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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駿(一)

    兀良哈部逐水而居,因牧所正位于屈裂儿河流域和朵颜山一带,为此又被称之为朵颜卫。

    天晴的语言技能被荒置多年倒未生锈,这次在兀良哈部呆足了一个月,耳濡目染便会说些蒙古话了,简单的日常交流已不成问题。刚来时只能跟兀兰、阿赤烈、吉雅这样会说汉话的头人交流,到东到西都要请他们翻译,后面就完全不需了。

    阿赤烈原本想贝根若有不便,得能时时叫到人,为此提议要天晴和他同住一个蒙古包。天晴当然打死不从。阿赤烈也算厚道,便在兀兰附近临时搭了一个小帐子给她,牧所白天黑夜都有卫兵巡逻,也不怕她逃。

    兀兰离临盆还有两个月,已是孕晚期。她体瘦质虚,照理不该再急进药补,还是食补更稳妥。可听了天晴的话,阿赤烈却偏偏不肯依,被阿穆一挑拨,更以为天晴还是心里有怨,所以不肯认真出力,非要她先拟个平温的方子出来再说。

    天晴只得照办,无奈如龙背的存货在木榆用得七七八八,连六谷子、茯苓之类都拿不出手,便向阿赤烈申请出部一趟,或买或采,好为兀兰备制一些用得上的成药,省得临盆时手忙脚乱,顺便再带些果蔬回来。阿赤烈却被阿穆撺掇怕了,老觉得她会跑,但有所需,都叫她列出单子说明清楚,自己亲自去卫城采办。

    一晃已到六月,草原一片碧绿葱翠,延延无边,风和日美,正是牛羊牲口最肥壮的时候。这天许久不见的穆华伊和吉雅突然冒了出来。吉雅兴冲冲拉住正在归类计量药材的天晴:“阿望阿望!别弄这个了,走~咱们去看那达慕搏克!”

    搏克即摔跤。蒙古男儿三艺——赛马、射箭、摔跤;但凡该族男子,人人都会样样皆精。元朝时期,每逢宫宴大节,必有摔跤手竞技助兴,一朝获胜,风光显赫赏赐无数,更能荣膺“勇士”美名。泰宁三卫虽然归降明廷,可祖传技艺却从不生疏,这次趁着那达慕大会,各部济济一地,要分出个高下,地点就选在三卫居中的兀良哈牧所。主场作战,阿赤烈的名字呼声高涨。天晴听一旁的吉雅说,阿赤烈少年出名,就是因为他从会走路起就会摔跤,摔遍草原尚无敌手。

    “阿穆!阿望!吉雅。”阿赤烈自簇拥人群中阔步走来,向站在一起的三人打招呼。

    他穿着宽大的班泽乐绣裤,脚蹬黑色蒙古靴,半罩于卓德格下的铜色肌肤,线条有力棱角分明。天晴见之不由心赞,果然是一副好身材!不过他生得太过高大硬朗,戴上色彩缤纷的江嘎项链,就呈现出了一种怪怪不搭调的喜感。只是他对这象征着自己战绩的江嘎好像大是得意,如同一头在炫耀自己鬃毛的小狮子,她倒不好笑出声了。

    “你这就上场啦阿赤烈阿哈?”吉雅圆圆的眼睛光彩闪闪,攀着他手臂发问。

    “嗯!我早就等得手痒了。诶,你们见到扎喇亦儿部的朝鲁没有?”

    “喏——不就正在场上么?”穆华伊拿下巴一指,恰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众人看去,朝鲁使一招白虹贯日,刚把乃麻里部的对手撞翻。那对手也是勇悍,单膝跪倒,却硬撑着肩不着地。朝鲁更不多话,虎步上前,天晴以为他足尖一撇,那人便要摔倒,可以赢得轻松,谁料他单臂一弯,勾住那人脖子,翻身一甩,那七尺来长的汉子竟如一捆干草般给扔出数丈,这时哪还来得及调整,径直仰面倒地,颓然认输。

    霎时,彩声如潮。朝鲁纵声长笑,向周遭观众举手致意。

    四人看得津津,纷纷赞叹,连吉雅都感慨:“今年朝鲁比去年还厉害哩!毫无疑问是泰宁卫第一名了,就算阿赤烈阿哈上去,也不能轻易赢了吧。”

    天晴心里揶揄,你对自己意中人也太没信心了点!“这朝鲁下盘不稳,又傲慢轻敌,别说阿赤烈少爷了,连我都能摔赢他。”她在吉雅耳边轻道。

    “诶——朝鲁,这位阿望大夫说要跟你挑战!”一句话竟被穆华伊听了去,点着天晴的方向,扬声向赛场内招呼。

    “我、我哪里说过?我又不会摔跤,也不配,不配啦!”天晴慌忙摇头摆手否认,心里暗骂真活见了鬼!

