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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山树本欲静,只是风不停

    话说欧阳沧浪出走金陵,于滁州全椒县栖身时,这年的冬月廿五日,三宝党宋家侍卫总管李传文即赶来金陵西城赴任,任西城守将。底下一众小将、城中文武官员,连同北城廖晨辉等人,齐来府中道贺。李传文志得意满,当夜同众人欢饮了一场。

    数日后,李传文上书金陵伯侯宋治社,请命严老六和卫文升为自己的左右副将。宋治社年幼无知,又者宋治社左右辅佐的几个紧要文官已给李传文收买,与李言说好话,故而宋治社批准李之所请。李、严、卫三人欢喜如意。半月之后,三人已暗中掌控西城民生物力。西城商贾、大户争相示好于以李为首的三人。李一面又设法向南城守将卫南示好,卫南乃是个妇人,忧心自己势单力薄,便乐于同李传文勾结,以稳固自己权位。

    李传文早与北城诸副将廖晨辉等人暗中来往,而同聂震天不睦,又了解到金陵守城将士近五万,有半数驻扎于金陵北城,防御长江沿岸,由聂震天掌控节制,心中便忧心忡忡,十分不快。于是乎,李传文暗中约齐了严老六、卫文升、廖晨辉、展鹏及北城的一个熊姓大户,众人商议对付聂震天的计策。

    腊月初八日夜,金陵城中落下小雪,城中小家百姓畏寒而早歇。李传文等人于西北城交界处,一个小酒楼的大堂中,燃了一炉子碳火,煮了一大锅狗肉,温了一壶好酒,而后众人商讨计策。

    李传文叹道:“金陵到底是南国京都,果然好地方啊!其繁华富庶,比之我党团的龙兴之地——杭州王城,可丝毫不逊色!”此时党团掌门人宋高正要于杭州登临吴越王位,故而李传文将杭州城称为王城。

    卫文升应和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我等需同心协力,不辞劳苦,方能经营掌控好金陵大都!金陵若于咱们手中稳固,到那时节,要什么没有,什么事情不能经办?”廖晨辉见话头挑开,便直言道:“聂老大如今位高权重,同我等又难以同心,我等若想掌控金陵,只怕得同对付欧阳一般对付于他!”

    李传文心中所盼的便是这一句,坦言道:“正是如此!如今确只聂震天这一个绊脚石了,聂震天不除,我等兄弟实难安心!”廖晨辉道:“我与展鹏老弟听取了熊先生的计策,觉着可行!”李传文道:“是何计策?熊先生速速道来!”熊益能五十来年纪,众人之中,他最年长,熊益能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鄙人府中有一义女,年方二十,不仅体态标致,能歌善舞,且生得姣美细嫩,见者无不心动!巧的是鄙人的这个义女,听说聂大将军坐镇北城,未有家室,心中十分愿意服侍于聂大将军!腊月十二这日正好是廖将军的生辰,咱们假借为廖将军庆生为名,邀请聂大将军至鄙人府中,安排曲艺歌舞!先令鄙人那义女于聂大将军跟前献舞一番,待聂大将军有几分痴醉时,再令鄙人义女与聂大将军敬酒!待聂大将军迷醉时,便令义女服侍他歇下!”熊益能虽年长,但身份职位不及众人,故而言语谦卑。

    李传文疑道:“听说聂震天酒量大,七八斤老酒都不能醉,你那义女可如何灌得他醉?”熊益能微微一笑,道:“这个不妨!咱们事先为他二人预备了好酒,这酒能使人迷醉,却不伤人身子,又能触发男女之欲,聂大将军再武艺了得,也难以抵制!”众人听到这,皆会心一笑。又听熊益能道:“听说聂大将军孤苦,有鄙人这千娇百媚的义女服侍一夜后,多半能粘住他了!到那时候,咱们便通过这义女,施展下一步的手段!”

    李传文听得入迷,心中颇为满意。却听得卫文升疑道:“若你那义女是个情种,委身于聂震天,不听咱们使唤可怎办?”熊益能道:“这个不怕!鄙人这义女的父母兄弟皆在鄙人府中,当真到了那一步,咱们便以此要胁!”不待众人言语,又续道,“且鄙人这义女不识文字,极爱金银财宝!咱们加以哄骗利诱,想来也能驱策于她!”

