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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日结的‘艺术’

    “来来来。个子高的往里面走,看着那边的楼梯口。”中介用手指着人群,扯着嗓子:“快点,就你,拿着防爆盾,警棍都来里面。”

    “别去,谁去谁是白痴,我给你说,你别去,就说你尿急,等下在过去。”眼镜男拿着警棍轻轻的点了我一下。

    “老大,等一下,我去上下厕所,回来再去。”

    “就你屁事多,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快点回来,来来来哪个谁你先过来。”

    60个安保人员,20个在里面维持着秩序,另外40个在外围扶着水马(水马是一种用于分割路面或形成阻挡的塑制壳体障碍物,通常是上小下大的结构,上方有孔以注水增重(故称水马。)

    头戴保安帽,身穿特勤服,左手握着防爆盾,右手抓着警棍,脚穿黑皮鞋,在烈日炎炎的夏天身体紧紧地挨着水马。这就是此刻的我。

     我觉得我是疯了,神经病,对一定是神经病。明明可以在家享受着暑假带给我的快乐,现在却要为了生活而站在街头维持着秩序。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一万多头羊驼从我的内心跑过。

    “还是外围好啊,你看里面吵得多凶。”

    “肯定啊,外围就是打打酱油,你看看那几家钉子户,难缠着呢。”

    “还记得上次去黄埔也是拆迁活动,钉子户从二楼直接丢砖头下来。”

    “丢啊,丢在我身上才好呢,我直接躺在地上,讹他几千块钱。”

    “哈哈哈,也是,我也想讹。”

    大家在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不知道中午的快餐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白菜,几个肉丸子。这种拆迁的活儿,甲方很坑的。”

    “上次好像在XXX楼盘见过你啊哥们儿。”

    “是啊,上次你也在。”

    我根本没有心情听他们在哪里吵吵闹闹,唧唧喳喳。只是觉得天气好热,时间过得好慢。太阳像被人拿钉子钉在了空中一样,它怎么就不动呢。

    “哥们儿,你刚才说不让我进到里面去是什么原因?我看里面还有树荫可以乘凉呢。”我对身旁的眼镜男说到。

    “原来你不是老人啊,这么给你说吧,进去里面的都是扛雷的,我们在外围打打酱油,不让别人进来就行。里面还有几家钉子户,你看看二楼站的那个中年女人,扯着嗓子在哪里嗷嗷着。这种拆迁活,离事发地越远越好。”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看吧,看吧,我就知道甲方给的快餐不会有肉,他们怎么舍得给我们吃肉呢。”

    “吃吧,有的吃还挑三拣四。饿你两天,狗屎你都抢着吃。”

    “你才吃狗屎。”

    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回荡在人群之中。

    我很幸运,我的快餐里面有麻婆豆腐,有酸辣土豆丝。还有?还有个屁。阿祥,知足吧。两样都是平时自己爱吃的菜品。昨天一天什么都没吃,早上都觉得有点低血糖。今天还有免费的午饭吃,免费的农夫山泉喝。人要懂得知足知道吗。

    可不是么,这顿饭吃的,绝对不允许留下一根儿土豆丝,更不可能留下一粒米。一粒都不能少。挥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大口的喝着农夫山泉。嗝~~~好饱。唯一的遗憾是看着他们酒足饭饱之后幸福抽烟的样子,我只能大口的喝着我的农夫山泉。人啊总是会在患得患失中一次次的降低自己对于幸福的标准,此时我只想抽根烟,不要说利群,就是一根散花,我也觉得心满意足。

    “看看你们这些年轻的小伙子,干什么不好。干一个臭保安,一个个的都是走狗。”从里面走出一位50岁左右的妇女朝着我们大声的辱骂道:“一群傻X,好吃懒做。”

    听着妇女的辱骂,人群之中有用双目瞪着妇女的,也有低头玩着手机装作没听到的,也有笑着在和几个工友谈笑风生,吹嘘着自己的牛批。

    “以前我开奔驰的时候,怎么怎么样。”

    “之前我在喜来登一住就是一个月。”

    “以前手机,都是三个月一换,只要出新款我就必买。”

    我不懂身旁的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已经是最底层,底层的都到下水道里面了,竟还在哪里炫耀着自己曾经的辉煌。我着实搞不懂这样的人。对于刚刚走过辱骂我们的妇女,她的话深深地触痛了我的骨髓。我坐在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把它撕成了一万块。

    下午两点左右,里面开始真正的‘炸锅了’。

    “我要杀了她,别拦着我,都给我滚,我要上去杀了你。你给我等着。”

    一个声音听起来像30岁左右的男子在里面大声的骂着街。

    “怎么了,怎么了。”

    “快去看看。”

    走近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剩余的六家钉子户早上有四家都已经顺利的签了合同。不知道为什么剩余的两家依然是不想搬走,就在刚刚,二楼的那位女主人,从楼上端出来一盆尿直接泼到了一个临保人员的头上。大家都在围观看着笑话,而那位被尿淋了一身的男子,此时正在发疯似的要上去杀人。如果不是几个队长围着他,我相信他会上去杀人的。

    “哈哈哈,看看那个傻X。”

    “哈哈哈,你以为两百元好赚啊,让你去当出头鸟。”

    “哈哈哈,拍个视频发朋友圈。这事我得笑一个星期。”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上去啊,是我早上去砍了那个女人。”

    “哈哈哈,堪比当年韩信胯下之辱啊,快拿砖头把她家窗户给砸了,这能忍了?”

