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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章 不期敌智勇,举国惊慌中

    话说石凤权欲领众将士截击江都城来援的人马。不片刻,那人马赶行至前,因石凤权众人皆无火把,故而来人全然不觉。听得人马中领头的几人中的一人,遥望江都西门楼道:“大人,急赶了一日夜,总算要进都城啦!不知其他人马进去了没有,若咱们第一拨进城,国主和诸位大人们定然夸赞,可得头功!”那领头的“大人”心中亦喜,道:“不错,亦不枉费了弟兄们的一日夜劳苦啊!”说罢哈哈一笑。

    他众人说笑时,已自石凤权前头马道上行过。石凤权心中欢喜,思想道:“果然是江都城的援军,本将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石凤权一声呼喝,引领众人向大道冲杀。那前行的江都援军猛然一惊,因昏黑难辨,尚不知道来敌多寡和原委,石凤权冲前的数千人已杀入道路之中,援军惊乱。片刻后,后头的三万人亦全数扑向道路,因数量远胜于江都州县军,便将江都州县军包围住了。

    石凤权晓得城中人马可能察觉此处军情而冲杀出来,因此拼杀甚急。江都州县军虽使出浑身解数,然而开杀之时惊慌失措,阵脚已乱,领头到的官将又无临危之变,故而败局难挽。片刻后,江都军或胡乱抵制,或器械奔逃,人马死伤大半。石凤权将士又围杀片刻,江都州县军便全军覆没。

    石凤权获胜,急往江都城门一侧望去时,遥遥望见城门上果然有了惊动,方才安稳的城门门楼,现出了一些窜动的火把,隐隐有将士指点谈论,却未有大队人马奔蹿出来。石凤权料想他方必是不明敌情,因此惧怕,便急传将令,止住了数万军士的声响,命将士潜去道路南侧。石凤权众人距西城门有一二里远,他众人的话语和声响,城楼上的江都军士自然听闻不见。

    片刻后,石凤权将士缩回了原处藏身,皆举头往城头上观望。霍清音道:“经了方才这一阵拼杀,他们只怕已料定咱们是敌军了!”廖晨辉亦道:“幸是夜黑,不然他们只怕已杀出来了!”石凤权就着大道两侧因拼杀掉落火把而失燃的野火,道:“彼处已燃起了野火,他们必然晓得是己方将士遭了伏击,只怕要设法出来侦探了!”霍清音道:“如此一来,江都南门和东门的守军恐怕要惊动过西门来了!”石凤权道:“极有可能。”跟着道,“无论如何,他方未探明我方虚实时,是不会贸然出城的了!我等只管见机行事!”众人应了个“是”。

    霍清音道:“不过如此一来,咱们暴露行藏,是不能再偷袭那门楼的了。”石凤权道:“得此失彼,岂能两全!咱们只管等候他方会如何应对罢了!”石凤权众人谈论间,果见南侧城墙上逶迤行来了长长的一大队人马来,瞧着比之方才来援的州县人马还多,跟着又见双方将领碰头商议的情状。石凤权随口道:“原来方才一刻他们没有出来,却是去南门呼叫援军去了!”霍清音道:“必是此处守军不多!”

    不片刻,城头上众将一齐回头,又见一二个将令行至了他们跟前来,自然是其他门楼的守将了。五六个将领,聚着商议了几句。石凤权等人看在眼中自然十分心奇对方究会出何主意。不片刻,两扇一丈多高、一丈来阔的城门忽然嘎啦啦开启,自里边行出了大队高举火把的兵士来,那些兵士一手举火把,另一手紧执刀枪剑戟等器械,他们旁侧又各自跟着一个把了弓箭和箭矢的兵士,众军行出城门不多步后,即迅速伸展开来,跟着一面展开一面前行,瞧着颇似一个有些严密的阵法,且人数有四五千人之多。四五千人身后又紧接着陆续行出大队兵士出来。

    此一头的石凤权众人虽紧紧留意,终因距得遥远,且夜间灯火到底远不如白日明亮,因而瞧不清行出的军士手中握的什么。廖晨辉道:“使个人,上去几步瞧瞧?”崔明道:“依我看,不如往后退却的好,我方人员无火把,来去不便,敌方有火把,行进快速,贸然上去,只怕会给对方察觉,不若后退!”霍清音道:“崔明之言有理!”

    石凤权毕竟是老将,他瞧了江都军来势,稍作寻思,即有主意,遂道:“不错!不过不能往后退,该是往他们的南后侧,此处是正西偏北侧,他们往此处行进,咱们往他们的南后侧退避,不仅可轻易避过他们,且可伺机偷袭他们的后翼!”众人听闻主将主意已决,遂不多言。于是乎,霍清音三副将照石凤权的计谋传令全军转身,后队作前锋,摸黑依序往东南侧退避。因三万多人皆无灯火,故这一番退避,到底有些艰难,许多人或是给乱物绊倒了又急急爬起,或是给同伴踩中踏着,或是手脚撞在了灌木矮树等杂物之上,又有军士撞着农人田地和菜园的篱笆时,将篱笆推倒了方得行过。

    如此一番,夜黑和乱军之下,田地、菜园中的庄稼和菜、豆等物,自然尽皆遭殃了。乱纷纷的一阵后,三四万人马向东南一侧退出了百多步。石凤权觉着已能避开江都来军了,又是昏黑之下行走不便,生怕众人失声,给敌方察觉,便急令全军止步,不得出声。于是乎,三万将士转身,又复前番阵势。

    石凤权众人距大道上约百来步远,望见江都一方执掌火把,出来了一二万人马,且城门大开,城楼上皆是观望的将士,自然随时备着奔出接应。不片刻,打头的四五千人马已行至石凤权众人正前方大道上了,石凤权等人方瞧见,对方列阵打头的五六千人员,有半数是握着弓箭。石凤权等人心中思想:“原来他们是欲以弓箭开路!”又思想:“亏是咱们退了出来,不然还不得给他们乱射而亡!”

