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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剧外篇:生翅之罪(二)

    日近黄昏,渔村炊烟袅袅。

    鱼生翅扛着一袋子精盐跨进了自家院门,正看到父亲鱼轻流坐在院中小凳上劈柴。

    “爹,你看,今天这一趟没有白去,我分了一大袋精盐!”

    “回来的刚好,饭做好了,在锅里,自己去盛。”

    鱼生翅看着父亲挥着独臂,流着汗劈柴,心里不由酸涩。每次问起父亲以前的事,他都只告诉鱼生翅说自己当过兵,老家是在战龙原上,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退伍后,父亲在这北洲的海滨渔村碰到了一位善良的渔家女,也就是鱼生翅的母亲,从此便住下来不走了。

    鱼生翅对母亲的印像很模糊,只记得父亲的话:我看到你母亲那双烫人心的眼,就决定留下来不走了……真怀念她柔柔的双手,每次出海回来,只要她帮我捏捏肩膀,我就一点都不觉疲惫了……母亲病逝后,父亲在船头上画了母亲的一双眼睛,每次看到时都要发一阵呆。

    鱼生翅这时记起来院门外还有两人,就对父亲说:“爹爹,我今天还带回来两个人,他们想在我们家借住一晚。”又转头对门外道:“莫大哥,你们进来吧。”

    二人进到院中,鱼生翅给父亲讲了此前结识的经过。

    “这位大叔,实在是叨扰了。”莫姓青年拱手道,中年人没有说话,颔首示意,鱼生翅注意到,中年人似有重重心事,一路上都未说话。

    “即是军中的朋友,二位就住下吧,无需客气,正好一起用饭。”鱼轻流见到莫姓青年虽然带伤,却身姿挺拔,神色镇定,让他想起了原来军中的一些朋友,很多已战死沙场,不由神色变得黯然,竟没有再说话,自顾着去收拾院中柴火了。

    “莫大哥,我……爹常常这样的,自从娘去世后,我爹就变得寡言少语,不太和外人说话。”鱼生翅略觉尴尬,说完又看了中年人一眼,心想这位大叔比父亲更加不喜说话,甚至都不搭理人,要不是曾见到他与莫大哥低语,恐怕会误会他是个哑巴。

    日暮,晚霞层层堆在了西边的天空,小渔村里数十棟大小不一房屋的瓦顶,以及小渔村后的小河粼粼波光都沾染上了天空的红色余晖。

    一队百余人,战袍染血,甲胄精良,背弓弩,腰挎战刀的骑士从村前小路疾驰而来,扬起了一路尘土。

    鱼生翅招呼着二人客人吃完饭后,安排他们在院中靠西边的茅屋休息,两人进屋后就没有再出来。于是,像往常一样,鱼轻流坐在院中石桌旁的石墩上,鱼生翅一边给他爹按捏着肩膀,一边闲聊,正聊到今天的两位客人,村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蹄声阵阵,就知道来人不少。

    马蹄声在院门外停下,战马鼻息声起伏中,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记号在这里,就是这家院子了。”紧接着院门被人敲响。鱼轻流用眼神示意儿子不要惊慌,起身去打开了院门。门外百余名骑士都已经下马,静静站在路上,虽然头盔中的面容上汗水淋漓,却分列两排,如同雕塑,只有为首一位高壮如小山的将军站在门前。

    “你家中可有来客——”高壮将军才开口询问,西边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中年人率先走了出来,莫姓青年随在后面。高壮将军看到中年人,急忙向前伏倒,单膝跪地行军礼道:“元帅行营虎骑卫前营副将赵半山参见征北大元帅宽王殿下。”

    “你们还知道找本王啊,要不是莫将军机智,护着本王丢弃兵甲,扮作溃兵而走,本王危已!前营将军秦武在哪里?”中年人面色不虞,语调冰冷。

    中年人是个王爷!鱼生翅呆立在木桌旁,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鱼轻流走到他身旁,拉着他跪伏于地,默然不语。

    副将赵半山脸色惶恐,急忙说道:“末将该死,末将……实在该死,虎骑卫本是护卫王爷身侧的,却被贼军冲散,属下等都心急如焚,一路寻找,心挂殿下安危。秦武将军带着伤兵和其他虎骑走南边寻殿下去了,还请恩允末将戴罪立功,护卫殿下回镇海城,回城后要杀要剐任凭处置。”说着一挥手,又进来十数个甲士跪拜在地上,有人还捧着甲胄衣服兵刃,赵半山恭敬说道:“形势紧急,请殿下和莫将军先行更衣换甲,末将等在外等候。”

    宽王爷点点头,没有言语,转身进了屋,莫将军用眼色示意,站起两个甲士捧着衣甲随着他进屋去了。

    少时,两人换完衣服从屋内出来,宽王爷面色好转,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赵半山,淡淡道:“起来吧,别跪着了,本王与莫将军还要和你一起商议军情。”

