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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方生方死战欲狂(三)

    吕昭阳滔滔不绝,说个没完。

    一来是因为他与杨肃的确同窗六年,若说毫无感情那是不可能,内心深处总不想让杨肃这么快死掉;

    二来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大一个局,若是不说出来让对手知道,那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就好比费尽心血的艺术品无人欣赏,好比皓首穷经的巨著无处发表,好比富贵而不能还乡,好比穿锦衣而只能夜行,那真是心理上巨大的空虚和失落,不憋死也能憋疯。

    月光之下,杨肃的鲜血已将草地染红了大片,一只碧绿的蚱蜢仿佛受了惊吓,忙不迭的跳走。

    义父遇害自己却无能为力,义兄竟被自己亲手所杀,同窗六年的挚友费尽心机置自己于死地,自己喜欢的女人还跑去与官二代闪婚,这一堆事发生在一起,若在平时杨肃恐怕早就生无可恋,但在这濒死之际,这些不甘反倒让他迟迟不肯咽气。

    在这个故事里,我是主角吗?

    主角怎会是这种待遇?

    死到临头,连个垫背的都拉不到?

    或许我只是配角,给王宗衍和吕昭阳做做陪衬便好?

    我甘心吗?……你甘心吗?

    杨肃试图运行玄冰神功,可全身已被毒素侵蚀,又被长矛钉住,实在无法运气,他竭尽全力只能做到让头脑略微清醒一些。

    杨肃努力睁眼,可左眼的鲜血已经凝固,根本无法睁开,右眼倒是勉强张开一条缝,能看见的只有许多敌人的脚。

    穿战靴的应该是白驼军吧,有几双赤脚上长着黑色的指甲,那当然是黑齿族的人了,还有……

    哦,不光有脚,终于看到了一双眼睛,那是野兽的眼睛。

    是黑沼族人带来的花豹吧,现在不需要它们出力,所以就百无聊赖的趴在地上休息。

    豹哥,别休息得这么早,来为我杨肃加加班吧!

    杨肃将剩余的所有精力都汇聚在自己的右眼中,直直的望向花豹的右眼。

    小猫,你就像凯瑟琳一样,不过是一只小猫,对吧,听话,把躯壳暂时的借给我吧……

    什么?你问我是谁?呵呵,你不认识我吗?

    我便是黑鸦之王,不,百兽之王啊!

    鸦眼!!!

    移魂易神,兽血沸腾。

    花豹冲天而起,猛地扑向还盘坐在地上讲故事的吕昭阳。

    吕昭阳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躲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黑沼驯兽人连声呼哨,却全然无用,不知道这只一贯听话的花豹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在这种场合竟然乱扑乱咬起来。

    巴若冲和黑齿族人早就看不惯黑沼部落,此时见他们连自己的野兽都管不好,一副狼狈模样,不由得暗自冷笑,不但懒得出手,反而退到一边去看热闹。

    白驼军和王玄义也一时不知所措,干脆等着驯兽师自己解决。

    杨肃获得了花豹的矫健身躯,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但指望一只花豹打败这许多高手实在不现实,他朝吕昭阳的那一扑实是虚招,真正的目的却是解救自己。

    此刻杨肃残破的本体被钉在地上,身边几步之内都没有人在,花豹疾奔过去,用前爪按住本体的后背,利齿咬住长矛,奋力向外拔出。

    此时吕昭阳方才反应过来,他急忙大喊:“阻止它!这畜生要救人!”

    长矛被完全抽了出来,把杨肃的本体也连带着拽了起来,这副躯体的胸口鲜血再次迸出,而在同一时间几支“龙炎枪”同时开火,全数轰在花豹身上。

    杨肃的心魂刹那间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他立时感到钻心之痛难以忍受,花豹所受飞火之伤和自己的拔矛之痛叠加在了一起,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好像全都怔住了一般,时间仿佛静止了好几个弹指。

    就在此时,杨肃身后掉下了不少物件,散落一地。

    原来他所背行囊在方才的打斗中已被巴若冲戳烂,此时忽然站起,里面东西便掉了出来,杨肃用尽全身气力抓向其中一红一黑两个木盒。

    那黑盒之中,是离开鉴山时浅草堂下发的一些疗伤丹药,连殷辰给的虎鞭丸也放在里面,而红盒中则是离开成都时凯瑟琳赠予的十几颗西方秘药“凶丸”。

    恍惚之间,摇摇欲倒的杨肃将两盒药丸尽数倒进嘴里,狼吞虎咽就如吃炒豆一般。

    困兽犹斗,况人乎?