    众人思想间,江都军又行进了四五十步,距那燃火处道路已不远,于是乎,骑马行于五六千人当中的一个领将模样的人宣声道:“全军止步,弓箭手伺候!”话毕,一二万人急急止步,跟着前头的数千弓箭手一齐望西南侧方才石凤权众人的藏身处纷纷射箭。他众人这一下自然是摸黑乱射,呼呼的一片乱响,数千支箭矢皆隐没去了漆黑和荒野之中,毫无回音。

    众人疑间,头领之将的左右道:“莫非他们不是藏那处?或是咱们出来时,他们瞧见,便急忙溜走了?”头将道:“我方的这一拨援军瞧着亦不少,竟能给他们全数击杀了,如此看来,他们的人数定然不少!若是数万人马,除非咱们行出一刻他们即走去,否则黑灯瞎火的,他们绝行不远!”

    石凤权心中道:“不知这首将谁人,讲得倒不错!”思想间,听得首将旁侧那人道:“既如此,咱们再望别处射他一波!只需射中了当中一些人,他们疼痛不住,自然有人出声了!”那首将亦是比意,便又令众弓手往就近的别处击射。那数千弓手瞧着亦是弓弩娴熟,眨眼间又满弓击射而去,射了正南侧,又射西北侧,箭矢飞得亦远,当中一些,瞧着有百数十步。首将观望间,却不想几番下来,又是全无声响。他众人自没料到此时对手是伏于自己斜后侧。霍清音和廖晨辉等人见状,于石凤权的决断颇为信服。

    听得那首将左右又道:“看来他们不在附近,必是见咱们大军在后,心中惧怕,已溜得远了!”首将应了应。另一人道:“是否使人赶去搜寻?”首将道:“这南北一带皆开阔,境地广大,他们欲退走却是便利得很,黑灯瞎火,追赶不易,还是不追为宜!”先一个亦懒得折腾,遂和声道:“正是如此,黑夜漫漫,实不知该往何处搜寻!”石凤权众人闻言,心中安定。

    听得那首将道:“上前去,瞧瞧方才给他们伏击的是我方哪一州县的人马,以便转去禀告!”于是乎,众人又往前行。不片刻,至燃火一处道路来。前后左右查探了片刻,一人望首将道:“郭将军,是滁州的州司马陈宫白陈大人!”姓郭的首将一惊,道:“陈大人已死啦?”那人道:“已死了!”姓郭的叹出一声,随口道:“可恨呐,一万多人马,白白的给他们截杀了!”

    正此时,大道西头一二百步处,又有一片火把闪烁而出。姓郭的及左右皆往前望去,不片刻,一大片火把接续行来。姓郭的欢喜道:“看来是又一州县的援军到了!”左右道:“这下正好,咱们正可接应,以免敌方再行伏击!”姓郭的首将颔首应声,跟着道:“令前头的王校尉引数十人去,问他们是何州县人马,请他们前来!免得他们不明此处情势,心中惊疑!”左右闻言,便使姓王的校尉引了前头的数十人行去接应。片刻后,双方接头,相互问话。

    不片刻,那王校尉使人转来报姓郭的道:“郭将军,是盱眙、东城、全椒、淮陵等县的人马,共九千人!”姓郭的应了一声,同左右道:“虽不多,却可应一时之急!”左右闻言亦欢喜。暗伏一面的石凤权等人干巴巴地瞧着,正是心动。

    霍清音低声道:“却不料到,他方还有这支人马自此路来,早知如此,咱们去那一面,转行伏击,却再好不过!”石凤权道:“可惜此处距城门近了些,不便出手!”石凤权几人低语间,江都那四五县的人马正望姓郭的一侧行近,双方全不在意石凤权众人所在一侧。

    廖晨辉瞧着心痒痒,道:“此时出手,或能打他个措手不及!”石凤权虽心动,却有顾虑,他道:“他双方人马合起来,已有二万多了,我军方才死伤数千,眼下仅三万多,若他城中人马冲杀出来,我方乱了阵脚,只怕难以取胜!”廖晨辉道:“却是错失了这一下,今夜便只能无功而返了!”石凤权闻言沉思。

    思索间,崔明道:“我有一险计!我等可拨出五六千人马,潜去城门左近伏下,他城门内若有人马奔出,五六千人便可杀出拦截!”廖晨辉道:“他这计确是险得很!不知他城中伏兵有多少,若再涌出个二三万人来,那五六千人,可如何抵挡得住?”崔明道:“我方人马无有灯火,他涌出的人马不知虚实,猛然受惊,未必敢冒行上前!退一步讲,若这五六千人马实在不敌,待抵挡了一二刻,西头这一面已杀伤了大半敌军,这一面的五六千人马便可向西面的靠拢了,两军相应,再一同作战,到底亦能杀伤敌人!”

    霍清音有些心动,道:“崔将军此计虽险,听着却可一试!”石凤权动了三四分,又瞧见东侧城门处,静悄悄的无人马行出,又思想战机转瞬即逝,便决心道:“既如此,便赌它一把!趁敌方尚未察觉我军,迅速出击!”众人闻言皆警备。听得石凤权发令道:“崔明引六千人马潜去门前南侧伏下,专行拦截伏击!”崔明应了个“是!”石凤权续道,“余下所有将士,跟随本将上前!”于是乎,军令下传,三万多人纷纷又摸黑前进。

    片刻后众人行近西北侧道路,终因昏黑不见,行进之中有兵士或因挂碍草木,或因绊倒,或撞触杂物而发出声响,江都一面靠近的兵士终于察觉出来,当即有兵士指石凤权众人所在一侧惊道:“那一面有人!”又有人道:“必是宋军!”毕竟石凤权军众多,动静极大,故而多数人皆已听闻。一惊之后,主将更不怀疑,急令弓弩手转身来拉弓射箭。

    话说石凤权于敌兵士出声一刻即命将士出击,于是乎,江都军射箭不两下,石凤权军即自东南侧包裹而上,江都军归路又给截断。此时江都一面有援军并入,正巧亦是三万来人,同石凤权军相当。两军陷入激战。不片刻,东面城头上观望的将士果然惊动,急忙发出人马出城救援。