    此议廖晨辉等已同熊益能商议过,他便接续道:“我等可送这女子珠宝,谎说要聂震天的大将军印去城东查办两个犯了党团律令的要人,届时将获得不少财物,可分与她三分之一!又哄她说聂震天耿直,此事若由聂去处置,财物必然充公,大伙儿没得好处,故而由我等暗地里查办,不令聂知晓!她一个没见识的柔弱女子,哪里晓得这党团中的窍要,自然听候咱们摆布了!”李传文等人闻言,心始信服。

    廖晨辉续道:“与此同时,我等拟好一封发往江北去的书信,赚得聂的大将军印后,便在信上压下,而后发往江北去,到达江北而未进敌城时,再令我方在那边的眼线截获此信,发往杭州,事必能成!”

    李传文听得发往杭州,心有疑虑,道:“上一回谋取欧阳,预先请示主公,这个不错,毕竟欧阳未经请示而擅离职守,有目共睹,易于我等捏造罪名。但这一次乃是金陵三将军之首,且前有欧阳一案尚未了结,主公难免心惊生疑!若主公生疑,我等便会有许多麻烦!”卫文升随口道:“李兄此言有理!数月不到,金陵两大将军接连通敌,难免令人生疑!”众人闻言不语。

    李传文寻思一下,似有主意,道:“我等不如先斩后奏!”廖晨辉脱口道:“怎么个先斩后奏?”见众人疑惑,李传文讲解道:“金陵伯侯年小,他左近辅僚又同我等交好,不如径将书信发给伯侯,而后劝说事态紧急,杭州往返杭州遥远,恐当中生变以致聂震天携重兵渡江!又有伯侯左右辅僚说情,伯侯自然恐惧,而后我等便可发兵拿下聂震天!”聂震天携重兵渡江,那是谁都不敢确保的事,廖晨辉闻得此言,心中欢喜。熊益能等人亦赞同此议。

    如此商议妥当,众人便饮酒吃肉,随口闲谈。火炉子上的那一大锅狗肉,此时正煮得翻滚,汤汁油水甚浓,丝丝香味,随着锅中热气,上窜不住。众人望见,无不口水直流,便肆意地吃喝了一顿,干了二三壶好酒,二更天过半时,方散席。

    四日后,到了腊月十二,廖晨辉的生辰。这日傍晚,北城熊府备至了盛大晚宴,廖晨辉等人竭力邀请聂震天前往。聂震天心中疑惑,道:廖兄弟的生辰,为何要去熊府中度过?廖晨辉道:熊先生乃是北城大户,家中颇有家财,他感于咱们守城军士劳苦,诚愿邀往宴会一回,又者熊先生熟识北城形势,日后于他难免有请教之处;再者,熊府中有一个十分美丽且能歌善舞的干女儿,年仅二十,尚未婚配,听说咱们聂大将军坐镇金陵北城,英雄了得,心中十分向往,愿借众人欢聚之机,为聂大英雄献上歌舞几支,盼聂大英雄能前往垂听。

    聂震天乃诚直性子,听得廖晨辉好话,心中又心奇他所讲熊氏年轻美貌的女儿,便随众人去了。到得熊府门前,熊益能连同西城李传文、卫文升、严老六等人齐于府门前笑呵呵地躬身迎候,聂震天不知众人阴谋,盛情难却,又者大伙儿同为金陵护伯守将,为同僚庆贺生辰,亦是十分合乎情理之事,再者众人如此尊大自己,心中便不多疑了。跟着,众人相随而入。

    熊益能是北城绝无仅有的几个大户之一,府中自然宽裕,厅堂中的陈设也入流讲究。众人进厅堂坐下不片刻,管家便命美酒佳肴摆上桌案来,人人案下又有一个燃炭取暖的金铜火炉。酒菜齐时,东家熊益能起身向聂震天敬道:“聂大将军保境安民,劳苦功高,在下敬大将军一钟!”熊益能说完,将满满一钟尽都干了。聂震天见东家如此敬重自己,便也尽了一钟。却不想,熊益能坐下后,李传文、廖晨辉等人接连起身向聂震天敬酒,便如同今夜庆生辰乃是聂震天而非廖晨辉那般。但众人各有说辞,聂震天推却不过,便不疑心。

    众人各敬了一大钟后,聂震天便喝了六七钟下肚。熊益能见聂震天酒意有些,便命管家进献歌舞。众人欢喜时,见厅堂立面行出了十来个乐伎,稍后一排乃是四五个男女,众人手持乐器,该是弹奏乐器的乐师。前面一排是五个年轻女子,衣着华美宽大,又披挂绸带,该是起舞的。