    “该死!杀了他!”

    吕昭阳见他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心中惧意陡生,连忙气急败坏的朝众人发号施令。

    可白驼军的火铳刚才使用过一次,无法连发,装填还需要不少时间。

    第一个冲上来是黑齿族的一名战士,他行动迅速,猛地扑到杨肃背上,竟张口向其后颈咬去,杨肃略作躲闪,两排黑牙瞬间便咬在他的左肩上。

    杨肃瞳孔收缩,神情恍惚,他的左肩枪伤尚未完全愈合,此刻金创迸裂,血溅四下。

    这是什么感觉?

    我被攻击了吗?

    可是一点也不痛。

    是牙齿吗?

    你为什么咬我?

    杨肃扭过头来,单手抓住此人的脑袋,猛地将他按在地上,同时也张口咬向对方咽喉。

    可怜的黑齿人很快便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喉咙已经被生生咬断。

    杨肃甚至觉得血液的味道还不错,忍不住又多吸了几口,好像连体力都恢复了一点。

    巴若冲此刻仍未卸妆,还是杨登的模样,他见部下横死,不禁又惊又怒,飞身上前一脚踢开杨肃。

    杨肃滚到一旁,手上好像摸到了一件硬物,却是下山时出尘子老师给的鉴山“黑竹令”,它方才也从背包里滚落,现在上面的黑竹已成了血竹。

    巴若冲不使兵器,他凭借一双巨手不知道已经撕碎了多少英雄好汉,此刻虽然心中有点打鼓,但自己地位崇高,怎么也不该害怕眼前这个将死之人,于是飞步上前,想彻底将杨肃结果,——既然你不怕刚才的穿刺,那么把你撕成两半总可以了吧。

    杨肃猛然起身,手持“黑竹令”向巴若冲脑袋上砸去,动作看似不快,可对方不知道为什么竟没能避开。

    “黑竹令”只是一个普通的铜制令牌,但砸在头上岂是儿戏。

    巴若冲一时头晕目眩,脑袋嗡嗡作响。

    咦,原来还可以使用工具?

    你是谁……我不记得了……是义父吗?

    不,义父不是这样的眼神,你是假扮的……你是黑齿的那个……第一勇士?

    你不该戴这幅脸皮……

    那么……

    “冰人领教。”

    在场所有人和动物全都像傻了一样,看着形如疯魔的杨肃骑在巴若冲倒地的身躯上,用令牌朝这位假义父的面门上猛砸。

    巴若冲手足乱舞,惨叫连连,脸孔已经被砸得稀碎,连黑色的牙齿都被砸得飞了出去。

    黑齿族的部下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扑上去撕咬杨肃。

    杨肃不避不让,任凭他们如一群蚂蝗一样挂在自己身上,仍然自顾自的狂砸巴若冲的头颅。

    在成都的时候,凯瑟琳再三叮嘱,“凶丸”不是寻常药物,它通过破坏人体结构来达到激发人类潜能的效果,是用来救命的最后杀招,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而一次最多只能吃一颗,事后更是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并且难保不留有后遗症。

    大叔伊瓦尔身陷绝境时也只服用了一颗,但仍然没能恢复体能,加上伤势过重最终殒命孔雀窟。

    杨肃一次竟吞下十余颗,简直闻所未闻,——他已经深陷必死之局,凭借鸦眼术破局已是极限,这许多凶丸最多只是让自己死得更彻底一些而已,还能抓上一些人陪葬,可谓稳赚不赔。

    巴若冲的脑袋也已经成了一滩血泥,杨肃弃了黑竹令,摸出背上的障刀“龙尾”一阵乱砍,身体周遭立刻血肉横飞,那些黑齿“蚂蟥”的肢体四处飞溅,就如被切的豆腐块一般,场面极尽血腥。

    我记得自己有两把刀……

    还有一把在哪里……

    对,黑色的更长的那把,你吸饱血了吗,该有力气了吧……

    那为什么还不到我手中来?