    崔明将士早已潜伏等候,江都打头的数千人马出城不片刻,崔明领将士忽然杀出,喊声震天。江都将士全不预料,果然大惊,死伤无数后,纷纷又往城门撤退。崔明领众追杀片刻,又杀伤了数百人。正要追赶时,城头上出现弓弩手,箭矢一片设下,崔明望见,急令将士撤退。江都一面射了千来支箭矢,崔明军亦死伤了数百人。

    崔明见敌军进城后,关闭了城门,心中大喜,急命将士奔向西去,援助石凤权军。众人顺着大马道急行片刻,至两军混战处来。其时宋军勇猛,且处攻势,江都军已有难敌的迹象,此时崔明军忽然杀入,江都人马更是混乱了。方才将近熄灭的战火,又复燃起,且面广许多。不片刻,江都军死伤无数,便要败逃。

    主将见众军欲逃,急制止道:“不可逃亡!我城中人马定会出来接应!”石凤权闻言传令道:“加紧攻势,务必速战速决!”众人心知城中人马会杀出,遂又加紧攻杀敌手。江都城头上的将士观望一阵,不见城门下有动静,果然又开门奔了出来。众人执掌火把,倾巢出动,足有一万多将士。

    片刻后,人马奔至石凤权军背后,崔明一部人马又转身来死战。前番奔逃的江都军见己方人马到来,亦转回来应战。此时石凤权军三万上下,江都军补进了城中人马,已满四万。如此,双方激战一阵,终因宋军勇猛,江都军不显人数优势,双方各有许多死伤,遂不约而同,思想罢兵。

    片刻后,石凤权军往西南撤退,江都军往城中撤退,双方各自折损了数千人马。经了此番恶战,双方将士皆疲,皆无意再战,后半夜因此安然无事。石凤权将士退出了十里后,挨近大江北岸宽敞之地,遂就地卧睡安歇,一面又使人去中寨宋远处报知军情。宋远其时正不知为何江都军不来袭击,闻言方知原由,亦知石凤权已截杀了一二万江都军。

    次日天明,宋远一面遣人去报知国主宋高,一面使昨夜石凤权遣来的军报前去招唤石凤权前来中寨会合。其时石凤权已如此思想,于是乎,辰初时分,两军又会于中寨。又个把时辰后,探子报说,江都城中赶来了北面和东北面州县的二万人马,城中人马已有六七万。此时宋远、石凤权两军合起来不过三四万,仅是江都军一半,二人遂决心报明国主宋高,请求撤军南岸去等待国中援军。

    于是乎,又一个时辰,约是正午时,宋军撤至南岸。江都国主孔善民及左右得讯皆安。午后,江南宋军的前部人马二三万众亦赶至。是夜,江都、南宋两家家皆不敢贸然出动,因此一夜安宁。

    次日上日,两家仍各自观望和刺探。正午时分,宋国的又三万大军赶至江都国的瓜洲对岸,主将正是北边归来的卫南,卫南虽为妇女,她的武功却在石凤权、廖晨辉、崔明、霍清音等人之上,且雷厉风行。因此三万加入,宋军人马总数已满十万之数。宋国国境较江都广大近一倍,境下所有州县之兵丁总算起来,自然不止此十万之数,却是一来大部人马征调须耗费时日,二来西南和西部边境尚未平定,仍需防守,此情宋高、宋远、石凤权等人皆知,故而仅征调来了这五六万应急人马。

    江都一面。孔善民君臣众人探知南岸宋军大军皆至,又复焦虑不安。孔善民晓得江岸水寨难以固守,故而君臣和将士皆在江都南城楼上守望。欧阳沧浪服用灵药,伤势已愈合一些,他遂和杨运同为城中兵马将士的两大主将。此时江都城中,不计官民子弟兵,在阵的正规兵士仅六万来人,宋军已近十万人,且作战较江都军勇猛许多。再者此时自宋军起兵开战,仅二三日,孔善民遣去催促的薛敬、汪泉的人员正同薛敬碰头,无论如何不能来援。

    众人商议间,欧阳望孔善民劝谏道:“主公,依臣下看来,咱们不如放弃都城,往西北薛敬、汪泉一面撤退而去!如此一来,江都便是一座空城,宋军将士即使攻打进来亦不能伤我军分豪,我军一来保全了人马,二来正可同薛、汪盟军会师,彼时再挥师转来,可收复江都城!”欧阳此议原本正确,然而孔善民忧心宋高及其将士破坏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江都王宫和官衙,故而犹豫难绝。

    孔善民望杨运道:“杨将军之意如何?”杨运本明智之人,且他听闻欧阳之议,晓得正确无误,然他瞧见孔善民面色迟疑,觉出孔善民不愿弃城,再者杨运听闻欧阳讲得头头是道,心中莫名有些嫉妒,便道:“都城乃吾国之根本,轻易不能丢弃!若国主有守城之心,臣下等人愿全力以赴,死守都城!”杨运毕竟知晓宋军厉害,转而续道,“不过宋军援军皆至,将士充足,我军若欲守城,必得军官民三者同心方可!”孔善民听闻杨运合乎自己心意,心中颇为欣慰。

    稍稍安心,孔善民又转头来望蔡归生、柳世权等人。蔡归生一来不愿附和欧阳,助他声势,二来蔡归生及其长子蔡岚皆掌权柄,江都城中的蔡家家室几乎仅次于孔家,因此绝不愿舍弃如此来之不易的权势家业,便同议杨运,愿竭力保住都城;柳世权一面颇得国主孔善民器重,权势家业亦不在小,一面又听说宋军厉害,不知都城能否保住,故而不能决断。

    兵部令阮文业同欧阳交好,且信欧阳乃诚直之人,出言必不虚,便道:“臣下同欧阳将军之议!觉着宋军各路人马皆聚合一处,至迟今夜恐会过江攻城,我军久不征战,不及宋军勇猛,绝难抵挡!城中官民子弟虽可登城助战,到底是未经战事,关键时刻,恐难以御敌!与其人马重伤后落荒而逃,不如全身而退,一来自主从容,二来不损一兵一卒!”欧阳听闻阮文业所议十分贴合自己心意,心中欢喜。欧阳正要和声时,却瞧见孔善民面上闪过一丝极明显的不快。欧阳心中一惊,竟不敢再言。

