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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坠落

    “你除了这张脸长得还行到底有什么好的?”绿衣少女掐着沐子衿的下巴,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就说给你听听。”沐子衿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说道,“首先,我心胸比你宽广。”

    “胡说!”绿衣少女把她的脸甩到一边,忿忿说道,“我听说你是因为不满皇帝纳妃,出于妒忌才离宫出走的!”

    “先不说事实如何,就算真的是这样,难道这就说明我心胸不宽广?”沐子衿大咧咧地说,“我出走是因为我高兴这样,我没有因为自己不爽就去折磨皇帝和他未来的嫔妃们吧?”

    绿衣少女面露困惑,似乎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沐子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次,我武功也比你强。”

    “哼,”少女忽然目露凶光,“虽然我年纪比你小,但杀的人可比你多多了。”

    “杀的人多和武功高没有必然联系。而且我的话并非空口无凭,”沐子衿略一停顿,见少女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过来,慢悠悠说道,“否则为何要用这么多链子绑着我?还不是怕你打不过我?”

    “岂有此理!”绿衣少女脸颊气得通红,“好!反正留你一条命就够了,缺胳膊少条腿应该也没关系。”说着,她亲手帮沐子衿解开了锁链。

    砰地一声,绿衣少女倒在地上。一把小巧的飞剑飞回沐子衿腰间。

    这是她从岳当空那里借来的一柄飞剑,名叫山扶苏。由于剑刃柔钝,不适合杀人,所以只能用来点穴。

    沐子衿拿走了少女的腰牌,朝门口走去。就在这时,门开了。

    “这么急着走吗?”

    挡在她面前的人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有时,他在她身边跟她一起感受竹林里拂面的微风,有时,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手中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但这些都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沐子衿冷冷说道,“你留我在这里,是想用我要挟林煜吗?”

    “本来我是这么想的。”

    沐子衿轻蔑一笑,“那我死了不就行了?他可不会傻到被一具尸体骗……”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被他抱进怀里。他的臂弯并不像她梦里那样冰冷,在他温热的胸膛中,有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第一次见你时,你对我说过一句话。”杨柒潇的声音低沉,“你说,‘就算是龙潭虎穴阴曹地府我也会去,只要你在那儿’。”

    沐子衿想起了他们两人在水坊酒楼的初遇,“我喝醉了,认错了人。”

    “我知道。你把我认成了他。”杨柒潇语气中有一丝笑意,“可在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成千上万个谎言之中,这是我第二次把一件事当真。”

    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一柄状如鳞片的飞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沐子衿退后一步,对他说道:“它叫飞龙鳞,只要我意念一动,它就会割破你的喉咙,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杨柒潇放下手臂,低头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动手?”

    “因为,”飞龙鳞随着沐子衿的思绪微微颤抖,在杨柒潇脖子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当你有机会杀死我时,你没有动手。”

    “说我没有动手,并不准确。”杨柒潇微微一笑,“因为我把你的血注入了丹朱剑,而丹朱认主,不会伤害与其歃血为誓的主人。所以就算我想杀你,也不能用丹朱剑来杀。”

    沐子衿想起离开扬州前她手臂上曾出现的那条莫名其妙的伤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未来有一天,我不得不面临必须杀死你的决定。我想拦住自己,更想拦住他们。”

    “他们?”

    杨柒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像是在跟小孩子解释一个简单的道理,“你该不会以为所有这些事都是靠我一个人做到的吧?某种意义上说,我也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傀儡。不过话说回来,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被利用的价值,所以我很珍惜这个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终于开始关心我了吗?”杨柒潇看起来很开心,正要走近一步。沐子衿用飞龙鳞抵在他刚刚的伤口上,血滴从他的脖子流下。

    “这件事我本来就没打算隐瞒。”他停在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的真名叫戚逍,是林煜十岁前禹文帝用来顶替他在皇宫里生活的‘太子’。”

    沐子衿心头一紧。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但她觉得他没有撒谎,“先帝为什么要那么做?”

    “自然是因为一百年前那位大罗金仙的谶言:‘大禹的第三任皇帝将是‘帝辛再世’,在十岁之前会遇到降世妖妃,继而葬送大禹的基业。’为了不让他遇到命中的‘妲己’,禹文帝从小就把他藏在寺庙里。只是没想到,他偏偏就在那里遇见了她。”说罢杨柒潇,不,是戚逍,露出一个不屑的微笑。

    “他们所说的妖妃妲己就是我咯?”沐子衿对此嗤之以鼻,“那你为何不怕?”

