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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威風王景(二)

    看见张恩灵的时候,天晴突然意会了当初穆华伊为什么能识破了她。身形、声音,甚至步伐姿势,因为日积月累的习惯,是不可能随着换套衣服就自然改变的。卢家村人个个看着她长大,从雌雄莫辩的孩童直到青年,自然觉不出怪,但陌生人要稍加留意,说不定看她就跟那个钱袋姑娘一样那么明显。

    她以后要顺利行走江湖,还须多多修行啊……

    “卑职参见殿下。”正想着,一沉厚的嗓音传来。天晴循声看去,是位身着绯色猛虎绣补官服的中年武将,低着头看不见面容,身材倒颇为英伟。

    “辛劳张大人了。”宁王虚扶一下,替他免了礼。

    张泰退步起身,看着面前丰神如玉的年轻人,心中百感。

    就算知道他马上要变成自己女婿,面对他时还是觉得一阵威压,连气都不敢连大声喘。

    会害怕自己女婿的岳丈,普天之下怕也没谁了吧!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虽说后军都督府名义上是大宁卫所的上级,但皇帝给予藩王的军权节制大得令人瞠目。公侯大臣见了“下天子一等”的藩王们都要“伏而拜谒”,就是朝廷下令调动军队,地方守镇官员也要请得藩王令旨,才能施展。遇有战事,元勋宿将都要听命于藩王,令行禁止。当年燕王率军征讨乃儿不花,对颍国公、太子太师傅友德即可谓随叫随遣,如使指臂。

    这样的情况下,想要在藩王面前拿长辈架子、像对待一般女婿那样敲敲打打,怎么可能呢?

    “十七哥!”一小小少年从张泰身后的仪仗中疾步而出。同宁王一样的翼冠朱袍,映得白白净净脸上笑意盎然,显然就是这次张泰奉命迎接的小唐王朱桱了。

    他的身侧靠后,是个长相敦厚的青年,看上去和宁王差不多年纪,却恭恭敬敬行了个晚辈礼,叫了声“十七叔”。阿赤烈只告诉过天晴今天皇二十三子唐王要来,没提别人,听称呼估计应该是某位皇孙了。

    “见到哥哥这么高兴么?”宁王和言道,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侧颜笑得温柔非常。天晴顿感一阵春风拂面,不禁呆住。

    这、还是那个凶巴巴的宁王吗?

    “诶,阿望?你看他们后面。”穆华伊肘撞了一下天晴,暗暗指了指前方。

    天晴回神望去,马上明白他说的是两位皇子皇孙身后、分别跟着的两列八人侍从——她们都是劲装结束的女官。想起听大表哥提过,皇帝为防有北宋童贯李彦那般的宦官篡权,在大内设六尚局二十四司,全都是女史司职。这些女武士应也是自小从民间选拔、送入宫培养的高手,负责护卫皇家子弟安全的。

    皇子年幼时都住在后宫,女眷庞多,肯定不方便让侍卫之流走来走去贴身保护,皇帝应该是出于对子嗣的关心爱护,才为他们个个配备了武艺高超的女官。

    至于后宫是什么龙潭虎穴需要那么能打的保镖,天晴就想不到了。

    难道那些个什么亲军十二卫还是十八卫,还有本事和公卿大臣合谋,杀进后宫给主子们一刀吗?

    “当然高兴啦!父皇有令,藩王无旨不得擅离藩邸,又不能一同进京谒见。要不是我求着说自己不懂治藩的事,要先跟十七哥来取取经,说不定又好几年都见不着了呢!十七哥,自从你走了之后,宫里再也没人认真陪我玩了~我可想死你啦!”

    “哪有那么夸张啊。”宁王笑道。

    “就是有啊!允熥最清楚了,是不是允熥啊?”唐王转过头向那位皇孙,待得到了对方苦笑点头的附和,又呵呵乐道,“可惜不能留到十七哥大婚的时候啦。”说着跨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父皇给你选的王妃,正是这位张大人的女儿对不对?听说啊,未来嫂嫂秀外慧中,清丽端庄,同十七哥你很相配呢!”

    “好了好了,打听得这么仔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唐王小爷要娶媳妇呢。”宁王看了眼不远处垂手而立的张泰,说得轻轻,笑得和煦。

    唐王脸上一红,腼腆道:“十七哥你真是的~做弟弟的真心替你欢喜,你却乱开我玩笑……诶,这几位是?”大概是急着转移话题,唐王忽然把目光投向了宁王身边的阿赤烈和穆华伊,看了看他们衣着打扮,恍然道,“应该是泰宁三卫的郎君吧?”

