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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章 聚少离多日,点点长相思

    上一回说到孟先谷等七人并薛敬之子薛祖华登了华山西峰之顶。其时华山之巅,禽鸟渐归林,落日带余光;远望群峰暗,向晚云霞寒。

    且说众人,险山绝顶,一面行走一面看那落日晚景。游步观赏间,无不喧嚣顿去,身融天地造化,赞叹华岳之奇绝大美。

    众人正观赏时,薛敬悄悄偏头向薛祖华瞧来了一眼,正好见薛祖华双手合抱,缩着身子,似是冷得紧。自到得峰顶来,薛敬便已觉出了丝丝凉气,此时见儿子身冷难受,便即明白他因方才上山时用功过度,现下内功不济,难以抵御风寒所致;又想到须臾之间,山谷至山顶,一热变得一寒,恐他身体承受不住,染上寒病。

    薛敬正思量时,刚巧薛祖华向他望来,薛敬便招手示意他上前。薛祖华正冷得难受,忙地趋步上来后,薛敬亮出右掌往他膻中穴缓缓一推,薛祖华顿感一股炙暖真气绵绵地往自己胸腔内流入,而后流散周身,四肢百骸也随即暖和舒适起来了。薛祖华知道这是父亲火阳掌流入到了自己体内,心中极是欣慰。

    也就三两句话的功夫,薛敬便抽回掌,知道儿子寒气该消去了。薛敬复又转身来与众人同行,薛祖华亦满身热乎乎的了。又跟随众人片刻,薛祖华那沾湿的衣衫也全干了。衣衫干后,薛祖华虽能感觉山顶寒气,却也舒适与精神得多;身子轻灵,如行于云端。

    西峰南崖有山脊与南峰相连,脊长三百步,石脊突兀陡峭,形似屈缩巨龙,人称为屈岭,也称小苍龙岭,乃华山险道之一。

    众人称赞过后,孟先谷便引众人往西峰南侧的小苍龙岭行来了。今日天朗,又同来正派五大要人高手,孟先谷心情颇好,便有意引领众人登顶观赏,游目骋怀。

    且说薛祖华受父亲火阳掌内功助力后,身子暖和,于眼前的险峰绝壁,也留意了许多。此刻正下小苍龙岭,薛祖华看望左右,见峭壁如削,危崖如断;崖壁之下,深不见底。纵是薛祖华也时常在泰山玉皇顶、观日台上游玩,此刻身临如此险峰,也不由心惊胆战,如履薄冰;行不几步,便心中说到:“早听得来过的师兄弟们说,华山之险,五岳第一,这话倒是一点儿也不假。这山如此之高,这石壁路又窄又陡,别说是人了,就是那山间野兽,恐怕也不敢乱跳乱走!”边想边小心迈步。片刻后,众人登至南峰来了。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这是赞叹南峰之高的句子,写得极是得神;又传言,北飞的大雁到这南峰之顶,亦不得再过,故南峰又得名落雁峰。南峰不仅在华山诸峰中最高,也是五岳最高峰,古人尊称“华山元首”。

    且说众人这一路观赏行来,对华山高险已称之不绝,此刻再登华山极顶,驻足环视间,又是一番怀游目尽。但见群山起伏,苍苍莽莽;黄河渭水,如丝如缕;北国风光,一览无遗;其时的自我,心在云端,身接天界,真正领略华山高峻险绝的阔然境地。众人比肩观望,指点风物,抒怀领略了片刻,才纷纷回神。

    孟先谷又引众人往东顶松桧峰行来。松桧峰乃南峰三顶之一,稍低于落雁峰,而面积比落雁峰大。峰顶乔松巨桧参天蔽日,因而叫松桧峰。松桧峰上祭祀华山神少昊之白帝祠,建于魏晋。片刻后,孟先谷便引众进了白帝祠。祠内有一两个供奉香火的寻常老道。薛敬、姜含等六人随孟先谷、谢无量拜了几拜。拜过,孟先谷才引众人择了个大石几案,入座看茶。

    众人捧杯,都吃了一口热茶。孟先谷道:“现下,咱们边吃茶边谈正事吧。听说今日之会乃是由薛掌门约起,薛掌门念我三山五岳之安危,奔走联络,倒是不易的。依我看,还是由薛掌门给大家讲几句罢?”这孟先谷虽然剑术和掌法有一定造诣,在当今武林中算的上一二流高手,但他的性情如同他的面相,粗直之中带着几分僻陋,若不是他身居掌门之位,平日里少不得给门人们发言论事,否则他还真不大愿说话。

