知为何并未指明接下来的前进方向,别无选择的天罚只能选择向身旁的班达尔们求助。“喂,伙计,方便问个路吗?”他再次撑起那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只长臂猿小队长招了招手,“我是保护区那边派来的,想去找你们家头头商讨一些重要事宜,不知可否劳驾您的伙计们帮忙指指路?”他十分别扭地掐住嗓音,以尽可能让自己显得更加友好,自以为恐怕就连那位声线甜美如蜜的黑豹巴希拉老哥来了都得由衷称赞一句“兄弟你好香”。

    天罚本还担心这些班达尔能否听得懂他所使用的通用语,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多虑了。他话音刚落,周遭班达尔们的喧闹瞬间变得更嘈杂了,也不知道天罚的发言是戳中了他们哪个笑点,道路上站着的、灌木里蹲着的、树梢上趴着的各类猿猴不约而同,一齐争相挺起身子放声大笑,同时还将双手举过头顶,十分默契地拍起了有节奏的掌声。阿兹特克古语夹杂着的通用语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啊哈哈哈,他憋不住了!”“装什么高冷啊,不就是找我们大王磕头求饶的吗,有什么好骄傲的!”“他让我们带路咧,嘿嘿嘿!”“笨蛋大猫,迷路了吧,哈哈哈,照着图都能走偏……”他们沉迷于自己的欢乐中,全然没有回应天罚询问的意思,天罚也不得不继续陪着笑向四面八方的猴群拱手致意,将问路的请求又重新问了三遍,可换来的却是班达尔们愈发嚣张的嘲讽。

    也不知道笑了多久,那位险些笑到断气的长臂猿小队长终于一面捂着肚子,一面抬爪指向了右侧的道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天罚喊道:“走这边,小马骑士先生,请吧。”

    “谢伙计。”天罚赶忙俯首以表谢意,同时猛抖缰绳拨转马头,踏上了通往右侧的道路。奇怪的是这回猴群并未继续尾随自己,堵在路口的班达尔们也纷纷止住嘲笑,悉数退至道路两旁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沉默的猴群有的朝他耍鬼脸,有的吐舌头,还有的玩笑般举手敬礼,而他就好似元首检阅士兵一般策马从上百只猿猴中穿行而过,颇为滑稽,就连天罚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了,或许是他们已经知晓了自己的来历,便不再继续出手为难了,也好,也好……

    一众班达尔就这么停留原地,对于天罚回身的拱手致谢全无反应,仅仅只是以期待的眼神目送着他越走越远,渐渐隐没于丛林的深处,直到——

    路旁的两侧灌木之间突然横贯而起数道藤索拦住去路,受惊的小马提腿惊叫,马背上的天罚更是毫无防备,被坐骑硬生生掀倒在地。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从天而降的一张绳网便已将他牢牢锁死。

    眼见计谋得逞,后方的班达尔们再度发出了尖锐的笑声,不待下令便已三五成伙的围了过来,一齐拽紧绳网四周的链锁将挣扎着的天罚彻底困死。突如其来的意外加之头部着地时的撞击令天罚过了良久方才搞明白眼前的状况,原来这些猴孙子是故意引他过来中招的……“喂伙计们,别这样啊,我可是客人!”被一堆脏兮兮脚丫踩在地上的他强压住满腔怒火,也不在乎自己的声线是否温柔了,于绳网桎梏中匆匆高呼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哈!快带我去见你们家头头,我真的有要事商议,时间紧迫不容拖延,你们快给我放出来!”

    “就你这副衰样还想见我们家大王?放什么臭屁呢!”天罚的告饶反而令班达尔们更嚣张了,那只长臂猿队长隔着绳网又朝剑齿虎的脑袋踩了几脚,用通用语阴阳怪气地道:“你算老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给你带路?陪你玩这么久,大家也够意思了,来啊小的们,给他连人带网一起挂树上,让保护区后面的使者见识见识惹毛我们的下场!”周遭回应之声络绎不绝。

    呵呵,看起来已经没有好好商量的余地了呢……天罚面色一沉,原先上扬的微笑也变得愈发扭曲诡异起来,“行啊,既然你们都玩腻了,那老子也就不奉陪了……得罪啦,诸位!”他奋力在绳网中翻身,将原本压在身下的左臂探出网眼间隙,掀翻身上一众班达尔的同时臂盾顶端的虎爪也应声亮出,仅仅一击,便将绳网活生生撕出了一道大口子,连带着整个身子迅速挣脱而出。

