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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章 情意起悠悠,悲自欢喜时

    话说唐玉宣与欧阳沧浪二人正于秦淮河边一楼头,往河中闲情观看。唐玉宣忽然眼神一亮,道:“你快看,那小船上的不是司马艳风和杨轻尘么?”欧阳沧浪大感意外,急地偏过头来,顺着唐玉宣所看的方向望了去。但见秦淮河上来往的舟船之中,有两只首尾相连的小舟正在艄公的摆掌控下正缓缓漂动。前一只小舟的篷布之下隐约可见铺有布席,席上围坐着五人,五人之中放着一张铺满了酒食的小木桌。

    其时这五人因篷布遮掩,不易被横侧岸上的人看清,但唐玉宣游目时,目光碰巧落在小舟的一头,便看到了五人之中的司马艳风和杨轻尘。唐玉宣再仔细辨识,便看清除了司马艳风两人,还有三名女子。这三名女子便是司马艳雪、姜青然和郭采文三人,五人中间铺着一张放满了酒食的小桌;后一只小舟挨着甲板的仓上坐的是司马艳阳和令狐雅若等其他女眷,共六人,当中一样铺着一张放满了酒食的桌子。这两叶小舟自然是司马艳风等人雇的,边吃喝赏景边往下水门的司马家的大船游去。众人看去情致颇好,个个喜形于色,言笑晏晏。

    确定是众人无疑后,欧阳沧浪随口道:“他们可真有福气了!好吃好喝,又能沿河赏景,倒是欢快得很!”欧阳说完,以为唐玉宣也会随口应着什么时,却听得唐玉宣若有所思地道:“那一晚我便有一个打算,这个打算需得杨轻尘答允才行,我也不知杨轻尘来了这里,我正好去同他说一说去这事。”

    欧阳沧浪见唐玉宣说得真切,不由问到:“什么打算?”唐玉宣随口应:“一个用以应对郑渊的计策。”说到这,眼见杨轻尘等人越游越近,改口道,“你先在这里等一阵,我下去叫住他们,跟杨轻尘说了这事,完后再回来。不然他们怕要游过去了。”欧阳应了一声,唐玉宣便起身急步而去。

    出了酒楼房门,唐玉宣又行上几步,挨到街边扶栏后,双手连袖垂于小腹前,对着河里的杨轻尘等人唤了一声。唐玉宣这一声叫唤时,虽然口角只是轻微地张开,但她使了一点内力,以内劲传声。故而一声唤出,距她四五丈远的杨轻尘便清晰地听到了。杨轻尘微微一惊,循声望去。其时唐玉宣使的是平云子功法中的传音玄功,她的音功只向杨轻尘一人,故而司马艳风并未听得唐玉宣的话声。司马艳风道:“有人叫你?”杨轻尘道:“是唐玉宣姑娘,她方才用的似乎是传音功!”司马艳风一惊,随口道:“这门技艺可不是人人都会的!”说时,顺着杨轻尘的望眼,看到了唐玉宣。

    唐玉宣见司马艳风也望来,便也向他招了招。司马艳风嘴快,欣喜道:“嘿,还真是玉宣大妹子!”杨轻尘对唐玉宣也是一见欣喜,脱口道:“没错,是唐姑娘,真是巧了!”见唐玉宣衣饰华美,亭亭玉立,美貌丝毫不减当年,杨轻尘不禁想:三年前要是自己的哥哥没死,那现在眼前的这个绝世女子应该就是自己的嫂子了!真是可惜了!