    此刻座中,同为掌门身份的,除了孟先谷,还有姜含与薛敬。此三人中,薛敬是城府野心最大、言谈最果敢的一个,而孟先谷恰是最不善言谈的一个。薛敬听了孟先谷话中的“倒是不易的”、“依我看”与说到“给大家讲几句罢?”时的犹豫神色,便即看出他口直少言谈,以至于言语间必要的客套体面都给忘了。薛敬是果敢善言辞之人,即拱手对孟先谷道:“承蒙孟掌门夸赞抬举!我等登门搅扰,也当孟掌门与谢兄热忱款待!”薛敬这话乃是给作为此刻东道的孟先谷与谢无量一个必要的恭维客套。这一句说出,薛敬便即转观向众人道:“今日在座都是而今武林中名声响当当、于事有洞察、心中多明断之辈,薛某了解到的情势,想必诸位也已觉知一二了。既如此,薛某便不再拐弯抹角,不如就抛砖引玉,请无恒、无耕两位大师讲讲十日前,少林寺山门前发生的事故罢!”薛敬在这六七人中,心思也算缜密的一个,虽然今日之会确由他约起,但此刻到底人多,所谓人心有异,他怕自己言语不周全,讲错了什么话,以至于祸从口出,便把身指少林寺的两个大和尚,让他俩把话头引出来。

    且说,十日前少林寺中发生的事故确是无恒无耕今日奔走的直接原因。听了薛敬的话,无恒无耕两人对视一下,无恒便说到:“上月廿四日,我寺收到由洪州、江州、中原丐帮等四五个帮派联名书写的一封比武邀请函,函上说对方与我方各选三人于本月十日于我寺中比武。我方若输,得借一些拳经与对方看;对方若输,便给我寺一些财货。我寺正巧需要一些物用来修缮院落,也是想趁机办个无遮大会,向众人宣扬佛法,结些善缘,便应了这事了。而后我寺安排人事、起筑拳台,直等五月十日这天各派人众前来比试。却不想到了这一天,各派人众到门墙来后,与我方守门人员发生口角,之后竟成了兵刃相向的罪恶事件。辛亏当时我寺的明觉师兄竭力制止,才使双方悬崖勒马,不至于让事态过度恶化。一日后,主持师兄回思寺,欲询问当日的守门僧,却发现那日守门的,除两个即日身亡以外,其他三个早已出逃不见了。住持与各堂院长老也议了一两回,都道当日事件必然跟那几个叛逃的门徒有关。”

    无恒说时,心想:“当日丢失《易筋经》一事,还在秘查,这里不说也罢。”便又续道,“我方参与议论此事的一众师兄弟,包括当日主事的明觉师兄,多数都认为,当日之事不似口角冲突如此简单,倒像有人谋划已好,想借刀杀人,让我寺人员与江湖之众恶斗,以坐收渔利。只是叛逃的寺僧,至今都不闻踪影,事情究竟如何,背后谁人左右,也还不好断言。”

    见无恒止住,薛敬便接着话头道:“这少林之事,在下听闻后,便时常有想。纵观今日各武林势力,东南局势自成一盘,西南五毒教最大,但五毒教众鲜来中原生事;巴蜀之地,最大莫过青城与峨眉两派,但两派近来门户不旺,无力指画中原局势;现下武当虽是一等大派,然其掌门执事者颇是光明磊落,又素来与我五岳各派交善,想也不会有此野心阴谋;至于西北昆仑、天山等派,遥遥千里,他们也不见得有能左右我们中原局势的能耐;而我中原四岳,向来同气连枝,彼此相知,断然无此阴谋恶事。故而思来想去,这祸患当来自咱们中原内部。而今之中原腹地,除了少林与嵩、恒、泰、华四岳,势力最大者,也就开封与洛阳了。”薛敬到底不便明言,最后说出了个“开封与洛阳”,众人一听即明,开封指丐帮,洛阳指九龙镖局;丐帮乃司徒风谷掌门,九龙镖局乃南宫镜书掌门,做的是财货生意。洛阳九龙镖局与江州四海镖局,乃当今武林最大的两个镖局势力;两镖局的生意遍布南北。但九龙镖局的掌门人南宫镜书同吴越杭州的宋氏一样,都是不修武艺的儒士。