    众人细瞧时,又见前一排的五个女子中,当先的一个手指温润如玉,肌肤嫩白胜雪,顶上黑髻高起,映着素白脸蛋,尤为动人。这个女子领着身后四个伴舞女子,飘飘然行进堂来,似乎瞧不见旁人,一双如宝石一般黑亮的眸子全闪烁在聂震天身上,瞧得聂震天一颗心儿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便连李传文、严老六、卫文升等人瞧见,也欢喜心爱,心中暗自垂涎不已。

    熊益能见聂震天脸生红热,双眼出神,已然瞧得傻了,便起身向聂拜道:“禀告大将军,这位是在下的义女班晓月!”跟着向班晓月使眼色道:“快过来拜见大将军!”班晓月急迈步前来,至聂震天跟前盈盈一拜,娇声道:“小女班晓月拜见大将军!久仰将军威名,不胜爱慕,今夜斗胆,愿为大将军进献歌舞一曲,盼将军垂听!”班晓月美若天仙,聂震天颇有些受宠若惊,急双手虚扶道:“班姑娘不必客气,快快请起!”

    于是乎班晓月归队,伴舞四女随其缓缓起手后,身后众乐师便一一弹奏起来。茵茵袅袅的音律声中,五女子扭动腰身,挥舞衣袖,扬起长裙,飘动彩带,众人观看得目不转睛,心中温暖如春。其时聂震天坐当中席位,他留心班晓月时,见班晓月动静之间,眉目时不时向自己送来温情,直看得聂震天身子都快化了。而李传文、严老六、卫文升、展鹏、廖晨辉等人于班晓月的美貌和身姿,无不看得目瞪口呆,似乎涎水都要流了出去。

    熊益能心中十分欢喜,急起身向众人道:“来来来,咱们敬聂大将军一个!”众人醒悟,纷纷向聂举钟。聂震天十分欢快,一大钟酒,又一饮而尽。跟着众人一面酒菜一面歌舞,十分欢畅。这支舞曲起起伏伏,直舞了好片刻,吃喝众人皆有个四五分醉意。

    熊益能估摸着时机已到,舞曲完毕,便将众人遣散,独留班晓月,又命侍人献上美酒,而后让班晓月亲手举盏行来聂震天身侧陪侍。聂震天性直诚,起初连道“不可”,欲推却不从,但班晓月情意流动,且娇声细语,十分动人,聂震天情难自禁,便随她同欣。这酒已给熊益能下了迷性药,两人饮了不一阵,便都面红耳赤,举止迷乱,似是醉了。其时旁观的李传文等人,自斟自饮,也有五六分醉意,更何况饮酒最多且有迷药的聂震天。

    熊益能见时机成熟,便托了可靠家人,将聂班二人一同扶持进院外已备好的大马车,而后朝大将军府,一同送回去。片刻后,大马车于大将军府门前停下,门吏见不是本府车马,急地上前问话。坐于马夫旁侧的管家,掀开车帷,门吏往里瞧去,见自家将军给一个十分年轻貌美的女子搀扶着,那女子瞧着也有四五分醉意,而本家将军则是醉得八九分了。

    门吏本要拦阻问话,此刻见自家将军英雄美女,且有欢喜情迷之色,便不敢开口。熊府管家趁机道:“这是鄙府上的小姐,今夜有幸服侍大将军,俱都醉了,劳烦大人将他们送去安歇罢!”门吏见二人之状,又听管家之语,便即领会。门吏欢喜间,急叫了两人上前将聂震天二人扶了出来。下得车马来,管家又低头哈腰地微笑道:“聂大将军劳苦,今夜务必让小姐服侍他歇下了!”门吏见将军身旁的女子年轻美貌,胜似天仙,当下会意,便十分欢喜地道:“你去吧,我等明白!”于是乎,聂震天二人便给众人扶持进睡房去了。

    话说熊府一边,聂班二人被送出去时,众人见事情顺当,心中颇为欢快。酒宴此时已然消散,李、严、卫三人住的是西城,三人遂同廖晨辉等人道别。正要打道回府,李传文回望聂震天和班晓月的去处,不由叹道:“那班晓月真真是可人!”严老六十分垂涎地道:“可别说了!再说我这一晚上都睡不着了!”卫文升亦心痒痒地道:“只怪咱们没那个福分,便宜咱们的聂大将军一人啦!”

