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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色难容易

    看见王谦柔,他兴起的第一个念头是避开。

    王谦柔一头长发披散在肩上,只挑了一咎扎了个蓝色的蝴蝶结,显得比较闲适。她和几个女子正蹲在一个卦摊前,咬耳低语,并没有看到从侧面而来的樊振恒。

    樊振恒正要离开,摊主却是笑吟吟地冲他招手,意示他过去。他奓着头皮走了过去。

    那摊主穿着一身邋遢的灰布道袍,面目倒还干净,唇上颌下飘着数寸长须,年纪看起来在五十左右,修长白皙的手指从须上掠过,竟然也有几分仙风道骨。

    这边厢王谦柔和几个女子嘀咕一回,双手抓起签筒,闭着眼晃了半晌,晃出了一支签。灰袍道人拾起签,却是看着王谦柔道:“姑娘,你想测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左边的女子就已嚷道:“姻缘。”她似喜还嗔地拐了那女子一下,意示不满,却还是点了点头。

    道人看向签,神情一变,再看向王谦柔,古怪道:“姑娘好手法,贫道这里二十多支卦签,唯一一支未制作完的签竟被你摇了出来。”

    王谦柔抓过签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个字:容易。她又抓起签筒里的其他签,却见都是七字及以上的,还真没有只两个字的。她左侧的女子却是问道:“那是上签还是下签?要怎么解?”

    道人摇头道:“没有品级,也不可解。”

    几个女子你望我,我望你,都傻了眼。几人催王谦柔离开,她却不死心地对灰袍道人说道:“签既然是道长做的,那么原本要做成怎样的卦辞,道长想必是心中有数的,还请为我解说一二。”

    道人沉默半晌,又掐了掐手指,皱眉道:“睫在眉前长不见,情到心扉总无知。来世今生会相期,无梦无心终错失。”

    王谦柔茫然。道人却叹气道:“晦气,晦气,参不透,参不透。”接着抬头对站着的樊振恒笑了笑,却又惊疑道:“小哥相貌不俗,要不要来一卦……咦,小哥眉交不分,目有二角,鼻梁无骨,口……分明早夭之相,如何神情气质却又透着长寿的福韵?怪哉!怪哉!贫道流年不吉,今年方始摆摊就连遭怪事。晦气!晦气!”

    王谦柔等人回头看到樊振恒,都不由变了脸色。几人又再次催促王谦柔离开,她却是见樊振恒因着道人的话失神,倒想听听道人还会说些什么,是以蹲着不动。她左侧的女子不耐,出口冲道人道:“又什么好奇怪的,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樊振恒看了那女子一眼,那女子如遭雷击,立即色变,急把头扭一边。樊振恒却没说什么,在王谦柔右侧蹲了下去,王谦柔神情冷淡,没有反应。他将签拢回签筒,抓起签筒摇出了一支签,道:“我问……我也问一问婚姻吧。我听说给人算卦的人十卦九不准,希望我求的这一卦不在九卦之列。”

    道人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兔子,霍地跳了起来,怒道:“小子,你听谁说的?你听谁说的?你和贫道说,看贫道不去剐了他。”

    樊振恒倒被他吓了一跳,尴尬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道长果然有十卦十准的本领,又何必在乎一些闲言碎语,没的扰了自家心境。”

    道人却是一下蔫了下来,咕哝道:“贫道也没有卦卦皆灵验的本事,不过,十卦之中倒有二三卦是作得准的。”

    樊振恒愕然,众女却是不客气地笑了起来,王谦柔一笑之下,又收束表情,冷淡下来。

    道人冷哼一声,板起了脸,拾起樊振恒摇出的签。

    樊振恒虽然不信命理之说,却还是有些紧张地看着道人,王谦柔也露出注意的神色。

    道人的脸由板着变为愕然、不信、不悦,最终转为愤怒,指了指樊振恒,又指了指王谦柔,激动道:“你,你,你们两个无聊的家伙,约好的吧?故意来拆贫道的台是不是?”

    二人觑然,莫名其妙。

    道人将手中的签砸给樊振恒,将身子扭在一边,像个孩子负气般,一摆手道:“你们走,贫道不给你们算了!”

    樊振恒拾签一看,不由一呆,心中泛起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将签插回签筒。王谦柔眼尖,看到了上面的签词:容易。道人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她斜睨了樊振恒一眼,心道:“荒谬!若要我和这样的人合谋做一件事,除非时光倒流,太阳西升。”接着又转念想道:“怎么会这么巧,不会是这无赖故意的吧?他故意这么做,安的什么坏心?”

