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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浮华乱世走(二)

    翌日,有一名叫“何足言”的蒙面大侠送粮给灰水渠穷人的传闻就在城中洋洋播开。伍豪听到消息,却如同白天见鬼,脸色发青掉头就走。

    “什么?‘何足言’?这花名怎么这么拗口,还娘里娘气的难听!”天晴也从叽叽喳喳的小荚口中得知了此事,一阵得意过后,首先注意到的就是这点。

    “不是你自己留的名字吗?现在外面都疯传那何大侠神功盖世、侠义云天呢!”花姣道。

    “哎,失策!就是要叫何大侠,怎么也该叫个何其猛、何震天之类的吧!何足言?哪有一点王霸之气!”

    花姣也是无语。当初发现天晴夜里偷跑,她还战战兢兢,像个等着兵儿子从战场回家的老妈,可看她回来后跟出去玩了一圈似的,还手舞足蹈地跟她讲故事,又觉得这样可能也不错。天晴说的有道理,天天坐着等,金匣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不如出去碰碰运气看了。此时只能笑着道:“好了,霸不霸这大名都已经叫响了,你要想改个名字,就换个地方行侠仗义吧!”

    天晴当时连胁带迫,逼问伍豪家里的元室宝物是从谁处得来。伍豪连连叫苦,称这都是三十年前伍父贱买的,他老人家早就作了古,如今上哪去找卖家?看天晴口气不善,心中又一阵抖,忙拉出自己老婆的娘家——城西都氏,说他们家有盆七彩石花,同伍家的八宝玉树一样,也是元宫之物,大侠想找经手人,不妨去都家打听一二。

    天晴的身份当然不可能让伍豪引见,于是隔天如法炮制,往都家“走”了一遭。可惜姓都的当初也是从一个二道贩子那儿收的东西,如今人早不知去了哪……天晴白忙一场,然而何大侠招牌立都立起来了,有道是“贼不走空”,逼得那位满面油光的都大户也苦着脸散了钱粮,送去分给穷困百姓。一时间又被大家引为谈资。

    伍家、都家平日名声都算不得好,听闻倒霉的是他们,无人同情,只有大快。这两次“作案”也让何足言来去如风、劫富济贫的名气越传越开,城中但凡有些劣迹的富户无不为之战战兢兢,护院守卫全都一水儿加强了防备,将值钱宝贝聚在一道,小心收藏严加看管起来。

    这倒方便了天晴,靠着小荚她们每日带回来的街谈巷议,很快锁定了六七家目标,均是在北平积富两代以上、趁着打仗做过些倒买倒卖生意、家底不干净且为富又不仁的,这样就算找不到宝物线索,也能做做好事,总算出力不白给。

    天晴的作案方法简单粗暴,仗着功夫好身手棒,每次趁夜溜进宅子,只要捉住了那户管家的,自然能套出珍财的藏处。管家不同于家主,对本户情况知根知底,但少人严防保护。他们怕疼怕死,也怕担责,绝不能说何足言得手是因自己露了口风,这样造成的最终结果是——何大侠神通广大,长了一双天眼,无论你把财宝藏得多严多好,他都有办法找到拿走。

    自从都家那次,天晴自觉搬米费力,销货费时,索性立下了规矩——“好米冬衣,金银可换。”只要富户愿意隔天施米赠衣,接济贫苦,满了一定数量,她就会交还盗走的昂贵财货。如此一来,她这侠盗简直高风亮节一心为民,更被城中居民传为神人奇士,而她自己还不必费神销赃——天晴对自己的机智安排简直不能更满意了。

    可其他人就不大满了。

    北平知府安庆和气得冒烟。何足言光顾的人家都不是普通的富户,哪家没同布政按察指挥三大司连连结结沾亲带故?哪个是好得罪的?

    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江洋大盗,登门打劫屡屡得手,竟如入无人之境!不抓住他,叫他这个地方官脸面往哪里搁?为此大张通缉令,誓要将何足言捉拿归案,一雪前耻。

    可问了东家问西家,勉勉强强,也只能画出何足言半张脸的样貌,又能凭它捉谁去?