    说时,李传文又寻思其他,道:“如此可人的班晓月,果真是那熊益能的义女,而非他小妾?”严老六咦了一声,道:“此一点倒是的,谁知他二人背地里是何名分?”卫文升道:“既然是义女而非亲女,那咱们外人就不得而知啦!”三人闻言,俱都哈哈一笑。严老六颇为心羡地道:“瞧姓熊的也就那样,想不到还有这艳福!”卫文升无可奈何地道:“人同于世,各有宿命!谁让班晓月这个小狐狸命里有个大灰熊呢!”李传文道:“现下又有个聂震天了!”三人胡言乱语,说到兴起之处,俱都哈哈大笑,跟着,便各乘车马,往回走去了。

    众人散去之后,聂震天和班晓月已同床共枕,处于一床之中。二人迷糊间,触到彼此头脸,跟着**大作,便拥在了一块。这自然是熊益能、廖晨辉等人所期盼的事。

    次晨醒转,聂震天将睁眼时,闻得一股淡淡的幽香味,颇为醉人。聂震天睁开眼睛,侧头往枕边看望,猛然瞧见旁侧枕头上躺着一个秀发乌黑散乱,后颈和肩头白皙赤裸的姣美女子,聂震天不由一惊。聂震天再缓缓揭开被子往里瞧时,更是大惊,原来这女子和自己皆是一丝不挂。

    聂震天惊心间,才猛然醒起,是昨夜自己随众人去熊府给廖晨辉庆生,席间一个美女出来舞蹈,又给自己敬酒,正是此刻身边躺的这个。聂震天当下惊疑不定。正要起身穿衣时,班晓月也醒了过来。其时两人赤身裸体,聂震天极难为情,不知如何言语。此刻酒意全无,班晓月亦有些惊惶,望着聂震天乞怜道:“将军,我现下已是您的人了,您会要我么?”聂震天心中一怔,想到被自己安置在府中,已怀了自己骨肉且肚子已见隆起的季云,又想到当初救了自己性命,和自己有过许多欢乐的陈灵素,聂震天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班晓月的问话。

    正迟疑时,聂震天见班晓月素白动人的一张脸蛋上,姣颜忽地一降,便要落下泪来。其时班晓月不知熊益能等人使计,又觉出金陵这第一位的大将军性情诚直,可以托付终身,自己一个寻常人家的柔弱女子,若能傍上他,下半辈子便再也不用忧愁了,于是乎便真心实意想跟随于聂震天。班晓月生怕聂震天不要自己,含泪道:“小女是金陵中小户人家的女儿,娘家无可依靠。只要将军您不丢弃小女,便是给您做小妾,一生一世服侍您,小女也愿意!”聂震天听得班晓月话语真切,且她姣美无比,十分动人,便道:“好罢!事已至此,以后你便跟了我罢!”班晓月大喜,破涕为笑,伸出白皙温润的一双手臂儿,一下拥抱了聂震天来。聂震天双手亦将班晓月抱住,心中却有一丝不知是喜是忧的感触。

    自这日后,班晓月便在聂震天府中跟随服侍。班晓月毕竟是十分姣美动人的女子,七八日后,聂震天又见她于己并未有恶意和非分之想,便欢喜接纳了她。熊益能等人暗中打听,自然了解到了这些。又几日后,便使了身在熊府中的班晓月的母亲前来探望,并将班晓月携带了出来。

    母女二人随口谈论了一些,而后熊益能又同班晓月的父亲前来看望。众人谈不几句,熊益能便将一盒珠宝奉上,班晓月既惊又喜。熊益能便将此前同李传文等人商议好的那一个谋划讲与了班晓月,并说事成之后,可分与班晓月五倍于此的珍宝,且于聂震天大将军丝毫无碍,只需瞒过他,不令他“抢先一步”便是。班晓月不知政务,亦不知众人阴谋,只道众人是想谋取钱财,便答允了。

    几日后,班晓月果然将聂震天的大将军印给偷换了出来,熊益能、廖晨辉等见到真印,心中十分欢喜。而后,众人拟了几个文书,压下了大印。众人生怕聂震天察觉,压下大印后,又令班晓月将大印携回。班晓月见大印一日之间,又回手中,心中更不生疑。

    数日后,金陵城降雪较前一次大了许多,城中许多贫苦百姓日子十分难熬。李传文、廖晨辉、熊益能等六人再次聚到了一个酒家的暖阁之中,向着炉火,心中颇为火热。坐议间,卫文升欢喜道:“将那压了大印的书信发往江北,而后拦截,抓捕聂震天便是十拿九稳的事啦!”展鹏道:“事不宜迟,须尽快张网!”李传文见廖晨辉静默不语,似在寻思,便望他问到:“廖兄可是有疑虑?”

