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感官比他的意识先一步进入沉睡，沉重的肌肉拉扯还能驱动的几块肌肉，还有其他派不上用场的骨骼、表皮、血液…沉重的身躯获得了地面的支撑，他的大脑中回音了最后的残响：大地孕育一切，树木生发枯萎，它残留了数不清的种子，在它们从土地里再度探出新芽，却扎穿了早一步笔直挺立的其他大树。树木错落，让他只有在间隙里行动，只有爬出缝隙才能看到一时大一时小的太阳。他体内的水分被很快蒸发，水汽推动他压塌树木，把他压迫到地下。他用笔直身体减少上下两股力量对他的挤压。这导致他下降得很快。在柔软的地下，他的双眼替换了一种运行方式，他看不到图像，但能够用体内闪烁的电流将景物轮廓勾勒出来。体内向外散发的电流能够覆盖很远的距离，他借此看清，自己的身边还有很多像他一样的生命。大家都有一样散发电光的身体，在正西方他感觉自己的电流感觉被一股力量阻挡，丰富的知识提示他，那是金属矿脉，一旦陷入其中，任何生物都只有等待救援，因为它们的感官几乎都会被屏蔽失去方向感。如果侥幸遇到一段地震波，那么听觉能指引出一个方向。人类的搜救队伍也只有借助这个方式来寻找失踪的人。

    他觉得自己的光亮远比其他人虚弱，这应该是之前离开地下世界导致的。但他想，既然人能够爬上去，能够用双手攀附树木的枝杈，用脚掌支撑起身体。那么有没有可能，人可以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在离开地下和森林表面层后，他的双眼看到了比现在多得多的“轮廓”，它们有着丰富的细节，但他的大脑能够记忆这些细节。他同时发现自己的鼻子是有用的，它是一种独立的感官，能够获得一种特殊但模糊，这种感官还只有程度强弱的辨识能力的感受。

    有人用电波告诉他，绝对不要去上面，但他已经去过了，大地母亲以上的世界很危险但很奇妙，他一辈子都无法描述新获得的感官带给他的强烈震撼。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是下面没有，但是上面能够获得的。他而后想，是不是有机会再上去，从树木的上面建立起来一个适宜生活的世界。这个问题显然更加复杂了，比一门心思往上爬要难得多，只要想到就被复杂性吓住，然后放弃思考。

    但就是要强迫自己思考啊。他由尽力想了很多，很长时间一直在想，直到他所在的世界发生了一次巨大的变化。

    所有的科学家竭尽所能来了解这种现象的原因，但在那之前更需要清理异变带来的灾难。

    在某个不必要记忆但深入每个人内心的时间，他们所在的地下世界突然失去了重力。整个世界都失去重力，人类的感官发现但无法对大脑描述这种现象。这持续了一段时间，如果没有突然又获得重力并且大地母亲被摔得开裂，失重的现象其实很容易接受。至少对于不是科学家的普通人来说是这样的。而科学家们也不过是推翻之前的猜想，重新了解世界。科学世界会被认为一直都是进步的，建立科学认知的过程就是推翻之前结论寻找新规律的过程。

    但重力重新恢复留给科学家们了解这种现象的时间远远不够，侥幸捕获数据的部分科研组织猜想世界其实早就经历过数次类似的变化。他们从大地母亲身上发现了种种痕迹，思索过后把部分与现象联系起来。

    普通人必须要有更加世俗的心态和信仰，大部分普通人没有科学从业者的冷静。他们在天空破裂的巨大豁口附近沉默。科学的仪器告诉他们不能继续深入了，科学家告诉他们前面已经是死亡地带，大地母亲的胸膛上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哪里没有泥土，也没有岩石，人类会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太阳光将立刻夺走人身上的水分。

    只有赵穹认为没有关系的，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在一场梦后他突然出现在地下世界的顶层，当时的他还处在一半睡梦一半清醒的状态，他被一种不属于现在的他的本能驱使爬到了上层，就好像人就应该生活在地面之上，离开了大地母亲接着直接出现在空气之中。在回来之后他依然时长会有半梦半醒的症状，并且看到很多奇异的画面，画面之中的世界都是暴露在空气中的，并且有一种能够高速行驶的工具（他认为这很不合理，因为流体的压变推进力很弱，但梦里车辆甚至比现实中的更快），这可以肯定是离开大地的后遗症。

    但那带给他了超乎常人的自信，他准备向所有人证明，除了仪器以外，人类还有别的手段走进空气世界，那就是肉身直接进入其中。

    他准备了很长时间，把自己的打算向所有人公开，并且详细说明了自己的计划，自己要如何走出第一步这都是重要的，那将是人类的一大步。在当天他召集了许多人，并且用最强的放大器向整个世界公布自己即将走出大地母亲怀抱的消息。

    相当多的人来围观，他们站在科学家指定的危险区之前。这里的土壤是红色的，这一点让人联想很多，因为听说在超远古时期，人类的血液是红色的。

    “我要走了，看着吧，我不需要携带任何防护装置，我的证明很简单，你们把所有能检查到空气的仪器都挂在我身上，给它们增加记忆性。在离开土壤后它们会立刻变形，因为空气的温度、湿度、压力与大地截然不同不同，通过它你们将知道空气最准确的数据，比任何空飞仪器都稳定。我找到了整个世界最灵敏的温度计，它同时拥有最高的上限，我还不确定空气中的温度会不会把它撑爆或者冻住，但没关系。我至少会带回它的碎片，让我们的专家能够追本溯源。只要我能活着回来，那么就意味着人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而我就是这个时代的开创者。”

    “你们在嘲笑我吗？是的，你们并不了解世界，所以这很正常，为了避免我因为意外死亡导致只能作为一个失败案例，我把我第一次离开大地时的感受写成了传记，你们去我家就能找到它。我所说的家并不在岩石里，因为我很肯定，那么的话我的传记会提早暴露，岩石屏蔽不了任何人的电波。我每次书写传记都在金属带前，由此我还发现除了屏蔽电磁信息，金属还有很多优越的性能，这些就请等我回来之后再说，如果回不来，你们也能从我的传记里找到成果。”

    “我说了很多话，但这并不是因为我害怕我即将面临的未来，实际上我很确定，外面虽然不像大地之中温度恒定，压力稳固，有足够的水分，但它依然能够保持人类的生存。在我回来后我还将证明一个有关古人类的猜想，我想说的是，当时的人们都生活在空气中，而不是地面。是的，有关对世界的论证和猜想，我有太多事情要去做，但我必须把我的生命放在现在，放在可能失去它的地上。这并不是因为我漠视知识和世界的真正奥妙，而是正是因为我眷恋它。我所有的猜想都源于对地下世界以外的探索，我因为坚信它们会被转化为现实，才用尽想象力描绘它。”

    “再见，我不多的朋友们，我将带领所有人类去探索下一个世界。”

    他把自己融入红土中，随后世界竟然又一次发生震荡，这一次与上次截然不同，他能感觉到的是一切物质都在发生翻转，视线之中的光芒格外耀眼，让他看不清任何东西，但他好像又看到了，或者说想象到了。他仰头面对世界，世界被翻转到他头上，那是一个巨大的平面上，平面上有一个光影偏差很远的轮廓，像是一只四脚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