    原来,孔善民听了杨运和蔡归生等人的计议后,已决心死守都城,冷不防给阮文业驳斥一番,还道什么“人马重伤”、“落荒而逃”,心中是以大为扫兴和不快。欧阳缄口间,听得孔善民回阮文业道:“都城乃国民之根本,吾等数年前已丢金陵,此番若再丢江都,实乃愧立于世,亦有负天命!本孤守城之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议!只管传令全程军民官臣,一同预备抵抗宋军便是!”阮文业瞧见国主面色冷烈,言辞坚决,心中一惊,亦不敢再出异议,心头只灰溜溜的,好不抑闷。

    此一刻,欧阳瞧见孔善民忽然冷烈的面色,又瞧见蔡归生等人有得意之色,全无大难临头之忧,心中不禁寒凉,亦有人心难测,伴君如伴虎之意。于是乎,孔善民传令,全城官军民便预备坚守都城。此讯息传至城中后,多数人不知宋军勇猛善战,且爱惜家室家业,不愿丢弃城池,亡命天涯,故而多数人心中欢喜。然而少数如同欧阳和阮文业一般的清明官军,晓得江都城难以坚守,遂忧虑不安。

    欧阳晓得杨运不声援自己,自己难以动摇孔善民和蔡归生等人之心,又身为守城之将,不能舍弃国主和军民,独自全身而退,故而一面忧心忡忡,一面又随同军民竭力备战。傍晚时分,江都官军民皆作好了抗战预备。

    夕阳西下,山野披红,大江两岸皆霞光美丽。孔善民领了江都一应重臣及将领:世子孔瞻、主将杨运和欧阳、吏部令蔡归生、户部令柳世权、兵部令阮文业、刑部令展喜、江都令肃廷京等七八九人,站身江都城南门城楼上,向江岸一侧观望去。众人已料定南宋大军即将过江,故而严阵以待。

    孔善民众人身后陈列了五六万主力将士,且东西北三城门上各有一万好几千的官民子弟兵,由裴炎、陈奉和郭开德三副将统领,既预备好了抵挡敌军分兵偷袭,亦随时可增援南门抗敌。如此,江都的城楼上的所有将士、人手,总合起来,倒也有十万多了,且有以逸待劳之优势。

    因南城门距江面遥远,故而看望不清大江江面及近岸的人物,孔善民众人眺望间,唯见远岸上静悄悄的,一派落日与红霞的祥和景象,全无一个敌军。众人正疑惑宋军为何还不上岸时,西城的一个传报军士忽然飞马来,望杨运报到:“敌军有六万人马已逼近西城门!”众人闻言大惊。杨运这两日得国主器重,势头盖过欧阳,心头正是扬眉吐气,只待大展身手,此刻猛然听闻敌军主力竟在西门,于自己重兵设防的南门全然不顾,心中咯噔一下,险些站立不稳;孔善民旁侧的蔡归生一惊之间,面色亦倏然暗淡,原来蔡归生的长子蔡岚正于西门中担任副将,领军把守城门,蔡归生因此担忧不小。

    众人大惊时,城楼里侧又飞马奔来了一个军情传报小吏,张声道:“北门遭敌军四万人马进攻,领军主将乃是石凤权和卫南!”前急未解,后厄又来。这一下,孔善民和蔡归生皆有些头眼发昏,站立不稳了,柳世权和肃廷京急将孔善民扶稳住。孔善民定了定神后,始有些悔恨,不得已急令杨运调兵遣将前去西、北二门增援应敌。杨运遂将此门下的五六万将士,便分了二万二千去北门,余下三万四千皆去西门,双方各自行动,火速增援。

    此一番变故令孔善民守城之心动摇,不由思想起欧阳沧浪来,便转向欧阳道:“欧阳将军,敌军出其不意,突击西、北二大门,依你之意,该如何抗敌?”欧阳深知宋军三宝党人员的勇猛,前番听闻传报说宋军攻了西门和北门,依稀晓得宋军是防止江都人马望西北逃亡,以会合薛、汪盟军之意,心中已然大惊。

    听得国主相问,欧阳遂道:“城门恐怕不能保守,且宋军不攻我南门,绕远去偷袭西、北二门,多半是他晓得我方可西北退避,以应薛敬盟军,故而抢先堵住我方西北撤退之路!若其用意当真如此,眼下我军民唯有望东北撤退了,待绕过宋军后,再转向西北,设法同薛、汪盟军会合,且宋军勇猛异常,我军民东北逃亡时,必然还需有数万人马于半道上伏击断后,否则只怕难以逃出宋军的围追!”孔善民闻言一惊,依稀觉着欧阳所言不虚,心中又是大悔。

    杨运此时瞧见国主忧虑,蔡归生面色亦是凝重,且国主又有失望于己之色,心中不免惴惴不安。柳世权察言观色,晓得此刻不能再助和蔡归生和杨运的计议,便附欧阳之议,躬身拱手道:“臣下以为欧阳将军所言在理!趁此刻城门未破,请主公以江山社稷为重,率领世子和百官,速出东门,而后取道东北,以避危境!”