    廖晨辉随手举杯,喝了口清茶,道:“现下咱们已拟定了书信,亦预备了江北截信的人手,但在下昨夜寻思了半晌,觉着尚有一些漏洞。”卫文升不由脱口道:“什么漏洞?”廖晨辉道:“大印乃是聂震天的,但聂震天自始至终并未动过大印,咱们向他亮出压了印的书信,他自然不会承认。且班晓月身在聂府,大印又是经她之手取出的,若碰巧他二人对上了话,那咱们不是功亏一篑?且还有谋害聂震天以及图谋不轨之嫌!故而在下我思来想去,觉着此事若要干净透彻,还需将班晓月灭口才行!”

    卫文升、严老六、展鹏三人并未想到将班晓月灭口这一层,此刻猛然听来,不免一惊。熊益能心中敞亮,其实已有同感,只是处死“义女”,到底有几分可惜。李传文只求掌控金陵,得心应手,于个把人物的折损倒不十分上心。

    李传文道:“廖兄此言确有其理,若有可行之计,咱们便照此行事!”廖晨辉疑难道:“现下班晓月身在聂府之中,咱们府外之人想要动手而又不给聂震天遗下把柄,那是极难办到的。我思来想去,若聂震天自个儿除掉了她,那可是上上之策,但要聂震天杀了自己的女人,除非她变节,否则难以办到……”

    卫文升道:“这是要咱们设法令班晓月和其他男人睡一块,同时又让聂老大抓了正着?”李传文如今颇为急切,道:“这可难了!时下紧迫,没有那许多精力再去谋划了!”廖晨辉晓得熊益能足智多谋,遂向他问到:“熊兄意下如何?”熊益能已然寻思了此事,便道:“在下浅见,若廖将军所讲上上之策不易办到,还有个中上策可以一试!”李传文道:“速速道来!”

    熊益能道:“听说聂大将军府中有个怀了他的孩子的女人?”展鹏脱口道:“那女的叫季云!听说也是聂老大醉酒之时,她自个儿贴上去的,情愿给聂老大生孩子!”严老六笑道:“这半年工夫不到,聂老大的桃花运可当真不少啊!”众人本要发笑,奈何还有疑难未决,故又纷纷止住了。

    熊益能续此话头道:“法子便是在这两个女人的身上!素来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极是厉害,不妨假季云之手排挤掉班晓月,令抓捕聂震天时,他二人寻不到彼此便是!”毕竟是谋害自己的主子,廖晨辉极怕此事暴露,便正色道:“若能灭口,那是再好不过!免得遗下祸患!”熊益能对杀死自己义女,多少有些不忍,便不言语。

    李传文此刻已给点醒,他一面琢磨一面道:“聂老大的老婆因仇视而除掉聂老大的小妾……不错,此计倒是当下的一个良策!”展鹏和声道:“正是正是!在下已有所耳闻,说是这些时日,季云见班晓月迷住了自家将军,心中正十分怀愤呢!”众人捋出头绪,便依此而行。

    便是在降落大雪、李传文六人谋划的这一夜,滁州全椒县小龙山东北坡头下的欧阳沧浪忽又想到了聂震天和陈灵素二人的旧事来。夜寝间,欧阳向唐婷问询道:“明日我想去拜访一下无尘道长。”唐婷道:“为何?”欧阳道:“我想同她谈论谈论聂震天之事。”唐婷道:“你是疑心聂震天并非害你的人?”欧阳道:“当初你也疑心此事,只是那时我几人心中激愤,思绪有些迷糊。现在想来,你那时的疑心怕是对的。”唐婷这段时日倒不如何去寻思当晚之事,但此刻听得夫君欧阳说起,心中便即赞同,道:“既是如此,你便去吧!免得心中有憾。”欧阳应了一声,而后二人安睡。次日晨明,天犹十分清寒。小龙山东面乡镇人家,已覆盖于一片皑皑的白雪之中。天色大明后,各家各户已升起了袅袅青烟,正自烧火做饭。因门前院落都积了落雪,故而许多人家一面做饭,一面又清扫积雪。