    司马艳风见了唐玉宣,两眼一时半会移不开,直把身边的其他女子都给忘记了。此刻小舟已近唐玉宣所站身的扶栏,杨轻尘见刚才唐玉宣最先唤的是自己,这时便问到:“玉宣,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叫我是有事么?”唐玉宣自然有事欲求,凄然一笑,应到:“这个事情说来话长。要不你上来吧,我简略说几句,完了你再下去。”

    杨轻尘出于对已死去的大哥的惋惜,对唐玉宣一直敬爱有加,此时见她面有凄凉之色,当下便叫司马艳风等人停船等候,自己提气轻轻一跃,跃落到了唐玉宣的跟前来。唐玉宣简略地述说了这一年来自己出来闯荡,而后手下人来报说郑渊造反夺权的事,就是省了与欧阳沧浪相遇相随,同来了金陵的这一节。

    杨轻尘听得此变,自然大惊。司马艳风等人在下面观看,见杨轻尘脸色突变,也料想是出了什么大事。惊骇之下,这上边的杨轻尘随口问到:“事已如此,那你可有什么打算?”唐玉宣正色道:“我已约好了一个月后在岳阳楼集会下属,重振羽翼,不管一年还是两年,总之是一定要打回黔北去的,不然我有何面目去面对我在天上的姥姥?面对我的父母亲人?”杨轻尘道:“那郑渊狼子野心,这个杀亲与夺教的大仇自然是要报的。记得三年前我大哥临死之际,把你托付给我,要我保你的周全,后来南越破败,各大派别都安然返回,我们这才挥手告别。虽然我大哥已去,但此间情义仍在,如今你有难,我必会帮助于你!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能力所及,我绝不推托!”

    唐玉宣知道杨轻尘是个热心肠的正人君子,当此自己受难之际,听他一言一语地亲口说出来,心里还是非常地感触。只觉得事情成败与否,能跟这样的好人在一起,得其帮助,也是一大幸事了。见唐玉宣一时半会没出声,杨轻尘以为是她有什么不情之请,开不了口,便主动说到:“玉宣,你不用为难,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竭力助你便是!”

    唐玉宣道:“适才我说了岳阳楼集会下属,重振羽翼。但郑源已经掌控了教内大权,我势单力薄,要想扳倒他,定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眼下我与下属无家可归,确是需要一个安身的地方。”顿了下后,唐玉宣道,“我思来想去,觉着你若答允,宿芳宫正是个适合的地方,我借你宿芳宫,收纳穷苦民众,勤练武艺,等气候渐成时,便一举打回黔北去。”

    唐玉宣本来有些不好启齿,却不想杨轻尘听了她话,爽快道:“这个正好。”唐玉宣一奇时,听杨轻尘续道:“当初我大哥临终,无人可托,便将宿芳宫托付给了我。但我身为武当派弟子,毕竟不能时时去宿芳宫,这三年来,我也不能将宿芳宫管带很好,心中颇有些力不从心。再者宿芳宫乃女前辈曾定所创,宫中收纳多为穷苦女子,现下玉宣你来接掌管代,自然比我要适合多了。你如能让宿芳宫在武林中重放异彩,那也是再好不过的事,对得起曾定前辈和我大哥的在天之灵!”唐玉宣知道杨轻尘是个热心肠的正人君子,却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的热心与大度,心中颇有些大喜过望。

    唐玉宣激奋间,对杨轻尘拜道:“轻尘,你的大恩大德,我永生不会忘怀!”杨轻尘见唐玉宣对自己行大礼作谢,便将她扶起,道:“不必客气!他日宿芳宫交你手上时,好好将它管代好了便是!”唐玉宣欣然道:“我定然竭尽全力!一个月后,我去岳阳楼集合下属,而后便去宿芳宫见你!”杨轻尘道:“好!”

