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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山神

    除了叫江五宝“小白兔”“江小白”,司红莲也跟其他学徒取绰号,比如贡布是“恶老鹰”,吴隆仁是“乌龙人”......这些学徒都乐意二小姐给自己取绰号,甚至以此为荣,如果自己没有绰号,还挖空心思地在二小姐面前卖乖出丑,希望被二小姐注意到自己。不然就干脆自己取,故意让人在二小姐面前叫,一旦二小姐也跟着别人这么叫,就假意抱怨似地跟别人说:“你们瞧,二小姐给我起的这个绰号拐不拐嘛?!”

    贡布可不是这等无聊凑趣的人,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叫他的绰号。

    虽然他的确像个“恶老鹰”!

    这个伙子跟别的学徒可不一样,明明听得懂汉话,但他就装作听不懂。你问他啥他都不回答,有时候连大师傅出面都没用,把他逼得急了,他就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人,那双“鹰眼”让提问的人自己都败下阵来说:“算了算了!”

    大家背地里传:他的来历,据说就连领他来的樊老板都说不清!

    而且来了半年多了,没有见他在机坊里做过一天活计,学过什么手艺,却见他时常尾着当家进出!

    司家当家的也是奇怪,莫非真相中一个藏民当赘婿?原来说的熟悉织锦行当,当学徒考察人品什么的,莫非是哄人的白话?

    有新学徒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走了,一是捱不得苦,二是以为贡布得了当家的默许,心灰意冷了,剩下的几个也满腹牢骚,心怀嫉恨。

    “这个二小姐真是烦人!”五宝心里头抱怨,这些天她看来又闲的慌来消遣自己了。

    “你去街上给我买糖去!”“你去井里头帮我把手帕子捞起来。”“你去树上给我把雀窝掏下来!”......

    五宝脾气好,有气不敢摆在脸上,只磨蹭着不去,二小姐见喊他不动,恨得过来掐他的脸骂道:

    “你这个‘兔儿’懒得很!本小姐使不动你?我告你师父去!”

    五宝任她把自己的脸掐得通红,垂着眼拉长声音说:

    “你告去,王师傅安排我打的纡儿还没做完的嘛!”

    司红莲劈手夺过他正在做的活计丢在地上,五宝急的赶紧去捡,一看纡儿落地沾了泥巴,想起王师傅最是刁钻难缠的一个人,又气又急,眼睛就红了。

    “你喊哪个去帮你做事不行,他们个个都巴不得给你跑腿干活的嘛,非得来磨折我?!你弄脏我的活计,这下咋个交差嘛......”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红莲看他要哭,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骂了句:“活该!”扭头走了。

    回到房间她还在生气,姐姐司青竹停下手里正在描的图看着她,问:“是怎么了?气得这样。”

    “秦师傅家那个‘江小白’,我看他就是个软尿泡!动不动就哭!”司红莲把前因后果跟姐姐一通说,犹自恨地咬牙。

    姐姐劝她消消气,要体谅人家穷学徒的不易。

    “我就是要磨折他!这些‘兔儿’里头就是他癞蛤蟆垫床脚-----软鼓软鼓的!穷筋硬!”

    红莲这些天赌气找恼,真正为的,却是贡布。

    自打这个贡布来到司家,也不知道给爹爹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他一个学徒在司家随意出入,平日他只对爹爹点头行礼,见了主人家的其他人不问安也不请好。

    两人还时常神神秘秘地出门去,有时候一去就是好几天,也不让别人跟着,去哪里,干什么就连最信任的大女儿也不告诉。

    红莲平日里被上上下下的人娇宠逢迎惯了,如今这个贡布,却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一开始还新奇,后来越想越不服气,心里想着非要“拿下”他不可。

    听人说这个贡布打得一手好弹弓,弹无虚发,她命人把贡布叫来,说窗前的几只雀儿成天“啾啾”叫得她心烦,要他把鸟打下来。贡布站在楼下像没有听见一样,她急的“咚咚咚”下楼去,仰头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喂!听到没得?我要你把树上的雀儿给我打下来!”

    那个人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她,默不作声,一双眼睛深不见底。

    司红莲一张粉脸气得通红,抱起手,仰起头跟他“呛”起来:

    “你是聋了么?跟我装听不到!”

    贡布依然不动声色

    “我叫你装聋!”红莲说着伸手就去抓贡布腰带上别着的弹弓。

    贡布忽然一侧身,伸手一把掐住红莲的脖子,眼睛里仿佛有两颗星子突然炸开了,石头一般的面孔刹那间被点亮,金刚怒目,紧咬牙关,那神情让人害怕!

