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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一梦

    幕上黄昏,望舒孤影,刚停落在干树杈上的黑鸟被一声尖锐的嚎叫震飞。

    这里是仙界隐学宫的风露台,确切地说是——刑台。

    一鼎乌黑焚妖炉被隐入云中的三条粗锁链拉扯在半空,有风吹过,传出悲怆的铜铁相撞之声。

    隐学宫的学子们排列在此,白兰打着酒香满溢的嗝,在队伍中身形摇晃。

    她,可是北玄界的大公主。众仙家皆知,北玄的人常年和人魂打交道,行事作风颇为诡异。又因着北玄乃为弹丸之地,虽也是仙界四国之一,可风头不如西颢界,威望不如东仓界,人缘又不如南炎界。

    一只小猫妖在焚妖炉幽蓝之火中的一声嚎叫带着愤怒。它已是孩童模样,少不更事,胆子大,一颗好奇之心将它引入这炼狱。

    焚妖炉已变得透明,幽蓝之火啃噬着小猫妖,它的爪子无力地在炉壁上划着。

    小猫妖的嚎叫渐渐呜咽,幽蓝之火火势渐小,透明的炉壁上只能看到一双神色已涣散的小眼珠。它的妖气在炉内四散碰撞,如同被剪的风筝线。

    白兰撑着一口气,假装端得四平八稳的步履走到旁边树下倚着。她望着树影,眼神迷离。

    不远处整齐列队的学子们不时用余光瞟着这位不守规矩的学子,奈何人家是公主,更是劝诫不得。

    白兰捂着胸口调整了一阵,嘀咕着晚饭时不该为了逞一时痛快而灌下一整壶酒,应该灌些果酒。

    她绞着一缕乌发,低头笑起来,玲珑有致的身形晃了两晃,却始终没有看一眼那焚妖炉。

    约摸烧得差不多了,隐学宫的学尊捋着白须绕着焚妖炉踱了一圈,一只手覆在炉身,也不知那炉子烫不烫,反正这老头是没有收手,还点点头,似乎对于自己仙法所施的火候颇为满意。

    一炉毕。

    这是隐学宫八百年一开宫的首炉。

    老学尊缓缓走下风露台,站定。在十九根通明柱的光亮里,看清了老学尊的智叟面容。他清了清嗓,须眉慈善:“今有我四界之学子齐聚隐学宫。学子们入宫已一月有余,明日起分序入学堂。今晚的焚妖是为遵守仙界之规矩,即为仙者,遇妖必诛!”

    话至此处,情绪上来了,老学尊这一嗓子用了两成仙力,力争将口号传到在场的每一位学子的耳朵里。

    别人也就罢了,都是各界精挑细选来的皇室将侯子女,秉承仙规,都稳当得很。

    偏有白兰大公主,此时还倚着树打着酒嗝神游。清风吹来,拂动青丝,美人倩影,秀丽风情。

    这样一幅美人图,摆错了地方。

    耳畔嗡嗡声响,似是老学尊又激昂了一阵,也不知是脑子不清楚还是耳朵听不清,白兰似睡非睡地原地摇晃,忽觉一串呼唤之声钻入耳:

    “快睁睁眼呀白兰。哎呀,都散了散了......”

    有人推她,也有人议论她:

    “咦,这么大酒气......”

    “学尊都没搭理她,这样的场合,她竟然喝酒。”

    ......

    半睁着眼,直起身子,白兰四下望了望,望不真切,眼睛糊着,胳膊不老实,一把搂住了旁边的一个娇小身子:“送我回上广堂,西边......”

    “走东指西,把我当侍女使唤,哼!”娇小身影扶着白兰的腰,左摇右晃地带着白兰离开风露台。

    夜风阵阵,带着凉气,风露台延伸出的小路上两个身影出奇的明显。小路尽头分了叉,这两个身影停住,娇小身影踌躇张望,她心里打鼓,入隐学宫月余,都是在侍女的引路下前呼后拥地闲逛。忽而到了开课之时,侍女们都遣回去了,做什么都要靠自己,暮然之间分不清东西。

    娇小身影一咬牙,一闭眼,刚要试试寻路的小仙法,哪知身旁的大公主忽然开了金口,且声音提高了两个调:“往西!穿过小树林,你大胆往前走!”

    “上广堂在东面!”

