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泥泞的路

    时间会让我们忘记疼痛，从中流过的我们依然攥着手抬着头咬着牙在泥泞的道路上负重前行。

    最后一次擦完妈妈的脸，我直瞪瞪地看着，她的容颜十分安详，2020年重阳节，她留下了幸运的一生，带着没有看完景色的遗憾，合上了双眼，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关于妈妈出生的故事，是她听外婆一点点回忆出来告诉我们的。出生的那天，据说是个“富贵命”的日子，并且在妈妈陪着我们长大的岁月里，常常会说她的十个指头上的指纹都是“笸箩”，一定会“笸金”的。在那段最困难的时光里，大多数人的日子都过的非常穷，农耕文化生育观的影响下“多生”成为了那个年代农村最普遍的现象，家里有十个八个孩子一点也不奇怪。

    妈妈身份证的名字叫“龙龙”，其实“龙珍”是她的本名，后来重新注册户口本的时候办理人员未核实真实的名字，给她重新改名了，年龄也给改到了龙年。出生后见过妈妈的都夸外爷外婆有福气，将来非富即贵，一定能折腾出个名堂。但我一直也没看出来妈妈的一生哪里“富”哪里“贵”，我曾经也在妈妈的名字里找寻答案，除了元曲作家王举之《双调•虾须帘》中有关于“龙珍”的描述外，其它地方再没找到，“隔花阴轻护朱门，水影藏娇，海气笼春。月晃纤波，风摇细浪，迹远凡尘。翡翠亭低垂燕嗔，水精寒深秘龙珍。云雨难亲，咫尺天涯，别是乾坤。”妈妈出生时，外爷年龄也不小了，听妈妈说当时外婆气质颇佳，常常梳着大长辫子，在妈妈来临之前，他们已经生育有大姨二姨，为了延续香火，更为了家中能有可靠的劳力，到最后我就有了小姨大舅二舅小舅。当时外爷外婆被中年得女的巨大喜悦笼罩着，爱不释手，时任族里颇具影响力的家长起名“龙珍”，也许就因为这个名字，妈妈的人生从此注定不平凡。

    因为家里孩子多，当时农村地区都又十分贫困，所以家里几乎天天有上顿没下顿，偶尔能挖到野菜家里人也会兴奋不已。土坯房三三两两杵在乡下每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边，一般都是一间厅房，一间厨房，一间茅草房。农村的猪大多养在家里，所以每户人家的家里都常年迷漫着一股猪的臊味。那时唯一能果腹的就是洋芋，整个冬春季节，基本上都是靠洋芋度日。人们还变着样做洋芋，有洋芋散饭、洋芋馍馍、蒸洋芋片、煮洋芋、烤洋芋……吃得庄子里的人都便秘腹胀，放个屁会臭半天。至于面条，那是过年时才能享受的人间大餐。逢年过节偶尔谁家能吃一顿肉，鸡蛋，那真的是了不得的事了。

    后来跟着妈妈逢年过节经常去外爷外婆家，很美。妈妈家屋后有一幢二层土坯小楼房，记忆中庄子里的土坯房都是歪歪斜斜的，大门前面有一颗很大的树，树的名字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到了夏天树上就是各种各样的小鸟，天天叽叽喳喳的叫快乐的不行，树的前面偶尔会流淌一股清澈的山水，各种虫子会在里面顺着水流游下去。门前右上方不远处，就有外婆家一半亩自留地，里面有苹果树、梨树、还种一些菜，其余的就是杂草了。站在院子里，蓝天白云，草动春鸣，目之所及，皆是美景。后来因为修路，把外婆家的园子给占去了，也没有赔偿，理由是路是大家走的。

    因为家里穷的原因，妈妈很早就被定了娃娃亲，七八十年代的娃娃亲很普遍。爷爷毕业于本地第一中学，颇有文才，受人尊敬；爸爸毕业于兰州农校，理科专业，热爱文学；妈妈小学毕业，却一生挚爱《红楼梦》。那时的他们虽贫穷，但恩爱。幼年时候的妈妈同时是在充满了牡丹花香的庭院里长大的，花是太祖母栽的，就在厅房前的两旁，初夏来临，虫飞鸟鸣，如期盛开。那种悠悠而沁人的香味温馨并冲淡了被噩梦般环绕着的妈妈的童年。因受妈妈的影响，如今的我，依然觉得人世间没有哪一种香味能够比得过牡丹花香。

    大姨早先嫁给川区周庄的现在的我的二姨夫，因为大姨不情愿悔婚了，外爷外婆情急之下把二姨顶了过去，这事就算歇脚了，但也导致外婆对大姨有了一生的成见。灾难往往都是不期而至的，始料未及的灾难早早地彻底的击碎了妈妈懵懂童年的平静，因外爷的病变使得年轻英俊且才华横溢的外爷手指难以伸直，形似鸡爪的样子令家人十分恐慌，直至突然离世，本让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邻居、亲戚对待妈妈一家人的态度更是紧张的、畏惧的、讥讽的。妈妈一家人在那段日子里更是无助地、痛苦地、无措地活着。

    由于家里孩子多上学读书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妈妈还是把小学五年死皮赖脸的读了下来。因为穷，在学校里就成了最不受欢迎的一个，甚至没有人愿意当同桌。大冷的天要不没有鞋就是没有裤子。因为没钱交学费，能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打扫卫生和公共活动，讨好老师不把自己赶走，妈妈对知识的渴望太强烈了。无论春夏秋冬、冷嘲热讽、欺凌冷落、晴天下雨、在泥泞道路上求知的脚步从未间断过。放学后饿的实在受不了，会捡起别人丢的洋芋皮充饥，这种卑贱的举动常常会引起大家的耻笑，那时妈妈的世界里没有一丝丝的快乐，像荒凉堡子里的野花般凄凉。妈妈的整个童年生活孤独且灰暗。虽然天很蓝云很白，但上学放学的那条路却特别特别的长。慢慢地长大后，本以为冷若冰霜的眼神会少一些，然而现实却又很残酷，一样的遭遇换人不换法的在弟弟妹妹们的身上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