    司红莲养尊处优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什么危险,但这一刹那,也读懂了那个眼神里的死亡威胁!她徒劳地用双手去抓面前的人,但根本够不到贡布,只能去掰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贡布的大手捏住司家二小姐纤细的脖子,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会把它掐断,面前这张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小脸现在充满了恐惧,惊慌地瞪着自己。两个人靠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时间仿佛停止了。

    忽然,贡布手一松,司红莲瘫坐在了地上。

    楼下发生的一幕司青竹都看在眼里,她望着贡布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皱,不动声色。

    中午时分,秦师傅吃过饭正在打晌,隐约听见院子里司家大小姐的声音,忙从摇椅上起身出去迎,只见司青竹站在院子里正跟师娘说话。

    秦师傅忙招呼青竹进屋说话,又回头吩咐五宝端茶。青竹笑着说:

    “秦师傅不用忙,今日来是找师娘帮我看看针线。”

    说着与师娘看手里的活计,环顾四周,顺势在纡车旁坐下。

    秦师傅看她俩说着话,回屋亲自端来茶水,却见司青竹起身一个不注意碰翻了筐里的纡儿。

    “哎呀!沾了土了,这可怎么好。”青竹捡起地上的纡儿说,旁边的五宝一看,打翻的正是上午自己打的纡儿,还不敢跟师傅交待呢!

    秦师傅忙上前说:

    “啥子东西哦!不妨事不妨事!大小姐别脏了手!”

    五宝心里想,怎么就那么巧,二小姐打落了我的活计,大小姐又碰翻了纡儿?

    他对司家这个大小姐,心里是佩服敬重的。司青竹待人和气,行动稳重,说话条理分明,关键人家还是织锦行家,挑花结本手艺是出了名的!

    学徒们暗地里编排了一段荤词:大姐为人虽然好,不如二姐生得俏,又爱笑,又爱娇,穿红着锦芙蓉貌,纤纤小手杨柳腰,亲上一口魂都掉......

    哼,要五宝说,大小姐比二小姐强十倍!

    司家长子突遭不幸这两年,发生许多不同寻常的事情,作为司家大女儿,司青竹不可避免地要承担起治家业管人事的责任,但这个贡布却是个例外,爹爹不让自己过问他的来历和行踪。

    前日目睹此人露出凶相,司青竹心中不安:“爹爹究竟知不知道这个人的真面目?为何要把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留在司锦号?”

    她带着满腹疑问,来找爹爹。

    司锦号如今的当家人司闵善,是“司锦记”蜀锦织造第九代传人,他如今可没有心思听小女儿来告状,说新来的学徒贡布如何野蛮难驯,不守规矩,以下犯上......

    他也不能跟家人说,这个贡布的来历,这个人关系着司家的一个大秘密。

    如今听青竹也说这人来历不明,行事诡异,不宜久留,只是点头说:

    “晓得了,这个人我会让人盯着不让他再生事。爹今天要交待你另外一件事关司家兴衰存亡的大事!”

    司青竹见爹爹的神情似乎是下定一个大决心一般,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一定非同小可,遂屏息细听。

    只见司闵善自身后取出一个密匣,打开后,里面有一个羊皮卷,在案桌上展开,示意青竹来看。

    司青竹与父亲低头看这展开的羊皮卷,只见是一副黑铜粉描“唐卡”,俗称“黑卡”,却不是寻常所见的藏式唐卡,绘制的既不是曼陀罗图案,也不是诸佛菩萨、本尊护法,而是六组象形文字和奇特动物的纹样繁复堆砌而成的一个圆环状图案,居中的是一条长着翅膀的蛇!

    “这是什么?”司青竹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纹样,大为惊叹。

    “这个纹样叫做‘六妖异兽纹’!青儿,我要你将此纹样制成一匹蜀锦,做一袭圣衣,让你大哥借尸还魂!”

    在蜀锦织造过程中,为了确保最后织出的织物和图案纹样达到预先设计的要求,需要制作出“花本”来实现对提花的准确控制。“花本”制作因而是蜀锦织造中的最核心的部分,由人工一梭一梭按照意匠图纸将花本编造出来,从而对提花进行准确控制。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对古代挑花结本的基本操作工艺有记载:

    凡工匠结花本者,心计最精巧。画师先画花色于纸上,结本者以丝线随画量度,算计分寸秒忽而结成之,张悬于花楼之上——穿综带经,随其尺寸度数,提起衢脚,梭过之后,居然花现。

    要说如今在这锦官城,“挑花结本”这门手艺,五宝的师父算得上是一流的,但外头的人不知道,其实秦师父的手艺是得的是岳家亲传,师娘的技艺比秦师傅还要精,而司家大小姐自小就跟秦师娘学习。

    挑花本,一般蜀锦小花楼织机的幅宽为四百八十个甲子数,那就是四百八十根纵向的纤线。而爹爹要司青竹织的这个花本是三重纬织物,意匠纸横格数为六百格,那就意味着经纬线配置下来的密度比是一比三,即便依图样只用黑白银三色,每一个横格也需要在横向上穿入黑、白、银三根不同颜色的穿花线,相当于三重纬的三根不同的纬线,那么在横向上总共需要穿入的花线就是一千八百根。

    司青竹拿着手里从羊皮卷上描下来的意匠纸,心事重重,不知从何入手制作这个花本。爹爹那天交待她做这匹“六妖异兽”织锦所说的话令他忧心,他近乎癫狂的模样让青竹感到陌生。虽然她明白大哥突然去世对爹爹的打击,那些日子,自己诚心祈祷神明能够让大哥起死回生,重新回来主持司锦号,让爹娘可以享享清福,自己有强力的娘家,妹妹可以无忧无虑......但那明明是不可能的啊!

    而且,“挽花投梭”是两人配合,自己一个人也没法织成锦,可爹爹又再三交待这事情绝不能让人知晓......

    再说时间也不够啊!自己年底就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