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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王陵(二)

    五人御剑至荆山脚下的一处街市,顾灵夫独领了郑星河至一僻静处,郑卫、荆彦白、于盘三人在街市旁的一株杨树下等候。

    顾灵夫师徒相对而立,顾灵夫道:“为你此番闯下的祸事,你兄长来回颠簸,在人前俯身屈首,可是受了不少委屈。你日后行事,定要思虑着些。”

    郑星河嗫嚅道:“是,师父。”

    顾灵夫见郑星河眼眶泛红,转过头去背对着她,道:“苍魅的事,可有人和你说了?”

    郑星河低头道:“苏师兄已和我说了?”

    顾灵夫道:“你既已知道,我便不多说了,只要记着,往后形势只会愈发艰难,你若再不改改你的脾性,只一味莽撞行事,日后别说帮扶你兄长,就是你自己立身处世,也难服人。”

    郑星河低头聆听,一言不发。不远处传来小贩的叫卖声,又杂着各样鼓声,锣声,也不知是做什么。

    顾灵夫迟迟没听郑星河说句话,转过身来,心中暗暗想道:“我这许多年来管束她亦不算松散,还是让她犯了错。我刚刚所说,她好像还有不服之意。”

    顾灵夫心中自念了一番,开口问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郑星河这时抬眼看了看顾灵夫,摇了摇头,又垂头望着地下破损的路。

    顾灵夫心头冒起一股怒火,道:“你犯了这样大的事,竟连句‘师父我错了’都没有么,为师可记得从未这样教过你们。”

    郑星河闻言猛一抬头,见顾灵夫横眉怒目,真是生气的模样,忙道:“师父,弟子不是……,弟子……”她也知自身的过错,可极少见顾灵夫生气,心底真心觉得师父气性温和,宽以待人。这才忘了认错,哪料顾灵夫竟这样恼怒,她一时慌了神,更觉无颜声辩,竟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顾灵夫身后的墙角忽钻出一人影。郑星河正对那人,见来人是于盘,又见自己落魄模样被他瞧见,自觉出了丑,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顾灵夫也不回头去看于盘,冷冷道:“于少侠,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于盘笑了一笑,道:“顾掌门,我家公子要领着小姐去恒昌郡料理要事,少一分耽误便早一刻成事,小人来看看小姐和顾掌门叙完旧没有。”

    顾灵夫待人向来和善,可绝非任人糊弄之人。他早知于盘跟了过来,心知于盘有意维护郑星河,可未免太过无礼,当即便道:“叙旧!哼,于少侠,星河常年居于陵山,我们师徒用得着叙旧么?”

    于盘被呛,并不畏缩,脸上仍挂着笑,道:“顾掌门恕罪,是晚辈不懂事。”

    顾灵夫负手向前走了两步,口中道:“她便是这样被你们高捧,才会惹下这样难堪的事。”他说完这话,直盯着于盘。又道:“我顾灵夫教导无方,门下弟子竟连认错都不会!”

    郑星河心因师父的话伤心,眼泪直流。

    于盘见状,正欲开口说什么,顾灵夫毫不理会,抢道:“你们都还年轻,要知道,身处顺境,周身尽是刀戈白刃,前行若不加深虑,终有一日会被伤的。父母长辈护得了一时护不了终身。若还想立足成事,自己便要顶着脑袋想事!”

    于盘一脸正色,拱手道:“多谢顾掌门教诲。”

    顾灵夫瞧了于盘一眼,心中不甚舒坦,想道:“年纪轻轻,便学了个油嘴滑舌。”开口道:“若有一日星河不再是我门下弟子,我便也不再训斥她了。”说罢拔腿便走。

    郑星河被顾灵夫最后一番话吓到,以为顾灵夫要将自己逐出师门,忙跟上去,道:“师父,弟子生是陵山人,死是陵山鬼。”

    顾灵夫头也不回,于盘上前拉住郑星河,才说了句“小姐”,左脸便挨了郑星河一记耳光。

    于盘手捂着左脸,茫然看着郑星河那泪迹未干的脸,心里满是委屈,他不过是想替她解围罢了,他说不出一句话,却听郑星河道:“都怪你。”扔下这话,郑星河便走了。于盘放下捂脸的手,只觉心酸,呆呆站着,眼巴巴望着郑星河飞奔的后影。

    郑星河奔至郑卫他们所在之处,顾灵夫正同郑卫说道:“那我们便先回去了。”郑星河挨近,在几人身后注目。

    郑卫拱手道:“晚辈有事在身,便不相送师叔了。”

    郑星河在后见顾灵夫微微点头,又见得几人无话,唤顾灵夫道:“师父。”顾灵夫转身,望着她道:“你安心随兄长去恒昌郡,有何事回来再说。”

    郑星河闻言颔首道:“是,师父。”几人别无他话,便于杨树下分手。

    顾灵夫与荆彦白走后,于盘才从闹市中出来。原来,于盘借着买干粮之机悄悄窥探郑星河师徒阴私。郑卫不知于盘与郑星河先前情形,见他两手空空回来,调笑道:“不是说去买干粮么,怎么不见,不会都被你吃了吧。”

    于盘心绪不佳,强颜道:“这地方的东西没什么能吃的,咱们去下一处买吧。”

    郑卫幼时常与于盘一处嬉戏玩耍,见他有此打算,便顽笑道:“可别了,还是在这就备着些,不然饿的没了力气,连人带剑从天上掉下去可就不好玩了。”于盘被郑卫这话逗笑。

    郑星河冷着脸,抱臂道:“就是,真不带干粮,咱们怕是要饿死在路上。”