    班达尔们压根没料想到他居然还藏了这一手,一时间猝不及防,直到看着他重新站起方才反应过来,原本的笑声随即转变为充满敌意的尖啸,各持兵器重新围上前来。天罚以臂盾格挡对方的攻击,瞥眼观察后发现自己的坐骑已经深陷猴群深处,看起来接下来的路只能步行了。他在俯身躲避班达尔们又一轮竹矛刺击的同时扫腿打倒周围的一圈班达尔,趁着对方攻势暂时受挫的空档调整呼吸变回剑齿虎兽型,亮出獠牙唬退面前群敌的同时突然转头猛冲,靠着体型的优势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撞出了一条通道,不做停留径直沿路奔向密林深处。

    这下可轮到班达尔们傻眼了。他们倒是有心追击,无奈适应惯了林栖生活的他们论树间蹿跃确实是一把好手,可平地奔跑能力早已大大退化,怎有可能追得上迅疾如风的剑齿虎?还没跑出几步,班达尔们便已自知再无希望,只得纷纷捶胸顿足以泄心头之恨,并将手头竹矛石剑徒劳地扔向剑齿虎的背影。一只吼猴连忙取出了自己的木质号角,将遇袭警戒的情报传递向这片密林的四面八方。

    天罚的挺进速度明显要比班达尔们的动员速度快多了。在甩脱一众追兵后,他终于又接上了先前图纸上所绘制的道路,自林间小道插上了另一条整修过的主干道,沿途深入。起先道路两旁还有个别伏兵捣乱,甚至还有直接在道路中央设卡阻拦的,却并没有阻碍他前进的步伐。突破外围警戒圈后,沿途的陷阱明显减少,不擅长途奔袭的他终于得以憋住猛劲,一路突破班达尔小股兵力的层层拦阻。在冲过最后一道灌木丛后,一鼓作气的他终于穿出密林地带,重见天日,面前一切都随之豁然开朗了。

    然而眼下的场景再一次大大出乎了他的所料。

    在来之前,他曾幻想过班达尔首都的情况,按理说班达尔虽然失去家园、背井离乡,但依旧保留了数十万之众的庞大体量,作为聚居区的首都自然规模不会太小,不过他的猜测大多集中于类似难民营的帐篷林立,其中最多不过几间简陋的木质建筑,这才符合原始森林的部落风范,但是他错了。前方方圆十多公里范围内的树木皆已被清除一空,沿着道路继续向前铺展,在地图上本该覆满密林的位置却赫然出现了一片密集的石质建筑群。空地边缘没有城墙却有城门,乃是两座立于道路两侧的巨型蛇形雕像,相互伸展的身躯在半空中相交形成一个尖顶圆弧。透过“城门”向内望去,各类平房、石柱、阶梯与墙壁不可胜数,其规模远远超过漂亮男孩辖区内的马拉马拉,甚至能与他先前游览过的恩戈罗格闹市区并驾齐驱,且繁荣程度毫不逊色之。城市该有的民房、阁楼、街区一应俱全,其中还夹杂着不少诸如神庙、天文台、雕像、金字塔之类的异域风景,各类建筑就这么慵懒地向四方延展而开,保守估计也能容纳超过十万的居民。城市主干道连接通往外界的大道,笔直地通向都市中心——数公里以外,隐约可见一座巍峨、雄伟的石质城堡拔地而起,其高度超过周围所有建筑,主干道以及通往其他方向的各条街道尽头全数汇集于此,十多米高的外城墙后矗立着更高的宫殿,只不过外表墙皮并未像圣城那般经历打磨,依旧维持着灰得发绿的原始石砖质地。

    不过数年时间,组织性极差的班达尔们居然能在密林深处开发出这么一座宏伟的都市?不过细看之下天罚也注意到了,这些石质建筑大多破烂、陈旧,砖石之间青苔横生,很多地方都有紧急抢修过的痕迹,而且那些随处可见的雕像神像所呈现的也并非猴子们的勃勃英姿,除了个别人形以外,其余造型天罚均难以辨别,勉强能认得出一些长着蝎子般尾刺的老虎、人面鱼身的怪物、六个翅膀的巨鸟以及张嘴咆哮的八足巨蜥,越看越觉得眼熟,自己是不是在哪本介绍各地人类古文明的图鉴里见过……

    他突然猛拍脑门。这座规划营建井然有序的宏伟城市并非出自猴子们之手,而是那些曾居住于此的古代阿兹特克人所留下来的遗产——在历史文献中名为“班达罗格古城”。由于位置过于偏僻过于隐蔽,故而在过去的千年里鲜有人知晓此处的存在,直到几年前战败的班达尔们退入塔卡尔,意外发现了班达罗格的废墟,稍加整顿后便重新开始了经营,并以此作为自己立足密林的大本营。不得不说,尽管打心底不怎么喜欢那些恐怖直立猿,可他却发自内心地佩服起那些营建这座城市的阿兹特克古人,历经岁月风霜,即便是本人甚至是所在的王朝都早已覆灭成为历史的尘埃,但他们所留下的遗产却依旧留存至今,成就了眼前所见的这片好似独立于时间之外的岁月丰碑。