    杨肃坠地的时候,黑刀“鸦魔”掉在一边,此刻还静躺在血泊中,现在它仿佛听到了主人召唤,竟然轻轻抖动起来,接着骤然弹起,飞到了主人的手中。

    杨肃像纸片人一样立在当地,轻柔的夜风仿佛能把他吹倒。

    他全身伤口无数,破烂的衣衫已经被自己和敌人的血液浸透。

    他的左脸上的新鲜刮痕从前额经过眼睛一直贯穿到下颚,嘴上也满是血污,——看来黑齿人的血还是红色的,而且味道还不错。

    那些火器……

    我记得……

    我被打中过……

    在烟月谷外,林璃,葛从周……

    杨肃身形飘动,白驼军的火枪兵刚刚填装好新的火药,便看见巨大的黑刀迎面而来,不,那不是刀,而是一头嗜血的魔灵。

    士兵们忽然间动弹不得,他们忽然发现人类有一种奇怪的感情叫做“恐惧”。

    白驼军士和手中铁铳一起被齐刷刷的斩为数截,杨肃又望向驯兽师和他们的宠物们。

    人类总是不懂得恐惧,你们这些动物们却该懂呀……

    你们应该比人类更聪明,对不对……

    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星屋周围,不,是笼罩着整座坠星城寨。

    在这强大的威压之下,花豹、鳄鱼和黑熊们仿佛见到了百兽之主,一时两股战战,纷纷后退,后来干脆掉头狂奔起来,朝密林和湖泊中逃命去了。

    忽然一道惊雷正落在杨肃头上。

    王玄义头戴羽冠,身着官服,傲然独立。

    方才一阵乱战其实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此刻这位压轴镇场之人终于出手。

    天雷咒……

    可是我怎么一点也不痛?

    神策军……

    我认识一个家伙,会操纵一个铁人……

    呵呵……

    咦,虽然不痛,我却感觉兵器有些沉重了,我的力气变小了吗……

    杨肃诡异一笑,随即向王玄义冲了过去。

    王玄义见两记雷击都不凑效,便决心搓出一个大招彻底解决这个已经失去意识却还在纠缠不休的疯子。

    他双足站定南方离火之位,双手同捏雷诀,袍服已经微微鼓起,准备放出自己真正的杀招——“怒空天牢”,此招一旦命中,不论是谁,就算是鸦王李克用,也得老实跪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杨肃愈发觉得兵器沉重,干脆松了手,把双刀弃了不用。

    丝丝紫电已经在王玄义的双手间游走,只待一击必杀。

    吕昭阳虽然没有参战,但一直龟缩在角落里关注战局。

    他看到杨肃起死回生,如鬼神一般清扫全场,早已吓得汗流浃背,之所以还没有走,是因为还有王玄义这最后一张王牌。

    此时看到两人即将决战的场面,不由得咬牙恨道:“罢了!他妈的,完了!”

    原来王玄义的招式虽然威力巨大,但是施法时间太长,摆姿势都要摆好久,用来偷袭还可以,正面对战便有些吃亏。

    吕昭阳隐晦的提过几次,可是王玄义何等的身份地位,根本就不以为意。

    而杨肃的特点是出招极快,简洁明了,几乎不需要前摇,在这种场合下正好克制对手。

    吕昭阳虽然武力不高,但头脑十分聪明,只看两人的架势便判定己方败局已定。

    他费心机,布罗网,此刻竟遭反杀,心中自然难免抑郁,但是他当机立断,掉头就走,丝毫没有犹豫,的确显出枭雄本色。

    反正杨肃纯靠药物支持,多半也活不成了,自己留得命在,便是赢家。

    吕昭阳的判断没有错,在他身后的星屋外围,两个身影扭打在了一起,——王玄义最终没有机会放出雷牢,被杨肃扑倒在地。

    两人滚在地上毫无招式可言,与街头混混打架一般无异,谁能想到这是当世两大高手的对决。

    黑夜归于寂静,小小的蚱蜢在草丛里战战兢兢,它本来正因为自己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而感到有些哀伤,却没想到这么多伟大的人类还比自己先走一步,不由得感到些许欣慰。

    杨肃努力的站起身来,却又跌倒。

    他感到自己的眼睑越发沉重,大概很快就要永远的阖上了。

    留在他眼中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女人?

    ……是的,一个女人朝自己走来……

    澜沧夫人?……

    是你吗,澜沧老师?……

    呵,您来救我了……

    可是,为什么你他娘的不能早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