    兵部令阮文业前番给国主孔善民冷言回绝,正是柳世权等人不声不响之故,此刻瞧见柳世权“墙头草两面倒”的做派,心中又愤慨又无奈。刑部令展喜和江都令肃廷京听闻柳世权话语,晓得柳世权心意是令国主和世子领头逃亡,以便自己及家属能跟随,如此一来可尽速脱离此江都危城,又不必背负丢弃城池的骂名,故而急地附议。欧阳晓得国主若于宋军围城前采纳自己的计议,则此时已脱离险境,而眼下敌军已近在咫尺,纵然逃亡,亦是不易了,心中因此不大安宁。

    刑部令展喜见国主仍未决,禁不住又催促道:“主公勿再迟疑,咱们还需传唤家属等各方人员,又须布置护卫兵士,少不得耗费一些时刻,若再迟疑,待得城破,宋军冲杀进来,可来不及啦!”始终沉默的蔡归生听得展喜话语,心中猛然着慌,亦拱手望孔善民劝道:“主公,展大人和柳大人讲得极是,咱们还是赶紧撤离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反过来,若不幸给宋军逮住,做了阶下囚,可就万劫不复啦!”欧阳瞧见蔡归生如此情态,心中亦愤慨和无奈。

    孔善民实是不愿放弃自己一心经营了二三年的江都城和官军百姓,故而一再迟疑,此刻听得蔡归生的“阶下囚”和“万劫不复”等语,猛然一惊,终禁受不住,重重叹出一声,道:“便依你众人之计,出东门逃亡罢!”柳世权等人闻言稍安。孔善民望蔡归生、柳世权等人道:“你等尽速去传唤其他紧要官员及各自家属——”又望世子瞻道,“你赶紧去,将王宫禁卫军领来,以护卫官民周全——”又齐望向众人道,“所有各方人员,务必三刻之内,赶来东门集合!”众人闻言应“是!”

    众人正要离去,忽见杨运面色沉沉地望孔善民拱手道:“主公,臣下这便去随同将士们守城去了,以保卫主公及大伙儿顺利撤离!”孔善民闻言感触,道:“本孤即刻命人去传唤你家属,你等只需拖延宋军三四刻,东门一面官民出城时,本孤即命人去知会你们撤退!”杨运晓得自己身为守城主将,职责所在,眼下国主及众官既已决心撤离,心中难免关切自己的妻子家室,听得孔善民此话,当即安心。

    杨运望孔善民道:“谢主公大恩,臣下定然竭力拖住宋军,以令大家安心撤离!”柳世权、蔡归生、展喜等人猛然望见杨运眼中的决毅之色,似有赴死之意,心中不禁感触,亦生出敬服之意。蔡归生脱口道:“杨将军只管去吧!在下妻室儿女在,便定然不令杨兄的妻室儿女落下一人!”柳世权亦道:“不错,我等定然竭力护卫杨兄一家老小的周全!”杨运心慰,便要转身离去。

    忽又听欧阳道:“杨将军去西门,在下去北门!”孔善民及众人不期欧阳会出此语,心中又一惊,欧阳的杨在田和窦良二徒在他身后,此刻闻言亦一惊。其实孔善民晓得欧阳师徒几人武艺高强,本是将他留在身边,以护卫自己及孔家其他人员的周全,却不想他当众提出要去守城。孔善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欧阳此话,若此时言明欲留欧阳护己,则杨运及守城将士难免心疑,若仍由欧阳离去,则自己缺了一个最为稳重的护卫。

    果然,杨运听闻欧阳愿同自己一道守卫城池,心中大动,眼中满是钦佩之意,此前于欧阳的妒忌之心,亦烟消云散,丝毫无存。孔善民本难决,此刻察觉杨运面色的变化,晓得欧阳留下来,于他和众将士有利,便不开口留住欧阳了。孔善民望欧阳道:“既如此,你和杨将军赶紧去吧!我众人一面亦将尽速撤离,二三刻后,你二人务必跟随而来!”于是乎,众人皆散,各自奔去传唤和布置人手。

    欧阳转来望杨、窦二徒道:“你二人不必跟我,只管去护卫府中女眷的周全,你们师娘挺着一个大肚子,尤其得仔细!”二人听闻师父欧阳后一句,晓得他忧心师娘唐婷及其肚中孩儿的安危,便不多言。此时窦良亦已迎娶了兵部令阮文业的小女阮荷为妻,故而阮文业随同世子瞻和柳世权众人离去时,往欧阳师徒三人处瞟了一眼,只不过眼下紧急,国主和众官又在,阮文业和欧阳师徒虽有姻亲,却不便叙话。杨、窦二人晓得师父欧阳心意后,便忍痛而去。

    欧阳急领余下的几个随从,去北门观看。片刻后,杨运行至西门。此时江都守城的乃是副将郭开德、裴炎、蔡岚、沈安等人,兵丁将士近五万人,当中的蔡岚、沈安二人正是江都四城门门卫的两个统领,此时城中门卫兵士皆参战,蔡、安二人因此受命为副将,随同作战,而那另两个统领钟远和姜义成,钟远在北门,姜义成在东门。此前众人皆不知宋军会突袭西、北二门,亦不知城中官军民会撤退,且走东门,故而蔡、沈、钟、姜四人把守何门、于何处领兵,皆是任意布置的。

    近城楼一刻,杨运便已望见城头上箭矢如雨,刀枪如林,左右一二百步内,皆是双方攻守的人员,痛杀呼叫之声,传响不绝;多数宋军正抢登城头,一些已登临城头的宋军则于城头同江都军激战。杨运此刻心中再无挂碍,见此危急情状,便拔出将军宝剑,领众前去拼杀。众人见主将到来,士气稍振。

    另一面。又片刻后,欧阳沧浪亦至北门。北门情势更是危急,宋军登城者已近半数,守将陈奉、司马达、钟远等人已同敌众厮杀混战,城墙和门楼亦多处破坏。欧阳抵达,一面鼓舞几位副将,一面与之奋力杀敌。此时距天黑仅半个时辰,诚不知天黑之后,情势又将如何。

    话说城中众人一面。欧阳将将行至北门时,他的徒弟杨、窦二人亦行至将军府中了,其时唐婷、彭长燕和阮荷三人,聚在了府邸大堂中,正焦急等候城中将士守城的讯息。三人见杨窦二人转来,却不见欧阳,自然忙不及问话。

    唐婷于众人中份位最长最高,她问到:“你二人怎么回来了,你们师父呢?”杨在田急禀道:“宋军已突袭都城的北门和西门,都城恐怕保守不住,国主和众官已采纳了师父的计议,决心撤离了!”窦良接续杨在田的话道:“师父忧心师娘和腹中胎儿安危,特命我和师哥转来,护卫全府上下,随大众撤离呢!国主说了,二三刻后,要抵达东门集合,逾时不至的,恐是不等了!”唐婷见二人急急忙忙,却始终没说出欧阳去了哪里,又问到:“你们师父现在何处?”