    赵半山心里松了口气,应了声,站起身来。

    “赵将军,把舆图拿出来,我们先看一下,再定行军路线。”说话的莫将军披黑色战袍,着玄铁锁子甲,双肩狮头吞口,头戴陷阵兜鍪,将他青肿的脸和脖颈都掩在了兜鍪里,只露出了一双寒光闪烁的眸子,腰悬长刀,尽显沙场骁将威势,将比他高了一头的副将赵半山都比了下去。宽王爷换了一身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腰间挂紫穗佩剑,一身皇家贵气,不怒自威。

    三人来到桌旁,铺开地图议事,小院外肃立着百余名虎骑卫甲士,小院里半跪着十数名甲士,无人去理会还跪在地上的鱼生翅父子两人,仿佛是忘记了他们。

    宽王爷紧锁着眉头,叹了口气道:“赵将军打算如何护送本王返回镇海城,本王心里一直担心镇海城有失,会致使北洲形势糜烂。本王生死荣辱事小,可有负皇兄所望,实在无颜回去。”

    莫将军低头看着地图道:“来的路上,赵将军可曾遇到贼军?”

    “我数次与贼军的小队侦骑撞上过,索性对方见我军人数众多,不敢纠缠,每每死伤数人就已逃遁。”

    “是否有从东边镇海城方向过来的贼军?”

    “有过一支,还是离这边不远遇到的——莫将军的意思是?”

    “北洲地形主要是丘陵,海滨,岛屿,贼军骑兵一向不多,所以这次派出多股侦骑,应该是意在殿下。一旦发现王爷踪迹,必然有多股骑兵聚集而来,我军新败,溃散兵将不到镇海城难以重整,殿下恐怕不能顺着大路去镇海城了,前路出现侦骑,必有阻截贼兵在等着我们。”

    “那怎么办,要不然,快马硬冲过去,末将带着虎卫骑精锐给殿下杀出一条血路,虎卫营的将士都不惧生死!”

    莫将军手点地图道:“这小渔村离海边不远,来时我看过地形,村北有一条河通向海边,有渔船十数条。将军可以将手下虎骑一分为二,一半带着全部战马,一人双骑,再选一军士装扮成王爷,从陆路东去镇海城,如此就可以吸引贼军注意,延缓贼军搜到此渔村的时间,另一半登船护卫殿下走海上,先向东北,再向东南,从指北江入海口逆江而上就可到镇海城。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虎骑卫前营征调来北洲之前应是习练过舟船的。”

    赵半山一拍脑袋道:“好计策,久闻莫将军智勇双全,博闻强记,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果然不凡。不如这样,末将率领陆上的虎骑,殿下就交给莫将军了。”

    宽王爷点头对赵半山赞许道:“将军的忠勇本王记下了,如能平安回到镇海城,本王会论功行赏,既然计策已定,我等就出发吧。”说完后,转身就行,赵半山招呼院中甲士们起来,正要吩咐他们按计策行事。“殿下且慢,还有一事需要殿下定夺。”莫将军寸步未动,出声道。

    宽王爷止步,疑惑道:“还有何事,莫将军?”

    “赵将军来时已在附近遇到贼军侦骑,想必不久后,贼军必然会搜到渔村来,我们虽离开,但登船出海这样大动静的事情,可瞒不住村里渔户,不管是聚集老幼妇孺登舟,还是让他们全躲藏到别处,都难以周全,且耗时甚久,若有一人落入贼军之手,以贼军麾下水匪快船必能追上殿下渔船……”莫将军说到这里,看了眼院中仍跪着的父子二人,没有丝毫犹豫,平静地继续道:“若将渔户尽数灭口,做成溃兵洗劫村庄一样,贼军必然难以察觉,但需注意不可放火,不然会吸引侦骑提前到来。”

    “渔村的渔户都是我龙武百姓,无罪而遭杀戮,于理不合,莫将军怎能如此提议,殿下……还请三思!”赵半山吃了一惊,面露不忍之色,出言劝阻。

    “莫大哥……你,你怎么这样说,你……恩将仇报!”鱼生翅本来听着三人商议军事,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事情,一直留心在听,都忘记了跪在地上的辛苦,可听到这里,鱼生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明知道王爷是龙武帝国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却那里忍耐得住,站起身来大声指责。鱼轻流仍然跪地未动,只是独臂撑在地上,青筋凸起,五指已扣入院中沙土。

    莫将军没有看鱼生翅,声音冰冷如寒霜:“殿下身系北洲得失,社稷安危,区区数十百姓又算得了什么?赵将军等将士们既然可以为殿下效死,他们为何不可为殿下尽忠?”

    “这,这……”赵半山想要争辩,却不知如何说起,拿眼去看宽王爷,才发现宽王爷竟已经向院门走去,留下了一句让他浑身冰冷的话:“慈不掌兵,赵半山,你随我来,安排登舟。这渔村与水匪勾结,应尽数屠灭。今日之事,约束手下不得泄露,违抗军令者斩!”

    赵半山瞥了眼鱼生翅,一言不发,面色难看的疾步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