    宁王号称“要与草原上的少年英雄多亲近”,撇下两个大人,单带他们的公子来迎接唐王,此时理所当然点了点头:“这位是兀良哈卫指挥使脱儿火察的公子阿赤烈。这位,是福余卫指挥使海撒男答奚的公子穆华伊。”

    如果是个女子,这时候首先注意到的肯定该是相貌更为风流俊美的穆华伊,可惜唐王不是。“阿赤烈?”唐王讶异,“就是那位草原第一勇士阿赤烈么?”

    阿赤烈不知自己怎么就这么有名了,谦虚道:“草原那么大,强者高手如天上繁星,阿赤烈不敢妄称什么‘第一’!”

    “那你一定会摔跤了?我见过蒙古摔跤,精彩极了!你是草原第一勇士,摔跤肯定也最厉害了,有机会你摔给我看看吧!要不现在就来一下子?”

    这要求提得其实颇无礼,好像把堂堂一卫的少主当成了杂耍艺人。穆华伊暗暗皱了皱眉,宁王却气定神闲地看着,没半分要阻止的意思。

    好在阿赤烈也和唐王一样是小孩心性,倒并不觉得受了冒犯,认真道:“我不是最厉害的,前一阵那达慕摔跤比赛,我还输给了这个小侍从呢。”说罢朝天晴一指。

    天晴暗喟好端端的扯上我干嘛。唐王也是不信,朝她上下打量了半天:“小侍从?这个?个子这般瘦小,连你的一半都不到呢,他真的赢得了你吗?”

    阿赤烈咧嘴一笑:“赢了的事可能吹牛,输了的事哪会作假?这个小侍从确实一把摔赢了我,这种事以前都没有过!”

    “哈哈哈~好,好!”唐王连连拍手,“那一会儿一定要让我见识见识这小侍从的摔跤本领!”

    天晴一头暴汗,今天的她力量平平,要真来摔一场,甭管高手低手,不被丢得满地找牙才怪呢!这要如何应对?看这位小王爷兴奋的样子,不比过是不会罢休的,哎……

    这家人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有机会再说吧。今日还要观演,别误了吉时。”宁王草草带过了弟弟异想天开的请求,大队人马当即簇拥着几位皇子皇孙向北城外演武场而去。

    唐王一路穿城而过,看着大宁热闹熙攘的街景,边啧啧称赞,边不住向兄长询问治理一藩的心得,对阿赤烈他们的关注也渐渐淡了。

    “阿望,阿望?阿望?”阿赤烈骑在马上,有意落后了几步,一迭声叫唤。

    “唔……啊?”天晴愣愣抬头。

    “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总心不在焉的?是天太热,不舒服吗?”

    天晴看着他一脸关切,突然有点内疚,笑了一笑,道:“没不舒服,就是那位小王爷……”她指指前方,“今天我没力气,如果他等会儿再提摔跤的事,我怕我要给少爷丢脸了。”

    “啊!原来是为了这个!”阿赤烈搔了搔头,“都怪我不好,想也没想就说了,连累到你了……”

    知道错就好,待会儿兄弟开溜了你也别跳啊。

    “丢脸倒在其次了。”穆华伊忽然在旁道,“这些皇亲国戚,从来不把人当人,有一点不合心意,砍手砍脚剥人皮,那都稀松平常得很。你还是求老天保佑,到时他看你表现不好,也能大发慈悲放你一回吧~”

    天晴听完,立刻涌上一脸又惊又惧的表情,心中却大喜——来啊~说!继续说!你讲得越严重,我跑路那就越有理由了。

    阿赤烈自是不知道她的“阴险”,信以为真,拍胸保证道:“阿望你别怕,再怎样我也会护着你的!你可不是什么奴隶,任人随打随杀的!”

    天晴被他安慰得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就算是奴隶,随打随杀什么也不应该吧?

    说话间就出了北门,到得校场。

    此处校场正对茫茫阔野,地势开广。大宁都司战车六千,今日只来了一百出头,八万甲士,也只露面了一卫的数量五千六百人。饶是如此,从观阅楼上举目看去,偌大方阵整整齐齐,整个校场除了旗帜的猎猎声,一片肃静,连马都匹匹规矩,不闻任何嘶鸣踏蹄之音,军容肃穆,刀甲鲜明,让人望而油生敬畏之感。

    各人按次坐定。宁王表情平淡地点了点头。令旗官随即伸手一挥,红旗飞舞,阵中白旗倏闪,如同瞬时被激活,爆发出如雷般整齐划一的喊声,接而便开始流动起来,分结五十六个小方阵。过了一会儿,四个四个小方阵又首尾接连,变成十四个游转不停的中方阵。