    薛敬说这两个帮派,众人心中都晓得,九龙镖局重的是工商之道、钱财生意,门户内的众镖师武士也都保镖自卫而已,其在中原各州共设九大堂口,“九龙”即“九大堂口,龙行天下”之意。这么推想后,薛敬所说的阴谋家,隐隐约约地也就指向丐帮了。

    听了薛敬的话,无恒道:“那日事件中,我寺缘觉师兄不幸身亡,事后我方查验缘觉遗体,发现缘觉所中暗器,极似江湖传言中丐帮门人郭解所使。另有我寺人员说,那日的另一个老者内功极厉害,疑似丐帮长老。不过,事情究竟如何,还须等水落石出之日。”无恒身为修持之人,心思却也怀善;他只指了些依据,也不断定就是丐帮所为。

    见无恒终于引出了丐帮,薛敬更进一步道:“我听说丐帮帮主司徒风谷不仅为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而且又在运练‘游元归气’功。司徒风谷‘缩手掌’本就天下一绝,再待此功成后,其功力之高深,现今武林恐怕鲜有匹敌了。司徒又极力网罗势力,收纳黑道,可见其心思着实不小。反观我五岳与中原各正派,这些年来,皆都默守门庭,少有走动连结,极易为野心家所乘隙而各个击破。”

    薛敬缓了口气,道:“故在下以为,一来我中原包括少林、武当在内的各名门正派应当多一些走动联络;其次是如今等必要时候,我们各派应当订立一些盟约,以防范不测共同御敌;最后,武林无主则易生乱事,而乱事生时,也无人主持,故在下以为,应推选一德高望重之人来作武林盟主,维护武林规矩。此三点即在下之言,不知众位以为如何?”

    薛敬说完,众人静默片刻。片刻,姜含微微笑道:“武林该有盟主,此言之有理。但盟主之位素来干系众多,确实不易择定。但依在下之见,有此名望者,非少林性智方丈或武当同辰真人莫属的了。如确要选一位,还得问过少林武当两门,再约集三山五岳,以择定一人。这一来二去的,得不少时日啊!”

    姜含心知薛敬有心盟主之位,而薛敬的声望比他姜含自己也高不过哪里去,同时姜含执掌嵩山之后,改善了与近邻少林,还有武当的关系。姜含无心争夺盟主,但也不愿见此职位落入薛敬之手,故而把少林武当提了出来。果不其然,姜含话一出,其他人又都默认了。

    薛敬是个聪明人,又开口道:“姜兄说得不错,在下也正是此意!”说时,看向无恒、无耕两人道,“两位大师以为如何?”无恒道:“此事关重大,我二人需得归寺禀明主持师兄。”

    薛敬见此僵局,只得转口道:“那其他两项事宜,众位又觉如何?”姜含又道:“在下之见,那两项归根到底,也同结盟差不多。而且今日之会,我们中原各名门正派中,尚有武当、峨眉与北岳恒山等未到。是否该约请他三派,到齐后再作定夺?”

    薛敬道:“姜掌门之言不无道理。但俗话说夜长梦多,我只想等武当、峨眉、恒山等都到齐,得费多少时日去?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等相聚的四派先定个盟约,也未为不可。”薛敬说时,看向无恒和孟先谷等人,问到,“诸位以为如何?”

    孟先谷沉默半晌,开口道:“大家远道而来,也不容易,总不能空手而归吧,故而薛掌门之言也有道理。”姜含道:“孟兄薛兄所言有理。只是这盟约要立,可不得细想一些条款出来?”薛敬即道:“这一点在下亦有所预备,行前拟了几条,可供在座的诸位参阅。”薛敬转头向薛祖华,道了句“华儿,将那纸卷拿出来”,薛祖华随口一应,便从袖口内摸出了一卷黄纸。薛敬将纸卷接过手,打开来递与众人。众人传看一遍,见上面写有“入盟之一派,因遭江湖别派攻击而呼救者,其他入盟各派皆应竭力赶往救助之。入盟派之子弟门人,遭他人攻击有危,其他各派门人子弟遇见者,当竭力救助之。涉及入盟派利害之重要事宜,入盟各派皆不得私议独行或与别派串通授受……立此盟誓者,天地为鉴,如有违背此义、谋私祸众者,其他各派聚而歼灭之”等字样。孟先谷看毕,心道:“薛敬想的这几条,倒是可行的。”姜含也心道:“这条款写得倒是中肯,真能依此盟誓,却也可以……想是他泰山独处山东,怕孤立无援而心生不安了。”