    “怎么没说?你还说朝鲁下盘不稳,不止比不过阿赤烈,连你都比不上。只要上场,你就赢定了!”穆华伊才不管她,继续在那里半真半假添油加醋。

    吉雅也笑呵呵道:“没有配不配这回事啦!摔跤赛场不分尊卑大小,纯以实力比高低,就是乞丐向贵族挑战,贵族拒绝,也要被判输的。”

    天晴叫苦不迭,她哪里需要吉雅解释,不过奋力推脱而已。但穆华伊那个混账东西摆明了要看她好戏,还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别说朝鲁这样的猛汉,是人只怕都咽不下这口气。

    果然朝鲁脸一沉,吐了口唾沫,昂首道:“阿望大夫要比,就快些换好衣服,朝鲁在此候教了!”

    “这……这个……”这卓德格坦胸露肚的,她虽然胸小,到底是个女的,哪怕真要比,换装还是免了吧。天晴瘪着嘴盘算。

    见她一脸尴尬为难状,恨不得把头缩到脖子根里,阿赤烈抢前一步,跳进圈里:“朝鲁,我们去年就约好再战,你总得先跟我比过才行。”

    朝鲁仰天大笑:“哈哈~都说阿赤烈少爷最宠就是这个汉人小跟班,果然不假!比就比了,大不了我先赢了你,再去赢他。”说罢势如猛虎,扑将上来。

    阿赤烈左脚一撑,接他攻势,两人霎时间扭成一团。朝鲁自忖前不久左腿受过伤,又被穆华伊叫破弱点,上来便低下重心,抱住阿赤烈腰间连踢带绊,对方却岿自不动如山,脚步虽跟他旋来转去,始终章法井然,定若磐石。

    朝鲁几次强攻不下,已经气喘吁吁,听到头顶阿赤烈的呼吸依旧从容坚稳,不觉心惊。自从上次一败,这一年勤加操练,他自以为技巧大进,哪知这阿赤烈实力还是胜自己这许多,难道又要输他一回?

    阵脚一乱,朝鲁情急之下,只求同归于尽,以头直往阿赤烈侧肋撞去——登时却觉头顶一凉,耳边一声大喝,自己已如沙袋般被旋扔而出。朝鲁懵怔之下,平衡不及,踉跄几步后跌撞在地,虽迅速复身撑起,姿态不至难堪,但终归还是败了。

    “好!”“摔得漂亮!!”“朝鲁也不差了!”喝彩声四下雷动,得胜的阿赤烈自是笑得神采飞扬,落败的朝鲁倒也光棍:“你的确厉害,这场还是我输了。”

    “我看你左脚留了余力,估摸还在养伤吧?要是你用全力,我未必能赢你。等你好了,咱们再比过!”

    自己说受伤使不出力像是输不起的借口,由对手说来却大抬面子。朝鲁点点头,直起了身,对阿赤烈磊落的为人心悦诚服。

    “阿望大夫,轮到你了,上来比划吧!”

    天晴原指望他输了灰溜溜下场就算,哪知他又提这出?“啊?朝鲁大人你刚刚比过,不如休息一下吧!”你不是还有旧伤在身么?

    朝鲁细眼一瞪:“再休息,太阳都落山了!”

    落山不正好么?天晴诚恳道:“要实在天晚来不及,那改日比就是了。”改到大家都忘了那日最好。“不如就等您伤养好了再说吧!”

    朝鲁大怒:“我虽有些小伤,之前赢那么多场,却也不是假的!说了今天比就要今天比!大丈夫怎能变来变去,做缩头乌龟!来吧!”