    郑卫知道郑星河向来压着于盘半截,郑星河这般呛于盘,他倒不觉得奇怪。只是拍了拍于盘肩膀,道:“走,我们三个一起去买些吃的。”说罢,又朝星河道:“走,星河。”郑卫说完领着于盘走在前头,郑星河在后白了于盘一眼,也跟上前面两人。

    三人在街市的一家小酒楼吃了东西又买了些干粮,便在郊外御剑乘往恒昌郡。一路上郑卫说些玩笑话,郑星河、于盘两人心情转好,三人如小时候那般说说笑笑。郑星河一路上又追问钟离修的事,只觉有趣,一路上并不觉得疲累。如此行了半日,三人方至恒昌。

    因钟离修的茂陵在恒昌,郑家在恒昌开了一叫“四海集”的客栈,一作护卫茂陵之用,一作寻集天下消息之用。

    三人至恒昌城中是尚是昼间,不便立即前赴茂陵,便先去了四海集休憩。几人挑了四海集中最静谧的三间屋舍歇息,便是如此,还是能听见远处的人声。郑星河向来不易入眠,何况是在白昼人迹熙攘之时。心中又为郑茂极要伤自己一事悲痛,郑卫、于盘一路上虽不断安慰,可这时她一人独居,又时时忆起在弥苍地牢中郑茂极怒目而斥的景象。她几个时辰之中只是闭目思事,这般熬到了明月东升之时。

    茂陵在恒昌城西侧五十里的一处山丘之中,依山而建。溶溶月色之中,仍可见山头的树木衬着陵山。风呜呜刮着,高大的树木兀自摇曳不停。

    三人一同到了王陵,月光照来,映出三人前行的影子。三人自一处阙门进了神道,那神道两旁尽是粗硕高大的树木,枝叶繁茂,遮蔽星月之光,往前望去只看到黑洞洞一个大口。三人一路奔行,郑星河见道旁每隔三四丈便立着一大黑影,偶见一两个状如骆驼,有些又不像,若不是急着行路,她真要好好探究一番。

    郑星河眼前虽是昏沉沉一片,目不可见物,却也觉察一路来都是上坡路。随郑卫、于盘奔行许久,过了几处阙楼和牌坊、亭子,才至一处石阶前,三人拾级而上。那石阶造得颇高,郑星河走的双腿发酸,登上石阶,便见眼前紧闭的方形石门。

    郑星河朝身旁的郑卫看去,郑卫却像没看到她一般,折去右面的石栏边,往里侧走去,郑星河不明就里,也跟上郑卫。这次三人所走的小道极窄,只够一人单行。

    又行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停下,郑星河斜身望去,还未到尽头。后只见郑卫从腰间抽出一小物件,她也瞧不清是何物。郑卫左手伸去摸索上方的壁砖,郑星河抬头望去,才见这方石壁上铸有一凹陷的石槽,槽中又有诸多圆孔,侧头望去,见左右皆是如此。

    这时身畔的于盘道:“可要点火折子?”

    郑卫道:“不必。”郑卫将右手中的物件摸索着镶上其中的一小孔,道:“星河,你和于盘后退些。”

    于盘、郑星河依言后退几步,郑卫将手中的物件一转,只听得“咔”的一声,郑星河原先站的地面缓缓移动,露出一丝光亮来。郑星河这才明白,她原先所站之地是个石盖。她生于郑氏,投师陵山,几次出远门除怪,见识不浅,眼前的小小机关虽是头次见,倒也不觉得有多奇,倒是那石盖打开之时的刮擦声响让她牙齿发酸,周身不适。

    脚下石盖开尽,露出一圆圆的入口,一注光线自下透出,郑卫纵身跃下,郑星河与于盘紧随其后。三人落地,他们几人长久在暗中视物,这一下钻进白光盛耀之地,都觉刺眼。缓释下来后,郑卫走至右侧的一处白璧,那白壁上是一潜龙出水的浮雕,郑卫轻轻按下被龙身搅起的一处浪花浮雕,原本洞开的石盖缓缓合上,又惹得郑星河牙齿发酸浑身酥痒,她实在厌极了石块刮拉之声。

    石盖还未全合上,郑卫便道:“许久不曾到这来了。”

    郑星河细细瞧了左右,才发觉这墓里的光是自周围的壁石上发出的,开口道:“这光是从墙壁上照出来的?”

    郑卫道:“没错。”

    郑星河手触身旁的白色柱石,一点微温传进手心,她又问道:“这是萤石?”

    于盘在后偷笑,郑卫道:“萤石哪有这么亮堂,这不是石头,是殿下从幻境中运出来的木材。”

    郑星河惊道:“木材?”她看了看这通体发光的白柱,晶润剔透,怎么看都像是宝石,她道:“这哪里像木材?”

    郑卫笑道:“这是玉树,是唐梵在幻境里造出的,听爷爷说,这玉树似无暇白玉,时时发着白光,一百年一开花,一百年一结果,能长到像我们荆山那么高,像家里的清泠池那么粗。”

    荆山脚下的山民们常说荆山三十万韧,虽不知确当否,可荆山确是高峰。而郑家豪富,在宅中修筑假山,引注溪流,挖凿蓄水之池,那清泠池便是郑家府苑中最大的一处圆池,清泠池她倒是听郑茂极提过,那处地原有二十几亩。这样一想,她也大致在心中绘出了那玉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