    众人传看罢,无恒、无耕道出“如不违背武林公义,不损正派利益,这盟誓倒是可以”等语,其他诸人也大体认同了。

    话再说回洪州。

    众人相聚之日——五月十九日,黄昏。滕王阁东三里赣江右岸的一处小旷地。

    酒席后,各帮人众已各自行散去。侯孝康领着一众从属入了客栈后,酒意发作,顿感客房闷热。侯孝康与身边从属吩咐了一声,教他们自行歇息,便一人独自奔行到了赣江畔。

    其时夜风吹拂,热气稍减。侯孝康左手握剑右手下垂,独立江畔,迎着丝丝夜风,望着浩瀚江面,不觉又思潮起伏。

    望了片刻,远处的江面渐渐昏暗,几至不见,而侯孝康心头杂念,却仍不平息。

    侯孝康握着佩剑的左手猛地一紧,右手刷地一下把剑拔出。剑拔出鞘后,侯孝康刷刷刷地一连七八招,快速挥舞了出来!以一招“松柏长青”停住后,侯孝康脑海中出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心中自语:“…先前我只道小师妹温柔善良又钟情于我,是我可当伴侣的人选,却不想自见了唐玉宣后,日日夜夜,诸事消去时,脑中便都是她的相貌!不知不觉,衡山中的小师妹竟给忘了干干净净了!”

    又刷刷刷接连使了“太白醉意”、“一叶知秋”、“直捣龙庭”三招后,心中道:“只是,她唐玉宣看我时,眼神总是一扫而过,这是于我无心,有意回避的了!”侯孝康想时,闷气顿生,猛地使出“铁锁横江”、“仙人指路”、“顺水推舟”三招后,又道:“我不该三心二意,辜负师妹,但要想忘掉眼前这人,又谈何容易呀…”

    侯孝康想时,更加心烦意乱,便又时而腾空时而落地,急孟迅捷地挥出了五六七招。“定海一针”这招停住后,心中道:“我年岁较唐玉宣要大出一二岁,但以那日所见的她的武学功力,我这等武当的寻常功法,便是再练一二十年,也未必能胜得过她!我练了又有何用!?”侯孝康顺着剑势,左掌一推,以一招“惊涛拍岸”一掌将一棵小树击断。

    掌力喷出,小树折断,侯孝康闷气稍缓,心又道:“我爹爹是个忠厚死板的人,若想说动他,领着身边的那些个元老、管事,让衡山自立成派,恐怕是很难的了!想依仗他来成事,得何年何月去?”刷刷刷胡乱使了两三招后,自道:“但不靠我爹…我武功不够,资历也没什么,要想成就霸业,显身武林,又谈何容易呢!”

    凌空一剑击杀出去,猛然又闪现出唐玉宣动人容貌后,侯孝康道,“要我这么立于人后,作个江湖武林中的凡夫俗子,又如何甘心!!”奋力使出“鹰击长空”、“一泻千里”、“横扫千军”等猛招后,心中呵道:“纷繁武林,汹涌江湖!我该依靠谁人,该何去何从!……”

    州城内。晚间的灯火渐歇后,唐玉宣与欧阳两人用过宵食,即回到唐玉宣众下属歇宿的客栈,各自归寝。回客栈的路上,唐玉宣给欧阳嘱托了一件事情:次日天明,赶回一趟南阳宿芳宫,一来了解宫内情形,二来安定人心。因出宫时,唐玉宣与教员们说过,迟则七八日可回,如今已然到了此限。而唐玉宣与各派人众将去金陵,来回要十多日去。如此长时间音讯不通,怕宿芳宫内人心不稳;而自少林出来,这八九日过去,欧阳沧浪修习的平云子功法又进了一两层,轻功已达相当境地,一日用功六七时辰,有望三日内即能来回一次。而以马匹之力急赶,来回一次也少不了七八九日。