    跟着,杨轻尘想到唐玉宣此时远在异乡,形单影只,心有不忍,便道:“不如跟我们一起坐一坐吧?”唐玉宣微微笑道:“大家的好意,玉宣心领,来日方长自会有搅扰到大家的时候,今晚就不去了。”杨轻尘见对方婉拒,便不再多言,说:“既然如此,那咱们一个月后相见。”唐玉宣道:“嗯!你先去吧,司马公子他们也等了有一会了。”杨轻尘想想也是,便道了声珍重,跟着转身跃了回去。

    唐玉宣也转身回去。转过身行了几步,唐玉宣一眼看去,看见欧阳沧浪正沿着街道的里侧急匆匆地往城郊的方向赶去。唐玉宣一惊,还以为自己只看见欧阳沧浪侧脸,认错了人了,当往酒楼上二人所坐的位置看去时,确是没有人了,才认定那人确是欧阳沧浪。

    原来一个时刻前,正当唐玉宣和杨轻尘说话时,欧阳沧浪忽然接到一个以暗器的手法打来的纸团。这纸团是纸笺折叠成的,欧阳朝纸团飞来的方向看去时,没发现有人,但瞧得出是从对面马路的同一层的酒楼扔来的。欧阳急地打开纸团,只见上面一行颇为清秀的小字写道:欧阳相公,许久不见!可否请来石头山上兴教寺一叙。

    欧阳沧浪看完,心中怦然一动,字迹虽从未见过,但瞧那语气,隐约觉着是个相识的熟人的。欧阳当下不胜心奇,于是收了纸团,行到柜台跟掌柜吩咐一句,这一句乃是让唐玉宣回来等候他,便匆匆去了。因欧阳沧浪出酒楼大门时,唐玉宣还没转过身来的,故而头也不回地急步行去了。

    唐玉宣见欧阳匆匆而去,不禁大为心奇,便悄悄跟了上去。石头山又名清凉山,即金陵城西隅山岗,约三十丈高;西瞰长江,东踞金陵,地势十分险要。

    且说这清凉山距欧阳沧浪二人所在的酒楼仅四五里,山上的兴教寺乃是金陵城中有名的寺庙,金陵百姓无人不知,欧阳与唐玉宣二人在白天时也去观看游览过,故而道路熟悉,不难行走。欧阳沧浪快步行了一阵,碰了一条通向里侧住宅去的小巷,昏黑无人,欧阳当即转身朝小巷奔去。

    进去行了十几步,见左右无人,稍运脚上之力,便呼地一下往屋顶上跃去了。原来欧阳沧浪迫不及待,但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又不便驰骋轻功,故而走进僻静巷子,跃上屋顶。跃上屋顶后,便可以轻功朝清凉山一路飞奔而去,要不了多久即可到达。跟踪在后的唐玉宣见欧阳头也不回地进了巷子去,当即加快步子跟了去,待到得巷子口时,却发现欧阳不见了。

    唐玉宣料想欧阳绝没这么快进去,当下提气一跃,也跃到屋顶上去。到了屋顶果见前面一个身影正极速奔去。因担心对方发觉,待得欧阳身影不甚清晰时,唐玉宣才以轻功追去。想到满腹狐疑即将揭晓,唐玉宣却觉出如此跟踪他人,倒是件刺激好玩的事儿,再者适才杨轻尘满口答应了自己接管宿芳宫,心头正自高兴,故而唐玉宣此刻兴致极好。唐玉宣武艺强过欧阳沧浪,大不必忧心欧阳会走丢,故而后边看望着欧阳急奔的黑影时,心中颇为开心得意。

    脚下的房屋民宅一栋接一栋,遇到巷子或大宅中的天井时,其中间隔也不过三四丈,即便是轻功平常之人也可轻松飞跃过去,故而两人在屋顶上便如在平地上飞驰一般。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奔在前面的欧阳沧浪便到清凉山下了。清凉山方圆三四里,高约三十丈,跟五岳等大山大峰比起来,直如一堆小土丘一般。山体临长江的一面有江水常年冲刷而成的高崖,临城的一面平缓得多,其上林木茂盛,郁郁葱葱。

    还站在瓦背上的欧阳往林木下的山路一看,山路虽铺了青石块,平整易行,但此时天已深黑,天上星辰隐晦,虽然近身细看时,可隐隐约约认得山路,但行走起来颇为不便。欧阳还不确定引自己前来的人是敌是友,防人之心不可无,便踌躇了片刻。片刻后,转过头发现左首路边的一个酒家上挂了八九个灯笼。欧阳心下一喜,飞身过去,眼见四下里无人,便跃上去,以内劲摘下了一个。摘下之后,急又回身奔进山路。