    只听得一阵金钲擂鼓,令旗官舞蹈似地打着各种旗语,十四个方阵如戏法一般合成七个圆阵,很快或散或聚,变曲阵、变直阵、变锐角阵、变长蛇阵……

    就这样变了若干次,当先的八百人方阵打出了青绯两面旗帜,按旗色分成左右两队。每队四百人身后,又奔出骑兵一百,各开出战车八辆,上乘全副武装的御马手、弓箭手、长枪手。

    天晴乍看之下,只觉得战车轮子明晃晃的扎眼,再一定睛,原来两边车轮都装有被涂成白色的木叉,一旦真的上场,木叉必会换成尖刀利刃,那在开阔处对阵敌军,便如旋风过境,留下一片人腿马腿、断肢血海。要是想躲,只能从刀尖中滚过,想不死不残,只能看你祖上积不积德了。

    天晴耳尖,一片人喊马嘶鼎沸喧哗中,分明听到穆华伊用蒙语低低咒骂了一句:“嘁~给谁看呢!”当即恍然,这种在平地奔袭的滚刀战车,最喜欢的对手正是草原上的骑兵了。

    正想着,令旗官又变幻了旗语,向前连倒三下。左军方阵中的战车突然排开人字形,向右军发起冲锋,骑兵在后迅速集结,显然想以战车为掩护,批量收割对手。右军的步兵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立刻列阵,举重盾筑盾墙,以抵抗左军的攻势。

    就在此时,原先散在四周的六排方阵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三排加入左军,三排加入右军。新入左军的某位将军突然一声暴喝,趁变阵的间隙率兵冲来,右军刚刚要聚拢的阵型一角霎时被撕开,那将军就像一柄从侧肋直插没心脏的矛,直指右军的“帅”字旗所在。

    右军中军顷刻骚动起来,最前方步兵组成的弧形盾墙因要去救援主帅,很快就溃散般逸开。左军战车趁机总攻,新加入的骑兵又士气勇悍,立刻成包围碾压之势。

    不一会儿,暴喝将军便举起了右军帅旗,掉转马头,向宁王和唐王的方向挥动行礼。彩旗下,那将军神情飞扬,很有几分得意傲然。

    “这雁翔阵的变化果真奇妙!但必要前锋武勇出众,能一击奏功,才好发挥威力吧。不然就好比钝刀割肉,迟迟无法突破,敌人就有了重整的时间。双方兵力又相当,但凡将帅冷静一点,马上就能反客为主,被包围变反包围了。”唐王摸着下巴道。

    宁王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这几年你长进不少啊……的确。然而两军对峙,本来就少有兵力相当、公平对垒的情况,天气、地势、将领,乃至一卒一马,都要因势利导,善加使用,如此,成败之势转瞬可易。今天这场对攻,不过给你看个意思罢了。”

    “是!弟弟受教了。”唐王抱手道,又回头眯眼,望向场中,“那个将军功夫确实很不错啊!”赞叹间,他撇了一下脸,“红袖,等这场结束了,你们拿那个四合剑阵,会一会他去~”

    “殿下……”被点名的那女官面露为难,向前一步,“属下职责所在,必须贴身保护唐王殿下。”

    “本王就这么好端端待在十七哥身边,还能有什么危险了?”唐王不高兴地努了努嘴,“你老不听我的话。我就说嘛~你根本没拿我当主子!”

    这话就很有点诛心了。红袖的脸色由红转白。“殿下……”

    “快去!这是本王的命令!”唐王拍着扶手叫道,“还有你们几个,都下去演兵场,和十七哥的将军们比划比划去!”

    宁王原本想劝,可见唐王挥手顿足,知道这弟弟在宫中被父皇宠坏了,反正也出不了什么问题,便笑了笑,喊来了许辰,嘱咐了几句。

    许辰跟随他多年,自然知他心意。今天有二卫的外人在场,自家人比试须注意分寸,既要显我大明能人众多,又得注意别露了底,很快点了下头,领命告出。红袖等人无奈,也只好跟着下了阅兵楼。

    天晴身份低微,本来站位就排在众人之后,这时又刻意往外移了几步,更加看不到场中情形。列位女武官下去之后,她听到场中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彩声不断,一浪接一浪,无疑已经开了打。唐王和阿赤烈都兴致勃勃大声呼好,穆华伊却侧脸微凝,像在思索什么。

    “肯定在想刚才那些阵的破敌之法咯。”天晴都不用多猜,直接得了结论。

    眼见所有人都在关心场上,她低低叫一声“哎哟”,弯下身对旁边面露疑色的侍卫苦笑“兄弟怕是闹肚子,借过借过”,弓着便下了楼。迎面与一名慌慌张张的兵士擦身而过,很快听见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后面响彻。

    “殿下,有急情!有白莲妖人聚众在城中作乱,说要拆了布政司衙门!留守的兄弟们抵挡不住,已经死伤二十来人了。张大人命标下前来,请求增援!”