    “我从小在武当山上长大,对天道和命理多少有些了解。就像行船一样,要想到达目的地就要顺着风和水的方向,而不是以力相搏。但越是能看得远的人,就越是想要逆天改命。我师父和他师兄就是这样,明明懂得那么多,所做之事却愚蠢至极。”戚逍低下头去,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所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应天意。我不是帝辛,只是一个上天用后即弃的普通人,只有在巨浪里不停寻找才能抓住下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他的身影仿佛变回了那个十岁的孩子。当他突然被告知自己从小到大的身份是假的、父母是假的、他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时,该如何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不,那些东西并不是假的,而是另一个人的。而所谓命运的安排,不过是人的捉弄。

    “我接受了新的命运,并且发现只要能活下去,就有反抗的机会。”他对她展颜一笑,“你也是一样,如果你愿意让‘妲己’死去,就能摆脱命运的束缚,从此作为一个自由的人重新做出选择。”

    仿佛一阵清风拂过,沐子衿眼前的戚逍又变成那个潇洒飘逸的青衣道士。

    “我想要自由,但也有不能割舍的东西。”沐子衿抬头看着他,“虽然你说自己只是在随波逐流,但你有太多的恨不愿放下,所以你和我一样,永远都无法真正自由。”

    戚逍脸上的笑意消失,眼神变得炽热。他正要说些什么,一个士官急匆匆进屋禀报:

    “报告陛下,篡位者率五千精骑已到达城门口!”

    沐子衿正要操纵飞剑,却见飞龙鳞已被戚逍拿在手中。

    等士官出去后,他对她说:“几日前我已知道他秘密来到萼州,所以故意没有抹去你和吴樾打斗的痕迹,让他猜出你在我这里。”

    沐子衿知道岳当空会来萼州找她,所以她在银杏林里给他留下了重要线索,但是发现那些信息的人竟是林煜?“你如何知道林煜来到萼州?”

    戚逍轻轻一笑,“他那些神奇的功法确实精妙,但那些典籍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林煜身边难道有叛徒?可是听岳当空说林煜已找出潜藏在宫里的叛徒……沐子衿不禁皱眉。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想去见见他吗?”戚逍转身朝门口走去。

    沐子衿跟他一起来到萼州城的城门之上。城下是浩浩荡荡的五千骑兵和万匹骏马,马蹄踩踏起尘土飞扬,仿佛能踏平挡在前方的一切。

    “杨柒潇,你若弃城投降,朕或可留你一条生路。但你若执迷不悟、负隅顽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如传言中一样,林煜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觉眼睛酸疼。

    戚逍做了个手势,城门缓缓打开,“今日是孤的生日,这十几年来你一直假借孤的名义在这一天庆祝寿辰。但真龙已经归位,今年的生日你怕是过不上了。”

    神甲军排着整齐的队列不断涌出城门,一个个铁皮包裹的庞大身躯反射着太阳刺眼的光芒,就连土地也因为它们沉重的步伐而战栗不已。龙骧军训练有素的战马虽然经历过无数次冲锋,但不知为何见到这些机甲傀儡后却纷纷向后退去。

    戚逍侧过脸来,在她耳边说道,“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一个方法能让我放下对他的恨,”他看着她的脸,说道,“那就是彻底变成他。”

    随着他的手势,神甲军一边前进,一边不断散开。从每一个神甲兵体内伸出一柄利刃绕着身体开始旋转。起初利刃转得还不是很快,但没过多久随着速度加快,人眼已很难分辨那把刀究竟在何处,只能看见围绕在神甲兵周围的一圈圈寒光。

    一匹马不小心进入一个神甲兵的攻击范围,瞬间马腿和马身分离,随着一声凄厉的嘶鸣,马腿飞了出去,洒下一路血雨。其他战马见此情景慌张地想要逃离,它们不顾骑兵的指挥,马腿相绞,乱成一团。而与此同时,神甲军则依然整齐划一地步步逼近龙骧军。

    正在这时,林煜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个翻身在一个神甲兵头顶用手一撑,将一个火折子似的东西塞进它打开的兵器槽中。

    那个神甲兵威力丝毫不见减弱,但行进速度开始变慢,随着机甲傀儡本来毫无破绽的方针出现一个缺口,它终于被后面的傀儡赶上。两个神甲兵的利刃同时旋转,割在对方的铁皮之上火星四射。没过一会儿,这两个神甲兵就都被划破了躯壳,一同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看来林煜发现了那个蜂巢,知道神甲军是通过蜜蜂来控制的。

    “他大概以为只要用烟熏,就能把神甲军消灭。”戚逍嘴角一勾,又做了另一个手势。

    神甲军旋转的利刃随之停下,全部收回体内,刚刚打开的兵器槽也全部关闭。紧接着,神甲兵举起一只状如长矛的手臂,指向前方。很快,长矛开始旋转。

    一个龙骧军骑兵向前冲去,他的长枪在碰到长矛的一刻开始弯曲,断成两截。没了武器的骑士还没来得及抽出长刀,就被长矛的尖端碰到了他的胸甲。随着长矛不断插入,他的血肉开始飞溅,很快他的身体就被挖出一个头颅大小的空洞。

    沐子衿在人群中寻找着林煜的身影,但那显眼的白发此刻却不知所踪。她朝下望了最后一眼,耳中的喧嚣逐渐被心中的空白淹没。

    她转身看向她的朋友,那个曾经一身青衣的道士,“吴樾虽然厉害,但他现在其实打不过我。”说着,她双手环绕他脖颈,将他紧紧抱住。

    戚逍先是一愣,接着意识到不对。他体内腾起一股强大的真气,却无论如何也推她不开。

    沐子衿笑了,“李老头儿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终于学会了。”话音未落,她抱着他的身体纵身一跃,从城墙之上倒头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