    欧阳沧浪沿着林木下的青石山路,时而疾步时而以轻功越过弯道,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寺院的山门前了。欧阳转身去摘灯笼时,耽搁了片刻,因而摘下灯笼奔进山路去时,后至的唐玉宣刚好瞧见了他提灯笼进山路去。唐玉宣心中又是疑惑,这分明是去往山上寺庙去的路,原来欧阳匆匆忙忙,要来的地方竟是这里,真不知搞的什么鬼?想着,唐玉宣纵身飞离瓦背,但一离瓦背便觉得四周漆黑,行走不便。好在山路依稀还可辨认,同时又有欧阳在前方探路,她便摸黑跟上去了。唐玉宣心想,欧阳提灯在明,自己在暗,跟起来更不易为他发觉,距离上自然可拉近一些。

    寺院山门前是一处两三丈见方的青石场地,欧阳早在离场地还有十几级石梯时,便收了轻功提步行上。寺院的山门为三门并立,三门乃是空门、无相门、无作门,号称三解脱门,进了寺院山门的出家人便是断绝俗世之事,一心向佛清修了。

    欧阳沧浪提灯行走时,隐约见那山门前的场地边站里着的是个高挑女子,这女子左手亦提着一盏灯笼。欧阳一惊,又行几步后,女子的容颜便清晰了。这行近的一瞬间,女子对欧阳默默注视,眼中满是情愫。欧阳觉知,自然难掩心动。欧阳沧浪轻声道:“季云,是你?”这女子二十几年纪,生得颇为美丽,她低声道:“正是我。”

    原来欧阳出来的这个女子名叫季云,是杭州三宝党护法堂中的一员。虽然三宝党是一个很大的帮派,但护法堂的要紧人员却不多,也就几十个而已。他们同属三宝党中武功一流的一层,久而久之,自然认识了。三宝党的高手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专门负责保护三宝党掌门宋氏安全的,又一类是专职搞暗杀斩首的。欧阳沧浪和季云便是后面这一类。

    一次,宋氏碰巧安排欧阳沧浪和季云二人去湖州刺杀两个欲与三宝党对抗的地方人物,却不料那两人不仅有些背景,而且武功也不错。拼杀之中,季云左肩离颈项两三寸处的天髎穴中了对方的一根毒针,极是危险。竭力将对方杀退后,欧阳沧浪急忙携着季云逃出,降降奔至郊外时,季云便晕在了欧阳的怀中。

    其时两人同患难共生死,谁都不愿看到对方有个三长两短,留自己独活。欧阳沧浪见季云晕厥,当真怕她就此死去。欧阳惊急之下,忙拉开季云的衣领查看,这也是欧阳首次揭开女子的衣衫,见那一片雪白皮肉时,欧阳当真是心跳剧烈,面红不止。不过欧阳毕竟是要查看季云伤势,他迷糊了短短一瞬后,即瞧见季云被对方飞针扎到的地方有乌黑的血水淤积。那根毒针早在打斗之时,便已被季云拔掉了。

    欧阳瞧见黑血,不及细想,当下便用季云随身携带的匕首割破一小口,而后便俯首,用自己口嘴去把毒血吸出来。其时季云只是晕厥,不是身死,故而肉体还是温软热乎的,欧阳用嘴去吮吸,自然感触到了季云的温软皮肉。毒血吮吸干净,欧阳忙又抱季云去水边清洗。跟着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粉洒在上面。

    当时欧阳并不确定季云中的是什么毒,情急之下,他也只是按照往日的法子去竭力处理,只希望她能保住一命。好在欧阳误打误撞,季云中的只是蝰蛇毒,并不是十分厉害,她之所以晕厥,一来是毒物发作,而来是紧张的打斗之后,身体已大为疲惫,待脱了险境,精神稍微松懈下来,便支撑不住,晕在欧阳怀中。