    不过当然,现在可不是该他拍马屁的时候。正当他考虑着是否要做些准备再继续潜入之际,忽听得一阵锣声骤起,从城门雕像两侧不知何时已杀出一队班达尔守军。与先前那些散兵游勇有所不同,眼下这些精锐守军均由更为强壮且更擅长陆地作战的黑猩猩组成,全身上下皮甲、护膝等防护齐全,武器也不再是石刀或者竹矛,而是青铜打造的长戟与短剑,前排兵士更是额外装备了皮革包裹的圆盾,且以石质头盔包裹脑壳,盔顶还颇为滑稽地立着一根褐色尖刺。几乎与此同时,那些被甩开的猕猴、叶猴追兵也已纷纷赶来,配合正面守军对天罚再度形成夹击态势。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大王说了,要活口,别伤到他的要害!”黑猩猩队长大声强调道,“盾牌手开路,长矛手压阵,别让他给跑了!”其部下大声应诺,长矛手们一齐将矛尖压低,以密集的阵列开始向天罚步步逼近。

    如此的整齐划一、气势凌然,简直令人无法相信他们就是向来以散漫著称的班达尔·洛格。现在想来,他们先前在常洛的溃不成军估计也只是做做样子的假象罢了,目的只在诱大鱼上钩。唯一令天罚稍感庆幸的是,班达尔的陆战一贯是他们的短板,身形佝偻的他们本就不适合驭马,加之深处密林没有固定的战马来源,故而他们的军事单位中虽然有步兵、矛兵、弓箭手,却并没有骑兵的存在,而步战恰恰却是天罚最擅长的,这使得以寡击众的他又多了不少周旋容错的空间,实在打不过了逃跑估计也不成问题,更何况天罚也并不觉得眼前这些敌人有能力挡住自己。

    他重新切回人形,并在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只班达尔挺矛刺来的瞬间抽身闪过,同时借助身高手长的优势抓住矛杆用力猛拽,猝不及防的班达尔顿时向前跌了个踉跄,未等站稳便又被天罚揪住衣领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完美转体,待他松手之际,倒霉的黑猩猩好似铅球般哭耗着暂时脱离了地心引力,狠狠砸上了另一侧的盾墙,硬生生连带着撞倒了好几个队友。原本齐整的阵列顿时溃不成军,短时间内再难以恢复,后续的长矛手不得不放弃列阵各自为战,一窝蜂地涌向天罚,这正中天罚下怀。天罚以左手臂盾格挡招架,不时还挥舞着从敌人手里缴获来的长矛施展反击,不过几个来回,二十多只黑猩猩便已有接近半数被刺伤了手臂或腿脚,倒地不起,至于那些身为杂牌军的猕猴叶猴,更是被天罚大开大合的招式吓得连上来过招的勇气都没有了,只敢远远地在外围给自己的同伴呐喊助威。

    若是再给天罚足够的时间,他绝对有把握将眼前的所有敌人尽数击倒,只可惜时间不等人。又是一阵紧密的锣鼓齐鸣后,身后的密林里又再度杀出数以百计的班达尔,同样是装备精良的黑猩猩正规军,显是马不停蹄赶来回援的。“真是,打不过就叫人,你们还真是玩不起啊!”天罚一面抱怨一面且战且退,并趁眼前之敌集体刺击后不及收回的空档再次亮出臂盾的虎爪,接连折断五六支长矛,以虎爪逼退周围一圈黑猩猩后,他又梅开二度紧急切换为兽型,在援军形成包围之前再次强行冲出穿越城门,沿着主干道一路猪突猛进——先唬人,再跑路,这个突围小妙招他简直是屡试不爽了。

    “城门”之后,便是班达罗格喧哗的城区,这里熙熙攘攘闲逛漫步的猴族平民可比身后的追兵要多太多了,但是疾驰猛窜的猫科猛兽显然是戳中了班达尔们基因深处先祖们的畏惧。来自天敌的威慑力是立竿见影的,未等天罚怒吼着驱逐赶路,市民与摊贩们便已纷纷尖叫着各自闪避,要么关紧房门,要么躲至墙后,更有甚者直接一跃而起试图窜上路边的神像,却又因没抓稳而又重重摔回了地面,个别巡逻卫队想要阻拦的,结果不仅没能拦下剑齿虎,反倒是被后方追击的同行视作阻碍粗暴推倒了。此起彼伏的惨叫顿时接踵而至,来自狩猎者的本能令天罚心痒难耐,可他却并未过多停留,而是继续沿着班达尔平民为自己让开的通道继续狂奔不止,目标明确,直指城市中心的那座古堡——想都不用想,那里肯定是班达尔的王宫,要找他们的头头,自然得要去那儿。