    憋足了把白兰这酒疯压下去的劲,娇小身影奋力一声喊。

    此时,她二人静默了一晌,连路过的黑鸟都压低了鸣叫。

    白兰抬手摸索着对面小姑娘的脸,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捏,手感柔弱,带着些滑腻。

    被她突然的一捏,小姑娘愤愤地别开脸,心里一万个要把这酒疯公主扔路上的想法。

    “醒了?你快看看,到底往哪走。”

    白兰半睁着眼“嗯?”了一声,吧唧两下嘴,伸出纤纤玉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圈,用酥掉人骨头的声音,低声道:“往西,信我。”

    小姑娘咬牙切齿地搂着白兰快步使劲往西走,也不管白兰的腿脚利不利索,一头扎进往西边的密林之路中。

    风露台的通明柱上立着两个人:一个男人,以及另一个可能是个男人。

    他二人身着紫纱衣,面有紫玉面具,一个负手而立,另一个......用袖子小心擦拭着指甲......

    一个似男似女的声音提起:“你这上广堂的执教不地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学子走错路。”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她认准的路错了也是她自己走。”

    “切”嗤了一声,也不擦指甲了,其中一人缓缓飞下柱子,落了地竖起个兰花指在胸前,那白细的手指指着柱上之人:“别人的学子我管不着,我自己的学子可不能糊涂跟错了路,再被拐坏了。”

    柱上那个身形高大稳健的男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兰花指”扭着腰踱步而去。

    柱上之人依旧负手,望着西边的密林想了想,衣角翻飞的起身,倏而化作星光点点从“兰花指”头顶飘飘而过。

    地上之人抬高了兰花指,吊着嗓子嚷嚷:“说一套做一套,你这男人忒不靠谱!”

    头上点点星光没有停,倒是在半空中漂亮地转了一个圈,掀带起了地上些许尘土,往“兰花指”那洋洋洒洒一抛。

    犹如薄雾的尘土之中,只见两只竖着兰花指的手胡乱扇着尘土。

    隐学宫的寂林,如它所名,站在林子外都能感受到静默带来的压迫感。

    娇小身影的小姑娘一手拽着白兰的胳膊,一手搂着白兰的腰。她从未扶过人、照顾过谁,更别说这么近身的照顾。

    “也就是长这么大只交到你一个朋友,本宫......”话到嘴边说了一半,小姑娘顿了顿,又继续叨咕着:“也就是我,我对你多好呀。”

    那个好字拉长了音,带着小委屈。

    白兰缓缓抬起头,冲着小姑娘风情妩媚一笑:“嗯,我的余鸳大公主最可心了。”

    深吸一口气,余鸳大公主带着点视死如归的目光,紧了紧手,拖着白兰进了寂林。

    她俩的身影没在林子口。跟随在她们身后,飘过来两团星星点点的光亮,停在林子口。

    林间小径有多条,铺展在林里。树梢上的孤月冷淡,投射下来的光亮带着疏离,似是将林里的一切与进来之人划清了界线。明明是隐学宫仙家底盘,到了夜里,可就说不准了。

    “白,白兰,这里如此阴冷,你酒疯也该醒了吧?”余鸳两条胳膊都锁紧了白兰的腰,她此时多想白兰能瞬间清醒,带领她跑出这诡异之地。

    “嘻嘻嘻......”一声隐没在暗处的怪诞笑声有如闷罐子里敲镗锣,擂到了人心口处,那尾音更像是黑屋子里突然擦亮的火石,让人瞬间闭紧眼睛只想大叫。

    余鸳的小脸贴在了白兰的胸脯上,她着实吓出了几滴小眼泪,“嘤嘤嘤”地憋着出声,钉在原地不敢动,生怕被什么妖里妖气的东西粘上。

    要说酒壮怂人胆这话是不假的,但如白兰这款女仙,在家里见惯了怪诞灵异之事,对于眼前这些“小东西”她还是有兴趣的,尤其是半醉半醒之间,她看到个树影都觉得是个“小可爱”。她一把推开粘在自己身上的余鸳,走两步退两步,又打了个酒隔半跪在长草丛边上,“嘿嘿”笑起来。

    余鸳不住的回头望,两手攥紧了裙摆,急急跺脚催促白兰别生事赶紧找路离开。她深知自己仙法不济,推己及彼,认为白兰肯定也是个半吊子,如若这林子里真有妖物,也是应付不来的,眼下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跑!