    欧阳沧浪将毒血吸出,敷上解毒药粉后,才将季云的衣衫又给她拉了回去。而后,躺在欧阳怀中的季云终于慢慢醒转。欧阳见她醒转,自然欣喜无比。季云双眼缓缓睁开后,瞧见欧阳欣喜激动的神情,又看到他额头因奔走和焦急而渗出来滴滴汗水,又见他俊朗脸颊上,微微泛起的一丝羞红。

    又说季云这也是首次被男子所抱,而且此刻抱着自己的还是同生共死的伙伴,这瞬间季云大为心动,确实情难自禁。季云霎时间忘却疼痛,只觉身子温软如棉,便在欧阳将要开口说什么时,她忽地小嘴凑上来,在欧阳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

    季云这一吻既是情不自禁,又是大胆示爱。季云虽不是绝色美女,但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儿,且身段修美,欧阳沧浪陡然见到她那少女的娇羞,如火的柔情,哪里还能抗拒得了?

    不过季云这一超出寻常女子的举动着实让欧阳沧浪吓了一跳。但欧阳一愣过后,见季云不胜娇美的羞红,便也什么都忘了,当下便把她抱紧了在怀里。那柔柔软软温温热热的感觉,当真是令初次尝试的欧阳无比的受用。这一吻一抱之后,两人便坠入了爱河之中了。而后两人重振精神,寻思了一个制取敌手的计策,之后便完成了刺杀任务。两人回到杭州总舵,得到了宋氏的嘉奖,自然欢喜不胜。

    但人生多磨难。三宝党门下还有别的男女。另一次的刺杀任务中,季云被安排与别的一个男子同去,欧阳有伤在身,正自静养。而这个与季云同去的男子因嫉妒欧阳而不怀好意,他知欧阳与季云还无夫妻名分,便使了个计策:他于二人刺杀敌手时,故意让敌手伤到了自己,又竭力退敌后,他自己便也受伤不轻了。季云见同伴重伤,自然不能不管,只得去扶着他去救治。这个男子又设法拖延时日,最终两人便相处了好些日子。

    欧阳迟迟不见恋人回转,想到她与他人独身在外,心中难免苦闷。欧阳苦闷时,一人跑去酒楼买醉。醉醺醺下楼时,已是入夜,这时也是巧合,季云却同这男子回来了。其时这同门男子伤势未痊愈,不能骑马,故而季云与坐的是一个农人拉重物的无篷马车。马车缓慢稳行,季云二人于马车上随口谈笑。欧阳本就苦闷,却不想一举头,便望见了二人。也是欧阳沧浪经事不多,见此情景,心中大为苦痛,便转身以轻功一跃而去了。

    季云见醉醺醺的人是欧阳沧浪,已是一惊。待见欧阳跃身而去,便要抢身上去追赶。却不知身旁的这男子见欧阳愤懑离开,心中正是得意,便一把拉住的季云,道:“清者自清,你不必去追她!且他此刻酒醉,你上前去,他难免胡话连篇,使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季云也是见过醉酒的人,想一想,觉着此话当真如此,便真不去过问欧阳沧浪了。其时欧阳虽醉,情思却还不糊涂,他虽甩手而去,心中到底还有些季云能追上来陪伴自己的渴盼。却不想,欧阳独自行走,及至夜深酒醒,都未见季云寻来。那一夜,欧阳沧浪独自一人野宿在西湖之畔,眼望夜空时,欧阳又想起当初湖州城外季云主动亲吻他的一幕,而后两人相爱过程中,季云那种极会撒娇惹人怜的情形,更加认定季云是个容易被男人招惹的女子。欧阳此前炙热的心,便凉了。