    次晨,欧阳沧浪同唐玉宣道了一声,即驰骋轻功,望西北的方向赶去。天方破晓,洪都城内,平民百姓还多未醒转。

    唐玉宣玉立于客栈顶楼游廊西侧,迎着凌晨凉风,心头极是宁静。唐玉宣望着欧阳沧浪远去的方向,心中道:“长清,我多想随着你一同无拘无束清闲自在地回去呀!只是,这边的教众和事务也少不得我,想同你也是不能…”望片刻,心中又说到:“这一两月,幸得你陪伴于我。等打发了郑渊老贼,收复了教权,我便嫁与你。我们双宿双飞,永不分离,可好…”

    同一日,午时一刻;洪州城西北五十里郊外,薛母墓。

    昨夜三四更天,正是洪州城内最为睡沉时刻,依稀酒醒的薛忍,生了个梦,梦中没有别的人事,只他一个离世多年的母亲。那梦中,薛母站身窗外,透过窗,看着薛忍,说:“孩儿,现如今你报了家仇,有了立身事业,也恢复了容颜样貌,我同你父亲地下有知,也是瞑目安息了。但你毕竟年龄幼小,且无亲无故无门无派,没几个人可帮衬你。洪州城虽大虽好,就怕是人心躁动,你难服众,压制不住他们。但世事一切,来时如春暖,去时如秋凉;诸般种种,自有其轮回起落之数的。你立世为人,无论怎样,都该心存善念,行走正道,依着大路往前。如果你是这么去行事做人了,那权势财帛即使失去,你也能有真正的才德道义,可安身立命了。”

    薛母说完,渐渐隐去。薛忍张口急唤“母亲!母亲!——”,直至惊醒。薛忍醒后,坐于床头,默思了良久。

    约辰时三刻,天大亮也安排了些人事后,薛忍便孤身一人,展开轻功,来到这州城西北,五十里开外的郊野,看望他母亲的墓头。

    这处墓地是薛母死后,薛忍从他母亲十多年苦苦留存下的几十两碎银中,拿出一两而物购得来的。此刻,这郊野极是安静,除了鸟儿、蜻蜓、蝴蝶、野花、杂树以及时不时照射的日光,便没什么别的了。春夏时节,墓头上的矮树杂草都生长得极快。

    此时的薛忍虽然失去了厉害毒功,但身上到底还留存有五毒神君写于《秘谱》中的一些功法,加之《易筋经》真气游行,他的功力也是武林一二流的境地。薛忍运掌,随手或劈或扫,仅片刻功夫,利刃一般的掌气便把墓头的杂草矮树给削剃光了。

    打扫干净,薛忍缓缓跪下,看眼前墓头,默想。薛忍想起孩童以及年少时,母亲耕种劳碌,艰难抚养自己时的许多旧事。

    薛忍想时,热泪已不觉落下。而薛忍与墓头的周围仍是鸟儿、蜻蜓、蝴蝶、野花、杂树,以及时不时照射的日光。

    五月廿二日,巳时七刻。南阳,宿芳宫山门。

    一日多的轻功急行后,欧阳沧浪到得这宿芳宫山门前。守门的是原五毒教的两名女员,两人认出欧阳是她们教主亲命的“特使”,即欣然相迎。欧阳示意她俩不必声张,旋又以轻功悄悄地奔宫院来了。

    正想该不该就此进门时,欧阳望见宫宇右侧的一丛大树木有十多丈高,便兴致突发,望那飞身而去。欧阳择了一处凸出的枝头,往那前下方一望,大半个宿芳宫的院落便收入眼底了。那各个楼房中,也见有教员进出忙事;那院落中打扫收拾的,也见在那里收拾打扫;劈柴烧饭的,也见在那里劈柴烧火;那锄地耕种、挑水担粪的,也见在那里锄地浇灌。那些有身份等级的教员,忙事的也正忙事,习武练剑的,也有在那院中习武练剑。仔细观望了片刻,欧阳也陆续看到了韩丹、赵晚晴、田近山等宫中仅次于护法职位的“刀”职首领教员,也看到了此时宿芳宫中临时掌门人马善,正在一个小院中与覃开山以及一俗一道两人,似乎在论事。这么前后左右望了一遍后,欧阳便断定宫内情势该是安定的。

    正将回身下地去,欧阳忽然想起吕氏姐妹来,恰巧没看见她俩。这赶回来的路上,因吕氏姐妹是自己携带出来的,她俩人又还年少,故而欧阳对两人颇为挂心。不见两人,欧阳便起了一丝疑虑,不知她姐妹俩去哪儿了?