    杨在田道:“师父是守城主将,他和杨运将军,一个去了西门,一个去了北门了!”窦良愤然道:“也怪蔡归生和杨运等人此前不听师父的话,以致现下宋军压城,弄得如此仓惶,大伙儿提心吊胆!”窦良不便责骂国主孔善民,只得暗地里拿蔡归生和杨运出气。

    彭长燕颇有些男儿气概,她道:“事已至此,骂死了他们亦是无用!”阮荷道:“咱们府邸距东城门仅四里,二三刻内,倒是能赶得上的。”阮荷初来将军府,性子又不如彭长燕强硬,因此讲话较轻柔。唐婷正色道:“我只忧心你们师父的安危!”杨在田闻言,晓得了师娘的心意,道:“眼下危急,咱们去东门处集合国主和护卫的将士,待师娘您安然赶至那边了,我和窦师弟再去接应师父!”窦良道:“这个法子不错!”

    唐婷心中稍安,道:“好吧!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完了一块儿出去!”于是乎,众人皆去招呼和收拾。管家和下人们已然听闻风声,皆不约而同地聚来了大堂门前,欧阳将军府其实是欧阳自家及徒弟杨在田和窦良二家,故而府院中仆从,男男女女总合起来足有三四十人。唐婷晓得众人心思,遂令彭长燕取出了房例钱,分发与众人,而后任凭各人去留,所谓“去留”,“去”自不必说,“留”却是跟着主人和国主逃亡。

    众人中,有人感于欧阳和唐婷恩义,有人敬服他夫妻二人,三四十人中,便有十来人愿意留下,一同逃亡。唐婷一见竟有这许多人愿意留下,心中反而不安,晓得此去乃是逃难,除了几个贴身使唤的近人,其余实不便多携,不过众人既有心追随,唐婷亦不便将其驱赶,且此时决心留下的多半是穷苦无着落的人家,便决心将众人留下了。

    唐婷又挺着肚子各处查看,见众人中有收拾时难以取舍处,急出声督促。纷乱间,瞧见杨在田和彭长燕小夫妻二人争执。杨在田道:“这是去逃命,马车行走缓慢,自然不能携带!”彭长燕道:“我晓得!但无论如何师娘挺着大肚子,她得坐马车里头不是!”急又道,“再说了,城中有蔡家、柳家、展家、肃家、阮家、钟家、杨家、姜家等等一二十个高官大人,人人家里有女眷,有的还有小孩,你便能保准他们不带马车么?”女孩子家到底嘴皮子快,杨在田不料到自己的爱妻一口气儿,仅眨眼的功夫,便讲出了那许多个“家”出来,听得自己耳中嗡嗡作响,一时倒是苦笑不得。

    难决间,窦良闻言赶了前来,道:“师姐讲得有理,无论如何,该与师娘留个马车!”唐婷自然听了杨在田夫妻二人谈论,晓得二人皆有道理,窦良和彭长燕的用心亦令唐婷欣慰。唐婷行来,道:“便留一个马车罢!正好我和长燕还有荷儿三人乘坐!”于是乎,众人不争。片刻后,内外皆妥当,众人除了唐婷,其余皆负包裹,跟着将府中应有马匹,连同一个唐婷乘坐的马车,一齐行出了府宅来。不过彭长燕一来身怀武艺,且功夫不凡,二来生怕人多,车马行走缓慢,便不坐马车中,仅留唐婷和阮荷乘坐,她乘马匹于旁侧跟随。其余众人连同家仆,或一人一匹,或二人一匹,皆上了马匹。

    欧阳将军府位于都城西北偏中部,此时城民百姓皆自传闻中得知,城池恐难以保守,国主及众官已决心逃离,又不知宋军进城后,是否会烧杀劫掠,故而人心惶惶,慌乱不止。唐婷众人出大门不几步,便瞧见斜侧张家主妇哭闹道:“我不走!这一路过去,少不得忍饥挨饿风餐露宿的!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才不去遭那个罪呢!”听得男主道:“你不走行么?待会儿乱军进来,一刀子将你宰了!一刀下去,阿弥陀佛!到那时节,你倒是想遭受那罪,亦遭受不了啦!此刻来得及,你却在此说三道四!”

    唐婷众人闻言,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慨无奈。唐婷感慨间,忽见对坐的阮荷幽幽流下了泪珠来。唐婷柔声道:“怎么啦,忽然就哭了?”阮荷道:“我父亲乃兵部首郎,我父母家定然是要跟随国主逃离的,我母亲生我时,落下了病根,身子骨弱,不知她能否遭受那些罪过?”原来阮荷听了那吵闹主妇的话,觉着大有道理,因此十分担忧母亲。唐婷宽慰道:“你父母家住城东南,那里距东门近,不必担忧宋军,最是稳妥了!再说了,待到了东门下,你们便可见面了,此后日日相见,岂不更好!”阮荷闻言安心。

    众人前行,不片刻,街道斜侧又一家男主人嚷道:“被褥你要带,脸盆你要带,猫啊狗啊你皆要带,便是这靠椅你亦要带去!你何不求个神仙下来,弄个法术,将整个宅子一齐随你飞去得了!”女主给他堵得不轻,重重道了个“你!”字,更无后话。听得一个男子的话声道:“我的父母亲大人!您二老赶紧的别耽误了吧!再不出去,便来不及啦!孩儿我如今亦是一家子人,又好不容易在国主朝中谋了安身差事,我可不愿在此受宋军的摆布和欺凌呢!”