    次日天明,欧阳也没有责怪季云什么,但从此在心里疏远了她。

    又几日后,季云与其他十来个同门因公务所需而被宋氏派去了苏州,从此一去,分别直到今日,想来已有数月时日了。这数月时日,两人不通书信,自然两不相闻。数月时日,虽不太久,然于思念之人而言,却是漫长的。

    此时此刻,别了许久的两人在这寂静的黑夜中相会,当真恍如一梦。季云向欧阳沧浪望来时,眼神中既有深情,又有幽怨;情自然是她对欧阳的爱意,但怨却是旧怨新恨参杂一起。旧怨已不必说,新恨则是她方才在酒楼时无意间看到的欧阳跟唐玉宣一起时的情形,心中难免嫉妒。

    不过季云心中虽酸涩,但情爱之事是非曲直实难断清,她也没什么口实责怪欧阳。眼看欧阳行近,季云脸上的这些情感隐去后,又恢复了平和的神色。其时灯笼淡红的光亮朦朦胧胧,欧阳沧浪见季云乌黑秀发映衬下的一张脸蛋白皙之中透着些妩媚,淡红衣衫之下的纤细腰身隐约动人,不觉间想起了往日里两人相爱时的情形来。季云被欧阳的神情带动,也对他脉脉看了片刻,但彼此心里想的是什么,却谁也不知。

    片刻后,欧阳回过神,柔声问到:“数月不见了,你还好么?”季云勉力一笑,道:“还好。有吃有穿,死不了。”说着时,向欧阳行近了几步。两人相隔不到五步,见季云又靠近,本就有些紧张的欧阳,扑通扑通的一颗心儿跳得更快更剧了,好像那心脏跳动的声响,季云也能听到一般。

    但欧阳沧浪是个软心肠的人,听季云说“有吃有穿,死不了”时,心中顿时涌上了怜惜之情。觉着季云似乎在说,虽然有吃有穿,但情感上并不如意,这数月来可能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恋人分手后,爱意虽没,但情谊仍在,故而这是欧阳所不愿看到的。

    这些疼惜的情感闪过后,欧阳的思想又回到眼前来。这时两人相距已不到三步,虽是旧情人,但分离已数月,心中多少有些隔膜,是不能如相恋时那般随意的。故而紧张不已的欧阳沧浪,眼睛竟不知道该放在季云身上的哪里才是好。眼光闪烁之间,欧阳一眼瞥见季云下垂着的右手上包着一张白布。欧阳紧张顿消,忙问:“你手受伤了?”

    季云一笑,淡淡地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欧阳沧浪晓得他们过的是刀子上的活计,虽然有大把的银两花销,但也随时会有生命之忧。本就心软情深的欧阳沧浪听季云这么说时,心里不由得酸痛起来了。

    欧阳情不自禁地迈上两步,柔声道:“划得深吗?会不会留下疤痕?”欧阳知道季云是爱美之人,极是在乎自己的肢体,故而有此一问;问的同时,他的左手已伸出来去拿起她的右手,不知是疼惜还是想查看她的伤势。季云脸上本来是挂着笑的,此时见欧阳真情流露,她反而笑不出来了,低沉着声音道:“你还关心我?”欧阳心里又是一动,柔声道:“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么。”

    听了这话,季云心里好不舒服,之前的嫉恨早烟消云散了,真想一下子扑到欧阳的怀里去,可又担心太过唐突,吓到了他。这么多爱恨的波折后,她跟当初的自己相比,倒是“胆小”了许多。其实欧阳这时燃起旧情,也极想把她拉过来,拥在怀里,但又怕她误以为自己对她不敬。莫名其妙地,本是极想相拥的两人却不能相拥了,只是握着手,听任心头情意缠绵。

    正沉迷于旧情中时,两人——尤其是欧阳沧浪,绝没有想到,唐玉宣已经在他们身后二十来步远的一棵大树上观看了一会了。且说唐玉宣跟踪欧阳时,起初是疑惑,跟着感觉刺激好玩,待看到欧阳去相会的竟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时,她的脑子嗡地一下响,几乎就此晕了过去。唐玉宣怎么也没想到等待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一幕,所谓的喜极而泣,大概如此了。

