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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鸽子

    蒹葭湖上微风吹起,芦苇沙沙作响。

    “你不是急着要回金州吗?来我这儿干什么?”

    “我这不是顺路看你一眼吗?”沐子衿舒舒服服地躺在六月的草地上,用内力护了个体,这是她最近自创的防蚊方法。

    “真气烧草根,你要是敢这样躺在我的庄稼上,看我怎么打你!”

    “这不是野草嘛。”沐子衿受不了李老头儿的唠叨,收起了真气,心想蚊子想咬就咬吧,就当她给下辈子行善积德了,但等了半天却没有一只蚊子飞到她身上。她一看,原来是李老头儿用真气撑起了一个两丈来宽的屏障,把恼人的蚊子都给推了出去。

    “还是师父对我好。”沐子衿嘿嘿一笑,为了给老头儿省点力气,往他身边凑了凑。

    李传风白了她一眼,“林煜那小子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经他提醒,沐子衿猛然坐起,“我差点忘了,你是不是被他收买了才让我去的滇州?”

    李老头儿像一个奸计得逞的孩子似的哈哈大笑,“他来找我,让我想办法把你支到滇州去。我没想到他长得那么像鸽子,没办法,就给答应了。”

    沐子衿哈哈大笑,但她再一看李老头儿的表情,却发现他并非玩笑,“难道鸽子是个人?”

    李老头儿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哈!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人!”

    “哼,说就说。”李老头儿眉毛一立,大声嚷嚷起来,“林炯那小子要是不高兴,就让他自己回来找我!”

    沐子衿忽然想起杨柒潇以前跟她讲过的那个故事,问道:“这么说,江湖上‘蛟龙入海’的传说是真的咯?”

    李传风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就在沐子衿以为他不打算开口时,他忽然说道:“要想说清楚,还得从头说起。我小时候父母双亡,在武当山上学了几年武……”

    “等等,你师父是刑元真人?”

    “当时教我武功的确实是邢元真人,但他不肯让我叫他师父,只让我叫他师叔。他说我真正的师父叫刑天真人,他只是按照他的愿望代替他教我武功而已。武功我是学了,但道士我不想当,后来我就下了山。

    “我以为自己很厉害,成天跟林炯那帮人混在一起,立誓要推翻前朝。我师弟玄铁子哭得稀里哗啦,求我不要走,但当时我什么都听不进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那没见过面的师父其实是舜朝皇族,而我所做的事不亚于把他的家族给灭了。”

    “有点大逆不道啊。”

    “确实,不过我辜负的人不止这一个。”

    李传风眯眼望向苍茫无边的蒹葭湖,仿佛只有身体还留在原地,“在我学武之前,曾经有一个女孩救过我的命。在我快要饿死时,是她把家里的饭偷出来给我吃;在我快要冻死时,是她让我进屋烤火。就连咱们现在住的这个小院,也曾经是她家的房子。她名叫鸽子,父亲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鸽子是一个武学奇才,她只靠最简单的练气法就自己悟出了内功心法‘海雷诀’。

    “我十六岁那年决定下山,我怕她留我,就没跟她道别。后来几年,我跟林炯那群人一起打杨宫涅,在尸山血海里打滚,很少有时间考虑她的事。回头想来,我唯一为她做过的事,大概就是尽量把战场选在家乡以外的地方吧。”李老头儿自嘲似的一笑。

    “有一次,我在洛水边打了一场仗,最后只剩我一个人面对五千敌军。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是林炯带兵赶来救了我。那场仗我被打得很惨,但世人传来传去,我反而因为那场仗一战成名。虽然我觉得可笑,但也多亏了那个‘一人一剑拒万人之师’的传说,鸽子才知道了我的去向。

    “当年我离开后,鸽子到处找我,听到逆水之战的传说,她才确定我就在林炯军中。但当她找到我带领的军队时,我却已经不在。她听人说,我在一场战役中重伤不治死在了战场上,连尸骨都无迹可寻。所有人都信了,只有她不信。

    “自那以后,她扮成男子从军,一边打仗一边寻人。每次打扫战场,她都要翻遍每一具尸体,为此,她还得了个‘食尸鬼’的绰号。不过她武功超群又天资聪颖,很快就在军中脱颖而出。到了大禹建国时,她已因为战功赫赫被封为虎贲将军了。”说着李老头儿自个儿笑了起来。

    “那你到底去哪了?”

    他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反复揉搓,好像这些土能帮他回忆起往事似的,“虽然我没死,但他们没全说错,我确实受了重伤,跌落到了悬崖底下。那个悬崖下有一座山谷,在那里我靠饮露水、吃毒蛇渐渐恢复了体力。命虽然留下了,但我武功尽失,要想回去比登天还难。好在我在休养期间看到一位前辈刻在石壁上的独门内功心法,我无事可做,便潜心修习这种内功。接下来的三年里,我一点点重铸了自己经络,武功也比之前提升了很多。终于,我又能够返回人间了。”

    李老头儿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泥土,大声感叹道:“回来之后,我才发现世界已大不相同了。前朝覆灭,大禹建立。当初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林炯成了大禹的高祖皇帝,而鸽子则成了皇后。”

    “她就是林煜的祖母?”