    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尽管越靠近城中心,沿途混乱的猴群与阻挡的守军也变得越多,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谁也无法阻挡他冲锋陷阵的决心。当他彻底杀穿平民街区、闯至班达罗格主堡外墙时,城门守军甚至都没来得及列阵备战,便已被他冲了个稀里哗啦。铁钉卯实的城门无情关闭,早有预料的他未有犹豫,而是以一段更为迅捷的助跑帮助自己的身体飞窜至高空,并在上升趋势到达极限之际就势张开前爪,死死扒拉住砖石的间隙。城墙表面尽管遍布苔痕,但历经风化后早已凹凸嶙峋,故而他没费多大劲便顺利稳住了平衡,随即开始紧锣密鼓的登爬工作,不时还以那对引以为傲的剑齿充当起类似登山镐的辅助工作。城墙上的黑猩猩全都看傻了,压根没想过他居然还有这一手本事,直到他翻过垛口、登顶成功后方才想起来组织反击,剑齿虎也不与他们过多纠缠,扑倒几个碍事的家伙后又径直奔向城墙内侧的阶梯,有如猛虎下山般横冲直撞杀下城墙。

    自军营与仓库之间横插而过后,宫殿已然近在咫尺。而在这里,他遇到了这一路上最顽强的抵抗。

    天罚翻越城墙时的耽误为守军获得了宝贵的动员时间。王宫禁卫军在台阶底层尽数就位,全部由清一色的银背大猩猩组成,不仅体型与力量远超黑猩猩,所着铁甲与武器更是极为精良,一点都不逊色于狼国、狮族的那些百战之师。若是他们一拥而上,天罚尚有像先前那般以乱打乱寻求突破的机会,可是眼下,四十多枚巨型方盾呈两排列在最前,其后更是林立着不可胜数的长矛与枪斧,他们坚决维持守势,并无贸然前来交战的打算,再靠硬闯已不现实,剑齿虎不得不紧急刹住阵脚切回人形,横置臂盾虎爪,与禁卫军展开了紧张的对峙。

    “来者何人?报出你的身份与来历!”盾墙后响起大猩猩们的猛烈咆哮,天罚却无作答,毕竟只要自己没有下一步行动,谅他们也不会主动出奇。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一会儿,更多的守军便要赶来支援了,介是自己若是再无良机,只恐局势将愈发不利。

    “等等先别动手!误会,误会!嗨,都是误会啊!”正当他考虑着是否该绕去宫殿侧门寻求突破之际,他的身后却忽的传来了尖锐的喊声。维持正面对峙的他稍以余光瞥去,却见城门方向正有一只黑猩猩朝此间踉跄赶来。说来也怪,黑猩猩话音刚落,台阶上的一众大猩猩便立刻收起了备战姿态,其中最大的那只——想必是禁卫军队长——更是主动上前两步,抬手行礼道:“参见吉吉将军。我等正欲逮捕强闯王宫的入侵者,不知大人为何阻拦,还说是什么误会?”

    “别急别急,先让本将军喘两口气。”徒步奔跑着实有些太为难猩猩了。被称为吉吉将军的黑猩猩止住了脚步,一面扶膝喘息一面举手示意禁卫军们收起武器。他的个头要比其他同类略高一些,体色偏褐,身着高级皮革缝制的贴身内甲与绸制金色披风,头盔顶部取代尖刺的鬃状装饰物也证明他的身份有别于普通士兵。见几步之外的天罚也同样以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自己,喘匀了气的吉吉将军连忙起身拱手,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热情行礼,同时向阶上的禁卫军介绍道:“这位不是入侵者,而是保护区那边派来的议和使者,金猊大人本就有意与保护区方面接触交流,故而曾下令塔卡尔外围关卡若有使者来访需即刻放行不得怠慢。嗨,说来还是怪本将军无力管教部下,致使他们竟未及时向我汇报情况,刺头军更是冒犯至极自作主张,惹得小将军冲冠一怒,这才引发了此番误会,小将军请放心,我们班达尔并无与保护区方面为敌的打算,我回去以后定对那些家伙严惩不贷……嗨,所以说到底都是误会啊,还敢问小将军尊姓大名?”

