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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前路坎坷

    “宣君上告民书。”黄杨府城八处城门前,各有穿着獬豸官服的司寇府官吏,高声宣读魏侯的诏书。

    獬豸是传说中的法兽,若是有人执法不严,必然会受到獬豸的惩罚。

    而这些司寇府官吏宣读的诏书,大意是国君听说了黄扬州的事情,大为震惊,有感于黄扬州轻侠为民请命,本应嘉奖,但因轻侠所作所为,不合理法,因此奖惩抵消。

    若只是如此的话,黄杨百姓还得嚷嚷上几句,不过魏侯后面的话,就将他们心中的不满给压下去了。

    “自即日起,魏国百姓但有冤情,皆可击鼓鸣告。当地主官,不分时日,不分贵贱,皆需立即秉公处理。”

    原本府衙门前,只是用来宣告上下班的大鼓,有了新的用途。而魏侯的这道法令,让黄杨轻侠百姓,觉得自己大胜,走路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傲然。

    而对于最关键的任侠,魏侯却模糊其词,不说如何惩处,也不提无罪释放。只是言明,已经派司寇府官员,前来查案,必将还任侠一个清白。

    好歹也算是有了进展,黄杨轻侠百姓也是见好就收,不曾再发生什么祸事之举。

    “任侠,诨名侠盗,原为齐国北境轻侠,后投入我魏国外黄令陈耳门下为门客。”司寇府的办事效率极高,推辞了州牧的宴请,未曾洗去身上的风霜,就直接将任侠从牢狱之中提了出来,着手省案。

    “在外黄期间,因私自殴打里正一次,被关入牢狱。后叛罚万钱,由当地豪长黄曦风代为缴清。”大致将任侠的生平说了一遍,司寇府官员,放下竹简,看着堂下的任侠问道:“可是如此?”

    “大体不差。”任侠的待遇还算不错,虽然身上的镣铐未曾卸去,但是屁股下面却多了一个软垫。

    “此次被捕,是因为私自免除雨璃三里赋税,对吗?”司寇府官吏又拿起一个竹简,大致看过上面记载的卷宗之后,开口问道:“你本不是魏国官吏,为何可以征收赋税?”

    “外黄县今年遭了灾,收成不好。干练吏员都被外黄令派出去了,人手不足,因此暂时征调我为官府效力。”任侠不紧不慢,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一一说来。

    “可有人证?”司寇府官吏略微皱眉,对于陈耳私下征调门客为吏似是不满。不过此事合乎礼法,他也并未说什么。

    “陈耳大人自可为我证明。”任侠身体略微前倾,以示对陈耳的尊敬。

    “陈耳昨日被召去了大梁都城,你可有其他证人?”司寇府官吏又换了一个竹简,提笔在上面记下两人的谈话过程,以备将来所用。

    “啊,这......”任侠想要伸手挠头,不过因为有枷锁在身,反倒将脑袋狠狠磕在了枷锁上,疼的他直戏一口冷气。

    “有无临时身份证明?”司寇府官吏略微皱眉,继续问道。

    “没有,当时时间紧急,未曾等到流程走完。”任侠讪笑一声,随即反客为主,谏言道:“不是我说,魏国的官府运转着实麻烦,这不必要的程序,太多了。”

    “咳。”司寇府官吏咳嗽一声,打断了任侠的絮絮叨叨,在竹简上记了任侠一笔,开口呵斥道:“此事不是你能理会的,莫要多言。”

    “诺。”任侠一拱手,讷讷称是。

    “我再问你,你免除赋税之事,可是陈耳吩咐?”不愧是从大梁来的司寇府官员,只是看了卷宗而已,就将事情的真相推测的差不多了。

    不过,推测毕竟只是推测而已,没有证据做不得数。

    “啊,没有哇。”任侠急得抓耳挠腮,显得万分焦急,将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此事是任侠一人所为,与陈耳大侠无关。”

    “言辞激烈,神情慌乱,不实。重说,不然小心水火棍伺候。”司寇府官员眼睛一瞪,眉头一挑,只差喊一声‘王朝马汉何在’了。

    “任侠本就牵连了陈耳大侠,心中过意不去。陈耳大侠非但不弃我,反而帮我填补上了窟窿,又多次设法营救,任侠感激在心。”任侠一缩脑袋,想到那日被打了八十大板的疼痛,讷讷说道:“若是再因任侠而导致陈大侠名声受损,任侠无颜苟活于世间。”

    “因此言辞不当,冲撞了大人,请大人勿怪。”任侠起身,朝着司寇府官员拜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大人判案吧。”

    “抬起头来,当真如此?”司寇府官员似笑非笑地看着任侠,摇头说道:“也罢,权当如此吧。”