    心痛难耐的那一刻唐玉宣才心知,虽然欧阳沧浪同自己相识才十来天,但她似乎已爱上了他。唐玉宣是个极美貌与极要强的女孩儿,这个性子她十几岁时便有了,后来又成为西南第一教——五毒教的教主,自然更加容不得些许的不平与苦闷了。

    且说唐玉宣大失所望,本想当即转身离去,但心中对欧阳沧浪的一些爱意,使得她忍不住想看看,两人究竟是何种关系,也想知晓这些时日对自己一心一意的欧阳会瞒着自己什么,瞒着多少。

    情不自禁往下看时,唐玉宣便看到了季云向欧阳靠近,欧阳又向季云靠近,然后季云说“你还关心我”那句时,便听到欧阳答:这是什么话。跟着欧阳去拿起季云的手,而后两人含情脉脉,如痴如醉。

    唐玉宣这些时日背负着血海深仇,本就身心疲弱,适才山下将将好受了一些,却不想即刻又遇着了这一幕。唐玉宣看着听着,心中已然疼痛难已,眼眶两滴清泪不意间掉落下去时,她忽然清醒了。唐玉宣不待眼泪再次流出,便一回身,往树下的青石山路跳跃而去了。唐玉宣自然是想极速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唐玉宣悲痛与慌乱之下,手脚却拖沓了一些,那四周又是漆黑一片,故而她一跃下去时,衣衫竟然刮到了路边的树枝,噶地一声响,扯下了一大片。这上边的季云和欧阳沧浪听到了风声和衣衫破裂之声,两人一惊之下,心中不约而同地说到一声“有人!”,跟着转身急追而去。

    唐玉宣听到自己衣衫刮破的声响,知晓这下必然惊动了两人,心中暗暗叫苦,她自然不想让两人见到自己这个落寞的样子。唐玉宣当下不敢迟疑,摸黑急走下去。然而唐玉宣纵然轻功武艺都好过欧阳和季云两人,但此时夜色漆黑,山路实在难走,她又没有照亮的灯笼,于是越行越觉力不从心,身后追来的两人亦越近。果然山路快要奔行完时,当先一点的欧阳便追到唐玉宣身后来了,两人只隔五六步,这时季云也只在欧阳身后几步。季云之所以跟欧阳追来,乃误以为窥探他们的是仇家或者别的什么人,而没想到会是她在酒楼时所看到的跟欧阳一起的那个绝美女子。

    欧阳看清是唐玉宣后,心头猛地一惊,当即便知情况不妙了。原来欧阳见了季云,只是想起往事,一时半会燃起了旧情,两人分手已久,当初那种新人的发自内心的热爱却早已没了,这是勉强不了的。同时,在见到清丽绝俗的唐玉宣后,心中的那种爱已然到了难以言说的地步,只觉得今生今世能与其相守,当真别无他求。此时的欧阳沧浪,对季云所有的,只是情义与关爱,希望她能平安无事,跟他对唐玉宣热切的爱恋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故而,欧阳沧浪看清是唐玉宣,大惊之后,心里已是十分着急,料想唐玉宣心高气傲,自己这一下该如何解释。情急之下,欧阳沧浪叫到:“玉宣!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一句问出,仍见唐玉宣只是摸黑急走,没任何反应。欧阳不知何故,但又极怕失去她,于是忙又叫到:“玉宣你等等我!你听我说,我有话同你说!”这时,山路跑完,对面民房的瓦背已隐约可见。