    辰时四五刻,欧阳齐整了装束,戴了顶预防雨雪的斗篷帽,又带了四五斤苏湖产的名茶及一篮子本院中母鸡自下的鸡蛋,独自一人出了院门,望小龙山南侧行去了。杨窦二徒弟本要跟随服侍,欧阳道:无尘道长年长于自己,自己前往拜访,需得心诚实意,不携随从更为妥当。又嘱咐二人道:昨日村东头的王大爷家失火烧了半个屋子,二人可叫上师姐,随师娘去救济一些。杨窦二徒闻言欢喜,便转身去寻师姐和师娘。

    天气清寒,冰雪尚未融化。欧阳着布履踩踏冰雪而去。二三刻后,欧阳到得当日师徒三人砍柴的入山路口,举头望见山道积一层了白雪,左右树木亦披了一大件雪白的大氅,偶有鸟雀穿行停落于小枝之上,抖动之间,白雪便簌簌簌地掉落下来。

    欧阳望了几眼,只觉山中寒冷凄清,极是幽静,那逶迤上行的山道亦无有踩踏过的痕迹,显是山中道人还未有下山。欧阳遂沿山道攀行而去。不一阵,将至山顶,转身回望,见山的南面荒野、人家、田畴皆白茫茫的一片,直至近江岸一带,迷茫不可再见。因左近无有高山,视野极好,欧阳望得几眼,心怀倒是开朗舒适,寻思道:“难怪此处有道观,原来这山顶上风景如此美好!”

    欧阳再迈几步,即登至南面坡顶,见覆了白雪的土石平场上,白墙青瓦、高低错落,起有三四个道家的房舍,前院正大门外正有两个四五十的妇人在那里清扫道路。两妇人见有陌生男子造访,微微一惊。欧阳左手提鸡蛋篮子,右手提清茶,急地趋前问话,道:“敢问大姐,无尘道长可再观中?”两妇人中稍前的一个,见欧阳神态恭谨端正,料想他必然有事而来,便不多话,径举手指道:“在里进右侧的经堂内。”欧阳道一句“多谢”,便进去了。

    进院不几步,转过右侧房舍,果见一间大些的屋子开着大木门,便趋向前去。几步后,欧阳行至堂房正大门外,望见里边无尘正同两个年小一些的女道翻阅经卷。欧阳行前并不知无尘定会在观中,此刻望见无尘,自然安心。迈上台阶后,里边无尘等人察觉有人来,看清是当日碰见的砍柴男子后,都惊了一惊。

    欧阳近前,望无尘亦道:“无尘道长,在下北面山下乡民石青拜见!”陈灵素颇为惊讶,但他瞧见欧阳面色端正,便料知欧阳造访必然有因,随口道:“有事么?”欧阳拜道:“冒昧前来,想同道长谈一些旧事。不知是否得便?”陈灵素微微一惊,道:“你是认得我?”欧阳道:“恕在下冒昧,在下识得道长的一个故人。”欧阳生怕陈灵素怨责而不待见自己,故而神态十分恭谨。

    陈灵素听得“故人”二字,便放下经卷,行向门口,道:“你随我来罢。”欧阳应了一声。跟着急进堂中,将两手中的鸡蛋和茶叶向两女道递上,道:“一点百姓家的寻常小礼,还望笑纳!”两女道中的一个道:“那右边的是什么?”欧阳道:“两包是龙井,两包是铁观音。”另一个女道道:“您放下罢,师姐可能行去了。”欧阳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物品,急追出去。

    片刻后,欧阳随陈灵素行来左侧一间燃有一盆炭火的小室中坐下。欧阳悄悄留心,见陈灵素着一袭淡紫绸衫,不新不旧,内里贴身有一白一粉两件纱衣,体态颇为匀称,且她头发乌黑,面目白细,纵是三十几岁了,瞧着却如二十五六一般清美。

    坐下后,陈灵素道:“你有什么话,便请说罢。”欧阳道:“实不相瞒,我是金陵城中来的,在此避难。”陈灵素微微一惊,随口道:“这个多月来,也听了一些你们的事迹。只知来了个侠士,却不知是金陵的。”欧阳道:“咱们山南山北的,也算邻里。”欧阳察言观色,见陈灵素无抗拒之意,遂道:“当初与在下一同在金陵的还有一人,想必道长您认识!”