    唐婷闻言,晓得此人算是城中的官家。往前行出八九步,猛又听得一个中老男人的话声道:“慌什么!他们要逃便由他们逃去好了!那宋军便不是人么?谁见得他们是妖魔鬼怪来的?说不准他们进城来,比之国军还好呢!众人怕他们,我却不怕!他们要走,便由他们走好了,我偏不走!”马车前的杨在田和窦良闻言,听得此人于国主及官家、官军颇有微词,心中不禁骇然,却是此刻紧急,不能前去过问;马车里头的唐婷闻言,一来觉着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二来亦觉此人所讲,不无道理,心中于是微微叹息了一下。

    跟着,将将过了这家,猛又听得纷乱惊慌中的城民,有人谈论道:“不是讲的军民一心,同守城池的么!这才两个时辰不到,便要丢弃咱们老百姓,独自逃亡啦!”旁人和声道:“正是呀!古来官军皆一个样,危急时候,只顾着自己逃命,哪里还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呀!”余人又纷纷怨道“正是!”、“正是!”当中一人低声急道:“你们了可轻着一些!无论官家还是军士,哪一头皆招惹不起,给他们追拿住了,那可是要杀头的呀!”众人闻言纷纷噤声。

    唐婷众人闻言,心中只苦笑皆非。往前又行几步,前侧是一巷口,听得一伙人,连车带马,一面自巷子里急走出来,一面谈论道:“众位不必过忧!听说中原薛敬和丐帮的盟军已南下许多日了,国主及众位大人此去便是设法和他们接应,待得双方人马碰头,便可打回来了!到那时节,江都城不还是大伙儿的嘛!此去一路,权当它是游山玩水好啦!如此初夏时节,风清日暖,二三万人一道,那般热闹景象,可不是说有便有的呢!”余人闻言,纷纷道“正是!”、“正是!”,声色之间,有些欢喜心安。

    唐婷众人闻言,一笑之后,心中皆思想:“这一伙人倒是宽心得很呢!”思想罢,唐婷禁不住掀帘往后一望,此刻天色虽昏,却还亮着一些,只见后头已急急忙忙地行出了不少跟随逃命官民来了。唐婷瞧见众人的惊慌之色,思想起方才那个不惧宋军安然不动的老者的话来,心中道:“此番逃离确不知吉凶祸福如何,若官民中多一些人如那老者一般,便不会这般纷乱了!”正思想时,车马已行出三四里,挨近城东一侧,前头街道更是纷纷攘攘。

    忽听得马车前头的杨在田道:“是蔡家、展家和姜家的家眷,他三家倒是碰到一块儿了!”窦良一笑,道:“他几家的女眷可比咱们宝贝多了,一家人竟拉了三四个马车出来,这一路过去,得热闹成什么样子!”旁侧的彭长燕得意道:“我方才讲得不错罢!你姓杨的还责怪我,不让我带马车出来呢!”杨在田道:“你还得意了!我好歹是你夫君,你却口无遮拦,姓杨姓柳的乱嚷!”窦良闻言,哈哈一笑,便是后侧马车中的唐婷和阮荷亦不禁一笑。却听得彭长燕道:“我还是你师姐呢!师父和师娘跟前,你不得跟我弯着身子讲话么!”杨在田亦哈哈一笑。

    众人正苦中取乐时,却听得周遭有哭有闹,已然纷乱糟糕,心中便又感触起来。又行几步,忽然前头一条南北穿行的走马街上,一大队人马噼里啪啦地赶行而来,街道中赶行的众人微微一惊,皆止步观望,瞧清了人马领头的三人,正是世子孔瞻以及孔家王宫禁卫军的两个头领裴玄象和冯艾。街道中的众人多为官家,瞧见领头的是孔世子,又有识得裴玄象和冯艾者,晓得他身后是王宫卫队,便宽心起来。

    世子瞻见众人方才惊住,遂于高头大马上喊话道:“小王身后乃是四五千护卫兵士,专为护卫官民百姓而来,大家不必惊慌!大伙儿赶紧往东门集合去罢,再过得一二刻,咱们便要出东门去啦!”众人闻言或是感恩戴德,或是纷纷言谢,或是欢喜称颂。纷攘之间,又望东门行走而去。此刻距东门已不远,又瞧见有人马护卫,故而众人不如此前那般惊慌。

    随众前行时,唐婷不由自主又挂念起欧阳的安危来。片刻后,众人赶至东门下,国主孔善民早已同近身众官等候于此,旁侧有一万左右兵丁及二员副将,二将正是张宝和姜义成。杨在田众人行近时,城中朝堂的多数紧要官军及其家眷已至,加之闻风而来的其他官民百姓,男女老幼直有五六千人。众人原本纷纷攘攘,此刻瞧见国主和朝堂众位要员皆在,一来安心,二来不敢放肆,便渐渐安静了下来。众人依着家势高低和官民之别,皆不自主地循序分开站列开来。

    洞开的大城门下,国主孔善民居中站立,孔善民左右和身后列了蔡归生、柳世权、阮文业、展喜、肃廷京、陆桐等一二十名重官;城门门洞往外一面,分南北两列,站列了守门的一万兵丁,两列兵丁的领头便是姜义成和张宝,此刻的姜、张二人,自然庆幸自己未给安置于西、北二门。城门之下往城内一面,方是众重官的家眷,国主孔善民自己的夫人、妃妾和家仆,总来五六十人,便在众人的前头。

    众官军的家眷,愈是挨近国主一侧,其家主的官阶、职权自然便是愈高的,反而言之,往城中一侧,次第而去便愈是低的,最内里的两侧,便是百姓之家了。百姓人家无拘无束,无甚礼节和讲究,便随意站列,且纷纷往城门下的国主和众官一侧观望,听候动静。

    唐婷众人抵达时,打头的杨在田和窦良识得国主和众官,二人纷纷下马向国主孔善民见礼,孔善民虽隐忧,但此刻须维护国主的威严和体面,故而心中隐忧丝毫不显。杨窦二人向孔善民见礼后,唐婷亦下马车来,偕同彭长燕和阮荷一同望孔善民欠身见礼,又向国主夫人见礼,而后方如同已至的众官的家眷一般站列左右。

    又片刻,眼看众人陆续赶至,孔善民亦担忧城门危急,有些按捺不住,生怕宋军攻破城门,追杀而来,便令身后的张宝和姜义成点几个兵士,前去通告守城门的杨运和欧阳二将,告其东门一面已启程,令二人设法撤离。唐婷隐隐听闻国主之意,急出身来报说,自己可遣杨窦二人前去北门,不必再派他人。孔善民闻言,晓得唐婷挂念夫君,遂相允。