    朝鲁伸手便来抓她衣襟,正是摔跤中最常见的拉抱动作,天晴下意识想护住胸前,又觉得这样姿态也未免太娘,只得频频跳后。

    朝鲁数次出手,她却像兔子像泥鳅,滑来跃去,完全不让他碰到。朝鲁更怒,双臂如两柄铜锤奋力一交,想一击把她箍住,她又低头一缩,从他旁边一个跟斗滚到了他背面,接而鱼跃跳起,越跑越远。围观众人无不被她的狼狈样子逗得大笑,其中当属穆华伊笑得最大声:“哈哈哈哈——果然是只缩头乌龟啊!”

    天晴边跑边心里骂,他妈的,真晦气!却见两只大手自身侧伸来,似又要把她抱住。天晴心道这样猫捉耗子下去真是没完了!突然灵机一动,干脆停下。朝鲁果然刹停不及,撞在她背上。不待他反应,天晴脚步转挪,左手扯左手,将他一条大臂撞在怀中,右手则径直绕过左肩抓他背心卓德格,单膝弯下,来了一把十足漂亮的过肩摔!

    “砰——”乌云大影自她头顶飞划而过,一个高猛汉子就这样被她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承让了,朝……阿赤烈?!”天晴失声喊道。不仅天晴,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况惊呆,仿佛看到的是一场幻觉。

    坐在地上的阿赤烈却咧嘴一笑,白牙耀眼:“呵!阿望你真厉害,我输得心服了!”

    原来阿赤烈见天晴被追得满场惊慌乱飞,朝鲁却不依不饶,便想替她解围终止比赛,把她抱下赛场认输就好。不料她却神力爆发,误打误撞,将他给摔赢了!

    穆华伊瞠目快要及地。阿赤烈是草原上再刚猛没有的博克手,从小到大未尝一败,今天却被这汉人小郎中摔出了个天外飞仙!他有这样实力,那当时为何丝毫都不反抗,就这么被他们半挟半迫来了草原?!

    朝鲁则更加惊讶,阿赤烈已是高山,没想到他身边这小跟班居然是深藏不露的凌霄峰!好在他摔的是阿赤烈,旁人只能相信,或者阿赤烈刻意放水,或者这小跟班确是搏克神手;若方才被摔出的是他朝鲁……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人小子,只怕从今以后,他再也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此时天晴正值能拔山扛鼎的体力巅峰,要赢场摔跤当然容易。但她怕引起众人尤其穆华伊的猜忌,并不愿显露本事,本来想着朝鲁虽强,可也简简单单输给了阿赤烈,那就是凑巧赢了他,总算勉强说得过,如今却不小心让“第一勇士”阿赤烈吃了败仗。面对众人的惊奇赞叹,天晴也不知该悲该喜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人群后方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众人望去,原来是泰宁卫首领阿札失里的儿子、翁钮特部的克贡鲁台。

    “摔得都四脚朝天了,还敢胡吹什么第一勇士?依我看……”

    “阿赤烈,你让便让了,搞这么飞过来飞过去像什么话?”穆华伊在旁突然插断,高声嚷嚷。

    天晴知他是想为阿赤烈撑住场子,也附和道:“本来只晓得阿赤烈少爷力气大,没想到轻身功夫也这么好,这招金鹰展翅,真吓到小的了!”

    其他人听闻两人一唱一和,都恍然哦哦——“是阿赤烈让着他的!”“是呀,看他这模样,只怕连刚生的羔羊仔都抱不动,怎么能抱起阿赤烈呢?都高他一个头了!”“阿赤烈是怕他给朝鲁摔死了,他还要替兀兰夫人接生呢!”“是啊,否则怎么会输呢!”

    “哼!搏克哪有这种让法,当人眼睛都瞎的么?”克贡鲁台叫道,“照我说,从今天起,什么第一勇士就让给这汉家小子吧!其他人不服可以,兀良哈部的可不能不服,谁让人家摔赢了你们主子呢!”

    “存心要挑事吗!”

    “克贡鲁台,你小子别太过分了!”

    “这里又不是你翁钮特部的地盘!”

    隶属朵颜卫的各部都对阿赤烈很有好感,并不理会克贡鲁台的煽动。克贡鲁台却依然一副洋洋得意的嘴脸,接着道:“我说错了么?你们刚才都没看到?输就输,赢就赢,还有假的么?就是再比一场,汉人小子不放水,阿赤烈也赢不了~”

    “你什么意思?是说只要阿赤烈阿哈赢了,就是阿望放水了?”吉雅气鼓鼓道。“你既然不信阿赤烈阿哈的本事,自己下来挑战啊!”