    想时,欧阳飞身下地,循着土石小路往右前方行走去。行得片刻,入了一条大土石路,欧阳认得那路东西走向,绕过眼前小坡,往里再行四五十步,便是宿芳宫取水的一个石潭。石潭洁净,流水清澈,宫人们可直接饮用。当宫院内的小井供水不够时,宫内杂役们便需来此处取水。

    欧阳正要往西进宫院去,忽听得身后坡头内侧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姐姐,你且慢些!等等我!”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嗔道:“那花儿好端端在那里,你去摘它做甚?还不快跟上来,若是被韩丹师父瞧见了,还不得怪罪!”

    欧阳心头一热,听得出这是吕氏姐妹的声音,同时想起当日出宿芳宫时,唐玉宣将吕氏姐妹嘱托给韩丹、石青霞,要两人轮番教授她姐妹俩武艺。

    “她姐妹俩在干什么呢?”欧阳想时转过身,行不几步,便即站身到坡头路凸拐那处来。行在前的吕静,见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朝思暮想的“欧阳大哥”,心头热血涌上,激动得红起脸儿,脱口道:“欧阳大哥!真的是你么!?”

    其时,吕静身后几步隔处,吕茗左手握着一束野鲜花,右手正要去提一个装满了水的大木桶;那木桶瞧着本身便有六七十斤重,盛满水后足有一二百斤重;前边的吕静同样也是提了满满一大桶水。听到吕静的这声叫,吕茗放下大木桶,猛地往前看来,等看清确是欧阳时,整个人竟痴痴地呆了。

    原来欧阳与唐玉宣不在的这些时日,韩丹、石青霞两人,生怕唐玉宣回来时,吕氏姐妹接不住唐玉宣十招,便日夜敦促她俩苦练内功与剑法,姐妹俩自然吃了不少苦头;同时她姐妹俩自被欧阳出手相救的一刻,便即默默地喜欢上了欧阳,而年少无知的吕茗,又比其姐姐爱得更深;这段欧阳不在的清苦日子,她是无时不刻想起欧阳。

    且说,听了吕静的话后,欧阳即欢心答到:“是的,正是我,你们的欧阳大哥!”吕茗痴看片刻,欧阳答了吕静话后,她急提起水桶,几步抢了上来。吕茗到得跟前,还不等吕静说话,她便迫不及待地喜道:“欧阳大哥哥,你真的回来了么!还以为见不着你了呢!”原来吕茗思念太甚,本来也过去没多长时日,心里却觉得如同隔了大半年,还胡思乱想,怕再也见不到欧阳了。吕静对欧阳也是极想极想,只是她作为姐姐,性情又较吕茗静默许多,故而不会表露出来。但欧阳是性情中人,看吕静方才猛然见到自己时的神情,心中已然晓得了一二。

    听吕茗的话,欧阳不禁发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怎么我就再也不回来了!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们跟前的嘛!”吕茗知道自己是口失了,脸上是又羞欢喜,竟一时说不上话来,只垂下了头去。欧阳这时想起想问的话,道:“怎么要你俩来这提水?那桶子和水瞧着也是够重的!你们竟提得动了!?”欧阳见吕静姐妹俩仍是之前少女一般的娇嫩模样,提的却是不习武的普通壮汉也难以单手提起的大桶水,故而相问。

    吕茗刚刚羞得无言以对,这时正好找到话头,便等不及她姐姐说话,眼睛一亮,抬起头来即抢道:“这是韩丹师父要我们练功呢!说是要练我们的手劲,免得哪天教主大师父回来考较我们了,我们连剑都拿不稳!”

    欧阳听了话,欣然一笑,道:“原来是这样,这倒是对你们好的!”跟着又道,“这大桶的水看着着实不轻,你们这细细的小手能提得起来行走,看样子内功必然是大有精进了!我看我也不必代唐玉宣教主试你们的武功了!”吕茗急道:“唐姐姐要你试我们的武功?”欧阳道:“是啊!武功若是没大长进,是要重罚你们的!”