    樊振恒这时道:“我容易,你色难,我们两个位置是不是反了。”道人不语。樊振恒颇觉无趣,抽出一支签,在指间摩挲一阵道:“道长,你真是讲究,竟用这长在深林悬崖的紫竹来做签条,还用的秆三年一紫的。紫竹制箫管、长笛,音质纯净,音色优美,不知道道长用之制签条有什么说道没有?”

    听他这一说,王谦柔不由多看了那筒竹签几眼,而道人扭过头来,倒是仔细地打量了樊振恒,道:“看不出来,你小子倒有点见识。”

    樊振恒道:“凑巧识得。”樊振恒识得紫竹,也确实是凑巧。前世时,家乡山里产紫竹,秆有一年而紫者,有三年一紫者,村里有人家为厂家制作葫芦丝,其筒管处用的便是紫竹。他见识过,是以了解。

    道人奇道:“听你口音,分明是我通灵县人。看你年龄,也应是没有远足的经历。而莫说我通灵县,即便九通省,也没有地方产此紫竹,贫道挺好奇,你从何得知?”

    樊振恒无言以对,只好干笑。

    王谦柔被道人的话勾起疑惑,却并不言语。

    道人捋了捋胡须,转变话题道:“贫道倒被你勾起了一丝说话的兴趣。如果你果然有些见识,贫道就和你讨论一下学问。”接着斜眼看向王谦柔道:“小姑娘,贫道见你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人物,不妨也听听吧。”

    樊振恒站起身来,意欲离开道:“讨论学问就免了,我即便有些别人没有的见识,却也还没达到道长那样的水平。”

    那道人却是止住他道:“贫道心中有几个难题,困扰贫道三十多年了,今天被你勾起了谈兴,就不妨说给你听听吧。如果你能凑巧帮贫道解了,贫道一定重谢。”

    “哦。”樊振恒只好又蹲下。

    道人露出缅怀的神色,感叹道:“贫道云中。三十多年前,贫道学成出师,便到帝京见识各路高人,折服了不少心高气傲声名卓著的才子名士,博得不小的名声,于是自以为学识广博,无所不精,难免有些看不起天下人。后来,贫道离开帝京,四方游历,在九灵境内连着遭人问难,有两个问题困扰贫道到如今。”

    王谦柔左侧的那女子嘴快,不耐地问道:“什么问题?”

    道人白了她一眼,却还是道:“第一个问题是,一颗针能否浮于水面?”

    王谦柔直觉地摇了摇头。樊振恒沉吟道:“也能,也不能,要看是怎样的限制条件。”

    道人听他说能,不觉大喜,忘形地抓住他的领口道:“快,快,快告诉我怎样使针浮于水面,不必考虑限制条件。”

    显见,后面这话才是问题的原貌,他之前的问话却是个引子。

    樊振恒抓开他的手,淡然道:“这主要涉及到表面张……”咳,咳,他咳嗽两声掩饰尴尬道:“用一个盘子盛满水,将针烘干,用一个叉子托住,慢慢将这根针放在盘子里的水面上,再小心地把叉子撤走,针就浮于水面了。如果针是绣花针,缝补衣物用的针,而不是有特别用途的粗大的针的话,此法是可行的。”

    道人将信将疑,王谦柔也是同样的表情,其他人则是一头雾水。

    樊振恒看了王谦柔一眼,对道人说道:“有机会我演示给你看。”

    道人点了点头,说出了第二个问题:“不用火烧,如何能在短时间内煮沸一锅水?”

    樊振恒道:“这个简单。莫说一锅水,便是一湖水也能让它沸腾了。方法有千百……方法是往水中投生石灰。块状生石灰遇水变成乳膏状熟石灰,放出大量的热量。”

    道人怪叫道:“啊,这么简单!”他高兴得不知所措。

    生石灰遇水放出热量,这是在场诸人皆有的识见,所以他说的倒可以接受。

    王谦柔左侧那女子哼一声道:“这样即便把水烧开了,水也脏了,却还能用来做什么?”

    未待樊振恒言语,王谦柔道:“支个锅中锅,以一锅作火炉即可。”

    樊振恒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得意。她左侧女子不满地推了她一下,她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王谦柔恍若自言自语道:“除了用生石灰之法,是否还有其他法子呢?”

    樊振恒道:“当然还有,比如……”

    王谦柔左侧的女子打断他道:“又没问你,你显摆什么?”

    樊振恒大窘。那边厢道人高兴了一回,却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蔫了下来,萧索道:“贫道一直苦苦思索答案,现在知道了答案,却又有什么意思呢?当年问我这些问题的人都已经逝去,叫我知道这些答案有什么用呢?”