    克贡鲁台眼色一黯,很快又扬起了脸:“一个汉人的手下败将,也值得我……”

    “砰——”

    一句未完,克贡鲁台陡见斜刺里似有电光闪现,他来不及伸手格挡,胸口马上一紧,接而天地倒转,脑袋瓮地一震,眼前忽忽变得空白一片,如凌天际山巅,时而驾雾腾云,时而金星闪闪……

    耳边暴雷般响起的喝彩声、嘘声,都离他很远很远。

    迷迷瞪瞪间,只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

    “我从你正面绕到背后,再使的抱摔,不算偷袭,也没伤到你要害。勇士什么的我愧不敢当,但其他人不服我可以,你却不能不服,谁让我摔赢了你呢!”

    克贡鲁台奋力甩甩头,好半天清醒过来,一抬眼看到天晴居高临下的样子,一阵邪火顿时上窜,可却也不得不承认,以他的爆发力和速度,自己就是万全准备,也未必赢得过,当即失声鬼吼起来:“就是偷袭!你这、你这小子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王八蛋!阿赤烈,你就这么点出息?现在——还要靠个汉人小白脸替你出头了?!”

    “用不着。”阿赤烈跨前一步,“克贡鲁台,咱们蒙古人单凭本事说话。既然现在你我都是阿望的手下败将,那就算平起平坐了。我向你挑战,谁高谁下,场上分晓!”

    “唔……”根本不用分晓,克贡鲁台当然知道谁高谁下,否则早就自己挑战他了,那里还需让朝鲁代劳?此时只能呲牙咧嘴,呼痛装死。“你这汉贼好阴的手段!弄得我站都站不起来,还比什么比!”

    “好啊好啊~”吉雅拍手笑道,“都是跟阿望摔了一跤,阿赤烈阿哈像没事一样,你就连站都站不起来,谁更厉害,那还用说吗?”

    克贡鲁台被她怼得气红了脸,声音反而瘪了下去。“吉雅,你真是——”

    天晴左看看,右看看,再迟钝,也明白这是个三角关系了……

    可她夹在里面,算什么事儿啊?

    “好好的搏克比赛,变成斗嘴比赛了。”穆华伊暗暗叹一口气,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当即点了下头,跳到场上嚷嚷:“别净说没用的,搔得我心都痒了!卓勒密,刚才那场打了个平,太不过瘾,咱们再来比比!”“嘿嘿,小心你的脖子啊乌日巴日!”

    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新一轮比赛吸引,克贡鲁台被人搀走,穆华伊也带着阿赤烈他们离了场。吉雅关切地上前拉住他:“阿赤烈阿哈,刚刚有没有摔痛了?”在她看来,阿赤烈从来只摔人,不被摔,虽然嘴上硬气,这么来一下子,肯定是不习惯的。

    “摔痛也活该!克贡鲁台一点没说错,居然摔不赢个小阉人,连带我们的脸都给你丢光了!”穆华伊颇有不忿。

    “阿哈你乱讲什么呀!不是说了么,阿赤烈阿哈是想替阿望解围,才故意让他摔的!”

    “哈哈哈!没有没有,我是真的被阿望摔了出去,自己都没想到。”

    “阿望真这么厉害?”吉雅讶异片刻,很快摇了摇头,掰着指头道,“那他也就赢了这一次,阿赤烈阿哈从小搏克赢过一千三百七十六次,再怎么比,他也比不过阿赤烈阿哈的!”

    对她这蛮不讲理的比较,穆华伊只能失笑——这个妹子的眼里,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无论如何都是阿赤烈最好。要是她最后不能嫁给阿赤烈,只怕谁她都不会嫁。再看阿赤烈,表情如常,摆明半分不解她的心意,哎……个蠢牛!

    “没想到你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啊阿望!”阿赤烈浑若无事,轮了轮肩膀,笑着夸奖天晴。

    “碰巧碰巧,运气而已,呵呵……”虽然阿赤烈性格爽朗,但男人都要面子,天晴也不知他会不会忌恨,虚声答道。

    “不是运气!”他突然严肃起来,“刚才你一下停住,我撞上了你,换了旁人早就伏地摔倒,你却一动不动。而且你腰背都没使劲,光用臂力就把我摔过来了,我自小到大,还从没见人做到过。还有对克贡鲁台的那一下,快得我眼睛都花了。阿望,你真的是搏克的天才呐!”