    “不敢言尊,在下天罚,狮族漂亮男孩殿下麾下参将。”天罚并未直接回应对方显而易见的讨好,仅仅也只是收起了原先的攻击姿态,进行应付性的拱手行礼。

    他向周围环顾,本是想确认对方并无援兵或者埋伏,却意外发现数十米范围内已躺满了守城的黑猩猩士兵,都是先前被狂暴状态下的他于无意间粗暴打倒的,且个个面露痛苦,抱着四肢或胸口满地打滚哀嚎。再回头对上吉吉将军充满诚意的目光,天罚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嗨,本来自己是肩负和平使命找对面来谈判的使者,结果却因为一时上头,差点把和平谈判硬生生弄成斩首行动,若非吉吉及时拉住了他和那些禁卫军,令他真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杀进宫殿面见头目,想必双方矛盾也会再难以调和了吧,更别说把紫葡萄他们带回去了……意识到自己险些酿成大错的天罚连忙收回臂盾虎爪,弯腰补上了更诚恳的行礼。

    “原来是天罚将军。”诚惶诚恐的吉吉将军俯首回道,“我们班达尔与保护区虽然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有些小摩擦,但是我们两方的共同目标都是明确的,那就是共同抵抗人类阴影下的犬族傀儡政权,维护各族生灵与生俱来的自由权利。只是我们班达尔久困于塔卡尔的一隅之地,尽管有心与保护区重建联络,可苦于常洛地区犬族大军长期的封锁与高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番听闻狼国、狮族的大兵神威天降,一鼓作气打穿常洛,我家大王便立刻组织兵力配合贵军作战,但无奈军中有小人挑拨作祟,致使双方产生误会爆发摩擦,互相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也给两边的关系蒙上了又一层阴影。大王已下令严惩军中宵小,并多次强调务必避免与贵军的冲突,若有俘虏不得为难,即刻礼送班达罗格。将军来的目的我清楚,不过请将军放心,我们绝对无意刁难狼女王一行,此刻她正与我家大王在殿中畅讨重建联盟之事,相谈甚欢。小将军若是不信,不妨一同入内与会,代表狮族方面感受我方诚恳态度,日后在圣城柳瓦夫人面前也好多帮我们说说话?”

    呃,貌似是真出误会了……“啊呀,吉吉将军言重了,这次冲突其实我也有错,也请您不要再去苛责部下了。更何况我就是个狮族小将,哪里有能耐在老祖宗跟前说上话啊。既然双方已无矛盾,那还请将军引我去见你们家大王,我也早点完成任务,接上狼女王陛下回去好交差。”

    “大王他就在殿内,进去就是。”吉吉将军连忙侧过身子,以请的手势转向一旁的殿前台阶,“小将军有请。”

    “等等,吉吉将军!”另一边的禁卫军队长又叫了起来,“金猊大人有令,若有面见大王者,需除去自身所有甲胄与武器,方可引入大殿。您就这么放他大摇大摆的进去,在金猊大人面前我等也是有口难辩啊!”

    吉吉将军脸色骤变,“闭嘴蠢货,大王的客人,岂是你……”

    “他说的对,是在下欠妥当了。”天罚也不愿意让吉吉为难,便主动开口退让了。他脱下肮脏破烂的皮质背甲,同时解除束在左手的臂盾,毕恭毕敬地呈给大猩猩队长。“还请诸君替在下保管一番。”完成这一切后,他向吉吉将军再次抱拳行礼:“劳驾将军,那么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能为小将军服务,是小人的荣幸。”吉吉将军言罢,台阶上的上百名禁卫军也随即闪至两侧,为天罚让出了入殿的通道。

    天罚点了点头,紧接着长长舒了口气,迈开了步子,原本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了。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过于天真了——

    就在天罚沿阶而上,走到禁卫军阵列中间时,身后的吉吉将军突然变脸,大声吼道:“禁卫军!拿下这个入侵者!”

    “得令!”

    天罚压根没料想到对方还能突然整这一出,还未理解对方的命令是何用意,两侧探出的长矛便已将他绊倒在地,十多只健硕的银背大猩猩一拥而上,迅速将他制服并以藤索五花大绑。天罚哪里见过这阵仗,虽恍然大悟但可惜为时已晚,他只能在蹬腿挣扎的同时惊呼道:“等等,你们耍阴的!别忘了我可是使者!你们莫非想得罪整个保护区啊?!”

    “你算老几?还有脸代表整个保护区了?”吉吉将军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他快步走至天罚面前,天罚本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黑猩猩那只臭烘烘的大脚踩住了口鼻,狠命蹂躏起来,“我们班达尔这里从来没有和平使者,能见我们大王的,要么是俘虏,要么是首级!给他带去外城监牢,当着那些狼崽子们的面剖开肚子,让他们好好瞧瞧你究竟能有多大的胆!”