    陈灵素道:“是哪一位?”欧阳道:“是聂震天。在下和他,还有另一人,本都是金陵城的三个守将,三人又以他为首。”陈灵素闻言一惊,面色随之一变,道:“我的事情,是他同你说的?”欧阳道:“正是。当时还是在杭州,我与他同为三宝党护法堂的刺客。党团的掌门人是宋高,如今宋高已率领党团打下了大半个吴越了,金陵便是其中的一个大城。攻打金陵时,聂震天是领军大将之一,我是随他的副将,打下金陵后,我们便是守城将领。”

    陈灵素奇道:“那你为何又逃难来此?”欧阳道:“做金陵守将后,我因事外出过半个月,我手下两个副将趁我不在,连同他人,捏造罪名而构害了我!当时敌手众多,我一时难以获得清白,便奔逃了出来。”陈灵素道:“害你的人有他么?”欧阳道:“现在想来,恐怕没有。我出逃当时,并没有见着他。”

    欧阳见陈灵素不语,遂又道:“这段时日我仔细寻思,觉着聂老大情深义重,他也不慕权势,恐怕不会害人。”陈灵素道:“你来此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欧阳急道:“不敢。”跟着道,“当日山下偶遇,听在下徒弟窦良提到道长您,心中十分感触,想不到聂震天口中念念不忘的一个人,竟会在此遇见。”陈灵素道:“你说他念念不忘于我?”欧阳道:“正是呢。聂老大如今还独身未娶。我瞧得出,这许多年来,他始终没有忘记你。他说当初不该负气出走,而后寻不见你,心中亦十分悔恨。”

    陈灵素似是忆起当初之事,面容一动,眼眸子闪了闪。欧阳侧过旁边,不敢直望。静了一下,方听陈灵素道:“人生于世,磨难重重,男女情缘,亦复如是。生人心愿许多,但终究难以实现。”欧阳见陈灵素面容愁淡,试探道:“您想见他么?”陈灵素神色一紧,道:“十年都过去了,见了又有何用。”欧阳道:“你二人情缘不易,但始终不忘彼此,如今若能相见,岂非天意?”陈灵素道:“人生在世,实如一梦。你出去罢,我不送了。我师父在后堂清修,若久了搅扰到她老人家,便不好了。”欧阳闻言,不便再讲,便拜谢退出。

    当天回至家中,欧阳又同唐婷商议道:“我想去金陵一趟。一面看望你父母亲,一面去聂震天府中查探一下,或是与他捎个话。当初咱们兄弟一场,也难得他对陈灵素一往情深,念念不忘。”唐婷道:“嗯,你便择个时日去吧。我也有些忧心父母亲的安危。”计议妥当,二人安睡。

    话再说回金陵聂府一面。降大雪这夜二三日后,午时,聂府中服侍季云的妈子瞧见季云在西后院舞剑。其时院子中尚有许多余雪未消,这妈子心中既惊又疑,便急步上前,问询道:“夫人,您都怀胎二三月啦!怎么还能下这冰冷的院子来舞剑呢!”季云面上正有怒色,恨道:“班晓月那个狐狸精,我恨不能一剑杀了她!”

    这个妈子已给廖晨辉指使的人吹过了耳风,见季云此状,正中下怀,便佯作正色道:“原来夫人是为的此事!”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想来也确是如此!大将军本就冷落夫人您,若班晓月再怀了将军的儿子,那夫人您的处境可就更难啦!”季云闻言一惊,停住了手中宝剑,一把握来妈子的手道:“王妈,我该怎么办!你可有法子?”妈子道:“说句实在话,老奴跟了夫人您!夫人您过得好,老奴面上也跟着沾光,夫人您若过得不好,咱们做奴才的也好不到哪去!”

    跟着又寻思道,“班晓月那小妮子生得也确是美丽,若她这般日日同将军一处,怀上将军的孩子那是迟早的事了……”季云听红了眼圈,忽正色道:“长痛不如短痛!过两日,大将军要去东北军营一趟,不如趁此机会,将那狐狸精给赶出家门去!”妈子道:“她若不走呢?”季云哂笑道:“这还不好办!她会歌舞迷惑人,却非武艺,若赖着不走,我便打到她走为止!”妈子闻言,欢喜道:“这个确是!以夫人的武艺,那小妮子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夫人的!”