    “什么天才地才呀……”阿赤烈是摔跤行家,要糊弄他是糊弄不过的,索性也让穆华伊安心,免他瞎猜,天晴耸了耸肩,照实托出,“我的体质比较怪,有时会突然力道奇大、速度奇快,有时又力道全无,自己也控制不了。”

    “咦?”三人都吃了一惊。阿赤烈静心想想,又觉也对,如果阿望真是个大力士,当日在木榆就不用受阿穆那般欺负了。

    是夜篝火大炽,马头琴、胡不思奏得欢畅,众人为庆贺丰收载歌载舞。吉雅尤其高兴,蹦跳旋转如一只彩雀,满场都见她小辫翻飞。穆华伊边与几个妙龄女子调笑,边就着节奏为她喝彩鼓拍,作嘬打哨。白天碰了一鼻子灰的泰宁卫众人却不愿与二卫同欢,远远在西边生了火堆,自顾自庆祝,笑声歌声同样不绝。

    阿赤烈饮了马奶酒,兴致也高,拍拍身边天晴:“阿望,你也一起去跳啊!”

    “小的就免了吧,唱歌跳舞什么的,小的可不会。”

    “那可不一定,你说你不会摔跤,不也摔得挺好么。”

    天晴尴尬笑笑:“那也得看时机,不能一直好啊。”

    “哎!天下怎么会有这种怪毛病?你是大夫,治不好吗?”阿赤烈颇有些为她惋惜,要是阿望常有神力,无论到哪都决计算个人物。哪怕是阉人,也能建功立业做一番大事。

    蒙古人遵奉“幼子守灶”,他是脱儿火察的嫡幺子“斡赤斤”,按祖宗规矩,本来就是要继承家业的,当年薛禅汗忽必烈的父亲托雷就是这样得到了成吉思汗的大部军队。

    虽说自忽必烈入主中原,蒙古国多少也改袭了立嫡长为太子的传统,但草原出身的许多人还是顾念根本,没弃了祖制。何况阿赤烈又生得不世出的英猛,比起几个哥哥来出挑许多,被脱儿火察寄予着厚望长大,从小就存了凌云之志。如果阿望能成为他的帮手,那就太好了!

    天晴一看他眼神就明他心意,但也没兴趣上演什么英雄惜英雄的戏码,只淡淡摇了摇头:“治不好啦。无所谓的,时有时无总比全没有好,在外讨生活,这把力气还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阿赤烈不死心,追问道:“是不是你净了身之后,才变这样的?”按照他的理解,力气这种东西媲如天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时有时没有,应该是阿望他……少了一些东西导致的。那可真惨啊!

    天晴看他一脸同情,一时忍不住噗嗤笑出,赶忙袖子捂嘴转了过去,全身直颤,发出呜呜哼哼的响动。阿赤烈还以为自己触到了她的伤心事,心里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又不知怎么开解,含糊说道:“阿、阿望你别哭啊!是我乱想,我说错了!来!我给你吃糖!”说着自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当我小孩子么?天晴腹诽,身体却诚实,也不客气,只因笑还止不住,背着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那糖块化了一半又结了起来,在火光下晶莹如未雕琢的宝石。

    草原上除了牛羊肉取之不竭,糖茶盐铁布都只能靠朝廷拨给或是交易换得,珍贵稀缺,就连头人们能分到的都有限。阿赤烈不喜甜食,必是知道她喜欢,特意为她藏的,看这样子,准已捂着许久了。天晴不知不觉停了笑,攸攸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阿望?是不是嫌少不够吃啊?下次我再给你弄点来!”阿赤烈道。

    “不用不用。”天晴晃晃头,佯做用手背擦泪,“够吃了。少爷想着小的,小的心里高兴。”

    “那就好!要是吃完了还馋,你跟我说啊!”阿赤烈在她身后大笑语道。

    师父果然没说错,蒙古人里,也有像阿赤烈这样的好人呢……天晴暗暗地想,心中大是感慨,回过脸去,点点头,还了他一个大方明媚的笑脸。

    阿赤烈的心腔忽然如遭锤击——他之前从未注意过,阿望乱如草丛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居然这样亮!仿佛内里有银河流动,璀璨明澈,就是此刻满原的耀集篝火,也比它们不上。

    震撼之后,他更加难过起来。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为什么命会那么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