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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审判

    “处死斯特林!”

    “安吉丽娜杀了人,不能放过她!”

    日渐黄昏,监狱外昔日的座上宾,成了今日的审判者。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半个来月了,市民们自发聚集,堵在监狱大门外。全城百姓都在等一个结果。从天亮开始来人,一般下午三点人数达到顶峰。

    乌拉鲁鲁蹲在监狱沿街的围墙内,用手指堵住耳朵,抗议声吵得她脑子里嗡嗡响。这么晚了,外头人还是不少。

    “斯特林是从地狱里爬出的魔鬼,我一想起喝过他的酒,就觉得恶心。”

    “我真后悔在他们家里跳舞,咦,鞋都脏了。”

    “亏我从前还那么尊敬他!”

    乌拉鲁鲁腿蹲麻了,人群的叫喊声终于变得稀疏。黑夜吞没了最后一丝阳光,也吞没了游行者远去的脚步声。

    车夫急促地抽打黑马,在约定的围墙外停了车。温迪太太捧着陶罐,小心翼翼地下车。得知凯恩斯帮着城主大人欺瞒所有人,温迪太太气得病了好几天,但是她仍坚持每天来给安吉丽娜送饭。

    这些天她试着取了好多种蓄畜的血,只有牛血安吉丽娜喝了不会吐。

    乌拉鲁鲁飞到墙外,接过陶罐。

    温迪太太小声叮嘱道:“趁热给夫人喝,味道不会那么腥。劳烦小姐了,我身子不利索,害您等了这么久。”

    她安抚道:“我这边没什么大不了的。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夫人的。”

    他们尽量降低斯特林一家的存在感,避免激化众怒。

    乌拉鲁鲁抱着陶罐,端的稳稳当当。安吉丽娜和斯特林分别关押在了不同的牢房,自从踏进监狱的那天起,他们就无法再相见了。

    夫妻两人,一个蓄意毒妻、纵妻行凶;一个无法自制,连杀数人。

    案子太大,需要分别审判。雅各疏通狱长,给安吉丽娜安排了舒适的牢房。向阳,窗外还有鲜艳芬芳的玫瑰。

    他们能做的太少了。

    走近牢房,乌拉鲁鲁的心一颤。

    雅各和琼斯男爵正在低声谈论着什么。埃里克靠着墙,他看向乌拉鲁鲁。

    她的指尖发凉,问:“审判结果出来了?”

    埃里克拖住瓦罐底,说道:“斯特林的案子结了,陪审团与法官意见一致,后天执行绞刑。”毕竟是真言城的内务,埃里克只能作为庭审员目睹了一切。

    法庭一致认为,斯特林是多名医生及仆人丧生的主因。所谓的城主诅咒,不过是口说无凭的传闻,无法作为证据给他减刑。而经过医生的鉴定,斯特林仍保持着理智,无法认定他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法官和陪审团一致统一,判斯特林死刑。

    “安吉丽娜的案子争议很大,死者家坚决要求处死安吉琳娜,也有不少人认为安吉丽娜也是受害者。案子需要动用全民投票。”

    她看向其他三个人,他们也齐刷刷地盯着她。“你们的意思,是要我跟夫人说?”

    他们默契地点了头。

    她挣扎,自己说不出口。无法想象夫人得知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其他人也是一样犯难。这些天一直是乌拉鲁鲁照顾夫人,夫人在她面前崩溃,总比在他们面前崩溃好,至少能保留些许颜面。

    乌拉鲁鲁认命地进了门。

    月光透过窗户进牢房。床上的女人镀了一层圣光。她是被束缚住的睡美人,美丽而沉静。

    她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监狱长通融,用白布代替镣铐束缚住她的手脚。她手背上新起的水泡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乌拉鲁鲁忍不住叹气。