    听了欧阳的话,唐玉宣突然停步,回头厉声到:“你不必说了,也不必跟来!我现下只望一个人静一静!”唐玉宣的这两句话颇有分量,欧阳沧浪虽心急无比,却也有几分惧怕。但欧阳沧浪毕竟十分挂心唐玉宣,他道:“我对不住你…你…你想去哪里?”唐玉宣道:“我去哪里,不干你的事!”欧阳沧浪猛听得这一句,脑中当真觉如晴天霹雳,只觉两人这这些时日来的相依相伴无比温馨,瞬间便化为乌有了,一颗此前还极是欢慰的心,如同跌入了最深沉最阴冷的谷底。

    跟着唐玉宣,轻功一展,飞掠而去,瞬间便隐没于黑夜之中。

    面对漆黑死寂的夜空,万念俱灰的欧阳沧浪身体一软,瘫坐在路上,手上提着的灯笼掉在一边后,竟哇地一下哭出了声音来,眼泪滚滚而下。季云看到这,看到这大出意外而又糟糕之极的一幕,想到世间情爱之苦,知道欧阳爱她人至深,对自己情爱已无,诸多苦楚同时涌将上来,也不由得捂住脸哭了起来。一时间,季云和欧阳沧浪,一个上一个下,一个站着一个坐地,都呜呜呜地伤心哭泣,不能自已。

    片刻的痛哭后,伤痛稍缓,两人各自去擦拭泪水。又说欧阳那灯笼掉落后,灯油流出,已自燃烧起来。此刻伤痛稍缓后,灯笼已燃成灰烬了。不过欧阳也顾不上灯笼了,他缓缓站起身来,顺着眼前依稀不清的路面,歪歪斜斜地向前而去。季云也不愿独自留下,也迈步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良久都没一句话语。

    行了好一阵,情绪又缓和些后,欧阳才问起季云为何会来金陵的事情;季云又反过来问欧阳如何与唐玉宣相识,又如何会在金陵。欧阳见她问起,便随口答了一些。季云便知晓了二人的相遇相识由此而来,心中虽失落感伤,却已无可奈何。金陵城中和周边,大小山坡上佛寺遍布,微小众生中不知有多少人因生计和七情六欲之苦而遁入空门。季云想,芸芸众生,不如意者,实在不少;自己既舍不下世间的情爱与繁华,自然要承受其中的苦恼。金陵城中的无数的歌女伶人何尝不是如此。

    两人一路消沉徐行,小半个时辰后,已到内城中先前吃喝的地方来。此时灯火阑珊,游人已无多少,城中人多半已睡了。作别时,欧阳嘱托季云,说他想清净几日,离开一段时日,叫季云见着宋氏之时,跟宋氏说一句,待心情平复后,自会回三宝党门下。季云看欧阳神色,又想到他方才对唐玉宣的种种反应,便已觉出他嘴上虽是说想一个人清静几日,实则可能是想去找寻唐玉宣的了。想着时,季云忍不住问欧阳,是否真是要追寻唐玉宣而去?其时欧阳心慌意乱,终于默然不答。季云心中一凉,转身黯然离去。

    心软情深的欧阳沧浪,见季云一个纤弱女子,如此落寞而去,又极是难受,然而他爱得确实已不再是她,而是不知所踪的唐玉宣。想着,欧阳身体一软,再次瘫坐在路边,无助痛苦到了极点,眼泪不由得又流了出来。

    瘫坐一阵后,泪水渐干,欧阳沧浪举袖拭了拭,跟着想起唐玉宣是跟自己一起预订客店宿房的,两人房间一左一右挨在一起,不知道此时的她是不是去了房间里?欧阳虽觉唐玉宣不大可能去两人预订的客店,但他还是想去看看。想到此,便起身快步向那客店奔去。客店便在附近,片刻就到了。进店碰巧撞见伙计,还没等欧阳去看,伙计却说:“相公你总算回来啦!你那朋友不知怎地,大黑夜的硬要离去,连马也牵走啦!小人说房钱不能退她,她也说不要!”欧阳听到这,脑中又轰然一响,跟着面如死灰,整个的绝望了。店伙计见欧阳神色不对,也不再多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