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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妈妈的话(二)

    浴室的门有些倾斜,关门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声音。浴室是辛父盖的,据木母说,因为不听她的劝告,导致屋体倾斜,不仅门框受压变形,里面的瓷砖有的也被挤裂了。

    小小的屋子里放着一台洗衣机,灯和洗衣机都是插拔式,既不方便,也很危险。

    靠墙放着一个塑料小浴盆,上面的水笼头滴滴答答地往里掉水珠,已注满大半盆。

    “水笼头坏了吗?”木沙问。她有强迫症,很烦水笼头漏水。

    “没有。”木母说着,把替换衣服放在凳子上,拧紧水笼头。

    “我故意拧的。这样滴着,水表不走字。”她说着,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木沙自然不赞同母亲偷水漏水的行为。可想到她刚刚所说,她把自己养这么大,一个月连九十块钱也不给,心中羞愧。

    “自来水是方便。水费多少?”

    “一块五一吨。”竟是比南方还便宜。

    “方便是方便,但有时候也停水。所以有的人家也没装,还是用地下水。”

    木沙暗自感慨,虽然变化不大,但家里到底向着某个方向不断地前行着。

    房子换了不锈钢门窗,屋里装了地暖,吊了顶,把木扁和木沙之间房间的隔断也去了。正在使用的厨房那间隔断没去,木母有些后悔,嫌那隔断有些土气,还不好打理。

    厨房更是焕然一新。除了烧地暖的大炉子,屋里装了现代化的橱柜和抽油烟机。抽油烟机的包装箱还放在木沙住的房间里。木沙从包装箱上看到,这油烟机的生产地距她在浙江居住的地方不过十五分钟的脚程。

    有脚的时隔六年才到这个家里昙花一现,没有脚的反而早早来到,陪伴着老人家的一日三餐。

    用蜂窝煤渣打的屋顶也重新雇人打过了。

    “打咱家这屋顶比旁人家的多用了一天时间,打得又结实又好看,别人见了都说好。你说这是为什么?这都是因为我管饭,做活的人都说我的厨艺好,想在这里多吃一顿。我不是吹啊,我明天做个啤酒鸭给你尝尝。”

    木母的脸上满是得色。

    她想把六年来没能做的好吃的都给木沙做一顿,把没机会说的话都给木沙说一说。

    这时的木母已不是昔日的木母,这时的木沙也已不是昔日的木沙。

    说的人已不再唉声叹气,听的人也不再心烦气躁。

    说起过去,木母停下给木沙洗衣服的手,愣愣地出神:“那一年,我和你外公在河里筛沙子,我来了月经,把周围的一片水都染红了……”

    木沙想象着血染流水的场景,有种别样的感觉。苦痛叫人难过,然而,却在回忆里闪闪发光,铸就了生命的质地。

    木沙有时也会觉得委屈,但比起母亲,吃过的苦好似咖啡比中药。

    “所以啊,活到今天,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还能吃能做,我知足。”

    说起老家,“你小江哥哥近来常和你哥你姐联系,他们也忙,有时候还嫌他烦。老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没剩几个了。咱家的石头房子听说也被拆了。你姑姑也死了。倒是你哥,虽然回不去,逢着烧纸的日子,倒远远地还给你爸烧点纸。”

    听到这里,木沙忽然觉得,母亲选择哥哥是对的。

    “你嫂子前两年还和你哥闹离婚,还说什么我们嫌她生了两个女儿,没生个儿子。我对她说:‘罗玉,咱们可不能信口胡说。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虽是生了两个女儿,我们一家说过一句难听的不?吃的喝的玩的,我们可短过两个孩子什么?孩子长这么大,我们可让你操过一点心?”

    说着说着,木母又笑了:“她这才不闹了。这两年,你哥辞了厨师,自己炒菜。他们两口子虽说没攒下多少钱,可没亏了嘴。吃的喝的,包括咱家,在村里要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别人都买车买房,咱家虽说什么都没有,我也看开了。唉,瞎过吧。你哥又是两个女儿,现在总有风声,说这里也要拆迁。若真拆了,还会缺他一套房?车子不买也好,你哥爱喝酒,开车也不叫人放心。”

    木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以前我觉得你嫂子挺好的,现在一看,也是个懒鬼。常常你爸早上去拉东西,她还没起床呢。”

    木沙本想替罗玉辩解几句,餐馆里本就晚睡晚起。不等木沙开口,木母又说:“她还闹。她就不说这几年里,她偷偷往她娘家塞了多少钱。少说也得有个五六万吧。我们说什么了?哎,那年,她弟弟还问我:‘大娘,你说我们欠我姐多少钱了?’我说:‘我不知道。我打哪儿知道去。’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不管这些,他们两口子的事他们自个儿处理去。”

