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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 鹿铃摇

    官道两旁,绿柳殷殷,一辆由高大健壮的麋鹿拉动的辎车由远及近向都城驶来。车子用奇楠木精雕细刻而成。鹿身饰以彩锦,鹿颈上悬着拳头大小的金铃。铃声欢快悦耳。窗外美景透过鲛纱映入婢子香玉的眼眸,看了一阵,她便情不自禁的轻声哼唱起小曲儿,“阑干可是妨飞去,怕惊尘涴却,翠羽红翎。舞态亭亭……【1】”

    香梅将食指竖在唇上,“嘘”她一声,怨怪道:“大娘子睡着呢。”

    香玉立刻住了声息,回头瞧瞧斜倚在引枕上的姜妧,见她仍旧微合双目,貌似没被自己的歌声吵醒,便松了口气。近些日子,姜妧夜里总是睡不踏实,白日里又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样,这会儿难得浅眠片刻。

    姜妧只是闭目养神,并没睡实。她单手支头,低声咕哝一句,“快到家了,香玉心里高兴。”说着张开眼,向外问道:“三师父,几时能到都城?”

    在外驾车的燕三娘大声回她,“再有两刻功夫就入城了。”

    香玉香梅眉开眼笑。

    这个说:“也不知绿幕败了没有,旧年开的可早。”

    那个道:“绿幕败了紧跟着就有赵粉姚黄,你慌张什么?”

    姜妧从旁拿起《官金陵诗集》有一搭无一搭的看起来。

    香玉香梅见她读书,赶紧收声,人手一个绣花绷子绣丝帕。

    三人各有各忙,车里骤然安静,只余清脆铃音萦绕耳畔。

    姜妧信手翻书,“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2】”突地跃入眼帘。姜妧心有所感,无声浅笑。

    香玉香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弯起唇角。

    她二人打小伺候姜妧,可以说是陪伴姜妧一同长大,对其好恶最是清楚不过。眼见得近日姜妧不知为何悒悒不乐,就竭尽所能的逗她开怀。然而,姜妧丝毫不为所动,一日沉闷过一日。

    香玉香梅暗自着急,可也没有办法。难得姜妧读了会儿书眼里就有了笑意。

    此时恰逢春夏之交,出城踏青赏景的人流车马络绎不绝,越往前行越是热闹。鹿车经过之处,异香徐徐散开,引得行人侧目。

    “呀!那不是姜大娘子的车吗?”

    “哪个姜大娘子?”

    “城西永阳坊姜家!”

    “哦!就是那个阿娘被歹人砍了头,不知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到而今也没找着。下葬的时候愣是打了个纯金的脑袋按上了……”说话人有意无意的向车里看去。

    “对对,就是她!”

    “我听说那颗金脑袋可是实心儿的呢,那得花多少钱呐!啧啧,真不愧是大秦数一数二的巨贾。”

    “可说是呢……”

    姜妧虚掩诗集,盯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手指缄口不语。香玉不等她吩咐,撂下绣绷,手脚麻利的将窗户合上。

    十二年前,吕氏带着刚满两岁的姜妧回乡省亲,返归都城途中遇到贼匪。随从仆婢连同吕氏一共二十七人全部命丧刀下,唯独年幼的姜妧逃过一劫。

    蹊跷的是,二十七人里唯独吕氏被砍了脑袋。

    因事情发生在都城城郊,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震动朝野。皇帝命京兆府、刑部以及大理寺联手查办,务求找出真凶。可劳动了那么多人力,却连吕氏的脑袋都没找着,更不要说真凶了。

    京兆府以及刑部大理寺查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便干脆一个山头挨着一个山头的剿山匪,一路剿到常州才作罢。姜家被逼无奈,只得请工匠用纯金比照吕氏五官打造了一颗人头,算是全尸入殓。

    香梅从攒盒里取出两块米锦放在巴掌大的玉盘上捧到姜妧面前,“大娘子切莫理会那些闲人,先用些米锦垫垫肚子,老夫人一准儿预备好了燕菜牡丹和醴鱼臆等着大娘子呐!”

    姜妧一手将诗集递给香梅一手接过玉盘,仍不做声。

    香梅也不再劝,放好了诗集又拿起绣绷绣丝帕。

    一红一绿两块米锦搁在晶莹剔透的白玉盘里显得格外美味。姜妧默默吃着,香玉斟上热茶放到她手边。

    待米锦落肚,热茶吃净,叫买叫卖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到了!到了!”香玉嘴里嚷嚷着,满脸兴奋的看向姜妧。

    香玉年十六,比姜妧大两岁,可姜妧却比她沉静许多。想当初,姜老夫人就是相中香玉开朗活泼才命她贴身侍候姜妧,也好解一解姜妧胸中愁苦。转眼间八年过去,姜妧愈发寡言少语,全然不受香玉陶染。

    姜妧抿嘴微微笑了,待要说话,车子猝然顿住。三人兀自纳罕的当儿,燕三娘将车帘挑开,手臂一横递进满满一大篮五颜六色的月季。

    “我瞧那卖花的丈人可怜,就全买下来,也好叫他早些返家。”为了行路方便,燕三娘扮作男装,及腰长发用紫金环高高束起,柳黄织锦缎镶绿松石抹额横在头上,说起话来爽气豪迈,一听就知她是个耿直率真的人。

    盛花的篮子编制的一丝不苟,半点毛刺都没有。花儿是清早刚剪的,上头还挂着颗颗莹亮的露珠,因夜里下过雨,清润的水汽和着淡雅花香,沁润心神。姜妧眸中顿时有了笑意。

    燕三娘将花篮交给香梅,便闪回身去。车子又再向前行进。

    “这花儿可真水灵,大娘子,婢为您挑一朵簪起来,好不好?”香玉说着,手在姹紫嫣红的花间来回点指,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姜妧目光落在其中一朵玉色的花儿上,淡淡的虽不起眼,姜妧却独独相中了。香玉顺着她的视线将其抽出,小心的剔去尖刺,掐成适当的长短再用绿色丝绢将花枝缠紧,才插在姜妧耳际。

    玉色清丽,衬得五官秀眉的姜妧人比花娇。

    香玉香梅认真端看,不住嘴的夸好。

    姜妧抛下先前不快,手托鬓边娇花,柔声道:“三师父的心肠最是绵软,那丈人遇上她也是个有福气的。”

    香玉眨巴眨巴眼,点头应和,“三师父见不得人受苦受难。”

    话音落下,车身一顿,又停了下来。

    “又有何事?”姜妧不解发问。

    她在车里问,燕三娘在外面打听。须臾功夫,便探身进来回禀,“大娘子,前头聚福糕坊的东家与一僧人发生口角,大伙儿都围着瞧热闹,把路给堵上了。”

    盛元大帝继位后励精图治,勤于兵事,在天授十九年兼并西陈,大秦始立。天授二十年,盛元大帝从天竺请无济大师回返中原宣讲佛法。据史书记载,盛元大帝为无济大师高筑法坛,前来听闻佛法的信众逾两万,可说是盛况空前。百余年过去,大秦上至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对僧尼道人皆礼貌恭敬。打僧骂道的确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