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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闺门花旦

    猪肉铺外。

    陈仁本来还不确定这个声音,是不是只有他听到了。

    但是从杜八两一把薅起案板上砍刀的动作来看,八成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陈仁站在原地,双手拢于胸前,一只手摸着一张导气符,一只手拧着一片稳尸瓦。

    他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对能亲手索命的厉鬼有没有用,只是觉得手里多少拿着点什么,总归是要安心一些。

    正当陈仁进退两难间,白胜素已经一撩身上素袍,抬腿走进了猪肉铺。

    灵台班子里听戏的恶鬼虽多,但大多数都是些孤魂野鬼,且对陈仁没有什么杀心。

    此时直面这索命厉鬼,要说一点都不怕,那是假的。

    但是白胜素都已经走进去了,陈仁总不能在一个女人后面怂着。

    于是他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走进了猪肉铺子。

    方一进入肉铺,陈仁就闻到了一股猪肉特有的腻味。

    与寻常肉铺不同的是,这股腻味里,还夹杂着一丝脂粉香味。

    这猪肉铺子的内间不大,靠里的位置上,供奉着一座庖丁神像。

    神像前摆着些瓜果,瓜果旁的三柱祭香,已经燃下去了半截。

    有些奇怪的是,在开着天眼的陈仁看来,这座神像上金光闪闪,显然是有高人开过光的。

    开光神像,索命厉鬼,水火不相容的东西,怎的会同时出现了?

    视线在神像上停留了片刻,陈仁就看见白胜素走到了墙角里。

    在那儿摆放着几个架子,架子上挂满了猪肉。

    纵使是大白天,那片墙角里也是黑黢黢的,一片阴暗。

    白胜素站在这片阴暗角落前,也不开口说话,而是十分淡定的拉过一把椅子,就这么坐了下来。

    跟在后面的杜八两,或许还什么都没看见,陈仁这会儿开着天眼,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白胜素面前一尺的位置,一团暗红色的鬼影,正漂浮在那里。

    “你在这里多久了?”

    眼见白胜素冲着空无一人的墙角说话,杜八两登时后背一麻,几滴汗珠滚落。

    “回您的话,三天了。”

    杜八两虽然看不见人,这道声音,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这说话语气,腔调,他实在熟得不能再熟。

    抹了一把额头冷汗,杜八两连忙转身往门外走去。

    似乎门外青天上那高挂着的太阳,能给他多少带来一点安全感。

    陈仁本以为会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大战,没想到白胜素这一开口,那暗红色鬼影非但没有动手,反而主动现出了身形。

    这索命厉鬼,原来是一个女人。

    一个浑身是血,身披戏服的女人。

    女人一身花衫衣裳,头戴粉红珠花,脸上的妆容还未曾卸去。

    看这一身打扮,跟陈仁还算是半个同行。

    凡伎,以墨点破其面者为花旦。

    观这女鬼身段妆容打扮,生前应该唱的就是花旦。

    看其气质温婉恬静,则应该是多唱的闺门旦。

    就是不晓得一个气质温婉的闺门花旦,死后鬼魂不去投胎,怎么会在这猪肉铺子里,久久不肯离去。

    “你与那杀猪的杜老八,可是有什么仇怨?”

    花旦女子先是冲着白胜素矮了矮身子,又冲着陈仁行了个礼,这才哭哭啼啼的说将起来。

    随着女子的哭诉,陈仁脑海中青灯转动,再次身临其境。

    青灯照夙念。

    三天前,月色正明。

    李家班的梨园里,一出好戏,将将落幕。

    台下的看客们纷纷叫好,坐在偏桌的杜八两一边鼓掌,一边却是双眼冒着浪光。

    戏台上那位身穿粉色戏服的女子,每一次扭腰,都仿佛扭进了他的心坎里。

    那如葱般的玉指,每一次轻比兰花,都撩拨得他心痒难耐。

    欲到了极致,那便是恶。

    杜八两叫来沏茶的小厮,一番打听之下,知晓了那花旦姓名,楼小凤。

    杜八两没什么学问,只晓得拿大钱砸人。

    掏出一锭雪花纹银,丢给小厮,就让小厮帮他约那花旦楼小凤,散场之后喝酒谈戏。

    一个杀猪的懂什么戏?

    可小厮惹不起这主儿,只得立刻去给李家班班主说了。

    李班主当场怒极,这杀猪的鸟厮,竟是拿他这梨园当妓院?

    可一番打听下,才得知这杜老八杜屠夫,不仅家境殷实,那姐夫更是在衙门里做那高高在上的捕头。

    开梨园儿唱戏的,不管脸面上再怎么光鲜,说白了也只是下九流的行当。

    若是不幸被划做了乐户,那更是只供人娱乐的玩物,下贱中的下贱。

    那屠夫虽然也身份低微,但架不住人家有钱有背景。

    无奈之下,李班主只得含泪收了纹银,让楼小凤去小心陪着这位杜爷,莫要被脏了身子便好。

    自古清酒红人面,有道是财帛动心田。

    杜八两半斤浊酒下肚,脸色发红,心中也是越发旖旎。

    那楼小凤却是无论怎么说劝,也不肯取他的财帛银钱。

    酒令神迷,色令智昏。

    苦苦劝说无果,杜八两拍案而起,摔碎了手中酒壶,径直就把那楼小凤往地上按去。

    杜八两常年杀猪,便是切一扇白条,也只需片刻的功夫。

    那一身蛮力,岂是这娇滴滴的闺门花旦,能挡得住的?

    一双带满茧子的大手往上一抬,就要将那花旦粉袍一撕两半。

    衣袍破裂之声将起,一口银牙就止住了那只作乱的大手。

    杜八两手上吃痛,腮帮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就是一巴掌照脸挥下。

    这一巴掌正中太阳穴,直打得楼小凤脑袋里开起了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这楼小凤也确实贞烈至极,头顶珠花都被一巴掌扇飞老远,她还是抬起腿来,运足全身力道往杜八两胯下蹬去。

    “嘶!”

    “你这贱货,半边屁股都快扭进了勾栏,还真当自己是个名角儿!”

    说罢也不晓得杜八两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杀猪尖刀,向着楼小凤脖颈处,就是一刀扎了进去。

    这一刀,不愧是屠夫出身,精准无比。

    只一刀,就让那楼小凤鲜血长流,当场身死。

    青灯中的画面戛然而止,身死当场的可怜人,已经化作了厉鬼,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那手持尖刀施暴之人,此时却完好无损的在街头晒着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