    草丛里一团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慢慢向白兰靠近,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成千上万的架势一般。

    醉酒的白兰呼吸渐深,周围的动静她感受不到,目光只牢牢锁着眼前这片草里,非要看到个究竟。

    她身后的余鸳已是把持不住了,上前一步将白兰拽了个趔趄,带着哭腔:“我求求你别看了,若是招惹到妖物,你我怎么办呀?这黑灯瞎火的,被吃了都没人知道。”

    白兰索性坐在地上,抬起小脸呲着一口小白牙冲余鸳傻乐,忽听到草丛里有人语:

    “她不怕呀?那小妞她不怕呀?”

    “漂亮的那个怕,傻的这个不怕......”声音越来越远,那些东西似是跑了。

    白兰指着自己:“漂亮的不怕。”又指着余鸳的鼻尖:“傻的怕!”

    余鸳看她这作死的模样有想咬她的冲动,刚要把她捞起来,周身起了凉风,长草从根部抖着,悉索的动静敲打着神经。

    草里的细碎声音持续了一阵又忽然停下来,寂林又嘎然死寂。

    余鸳被这场景彻底击垮,她抱着头蹲下哽咽起来,想得都是“这下死定了”。

    “竟然还有不怕的?这还了得?”启头的声音颇为稚嫩,像是民间捣蛋的孩子王。一个黑影从草丛间立起来,且有越来越大的模样。

    白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捎带风情的眼睛瞟了一眼那黑影,带着戏谑地笑,还冲那个东西招招手:“你别怕,走近点,给我看看清楚。”这带着酒劲的软糯声音让那个黑影抖了三抖。

    这位耍酒疯的刚要冲进草丛,冷不防身后白光频现,紧接着眼前一片模糊的白。

    是余鸳用了十足十的仙力撑出了一个护体仙罩,她两手交叉在胸前用力撑着仙法。没一会儿,两手开始抖了,连带着仙罩也一闪一闪的。

    对面草丛里的黑影抬手一挥,周围的毛茸小黑团子们迅速向仙罩靠拢。余鸳吓白了小脸,紧紧闭上眼死撑着。

    就在仙罩频频闪动之时,一段琴音响起,走弦徐缓,琴声带着清凉之风抚面,霎时甚觉灵台清明。余鸳睁开眼,只见白兰已幻化出一把琴,那琴不是实体而是一个虚虚的琴影。

    白兰席地盘腿而坐,半眯着眼,拨动着琴弦,指尖轻盈,一波波紫雾烟气从琴影中荡涤开来。

    草间的那些个黑影安静下来,似醉如痴般感受着琴音带来的身心熨贴。

    静了好一会儿,余鸳也在不知不觉间收了仙法,站在白兰身后,眼神空洞。

    寂林里树不晃影不动,连月光都柔了,青草地里有淡淡光亮轻飘飘地飞出,整个林间如同幻界。

    “呃......”白兰的一声酒嗝不合时宜地打出来。

    完了,果真是好景不长。

    林子里又传出小怪物们的嗤笑、余鸳的“嘤嘤”哭泣......一下子又恢复了“热闹”。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两个人齐齐发出叹息,身形高大的男人点着额角。他旁边的“兰花指”也一时看呆了,而后感叹着:“北玄的公主真是一朵奇葩。”

    身形高大的男人抬手使出仙法,点点星光洒落在草间,那里面的毛茸黑团子们四散而跑。

    余鸳身形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兰收了仙法傻乎乎地冲着月亮摆手。

    眼前光亮忽明忽暗,树影都往后倒着走,白兰眼皮漏了个缝,瞄见一片淡紫纱衣,还隐约听到一阵阵有力心跳......

    白兰树下坐着白兰,她撑着头半卧着,手里把玩着一缕青丝,辨不出发丝颜色,只觉顺滑。坐在眼前面之人背对着她抚琴,有月牙般的花瓣掉落在这个男人的肩上,如一页小舟安稳停在海面。

    白兰笑了,她指尖稍稍用力拽了拽那男人的青丝。男人停下抚琴的手,偏偏头道:“你小时候倒看不出顽皮,端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架势。如今年岁渐长,终是藏不住了。”

    这声音似近非远,像山谷间飘渺之云。这个人......似是而非,如同长久以来都在她梦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