    “多谢大人。”任侠再拜。

    “既然无人叮嘱,那你为何要私自免税?”司寇府官员将写完的竹简放到一旁,等到上面的墨迹干了以后,再收拢起来入库存放。

    “小人见那三里百姓着实可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因此动了恻隐之心,酿成大祸。”任侠也不说什么自己的行为‘于国无害’之类的话,而是直接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胡说。”司寇府官员骂了一声,指着自己面前的卷宗说道:“你的生平我已经看过了,你此举多半是为了养望于民,日后图谋大事。”

    “大人说是,那就是吧,小人无从辩驳。”任侠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一副畏惧不敢出言的模样。

    “不过我没有证据,此事就此作罢。权当你动了恻隐之心吧。”司寇府官员屏退左右,看着任侠说道:“侠盗,不如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愿闻大人教诲。”任侠点头称是,心中却是腹诽,“说教就说教,还说什么讲故事。”

    不过,这也如今天下的风气,喜欢通过或是真实,或是虚构的故事来阐述道理。毕竟,比起干巴巴的教条,生动有趣的故事,显然更能吸引人。

    “你听说过墨家墨子赴楚救郑国的故事吗?”驱散左右之后,司寇府官吏从桌案之后走了出来,与任侠同席而坐。

    “听说过,子墨子正是我想要成为的大侠啊。”提起自己的偶像,任侠与一般的轻侠并没有什么区别,两眼放光,满是憧憬。

    “那你可知道,子墨子在归郑之后,遇到了什么事情?”司寇府官吏双手置于膝上,长长的衣袖托在席子上,看着任侠问道。

    “不知,不过想来应当是受到了欢呼与掌声。”任侠之言引得司寇府官吏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悲愤。

    “你错了。”司寇府官吏的声音沙哑,仿佛胸中积蓄了无穷的怒火,“子墨子归郑,得到的不是掌声与欢呼,而是白眼与冷漠。”

    “子墨子在楚国与公输班对峙,又不顾自身与楚国数位道果境界的大臣搏斗,险些命丧楚国。”

    “也幸得子墨子实力强大,又展示墨家的新型守城法宝,才逼迫楚国不得不放弃攻郑,使得郑国社稷得以存续。”

    “但是郑国君臣,却畏惧子墨子实力强大,担心子墨子窃据郑国高位不去,竟然将墨家留守郑国三百多名士子练气士,悉数驱逐,连子墨子本人,都不得入郑国都城。”

    “受伤的子墨子,只能无奈离去,收拢四散的弟子。”

    “一次在郑国乡野遇到大雨,想要入郑国民宿避雨,却被拒绝了。虽然那场大雨,对于子墨子算不得什么,但是却因为此事,导致子墨子道心溃散,道果凋零。”

    “你是如何知道的?”任侠知道司寇府官吏想要自己什么,沉默许久之后,开口问道。

    “因为我的祖父,那时正追随在子墨子的身边。”司寇府官吏笑了一声,他一直都无法忘记自己幼时,祖父给自己讲述这个故事时的神情。

    “子墨子入室避雨被拒,就昂着头,迎着大雨,在那家民宿门外,站了一夜。”

    “任侠,不管你是想当救民的大侠,还是当个养望的枭雄,我都无所谓。天下纷争多了去,不差你一个。”司寇府官吏略微低头,以衣袖遮掩住面庞,对任侠说道:“我言尽于此,希望以后,我不会听到同样的故事。”

    “请大人留步。”任侠呆愣之间,司寇府官吏已经起身要离开。

    “请问大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任侠拜倒在地,虚心求教。

    “只是祖父遗愿,让我以后遇见子墨子一样的人,多加提醒。”司寇府官吏停下脚步,却不回头,“也是希望,以后不在司寇府看到你。”

    “多谢大人,晚辈铭记于心。”任侠起身再拜,口中说道:“不过,晚辈有一言想说,请大人品鉴。”

    “说。”司寇府官吏依旧不回身。

    “子墨子之事,多因郑国当权者无道,以为鹓鶵会在意鸱的腐鼠。”

    任侠的话引来司寇府官吏一声嗤笑,和一句发问,“那郑国百姓,不让子墨子进屋避雨,你又如何解释?”

    “百姓愚昧,当权者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任侠迟疑些许,不知该不该向司寇府官吏坦露心声。

    不过最终还是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与其自怨自艾,说百姓忘恩,不如广传学识于天下,使得天下百姓有自己的认知能力,不再被当权者愚弄。”

    “你倒是和我的一个法家故友很像。”司寇府官吏缓缓转身,第一次认真打量任侠,弯腰拜道:“只是你们的理想,都过于艰难了。”

    “前路坎坷,望君珍重。”司寇府官吏大笑几声,扬长而去,似是心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