    李传风点头,“其实林炯那家伙早就看上她了。只不过当时战局未定,我又生死未卜,他才没对她表明心意。后来大禹建立,国家走上正规,他就娶了鸽子。”

    “你就那么算了?”沐子衿愤愤不平道。

    李老头儿嘿嘿一笑,“我回来时他们才刚刚成亲,我一听说这事,就杀进了他的大营。我在军营里不光见到了林炯,也见到了鸽子。他俩当时正带领数万虎贲军在济州河入海口抗击倭寇。一见到他们俩,我就知道自己想错了。鸽子之所以愿意嫁给林炯,不是迫于他的权势,而是因为他们三年来生死与共的感情。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选择放弃的人不是她,而是我。”李传风长叹一口气。

    “想明白这件事,我顿觉心意通畅。我拿着青鬼剑走出大帐看见滔滔海水和倭寇的战船,便使出我刚刚从海雷诀里悟出的一套剑法,顺便也让匪寇们见识一下,什么叫蛟龙得水神可立!”

    洛水之上,万条蛟龙搅海翻江,沐子衿想,确实当得起一个“灾”字。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多年,林炯死了,鸽子也死了,我又回到这个地方。以前,我总觉得这里太寻常,想去外面的世界经历一番大事。但是现在,我只想留在这里。”

    沐子衿虽然舍不得破坏现在的气氛,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师父,你把悬崖底下那套内功心法教给我呗。”

    “贪多嚼不烂!”

    “艺多不压身!”

    李传风无奈看了她一眼,“你又被谁打趴下了?”

    沐子衿眼眶一酸,把自己是一路上遇到的高手、吃过的败仗一股脑都讲给李老头儿听。在讲到自己面对弹指神魔和杨柒潇无力回天的情境时,她羞愧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面子又算得了什么,没有什么比快速提升实力更重要。

    听她说完,李老头儿微微一笑,“你的心瞻前顾后,你的剑便摇摆不定。一把不在当下的剑,怎么救得了当下的人?”

    沐子衿似懂非懂,“当下的剑,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想的太多了!”李老头儿哈哈笑着站起身,朝小院的方向走去。

    内力、武功、剑术,对沐子衿来说一直都是完成某个目标的一环,是连接原因和结果的工具。因为她的意图和思考,她的剑才有威力。如果真像李老头儿说的那样不去想那么多,她的剑还存在吗?

    沐子衿一边想着,一边走回李老头儿的小院。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李老头儿和岳小愣子两人正围在一个破旧的黑木匣旁边不知在鼓捣些什么。

    “岳家的小子让我指点他剑法,这我可做不到。”李传风头也不抬地说道,“他家的剑法硬邦邦的,要是被我指手画脚一番,肯定要咵嚓碎一地。”

    “李前辈,就算你是剑圣也不能这么说啊…”岳当空话音未落,后脑勺就被李老头儿狠狠一削,“傻小子,我没说你家剑法不好!越硬的东西就越容易碎,剑不可折,但可以火煅之,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沐子衿走近一看,发现木匣里放着十二把手掌长的黑色小剑,有的形如弯月、有的状如鳞片、有的弯曲如蛇,形状各异,但质地却都是一种黑色金属,摸起来冷飕飕的。

    李老头儿没好气地说道,“只要你学会驾驭这十二柄飞剑,我能教的、我教不了的,你就都懂了。”

    话音未落,只见匣中一把飞剑升起,沿着一道弧线飞了出去,远远看去形似满月。沐子衿正好奇它将去向何处,只见那轮月亮却突然飞了回来。

    月影越来越快,沿着一条出其不意的路线步步逼近。岳当空一个闪身,躲过了飞剑的攻击。但它却又沿着一条更近的弧线朝他飞来,这一次它的速度更快。

    沐子衿细看,发现那道影子看似圆形,其实却是一弧弯月。就算岳当空能出手拦住飞剑的一角不被其所伤,月牙的另一角也会借势打势,借助从他这里借来的力道重新攻向他。恰似一把被拉满的弯弓,借助射手和弓箭之间的张力蓄势待发。

    正在这时,李传风伸出手来轻轻一挥,那把飞剑立刻服服帖帖地落到他手上。“这十二把剑是我当年在悬崖底下用山洞里的玄铁做成的。之前留在洞里的前辈把自己平生的经历刻进十二句诗里,为了报答他留下的心法,我把这十二句诗变成十二种剑意融入这些飞剑之中。我想他既然最终选择遁世隐居,应该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事情,所以我只把剑意保留了下来。”

    沐子衿走近一看,木匣里曾盛放那把飞剑的地方还刻着几个字:转月弓。岳当空在字上轻轻一按,那块木片立刻翻起,露出了另一面。

    “屏息凝神。”岳当空念出了上面的字,“这就是操纵这柄飞剑的心法?”

    李传风点了点头。

    岳当空和沐子衿面面相觑,对此都不太相信。但岳当空还是闭上眼睛,运行了真气。起初,那柄剑在他手中纹丝不动。但片刻之后,名为转月弓的飞剑竟突然飞旋而起。

    沐子衿看到如此神奇的剑法,正要上前试试,却被李传风一把拦下,“给你的在木匣下面。”

    木匣下压着一张纸,她拿出一看,“这就是那位前辈留下的心法?”

    李传风点了点头。

    沐子衿没想到李老头儿竟如此爽快地把这么宝贝的东西给了她,正在心里偷着乐,忽然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心法给我,飞剑给他,那你要去哪?”

    只见李老头儿潇洒一笑,说道:“我啊,该去找我那师父聊一聊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