    我不明白,此时都是同一个阶层的打工者,为什么大家可以把这种事情当做笑话来看待,而且一个个看的都不亦乐乎,喜笑颜开。不再抱怨生活的苦,也不再抱怨天气的炎热,只是聚众在一起看热闹。

    DuangDong啪。眼瞅着男子拿起一块砖头,把女主家的窗户给砸了,发出了玻璃破碎的声音。“报警,打110。你们是黑社会,喊警察过来。”不知道女主从哪里发出的声响,应该是练过狮吼功,否则我怎么会在百米之外都可以听的这么清清楚楚。

    比砸玻璃更让我意外的事情是,当我回头找眼镜男的时候,我发现那家伙正在墙角换衣服。

    我走过去:“干嘛呢?你怎么换衣服了?”

    “老弟,听哥一句劝,现在速度换衣服,然后走人。”

    眼镜男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墙角快速的脱下特勤服。

    “这是要跑吗?工资不要了?”

    “还工资?等下拉你去派出所坐一晚,你就知道是工资重要还是自由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一个人处于一个陌生环境茫然失措之时,任何一个善意的提醒总会引起我神经敏感。

    我快速的打开自己的背包,和眼镜男一起换起了衣服。

    众人对我俩投来疑惑的眼神,像极了第一次去动物园看猩猩的表情,一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两个二货儿干嘛呢?”

    “怎么每次都能遇到一些奇葩的人。”

    “哥们儿,这是准备去哪啊,工资不要了吗?”

    眼镜男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跨过水马径直走了出去,我紧跟在他的后面。

    也就在我俩刚走出去五分钟的时间。

    三辆警车就和旋风似的出现在了街头,直接停到了安放水马的地方。

    “坐下来,看好戏吧。”眼镜男擦了一下眼睛,对我说。

    “看什么?”

    “抓人啊。这种拆迁一般来讲都是不符合规范的,里面那个挂壁仔还砸了人家的窗户,甲方让我们穿这样的特勤服来这里维持秩序其实是来撑场面装气势而已,吓唬吓唬哪些钉子户。人家报警,警察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来了就得抓人。瞧好吧你。”

    “那也不至于抓人啊。”

    “你有保安证吗?”

    “什么是保安证?做保安还需要证件吗?”

    “废话啊,保安证你都不知道吗?就和医师资格证,教师资格证,会计从业证诸如此类是一样的,有了保安证你可以去参加一些相对来讲工资高一点的活动,比如某公司高级会议,明星演唱会内保,星级酒店内保,还有学校的那种轻松保安。就算是参加这种临时的酱油活只要你有保安证,你的工资每天会比别人多出50元到200元不等。这种拆迁活,没有保安证的人员,警察肯定都要全部带走。因为这是不符合规范的。”眼镜男一本正经的给我讲述着。

    我从没想过做保安还需要什么证件,在我的潜意识当中保安不就是看门的,打酱油的,充场面的么。之前和狗金波总去江门的时候也只是走了一个过场,什么都没有做。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门道道。之前和波总三五瓶的时候,竟没有问他这些问题,只是留意了一些兼职群。不由得对眼镜男产生了一丝丝兴趣。

    对于这一次的操作,我觉得实在是太骚了,甚至比我之前叛逃的那一晚还要骚。外面的世界真的是有意思,每天都在发生着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事情,这一次如果不是跟着眼镜男快速的换了衣服,搞不好我现在也在警车上面。真的是菩萨保佑。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一个一个的临保人员被警察集中在一起抓到了警车上面,我除了出了一身冷汗之外,内心竟然还有一丝丝的窃喜。人啊,总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中午他们有烟抽我觉得他们比我幸福。下午他们被抓,我没有被抓,我觉得我比他们幸福。多么狗的人生感悟。

    “有钱吗,哥们儿。买两瓶可乐庆祝一下啊。”

    “嗯,好的。”

    我竟然连任何犹豫都没有就这样‘嗯’的答应了眼镜男。当我迈着步子走向美宜佳的时候,心中的那个梦再次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吉祥,挺爱面子啊,可以啊,不错嘛。不亏是山东人。浑身上下只有10元钱,你竟然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给他买可乐。等下看你怎么办。”

     顾不上那么多,都答应人家了。这个时候总不能连一瓶可乐也不给人家吧,好歹刚刚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诺,给你哥们儿。”

    “谢谢,怎么样。开心么?”

    “开心什么?”

    “大家一起来做日结,他们被抓了,你没有被抓啊。”

    “就为这个开心吗?”我拧开盖子喝了一口可乐,这种肥皂快乐水从咽喉直灌鼻腔的时候,我觉得比我第一次吃槟榔的感觉还要爽。

    “你接下来去哪里?”眼镜男问我。

    “不知道,没有目的地。”

    “再借我5快钱,我坐车去顺德。”

    “我,我,我没钱了。”

    眼镜男对着我瞪着大大的眼睛,眼珠子都要把镜片给瞪出来,瞪的我都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了。

    “你着挂壁的也太干脆了吧,五块钱都没有吗。”

    “没有哥们儿,刚刚有十块,你说买可乐,现在浑身上下只有四块钱,不信你看我微信。”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回答的眼镜男,简直是无地自容,简直是羞愧难当,简直是不可想象。我没有五块,可是他却在找我借钱啊,他也没钱啊,为什么他如此的佛系,开口问我的时候竟然是一脸的轻松,无所谓的样子。

      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眼镜男,一个自称岁月的化妆师在他的眼角上已经画出了一些沧桑的鱼尾纹,脸上还被点了一些黄色的雀斑,高高的鼻梁上面带了一个黑色粗框的眼睛。面相来看起码在35岁以上了,但是笑起来却和孩子一样总是咧着大嘴哈哈大笑。着实给我带来一些好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