    夫人又偷偷摸阳光了。

    没有摄入血主的血液,安吉丽娜苏醒的时间提前,她在午后便醒了,趁乌拉鲁鲁出去的间隙,把她特意拉上的窗帘又拉开了,夕阳虽不如正午的阳光那般炙热,却还是可以对血奴的身体造成伤害。

    乌拉鲁鲁拿起桌上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燎泡上,她朝伤口吹气,“旧伤没好又添了新伤,这下不知道多久才能好。”

    美人睁眼,微笑道:“能再次触摸到阳光,就算死也值了。辛苦你了,来来回回跑了这么多趟。”

    和无意识的时候判若两人,她的声音很温柔,像初春的和风。

    有的时候乌拉鲁鲁会有错觉,觉得夫人差不多好了。前几天的意外打破了她的幻想,安吉丽娜突然失控,掀翻了她,要不是埃里克及时赶到,她的脖子上就要留下深深的牙印了。

    乌拉鲁鲁拿出木质的碗勺,盛了牛血,喂到夫人嘴边:“温迪太太是想亲自来看您的,但是现在外面盯得紧。过一段时间等风声小了,我们会接她进来的。”

    安吉丽娜笑着摇头,打趣道:“还是算啦,不然整个监狱都会听到她的哭嚎声。”她喝下勺里的鲜血。

    落魄至此,她也依旧不失贵族小姐的优雅。

    乌拉鲁鲁接着喂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好怎么开口。胡乱说道:“外面的玫瑰好香啊。”

    安吉丽娜深深吸气,轻声道:“诅咒的味道。”

    玫瑰见证他们的爱情,见证疯魔、杀戮、死亡与幻灭,热烈浓郁的玫瑰,阴魂不散的玫瑰,真是他们一生的诅咒啊。

    “鲁鲁小姐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吗?”安吉丽娜从乌拉鲁鲁进门就注意到她的惴惴不安,像小猫一样战战兢兢,紧绷到现在。

    乌拉鲁鲁被点到,绷直了脊背。不说不行了。她绞尽脑汁把话讲得尽量委婉,磕磕绊绊说完,才发现背后冒了冷汗。

    安吉丽娜没有大哭,脑袋放空,彷佛没有听懂乌拉鲁鲁刚才讲的是什么。她愣了一会神,不出所料,斯特林理应会是这个结局。可是真当判决结果传到她耳边,她喘不上气。心头被钝器死死抵住一样,难受。眼泪夺眶而出,她痛苦的用被绑住的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呜咽起来。

    乌拉鲁鲁抱住夫人,她得到支撑,哭声再也抑制不住,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乌拉鲁鲁忍不住哭了出来。看着夫人,她头一回真切地理解了什么叫撕心裂肺。

    安吉丽娜无法全身而退,审判团在处死与流放之间产生了分歧。

    这几天可谓全城沸腾。投票在城内如火如荼的进行,全城的成年公民都需要参加投票。审判城主夫人,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市中心礼堂、集市、广场、田埂边,卫兵们抬着投票箱,扯着快冒烟的嗓子,竭力维持秩序。投票者意见不同,相互讥骂、打架斗殴时有发生。

    今天乌拉鲁鲁跟着士兵来到特伊亚集市。他们支起布棚。最中间摆着两个大箱子,蓝箱上写着“处死”,红箱上写着“流放”。

    右侧有两张并排的桌子,文书皮普斯先生负责登记已参与投票的当地公民,乌拉鲁鲁则坐在后面一张桌子,上面是成堆的贝壳。

    她负责给他们分发贝壳,也就是计票工具。贝壳数量和当地成年公民的数量匹配,她要保证没有人冒领多领或少领,尽可能地维护全民审判的公正。

    士兵奥兰多捂着肚子说:“皮普斯,我得去趟厕所。”