    完咯,天罚暗叫不妙。这下不光没能把紫葡萄捞出来,反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他倒是不怕班达尔们的死亡威胁,只是完完全全因自己的愚蠢与敌人的狡诈而感到愤慨。剑齿虎用尽全力甩头挣脱了黑猩猩的臭脚,愤愤怒吼道:“等着,班达尔小鬼们!老子横竖一条命,阴沟翻了船算老子倒霉,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不过老子今天话就放这里了,过不了多久,小狮王殿下必会率领狮狼联军踏平班达罗格,把你们通通收拾干净!等着!!!”

    “还嘴硬?急着死是吧,本将军满足你!”吉吉将军被他突如其来的挣扎折腾得踉跄倒退好几步,面子上甚是挂不住,恼羞成怒之际又接着大声下令道:“来啊,把他嘴给堵上!不用带他去外面了,就在这里当着大王和金猊大人的面,让他死个明明白……”

    “且慢!”台阶之上,殿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威严的怒吼,其声震耳欲聋,极具威慑。还未等天罚有所反应,吉吉将军与身边那些禁卫军便慌忙一齐向王宫方向转身跪倒,纳头便拜:“参见路易王陛下!路易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路易王?这就是他们家大王的名讳?天罚本想抬头细看,却被一旁跪倒的大猩猩队长伸手揪住脑壳,重新粗暴地摁回了台阶。

    “可是保护区来的人?”雄壮的声音再度传来,气势磅礴,架势甚至要比十只巨型猛犸齐声咆哮更加惊心动魄,整个殿前广场都仿佛为之震荡数下,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其主人究竟是何等的宏伟。“先给他带进来看看!”

    “这……”吉吉将军本欲说些什么,可身旁那些不受他节制的大猩猩却早已齐声应诺。两名禁卫军出列,分别逮住天罚的左右双肩,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提溜起来。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持械入宫的权力,走至大殿门外便不再前进,而是转手将天罚径直丢了进去。天罚这下可好好体会了一番那些被他打飞的小猴子们的滋味了——两只大猩猩出手极为粗暴,令他飞出足足十多米远方才落地,双手又被反绑身后无法及时刹车,以至于又狼狈地继续朝前滚了不知多久,待头晕目眩的他缓过劲来时,脸已经贴上另一级台阶了。

    城堡的宫殿同样是由巨石砌成,占地面积更是惊人,仅眼前的主殿横竖便已超过百米,为了支撑起宏伟的天花板,殿内设置了足足十根直径超过两米的巨柱。无论是墙壁、天花板还是不远处的巨柱,均随处可见四面爬挂的野生藤蔓与爬山虎,但比这些更多的,是簇拥在一旁看他笑话的班达尔。殿内的班达尔品种甚多,有叶猴、猕猴等小辈,也有稍大一些的红毛猩猩与狒狒,不过他们无一例外,均身着与城外兵士、平民截然不同的绸制或丝质华丽衣裳,与他们一比,外头候命的吉吉将军都显得格外朴素了,很显然都是班达尔的高层干部。可尽管如此,身为猿猴的顽劣本性还是毫无区别的,欢呼雀跃的猴群很快便围至他四周,或用脚踢,或吐口水,还劈头盖脸地朝他乱砸石块以及木板(天罚实在想不明白这些东西是怎么带进朝会的)。混乱的情况持续了好一阵,直到那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肃静!肃静!当着本王的面,莫非你们还想造反不成?!”

    围攻天罚的猴群一哄而散,惊慌失措的班达尔们连忙各自退回班位站好。侧躺于地的天罚也终于得以趁机蜷曲身体用力挣扎,方才勉强重新支撑起上身。眼前的台阶铺满厚重的草毯,一边穿过他的胯下向前延伸直到殿门尽头,另一边则连接着台阶的顶端。极目而望,台阶之上拉开了一面丝质屏障,不算太厚,甚至可以透过光线看清其后的身影,然而天罚却有些傻眼了——屏障后的身影完全可以匹配声音主人的雄壮,仅安坐于王位的上半身便已超过三米,就连剑齿虎在他脚下都瞬间变得渺小了,若待挺身站直,只怕整个体型甚至能比巨型短面熊还要大出两倍不止,从身形判断正是一只巨猿无疑。我的天啊,究竟是什么猴子能长到这么大,简直不像是现实生灵该有的肉体存在。天罚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回想起老漂亮先前给自己看的《金刚大战哥斯拉》系列怪兽电影,同时暗自庆幸自己得亏没有直接杀进来,否则下场估计不会比那些躺在殿外的黑猩猩守军要好多少。

    “你就是保护区来的使者?”似乎是察觉到了天罚的浑身颤栗,路易王有意收小了嗓音,可居高临下睥睨万物的威严凛然依旧如故,“本王已经听到你在殿前的动静了,打倒本王帐下战士时候不是很厉害吗,怎么,现在就没声音了?”