    更让安庆和没料到的是,不少受过恩惠的穷老百姓感激何足言的侠义高风,趁官差不备,还时不时会在张贴的画像上涂鸦添笔,或把何足言画成威风凛凛美髯关二爷,或把他画成大杀四方黑面赵公明,弄得巡逻看到的衙差看得哭笑不得,连换都来不及。

    “一群饭桶!一个小贼,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传出去,北平都司法纪崩颓,混乱至此,你们一个个年都不想过了是不是!”

    刚刚回城的朱棣一进城门就看到了安庆和张着的通缉榜,大怒之下连王府都没回,直接杀到知府衙门兴师问罪。

    “殿下息怒。目前被盗人家总共有七户,每户都上上下下仔细盘问过,找不到一点头绪。这何足言来来去去全无痕迹,不像外盗,反像内贼,可若是内贼,何以每家都有?这小贼又飘忽得很,除了盗的皆是北平积富两代以上的人家,下手并没什么规律,卑职等实在无从缉拿……”明明数九严寒,安庆和愣是解释得满头大汗。

    “怎么无从?不是每次只要人家施衣赠粥,他都会归还财物吗?把宅子围起来守着你们都不会吗!区区民宅又不是王府,难道凭兵马司的人还围不住?”

    “是,是。”安庆和连连诺诺,“就是这何足言神出鬼没的,每次归还财物,一会儿丢在院里水缸边,一会儿放在后门菜桶里。上一次钱家失窃,卑职派人里里外外暗中守了三天三夜,谁料被那何足言发现,却把金银首饰都扔进了便溺马桶之内!青天白日,竟无一人看见!卑职等无能无法,向殿下请罪……”

    “你确实无能。”想到一节,朱棣的声音忽而冷了下来,微眯了眯眼睛,“但再无能,也得给本王想出办法。限你七日之内,将这姓何的贼厮捉拿——否则,有你好受!”

    一个时辰后,燕王府后廷前寝宫。

    “什么?!你们替她私开内典,让她在府外设粥棚,开义诊,让城里一半百姓把她看了个遍?”朱棣简直快要呕出一口血,“我让你们管紧了她,你们就是这样管的?!”

    站他面前的王香月和黄俨都气不敢喘。黄俨千想万想,没想到果尔娜真的胆子大到能自作主张,自寻死路不算,还拖累上他!当然不敢说看到她的百姓应该不止一半,吞吞吐吐牙关打架:“是、是奴婢轻、轻忽了……娘、娘娘说、说是殿下的意思,奴婢就信了……不、不、不成想……”

    王香月也是悔得肚肠都青。

    每次要做什么,果尔娜都先把王爷这顶大帽子抬出来,她能怎么办?坐在她这个位子,真是有苦说不出。

    做得不好当然不行,做得太好,难道还能好过先王妃去?殿下的脾气又出了名的捉摸不定……是故她的原则一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四平八稳就对了。自从来了果尔娜这屡教不改的小刺头,总是面上好好好,转身闹闹闹,她起初还为调教不好而烦躁,后面倒反而想开了。

    真出了纰漏,她就两手一摊——谁让殿下就宠这果氏呢?

    她是小老婆,不能越过早就不在的大老婆便也罢了;如今,还不能越过受宠的小小老婆,她简直太难了好吗?!

    谁知道受宠的会这么嫌命长啊!

    她其实还是不想来,想继续做那个什么蛮部圣女,才存心这么作死的吧!

    那也别害人啊!!

    王香月秀目一红,脱簪跪倒。“妾身蠢笨无知,行止不晓轻重,有负王妃娘娘、更有负于殿下所托。谨请殿下责罚!”

    朱棣微微一怔。

    月娘是他的结发妻子妙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多次受她称赞贤德温婉,侍奉恭谨。可朱棣有自己的考虑,最后并没如妙纭所请,立她为侧妃。如今听她提起亡妻,如何能让他不百感……

    正此时。

    “和他们都没关系啦!是我笨,理解得不好,误会殿下的意思了。”清亮的嗓门大喇喇从外头传来。

    天晴一走进,看到的就是王香月哭泣跪地、黄俨面如死灰的丧气场面,当即把王香月拉拔起来,说道:“这次托殿下的福,我和城里好多百姓聊了天,真是大开眼界~知道了不少逸闻。好不容易盼到殿下回来了,正想跟殿下好好说说呢~哪知却惹殿下不高兴了。那什么,汉人女子有脱簪请罪的规矩是不是?我脱我脱,该我才对。”说着忙忙慌慌从发间拔下簪子,也学王香月刚才的跪姿,躬身匍匐,“请殿下责罚!”