    张大人就是负责兵马后勤的张泰。因宁王不想劳军劳民,也要防范像上次木榆卫那样的蒙古诸部偷袭,这次演阵只调用了大宁前卫、中卫的部分人马,是故大宁城内的守卫较平常有些疏松,但人员排布合理,并不至于松懈。张泰为人谨慎,自请留守城中,并没有跟他们一起来观演。

    “白莲妖人?原来还真的有啊?”宁王还没说话,唐王先冲口而出,都不顾上看比赛了。听语气还挺高兴,倒不似见到祸事一般。

    “小孩子休要胡闹了。”正事当前,宁王再不能由他随意,起身道,“传令金三到金十八支百人队,立刻点齐人马,往大宁布政司靖乱。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抓住领头的妖人,很快就猢狲散了。只是要小心,别误伤了平民。”他的目光掠过阿赤烈,飞快落在了他身旁那张脸上。

    “穆华伊,本王派你去平乱如何?”

    穆华伊未料到会被点名,愣了一愣,很快平静道:“属下不敢违令。只是属下对大宁城的地形、民情都不太熟悉……”

    “无妨。许辰,替福余卫少主引路。”宁王打断了他,似乎不准备给他推脱的机会。

    父亲海撒男神情复杂地望着他。穆华伊见状,点了点头。“属下领命。”

    他一走,宁王转过身,又换上了那一副让人如对名花的笑容。

    “区区妖人,覆手可平,更别说还有穆华伊少主在,本王半点都不担心。这阵演才刚过一半,几位别给扰了雅兴。”

    “宁王殿下说的不错,阿穆他聪明会机变,一定不辱使命的。”阿赤烈赞同他的看法,顺道夸奖了自己的伙伴两句。

    脱儿火察脸色黯了黯,有些幽怨地瞪了儿子一眼。

    这小子怎么看都比穆华伊要牢靠,之前宁王不是对他很器重吗,为什么这次不叫他去平乱?如果是怕蒙古人出面会激起民变,那穆华伊显然也不适合。

    难道乱民还能因为你长个漂亮脸蛋,就不打你了吗?阿穆那小子煽风点火起来,怕能把整个大宁城都烧了!

    这宁王到底怎么想的?

    此后众人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装,个个仿若无事,继续坐下观演。这时候,唐王忽然轻轻摇了摇兄长的手。

    “哎哟……十七哥,我头有点晕,好像不大舒服……”

    “嗯?”宁王一惊,看了看他确实有些发红的小脸,又摸摸他的额头,蹙眉道,“还好,没再发烧。如今秋燥,应该是中了暑气。哎,也怪不得你,第一次出门就走这么远,一路都没好好休息吧。”原本满打满算,三日前唐王就该到的,硬是在演兵当天才抵达,就是因为他前面兴头太足,半路发了一次烧,后面只能慢慢来的缘故。虽说之后几站驿马都报信说他已经痊愈,但恐怕还是经不太起折腾。

    “嗯……”唐王委屈地瘪了瘪小嘴儿,“给十七哥添麻烦了……我、我想歇一歇……”

    “亲兄弟两个,说什么麻不麻烦,十七哥早给你备好了住处,外面说不定还有白莲妖人流窜闹事,你也别回什么会同馆了,我这就送你往宁王府去。”

    “啊?十七哥亲自送?不、不用的……”唐王连连摆手,“这让那些蒙古人看到,我大明的藩王多娇气啊?别了,我就在楼下,找个阴凉通风的地方坐坐,待会儿好点了就上来,还能看看后半截的演阵呢!反正时间还早,要休息什么,都等操典完了再说吧!”

    宁王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半途就走,确实不妥,便依了他。“你别硬扛着,真的撑不住了,派人上来叫你十七哥。”

    “嗯嗯,自然的。”唐王点头应了,由内监侍从陪着,慢悠悠踱了下去。二卫的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猜小王爷这架势是要去更衣了。

    一刻钟后……

    “唐王殿下呢?!”

    红袖一众女官在黄沙飞扬的校场内比拼完,个个灰头灰脸下场,为了皇家仪仗的尊严,都待换了衣服净了脸面才回上楼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家小王爷。

    “殿下刚刚说去更衣……”

    “不会!我们就是从净房回来的,附近根本没看到殿下的人值守!”

    宁王闻言,心中一冷,“嚯”地站起了身。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