    两侧班列的班达尔群臣再度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嘲笑,以至于路易王屏风前带刀侍卫的那只山魈将军不得不用力跺脚大声维持着秩序,群猴想必也是害怕大王再度动怒,也纷纷紧急刹住了笑声,只是脸上看热闹的欣喜神色丝毫不变。

    天罚终于从先前的震撼与恐惧中勉强缓过劲头。跪坐于地的姿势着实过于屈辱,为了维持自己,同时也是狮族乃至整个保护区的尊严,他故意旁若无人般挪动着屁股令双腿盘绕身前,并尽可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下不才,狮族参将天罚,先前在外面已经介绍过了。”他环顾一圈,发现众猴已因为他明显不同于狮子的外貌长相而悄然议论纷纷,就连屏风后路易王透出的身影也稍显疑惑地侧偏过脑袋,于是趁着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尚未消散之际再度开口道:“至于我来到此处的目的,想必大王也应该清楚了吧。正如那位吉吉将军所言,所有动物的共同敌人是犬族与人类,故而我们保护区并无向班达尔开战的打算,此番遣我至此正是为了向班达尔方面表现我方的诚意,还请大王放下往日的成见,与我方再次精诚合作,携手共抗强……”

    话还没说完呢,他的发言连带着群猴的议论便再次被王座方向雷霆般的声音打断了,受惊的天罚本能弯腰蜷缩于地,可过了良久放才发现那是路易王宏伟的笑声。

    “精诚合作?你这张小嘴还真挺会说道啊!”屏风后的路易王一面拍起扶手一面大笑道,“说的真好听,难道他们派你来不是为了与本王议和求饶,并释放那几只被抓的狼崽子吗?把显而易见的事实曲解至此,弄得反倒是像本王理亏了,这就是你们保护区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傲慢啊!你们难道都忘了在过去几年里,你们究竟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吗?”话音未落,台阶下重新响起群猴此起彼伏的尖叫,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嘲笑,而是夹杂着阿兹特克语和通用语的各式谩骂、怒斥,无数攻击词汇铺天盖地般压向天罚,若是文字可以在现实中实体化,想必此时此刻天罚早已被砸进地板下面了吧。

    形势急转直下,天罚连忙挪动双膝向前两步,用尽全力大声喊道:“还请大王冷静。在下加入狮族不过半年时间,完全不知道班达尔与保护区方面曾经有过什么恩怨情仇,直到最近才略有耳闻,故而并未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只是……”

    “够了!”终究是体型差距,他的声音又再一次被路易王的怒吼无情压倒了,“本王管你知不知道,就算果真如此,你现如今也还是在替保护区那帮家伙说话不是吗?本王已经受够你口中那些义正词严的谎言了,你不是很想念那几只狼崽子吗,来啊,给他带下去收监,严加看守!”

    王座阶梯侍卫的两只山魈士兵应声而出,上前揪住天罚的衣服,他们没有大猩猩那般的蛮力,只得将天罚一路拖拽着往外走,天罚自然也是拼命挣扎,连声大喊道:“大王,大王!请大王冷静啊!在下根本不是您说的那样,保护区方面也是一样的,我们……”

    “大王,臣以为不妥。”右侧班列中忽的传来一声异议,声音远不如路易王那般的宏伟震撼,可说来也怪,此言一出,那两只山魈不待路易王有所指示便立刻停止了自己的野蛮行径,天罚也终于得以暂时缓解屁股与地面的摩擦,并与在场所有班达尔一起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只身材瘦削的金丝猴,斑白的两鬓非常符合方才声音的苍老,他身上的服饰远比其余众猴华丽,来自周围同类毫不逊色对于路易王的畏怯神色也暗示了他的身份并不一般。另外天罚也注意到了,先前他刚被带上来时,这只老金丝猴似乎也是少数几只没有上来对自己动粗的家伙。

    “大王,我班达尔既与保护区彻底决裂,那就应当一不做二不休,斩断所有可能的隐患。”老金丝猴的注意力并不在天罚,他向阶上的路易王略一拱手行礼后便接着慢慢说道:“凡为大事者,需当果绝明断,切不可行懦夫之举,优柔寡断,成何体统。更何况长期以来,我国内部尚有不少心存侥幸之徒,依旧对保护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若终有一日再开战端,这些小人必将成为滋生事端的祸害。依臣之见,大王需当立刻将此使者连同那些关押着的灰狼一并斩杀,不得拖延!”