    埃里克买饭还没回来,按规定来说奥兰多不能走,不过快晌午了,大家都去吃饭了,来投票的人也少。奥兰多拧成一团的脸,看来情况刻不容缓。皮普斯先生也就应下了。

    皮普斯先生调笑道:“亲爱的奥兰多,早上都叫你喝了牛奶不要吃葡萄,遭罪了吧。”

    奥兰多前脚刚走,理发师道尔·列夫就进来了,围裙上还沾着客人剪下来的头发。“他奶奶的,这还用投票吗。那个婊子早就该死啦。”

    “你嘴巴放干净点。”乌拉鲁鲁从桌上的贝壳堆里取出一颗,重重拍在桌沿。

    列夫挑着下巴看她,眼睛扫视一圈,确定这里只有一老一小,还顾忌什么。他冷哼一声,粗臂扫过桌面,以围裙做兜不知夺取多少,贝壳噼啪坠地,桌上一片狼藉。

    “你拿多了,放回去!”乌拉鲁鲁起身,隔着桌子,拽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滚!”列夫推搡,大掌拍在乌拉鲁鲁锁骨上,她毫无抵抗力,重重摔回椅子上。

    她猛烈咳嗽起来。好痛。

    “你这是违法行为。”皮普斯先生刚要站起来,列夫一脚踢向第一张桌子,桌沿撞到皮普斯的小腹,他朝后带倒椅子,四仰八叉倒了下去。其余三三两两的投票者,看列夫人高马大,又一副要锤死人的架势,哪里还敢多待,纷纷出了布棚,撒开腿跑了。

    列夫很满意。“直接处死安吉丽娜,哪还有这么多事。”他嫌围裙里的贝壳还不够多,又欺到乌拉鲁鲁桌前。

    乌拉鲁鲁还没喘几口气,看这个庞然大物又袭过来,立刻趴在桌上护住贝壳。

    “起开!”列夫伸手去拽她的细胳膊。乌拉鲁鲁张大嘴巴,狠狠咬住他的手。汗水的咸酸味混杂着血液的腥味在她嘴里弥漫开,她想吐,强忍着咬的更狠了。

    列夫疼得大吼,他腾不出另一只手,胳膊要甩脱臼了也没甩开乌拉鲁鲁。胜怒之下,他将伤手甩向尖锐的桌角。乌拉鲁鲁的后脑勺即将撞上,埃里克飞身而至,拖住她的脑袋往前仰,扶她站稳,顺势捏住列夫的手腕。

    他叫得比刚才更大声了。手被反剪在身后,膝盖吃痛,他跪在了地上。知道没有扭转局面的可能,他另一只手在围裙力抓了一把贝壳,用力扔向投票箱。不少贝壳扔偏了,但有些贝壳还是进了木箱——进了红色的木箱。

    列夫大笑道:“哈哈哈,让安吉丽娜去死!”

    他似乎觉得自己得逞了,笑得十分猖狂。

    他不识字吧?

    “安吉丽娜该谢谢你投她流放。”埃里克闭上眼叹了口气。

    理发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红箱不是处死吗?昨天东街就是这样的啊,他特意打听好了的。蹲着点来,计划每个步骤,先把贝壳都抢过来,然后送安吉丽娜下地狱。

    列夫大哭,“我竟然投错了。那个贱人该死,该死啊!”

    乌拉鲁鲁靠着桌子才能站稳,她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安吉丽娜凭什么就非死不可?斯特林疯魔,她是受害者,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即使能活下来也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她凭什么非死不可!这不公平!”

    “她要公平,我弟弟就不要公平了吗?她杀了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列夫额头青筋暴起,“你们发现的第一具尸体就是他,桑德·列夫。他是个好医生,可是一失踪就是七年。我不识字,没读过书,可是杀人偿命的道理我懂。她杀了我弟弟却不死,就是不公平!”

    列夫目前不会产生威胁。

    埃里克松开他,说道:“一个人的公平不叫公平。无论你刚才投进哪个箱子,我们都会重新计票。”

    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