    朱棣深深看了她的一眼,良久道——

    “果氏留下。你们两个,都先下去吧。”

    王香月和黄俨哪敢再留,立刻遵命。庆幸之余,又云里雾里。

    难道王爷真的要听她什么乱七八糟的逸闻么?

    只剩下了两人。朱棣面色淡然:“说吧。”

    “嗯,上次殿下要我想的事,属下已经想好了。殿下下次北巡,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天晴直起身问道。

    “什么玩意儿?”朱棣大怒,“期限已过,你就跟我说这个?”

    “殿下先别急呀!那个金匣属下想起来了,上次见到时,是由一个鞑子头目带在身边,不过因为属下不懂蒙语,也弄不清他是什么身份,好像是叫、叫什么阿鲁台的,长得是一副高鼻深目的胡人样子。”

    阿苏特部的阿鲁台,朱棣当然知道。他是元帝的常侍兼亲卫队长之一,又不是黄金家族中人,怎会有金匣?这家伙一会儿说想不起,一会儿却给了这么个人,真假反倒不好分辨。

    “所以你才要北上?去找那个阿鲁台?你一个云南人,怎么会见得到鞑子?”

    “诶~蓝玉来之前,云南不还是鞑子管着呢么?后面几年,也零零星星有鞑子出没。那时候属下还小,阿鲁台年纪也不大,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金匣还在不在他那里,又到底是不是他的。反正我现在有殿下做靠山,管他什么阿鲁台鲁鲁花,咱们直接去蒙古把他提来,严刑拷问一番,就都知道了~”

    朱棣现在终于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阿苏特部牧所临近和林,要是阿鲁台带兵滋扰边卫,那还有望拿住他;可如果他龟缩不出,想抓他,就必须深入草原,甚至同汗廷开战,这又岂是一藩之主可下的决断?

    她故意说的轻描淡写,心里恐怕早知道此事短期内不可能施为。反正她说过就算交差,他也不能硬说她是胡扯。

    天晴早就揣摩过朱棣的心思,接着道:“我跟城里的军户聊天,听说那个阿鲁台好像有点来头,现在是北元大汗的亲卫还是什么参谋,可就算再亲,金匣这么重要的东西,大汗是绝不会让他保管的~这个金匣定不是托雷一系,有可能是和其他汗国部落打仗时缴获的战利品,所以……”

    “所以托雷一系金匣的线索,不妨继续在城内找。”朱棣顺着她的话说完,“比如请那个何足言帮帮忙,是不是?”

    天晴一怔,心猜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快想到她就是女扮男装的何足言。轻身功夫好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何足言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巧了点,以朱棣的机警,怀疑也自然。

    “实不相瞒,属下与那位何大侠呢,确实有些渊源,有秘法能联络到他。要是殿下嫌他捣乱,我就和他说说,请他走人~可若是殿下觉得他还合用呢,我就和他商量一下,让他以后安安静静拜访诸府,光看不拿。反正其他人都见不着他,只当殿下回来,把他吓退了就是了。殿下看这样行不行呢?”

    朱棣想了一想,很快道:“将近新年,葛长史正在写呈报奏表,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那就是继续找、不要闹的意思了。

    “属下明白。”

    “下去吧。”

    天晴暗喜这次他还算好说话,心道“看来是老骨头长途跋涉累了,所以懒得啰嗦”,自不再等,也像王香月他们那样,行礼告退。

    刚走到门口。

    “天晴。”

    “诶?”

    来不及思考,象征应和的语气词就这样从她嘴边溜了出来,甚至再也顺理成章不过地朝呼唤自己的人回过头去。直到余光触及他神情里的意味深长,她才顿悟事情不好,翛转之间“诶——哟喂呀”垮下身,歪在门槛旁,一迭声叫疼。

    “诶哟诶哟——怎么好端端就给绊了呢!”她一面抱怨着,一面低头大力挼搓自己的膝盖,好像痛得只能顾上揉,根本没注意到他正漫漫走来。

    “别装了。”朱棣负手于她面前站定,刻意加重了后三个字的语气。

    “徐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