    天罚彻底懵圈——好家伙,本想着对方是为自己说话的,没想到这位又是个重量级角色,竟然比路易王还要极端。

    “这,这……金猊大人为国思虑,本王深感欣慰,然犹以为过于极端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路易王对老金丝猴说话时的语气已不若先前那般的盛气凌人,甚至还带有些许商讨与恳求的意思,“我班达尔独立于世,并非为战而生,树立一众强敌并非我国长远之利益。北方犬族的强大军力已然足够窒息,若是再与保护区方面彻底撕破脸,恐将陷于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本王以为,为我国长远角度考虑,此事还需再行商议。”

    “大王若欲为班达尔长远考虑,更需即刻斩杀此使!”尽管路易王已明显不悦,可被称为金猊大人的金丝猴却丝毫不见退让,继续朗声奏道:“大王倘若不听我言,我班达尔四十二万六千四百四十一子民如何理解大王的决意,又如何能让他们真心实意的为大王奉献耿耿忠心?我国上下,从战士到平民,无不对保护区当年的背叛之举深感屈辱,义愤填膺。大王若不趁此时机以表决心,莫不是想将自己推向全体臣民的对立面吗?”

    “这,本王……”

    “大王莫非忘了,为先王哈奴曼报仇雪恨的大愿了吗?!”金猊此言一出,原本沉默的一众班达尔全数转身拱手,一齐向路易王随声附和道:“为先王哈奴曼,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臣子集体抗议帝王的决意,放在哪一国都堪称是不可思议的行径,眼下一众班达尔支持金猊之意一览无余,路易王也确实是变得踌躇起来了,久久不再说话。趁着这最后的机会,天罚迅速起身撞开那两只山魈,重新奔回原来的位置,昂首挺胸朝阶上那个恐怖的身影大声道:

    “大王,在下理解您!虽不清楚过去的往事真相如何,但终究是已经过去了,所有生灵毕竟还是要继续向前看的,何必拘泥于过去的一切?!大王,我方欲与贵方重新交好的态度是明确的、不受任何客观因素动摇的!俗话说做人留一面他日好相见,还请大王仔细考虑这其中的利害!如若大王不愿相信我方的诚意,在下还有另一计划以表决心——请大王释放那几位灰狼俘虏,由在下留在此处充当你们的人质!只要大王愿意与保护区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在下便任凭诸位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哎呦哎……”

    这番逞英雄的姿态未免有些太做作了,更有故弄玄虚的嫌疑,天罚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已被沿阶而下的山彪将军迎头踹翻,另外两名卫兵也赶忙追上前来将天罚重新摁倒在地,紧随其后自然又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望着痛苦滚地的天罚,不远处的金猊只是不屑一顾般的冷哼,便又嫌弃地将视线挪开了,“怎么处置你还有那些狼崽子,那是我们班达尔自己的事,这般跳梁小丑,到现在还认不清形势吗?”他从容拱手,继续向路易王奏道:“此事不容拖延,还请大王速速下定决心!”

    正当天罚完全陷入绝望之际,屏风后的路易王终于再次开口了:“唔,本王只是先将其关押起来,并未说就此绕过他,尔等何必如此群情激奋?金猊大人之言确有其理,可本王已有王命在前,若如儿戏般朝令夕改则更不成体统,莫非现如今本王说话已经不管用了吗?卫兵听令,不用带他出去了,就地关押于内堡底层死牢,以待本王明日发落,若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见。今日就此事毕,尔等退下吧!”

    众班达尔连忙一齐跪倒,高呼道:“臣等恭送大王退朝!”

    趁着那两个山魈士兵也跟着跪倒行礼之际,天罚连忙抬头望向王座方向——台阶上的屏风并不高,只能勉强遮住坐姿下的路易王,若等他起身离去,或许还有机会看清他的真实容貌。可另一件奇怪的事情却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右侧班列前的金猊并未像同伴那般下跪,而是再度发出一声不屑于隐藏的冷哼,其不满之意溢于言表,未待请辞,他便已转身自大殿侧门离去,侍卫两旁的十多名金丝猴侍卫也立即紧随而去。

    这下天罚可更困惑了,哪怕是被大漂亮尊为亚父的老军师疤面,在小狮王面前也绝无可能行如此僭越之举,更何况还是在正式朝堂上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跟大王对着干,丝毫不留任何情面可言,简直就是以下犯上的忤逆之举。老东西如此胆大包天,完全是不把路易王放在眼里,这其中真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隐情吗?

    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想些什么,便被那两只山魈粗暴地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