    她又说:“我说她妈还是不会理家。照说,他们兄妹好几个,都在外面挣钱,哪能不攒下一些?可她家里有地不种,什么都靠买。听说,就是水,也往超市里好几瓶好几瓶的买来喝。不过话说回来,她也算不肯委屈自己,精明着哩。”

    “你哥整了这么个小餐馆,虽说没挣着多少钱,也算个正当营生。家里也不用买肉了。店里用不完的,他就往家里拿。隔三岔五的,你爸还去他店里拉点废品来卖,也能换点钱。你爸逮着机会,还去外面打打短工,挣点零花。加上包地的钱,我们多少也攒下一些。你们真不用接济我们。”

    “你倒也罢了,两个闺女。你三姐两个大小子,最让我发愁了。你三姐夫听说这两年也没挣着什么钱,你三姐又生了病。本来我想给她打点钱。她硬说不要。不要就不要吧。本来嘛,养家糊口就是你三姐夫的责任。”

    话锋一转,她接着说道:“前一阵你大姐来,我跟她视频了。好好的一个人,本来最爱打扮,现在却穿得老里老气的。三十多看着像四十多。听说这都是你姐夫管着,稍微买件鲜亮的衣服他就不干。想当初你三姐性子也烈,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唉,也难怪,她在那边一个人,无亲无友的,受了委屈也没个说处。”

    “你可不能这样,什么事都听你老公的。哎,听说他比你大好几岁,他对你还好吧?”

    木沙只顾听着木母说下去,心里急忙跟着或喜或悲,或同意或反对。现在见突然问起自己,有些茫然。

    吴前对我好吗?什么标准呢?大抵不算好也不算坏吧。当初嫁给他,打算就不对。他总不能触到心灵深处,而今发生那么多事情,更是一扇扇的关了心门。说是夫妻,只是两个生活在一起的人。他不算好,可比起自己的两个姐夫,比起很多的丈夫,实在也不能说坏。

    木沙含糊地应了一声。

    木母忽然直起脖子,说道:“你别怕带着两个孩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跟他离婚。妈给你做主。这年头什么不好找,找个老公还不好找?”

    “有一阵子,你大姐也闹离婚。你姐夫一个什么伯伯还嫌咱家家庭条件不好,说他家不是校长就是老师的,咱家都是农民,配不上他家。我说:‘放你的狗屁。我家女儿哪里配不上了?他有什么呀,要人才没人才,要长相没长相。要离就离,谁稀罕粘着他家是的。随便找一个,不比他强。’嘿,后来你说怎么着,一家人轮流来咱家说好话,你大姐才回去了。唉,你大姐也是一个知足的人。”

    “喏,就前面这房子,二龙家的。二龙你还记得吧?家里房子盖得老好了,里面装修也好。可他三十岁了,楞是没谈上媳妇。车子咱就不说了,可有房子的男人,一抓一个准儿。离婚就离婚,有什么呀?又不是旧社会,瞧不起什么拖油瓶。”

    妈妈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硬气了?木沙暗笑。好不好都那样,如果不爱,又有什么不同?别的且不说,我即使死在外面,也绝对不会再回来,躲进这里的任何一个屋檐。

    这时,小沙木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躲进木沙怀里。木沙伸手把她搂住,捏着她的小手,心里泛起一片温柔。现在是有孩子的人了,这个死字,不能再这样随便提起。没有爱情不能再失了亲情。

    木沙这样暗暗拒绝母亲的好意,还跟来前的一个电话有关。

    她说:“妈,你能不能帮我照看下孩子?”

    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木母愣住了:“看孩子?孩子不是在上学吗?我怎么看?再说,你哥还有两个在家里,我怕……”

    木沙这才意识到木母会错了意,赶忙解释道:“我不是叫你一直帮我看孩子。我是说,我回老家迁户口的时候,我就不带她们过去了,你帮我照看几天。回来,我还要把她们接走的。”

    木母好似恍然大悟,如释重负般回应:“那是自然。这个不用你说。”

    是的,无论母亲说什么,木沙想,浓烈的感情纵使不是错觉,也多少因为争分夺秒的时间挤去了多余的水分。那句“你将来幸不幸福是你自己的事,只是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依然响在耳畔,即使被母亲的深深错认所感动,也不会将之消融。

    她只是四个孩子中的一个,所负的责任又远远低于四分之一,是的,权利和义务对等,她不能再期待母亲的偏爱。何况,木母又是那样想把一碗水端平。

    然而,听妈妈说起这许多话,木沙又不禁默默揣度,若说她又重新走上母亲的老路,那么,她的六十岁会是什么样子呢?若说母亲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自己所渴望的月明又似乎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生命中的清辉啊,还能有所期待吗?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不美丽的人也笑得如花灿烂?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人觉得生命即使如坠深渊,也依然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