    樊振恒有心宽慰他几句,却不知如何言语,只好道:“道长如此喜好思索,我有几个题目可供道长参详一下。”

    “小哥想考量贫道?”道人陡然来了兴趣,说道,“小哥请讲?”

    樊振恒道:“不急。道长可愿来点彩头?如果道长能解答我的题目,我输道长一些东西,如果道长解答不了,道长输我一些东西?”

    道人笑道:“小哥,你不厚道。赌彩头倒无所谓。但以天下之大,世事之奇,贫道又非无所不知,岂不是还没开始便输了?”

    “哦?”樊振恒道,“道长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这也好办。道长可以就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写下来,然后指定在场的某人抽出一二领域,我的题目便出在这一二领域之内,可好?”

    道人盯着樊振恒看了半晌,不解道:“小哥口气不小,但却信心十足,难道你就觉得赢定贫道了?”

    樊振恒摇摇头,却是说道:“我想起一个子思论才的典故,道长应该听过吧。”

    道人点头道:“略有所闻,却想听小哥说说。”

    樊振恒也不矫情,将典故讲了一遍。孔子嫡孙述圣公子思向卫侯推荐苟变,说:“他的才能可统领五百辆车。”卫侯说:“我知道他是个将才,然而苟变做官吏的时候,有次征税吃了老百姓两个鸡蛋,所以我不用他。”孔说:“圣人选人任官,就好比木匠使用木料,取其所长,弃其所短;因此一根合抱的良木,只有几尺朽烂处,高明的工匠是不会扔掉它的。现在国君您处在战国纷争之世,正要收罗锋爪利牙的人才,却因为两个鸡蛋而舍弃了一员可守一城的大将,这事可不能让邻国知道啊!”卫侯一再拜谢说:“我接受你的指教。”

    典故讲完,樊振恒微微笑道:“典故里说到苟变‘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我的题目便落在这‘鸡子’之上。”

    道人略微差异,却听樊振恒说道:“请问道长,日常煮鸡蛋,是蛋清先熟还是蛋黄先熟?”

    道人一愣,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小哥引经据典,却是虚晃了贫道一枪,贫道脑海里还是对先贤的敬仰,一时转不到鸡蛋之上。鸡蛋贫道倒是经常煮食,到底蛋黄还是蛋清先熟却是不知道。”

    众女哈哈大笑,却是王谦柔似不经意地说道:“道长没吃过糖心蛋吗?”

    道人恍然,抚掌道:“还是小姑娘有生活常识。知道了,是蛋清先熟变为蛋白。”

    樊振恒问道:“那如何煮才能让蛋黄先熟,蛋清后熟?”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王谦柔。

    此问题一出,众人陷入思索之中。有人道:“不可能。”道人也沉吟道:“是啊,怎么可能?由外而内可以理解,因为凡事有个由近及远的过程,但如何能由内而外呢?”

    王谦柔眉头紧皱,却也是难以索解。偷睨了一眼樊振恒,有心询问,却是先前因为同伴的奚落,让她难以开口。

    樊振恒却是不管众人的心理,说道:“道长,这个问题可以先放一放。空想无益,实践出真知,等有空时不妨多买鸡蛋来摸索。我再问道长一个问题。”

    道人尴尬地笑笑:“小哥不赌彩头了?”

    樊振恒笑了笑,道:“道长找不到答案,就随便给点什么吧。”

    “好。”道人说道,“小哥请说下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还是关于鸡蛋的。”樊振恒道,“如何去掉一个生鸡蛋的壳,而使蛋里面的蛋清、蛋黄不流散开去?”

    众人再愣。道人却是大笑道:“小哥,你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啊?贫道自问读遍诸子百家,涉猎天文地理、医卜星相等各种杂学,却是无法解答你的问题。”

    “两个问题都由鸡蛋衍生,道长何妨多买鸡蛋来摸索。”

    “好。小哥给贫道一月的时间,贫道定要摸索出点子丑寅卯来。”

    “嗯,等道长有了答案,我们可以讨论更多鸡蛋的问题。”

    道人的脸顿时愁苦下来,嘟囔道:“一个鸡蛋,怎么那么多问题?”

    “好吧,那就不讨论了。等道长有了答案,我教道长几种鸡蛋的吃法,保证前所未有美妙绝伦。”

    道人好奇地问道:“怎么个吃法?”

    “保证前人没有试过的就是了。”

    “哎哟,小哥,你这不是坑贫道么?贫道好奇心都被你勾起来了,哪还有心思去想什么答案呢?你快告诉我怎么个吃法,这鸡蛋千奇百怪的吃法贫道都试过了,就不信你还真能整治出新的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