    杨窦二人既有师母之命,又有国主之命,便急忙走马而去,另两个兵士亦结伴飞马望西门而去。他几人行去不片刻,孔善民便率领众人启程,望东门外行去了,其时天正昏暗,估摸过不多刻,便不能视物了。众人中的唐婷和彭长燕、阮荷三人,虽挂念欧阳和杨窦二人安危,却也不敢迟延在后,况且凡是家中有人在守城将士中的,皆如此一般,自己不便因此而扰乱大家。孔善民众人晓得绝不能等候城破,而后逃亡,故须于留后欧阳、杨运众人脱身前,抢先启程上路。

    话说杨窦二人急行一阵,出了内城中官民人家紧凑之处,远远地便望见了北门。二人望眼之间,已然大惊,原来宋军已攻破城门,正同门楼内侧的江都人马厮杀,双方死伤无数,江都一面死伤尤重;城楼内外和上下皆破损不堪,旗幡满目,尸身纵横,许多地方已失火燃烧。

    杨窦二人大惊之下,急去搜寻师父。二人望不片刻,瞧见欧阳于城门里侧的大道上,正给宋军的三名将领合力围攻,这三人乃是石凤权、卫南和崔明,其中的卫南,杨窦二人未见识过,因此不知其人,只瞧她三四十岁的模样,虽为妇人却着主将的衣甲和头盔,容貌美艳却有一股肃杀之气。杨窦二人赶至时,三人攻杀欧阳正急。纵然欧阳武艺高强,石凤权三人单打独斗,无一是欧阳敌手,然此刻三人同时出手,且身手不凡,故而欧阳左突右击,手脚并用,不禁丝毫不得空闲,且不能击退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杨窦二人跟随欧阳多年,晓得眼下情势,除非欧阳先任由三人之中的一二人击刺自己,先取其中一人,否则绝难获得胜算;但倘若欧阳任由三人中的一二人击刺自己,则欧阳伤敌之时,自己必亦重伤,如此一来,便是两败俱伤,或许欧阳杀死其中一二人时,自己亦性命不保了。自然,欧阳若欲逃亡,独存其身,却是轻而易举之事。欧阳之所以不逃,自然是担负主将职责,欲率领将士一同抗敌。

    杨窦二人见师父危急,即刻拔出宝剑,舍弃了马匹,一同飞身前去。石凤权四人闪展腾挪之间,猛见半空中有二人正飞身刺来,皆一惊。崔明前日夜,见识过杨窦二人,此刻见二人又来,心知眼下的围杀欧阳之计怕是又得泡汤了,前日夜间崔明四人围杀欧阳时,石凤权亦看在了眼中,因此记得杨窦二人,心中隐约亦有如崔明一般的思想。唯有卫南不知突然杀来的二人是谁,却无暇出问。

    欧阳猛然望见二徒又再赶来相救,心中又是大喜。眨眼间,杨窦二人逼至,崔明和石凤权畏惧二人剑势,不敢再缠斗欧阳,便急地跃开闪避。紧跟着,欧阳师徒三人联手,因杨在田武艺和崔明相当,窦良武艺和石凤权相当,欧阳武艺却胜过卫南许多,原本石凤权三人之中,卫南武艺和内功最高,石凤权虽为主将,却长于谋略和排兵布阵,武功一项反而显得平常,故而三人之中,石凤权武艺最弱。

    于是乎,欧阳师徒三人联手之后,卫南三人便不敌。拼斗片刻,石凤权给杨在田划伤,卫南给欧阳刺伤。卫南大怒,急呼唤左近将士前来围攻欧阳三人。左近一二十人听得主将召唤,不敢不从,急来助力围攻欧阳三人。

    却不想,欧阳有二徒助力,如虎添翼,又者围攻上的众人多半武艺不精,欧阳丝毫不放在眼中,于是乎片刻之间,欧阳便杀伤七八九人,可谓如入无人之境。余人见顷刻之间,即有八九同伴丧命,便不敢欺近欧阳三人。卫南虽美艳,却是火爆性子,毒辣心肠,又极是争强好胜,见这一二十人不是欧阳敌手,急又召唤更多人手前来围攻。不片刻,便有数百人应声围来。

    其时江都兵士多在退却,欧阳见此情状,思想正好趁机掩护己方将士撤退,于是振奋精神,偕同杨窦二人,迎上众人厮杀。片刻下来,数百人又死伤大半,欧阳师徒三人仅是损耗内功,却无丝毫刀枪之伤。卫南既惊又怒且又羞,心中仍是不服气,便又召唤了近千人前来围攻。

    石凤权望在眼中,却晓得卫南的法子似难以奏效,除非有无数人员给他三人击杀,直至三人气力消竭。但如此办法,一来将士不愿枉自送命,二来他三人随时可能飞身逃离,故而此法不对。只是卫南争强好胜,又得国主宋高器重,石凤权不便抵触于她,只盼她能自己知难而退。

    果然,那一千来人手近欧阳三人跟前后,前番见同伴惨死的四五十将士便不愿贸然动手了,同时逼近的一千将士,真正能靠近欧阳三人身子的又仅前头的数十人而已。于是乎,欧阳三人又奋力击杀片刻,又杀伤了八九十将士。余下众人眼见上去便即身死,纷纷退却。卫南大怒,却也无可奈何。

    欧阳三人见众将士退却,卫南又无计可施,便示意一下,跟着一齐望阵场外飞身而去。卫南欲待追赶,又晓得仅是她自己和崔明等人,纵然追赶上了,亦不是欧阳三人对手,愤恨之间,只得作罢。紧跟着,卫南众人便要杀入城去。石凤权急宣令道:“国主宋公有令,我军所有将士入城后,只能杀伤敌方不愿降服的军士,绝不能残害百姓!若有违抗,即军法处置!”众将士闻言皆应。

    原来石凤权和宋高宋远等人,前日瞧见江都军民替己方将士掩埋已死的将士,心中感念,再者宋高欲安定人心,以便自己统治江都城,故而两者兼顾,便严令将士,绝不能行烧杀劫掠等匪贼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