    一日后,聂震天果真出了府去。正午时分,季云携了妈子和几个丫鬟气势汹汹来了东院,径往班晓月的起居之处迈步而去。片刻后,到得阁楼大门前,里边欢声笑语,咿呀不断,原来是班晓月的两个侍女一面在大铜镜跟前服侍班晓月梳妆打扮,一面在不住夸赞班晓月美貌呢。

    左侍女道:“这件紫貂大衣穿在夫人身上可太合适啦!瞧着雍容华贵,犹如公主一般呢!”右侍女道:“可不是么!夫人本就美貌少见,再披上这件大紫貂衣,可就更不得了啦!难怪将军视夫人作珍宝一样呢,若换做是我,也是欢喜得不行呀!”左侍女也随之欢心一笑。班晓月见左右由衷夸赞,确又瞧见镜子中的自己美貌无比,心中便十分欢快,随口道:“你们还别说!听说这件紫貂大衣是东北的大山里的皮毛,金陵最为有名的‘珍珠坊’制作的,诺达一个金陵,只三件呢!若不是大将军的金面,任她再有钱,还穿不上呢!”左右二侍女闻言,似乎也极有面光,急出声附和。

    恰巧这时季云等人行至大门口,往里看望,望见了班晓月三人的举动。季云大怒不止,一下跨步进厅,对身后侍女道:“来人呐!将这狐狸精与我赶出将军府去!”

    班晓月主仆三人猛见季云四人闯入,季云又说要赶走自己等语,心中已然大惊,而这时季云的两个侍女已经奔上前将猝不及防的班晓月给拿住了。惊怒间,班晓月望着季云道:“你疯了吗?凭什么拿我!你只是一个替将军生孩子的女人,将军府又不是你的!”季云上前,一巴掌打下,道:“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么?你是熊府里的歌妓,倒贴来大将军的府里!现如今还赖着不走了?”

    班晓月气红了脸,正要反唇相讥,季云却已续道,“今天大将军不在,我正好替他收拾收拾!你这狐狸精妓女,从哪里来,就给我滚回哪里去!”

    班晓月大怒不住,张口骂到:“你这个疯女人!你有脸来说我!”班晓月叫出一句,心中想到出气的话来,续骂道:“都说来金陵之后,将军都没同你睡过一夜!谁知道你肚里的孩子是不是将军的!倒有脸来赶我!将军夜夜由我服侍,以后咱们谁赶走谁还指不定呢!”班晓月叫出这一句,心中怒气大吐。

    却不想,这一句极大刺痛了季云,季云曾经毕竟是护法堂的人,她气血上涌时,右手急出,一下捏在了班晓月的喉头上。班晓月肌肤本就细白娇嫩,且又不修武艺,筋骨不如季云那般坚韧,她“啊”地呼出一句时,喉头便给季云捏破了。季云见班晓月眼珠瞪大,眸子无神,嘴唇中流出了血丝来,心中不禁一惊,心道:“我只用二三层力道,莫非这小狐狸精就此死啦?”班晓月的两个侍女瞧见主子似乎已死,纷纷惊叫出声;便是抓拿班晓月左右手的季云的两个侍女也惊了一惊。

    季云当下强作镇定,对众人道:“都别嚷嚷,死了便死了!就一个小娼妓,有什么了不起的!”季云对班晓月的两个侍女道:“你两个不必惊慌,以后跟了我便是!”两侍女既惊且怕,不敢讲话。这般安定一下后,季云向众人道:“事已至此!你们一块,寻个地方将这小狐狸精埋了,大将军处自有我来应付!”众人听得季云话声果决,心绪沉稳,心中惊慌也随之稳了一些,应声之后,便将班晓月抬出去了。

    次日聂震天回府,季云不待众人声张,已自个儿行来聂震天跟前跪下。聂震天闻言大惊,不由怒斥了季云几句,险些一掌朝季云劈下。便是这生死一刻,聂震天见季云跪在地上,已哭得满面泪痕,又见她挺着肚子,形容憔悴,似是昨夜一宿未眠。

    聂震天当下有些不忍,又想到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便含痛忍下了。跟着吩咐了管家,拨划一笔安置费,给熊府中的班晓月的父母送去。熊益能到得讯息,心中既欢喜,又有几分痛惜。廖晨辉、李传文等人闻得讯息,自是欢喜不胜。当天夜里,众人便谋划起构害聂震天的最后一步大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