    吕茗笑道:“那欧阳大哥哥,你便考考我们吧!”吕茗这样说,是觉得跟自己一心思念的人交手练功必然好玩,而不是真的想验证自己的武艺。欧阳见吕茗的神色,猜到她的心思,道:“你可别得意,若是武功真的过不了,可有你好受的!”

    一旁不说话的吕静却想:“唐教主可真好,天天能同欧阳大哥在一块儿!”又想,“不过想想,他两个还真是那么般配的一对!哎!我该祝愿他俩幸福长久吧!!”

    欧阳嘴上那么说,心里却还是疼爱这姐妹俩,忍不住道:“要我们帮你们提一程么?”吕静道:“不用的!欧阳大哥关心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帮我们提,师父们见了,怕是会怪罪。”欧阳欣然道:“嗯,这个倒是的!”正要与她们走去,忽又想到要问的事情,便道:“对了,我们不在的这些日子,这宫内可没什么事吧?”吕静道:“每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前些天,山外几个穷苦人家的大姐妹,听说宿芳宫又重新有人掌帮执派了,就想来投靠入宫。马善大护法依着赵刀赵师父所说的原宿芳宫的规矩,就收纳了她们。马善大护法这人挺勤恳的,时常教我们团结互助,处事也公正,大家都挺服他。这些日子,大伙儿除了日常打理,便是勤练武艺。不过最近这些时日,因为不见你们回来,倒是挺担心的。马善大护法嘴上教我们不要胡思乱想,但仔细看时,却看得出他是很担心你们的!”吕茗也插嘴道:“辛亏大哥哥你是回来了,不然可就得担心死人啦!”

    听了话,尤其是吕静的话,欧阳“哦——”地应了一声,心里总算也放心了。欧阳记得吕静所提到的“赵刀赵师父”名叫赵晚晴,是原宿芳宫的人,马善能听从她的进言,说明唐玉宣没有认错人,这人值得托付。

    想完,欧阳道:“走吧,我跟你们进院看看大伙儿去!”吕静看着路道:“欧阳大哥你不走前?”欧阳道:“不必。你们走前,我跟后,也不用急,只任你们自己的步子来就行了!”吕静听欧阳如此说,这才提起水桶准备行走。

    其时,吕茗右手正握着一束鲜花,那花有几支是萱草,又几支是百合,还有几支不知名的小野花。正要去提水时,吕茗眼睛一亮,抬头瞧向欧阳,微红着脸道:“欧阳大哥哥,这花儿送与你好不好!”说时已向欧阳跟前递过来了。

    欧阳一笑,道:“送了我,我拿得片刻,也是扔去的,倒是可惜了。”吕茗嘟嘟嘴,有些抱怨地道:“那你就不能不扔么?你看,这几朵百合,还正自开放呢!多好看呀!”欧阳见吕茗此天真可爱样貌,心中一动,道:“我看这样罢!你自提水往回行,这花儿先由我拿着,等到了宫院那边,你再找个瓶儿将它们插起来,得空时便可照看。”吕茗听了话,脸儿又复灿烂起来,欢喜说到:“谢谢欧阳大哥哥,你对我真好!”于是欧阳拿花,吕静吕茗提水,三人便往宫院那边行去了。

    到了宫院里边,欧阳即去寻马善。

    见着马善,两人寒暄几句,欧阳说要召集在宫内的众刀主交代事务,马善即差人去召集,欧阳与马善到了正宁大殿旁侧的一个小厢房等候。此时赵晚晴与龙幽月去南阳城办事去了,故而其他刀主到齐时,欧阳便向众人传达了唐玉宣的话,安排了一些事宜,最后说了唐玉宣与自己将外出的这一次可能需要的时日。

    传达交代清楚后,欧阳便即与众人道别。马善等人知道欧阳路赶得极紧,也不便多留。两人就殿前别过。

    别过了众人,欧阳又悄悄去看吕氏姐妹,叮嘱她俩要加紧练功,等下次回宫,若两人功法大成,在往后的外出行走,两人便可跟随宫主唐玉宣左右了。姐妹俩听欧阳如此说,自然大为欢喜。

    欢喜过后,又回复眼前的别离之痛。吕静忍不住问到:此去几时能得回?欧阳道:快则十几日,最迟也二十日能回。近旁的吕茗大是不舍,已然不知说话。而后,欧阳便在姐妹俩依依不舍脉脉含情的眼眸中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