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崎岖的路

    外爷终究还是被病魔噬去，最后他望了望妈妈，转身就走了，道路虽崎岖依旧还是通向人们所说的极乐世界。

    太阳照常升起，模糊的背影消失在天际，他紧跟在初升的朝阳后，伟岸的身躯在妈妈朦胧的视线中逐渐消逝。生死之间的折磨抽空了他也抽空了活着的人的身体，妈妈除了哭就剩哭，亲戚在一旁谴责，“哭球啥哭，哭又把死人唤不回来，顶个球用，晦气！”，而一旁的妈妈哭得越狠了。在幼小孩童心里，哪里懂得什么叫做晦气呢？歇斯底里的哭是唯一宣泄情感的行为。那可是妈妈最疼爱的外爷，追着朝阳离开的亲人，从此阴阳两隔着，妈妈直瞪瞪地看着外爷十分安详的容颜，外爷留下了幸运的一生，带着他没有看完景色的遗憾，合上了双眼，永远地离开了妈妈。每当夜幕降临，妈妈在夜里的通炕上和姊妹们依偎在外婆怀里睡觉时，依旧会想起外爷硬茬的胡子扎在脸颊上疼的感觉，心里却是无比的温暖。流星划过深空，带着外爷一起流逝在天的最西边，无数个梦里想与之相聚，却又不知道天堂相聚的门票哪里有出售，阵阵夜晚伴随着的唯有噩梦。自此刻起，品尽了人间百味、世态炎凉。

    外爷的离去似乎是家庭所有不幸的根源，从妈妈的内心深处能够觉察到庄子里的人对全家态度的变化。不管是哪家丢了东西首先想到的贼就是妈妈一家，一次邻居家还是亲戚，半夜丢了草垛，第二天一早在妈妈家院门口破口大骂，说他们家的草垛丢了，是我大舅夜里乘人不注意偷走的，现在拿着他们家丢了的草垛把一家人吃死去。如果外爷还在，外婆会第一时间冲出去，外爷不在，外婆只能紧紧地关上门，转身进房，流眼泪。家里的顶梁柱坍塌了，家对外几乎丧失了任何防御能力，对的错的到头来都是错的，真的假的旁人看来都是假的。失去航向的全家人在攀爬悬崖陡壁的道路上这仅仅是苦难开始的前奏。

    外婆身体不好，起由是外爷离开后家里的所有体力活都落在外婆一个人身上。外婆拿着锄头起早贪黑在地里往出来抛东西，生怕在着的孩子又一个个恶死。一次天黑通通的，外婆拿着锄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径直走向地里，睡醒是不可能的，哐当一声从崖上蹿了下去，摔断了肋骨，断裂的疼痛自此折磨着憔悴不堪的外婆，外婆尖锐的呻吟穿梭在这个本已挨在临风悬崖边摇摇欲坠的家庭中。夜幕里院门前大树下再不见外婆吆呼孩子们回家的声音，妈妈的心痛苦的像一颗大石头一样沉在最深处，知道外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家里最后能靠着乘凉的大树也倒了下去。瘦如柴骨的妈妈不得不开始当家，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饭、洗衣、轧草、煮猪食，碾场、割麦、担水、补衣裳，小小的年纪在家里做的像模像样。

    小舅在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家里没钱买红领巾，常常学校都不敢去，去了生怕周围同学的冷嘲热讽、侮辱谩骂。久而久之产生了厌学情绪，到汽车营爬火车上往家里偷煤块成了最大的乐趣。后来有一次，小舅来到了妈妈居住的乡政府大院里。我手里把玩着爸爸给妹妹买的红色不倒翁，直直的看着他背着个黑色书包，从大院里走出去又走进来。来回两次，第三次进来的时候，刚要张口，却又不知道给妈妈说了什么，当时的妈妈特别生气，转身回到了院子右侧旮旯里面的房子里，拿着两张钱出来给了小舅。小舅要去南方打工，那时候的小舅十几二十岁没有路费，走不起。小舅边接过钱，边被妈妈数落了一顿，走出了乡政府大院，背着黑色书包，去了南方。记忆中，不多久小舅南方回来了，带着铁皮鱼肉罐头，很开心，用手把罐头划拉开，结果卡扣断了，倔强的他硬是用大拇指跟食指撬开，噗嗤一下把食指撬了一个血红色的大口子，疼的哇啦哇啦直叫，妈妈、爸爸一边找纸往上盖一遍喊着去卫生院，几个人哼哧哼哧的带着小舅从乡政府院子里跑了出去，去了卫生院。几天后，小舅背着黑色书包，去了南方，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再也没有见过他。

    很多事情都可以遗忘的岁月里，唯独交公粮的记忆永远无法抹消。交公粮成为农民夏收后的第一件重要大事，夏收没结束的时候，乡上干部拿着交粮通知书，上面写有户主的姓名，人口，亩数，和最重要的交公粮数，截止交粮时间。农民交粮的日子是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排队排的亢奋无比的时候，外婆一家再次痛苦的时间又到来了。骄阳似火，天气炎热，外面越火热，家里面越害怕，家人的心情烦闷异常。每当到了交粮的日子，就成了妈妈一家人最痛苦的时候。天还未亮，所有人不管吃没吃都要把即将上交的麦装好，背着、驮着、扶着、扛着，排着的队头望不到头尾望不到尾，虽然既苦又累，但在粮站却是最热闹的地方。当所有的人都排队排的亢奋无比的时候，外婆一家再次痛苦的时间又到来了，交不上。走在前面双手插兜的乡干部怒冲冲的带着两个小弟跳进外婆家里，镇定自若的坐在炕沿边，点了支烟，开口就交代了截止时间，不容再推，办法再想，后果自负。上粮的人们在外面越火热，家里面外婆、妈妈他们越是害怕，没有一个不知道交公粮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容不得半点马虎，没办法。中央在2006年全面免征了农业税，取消了延续数千年的农村征缴“皇粮”制度，并出台了惠农政策，减轻了农民负担，但是外婆一家的负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