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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惠泽赈施白虹桥 震慑勇冠凌云渡

    金顶大仙乃得道高僧,伊始便主持玉真观,亦有愈万年矣,可谓惮赫千里,遐迩闻名,他兢兢业业地把持着灵山的门户,琐琐碎碎,细细致致,殚精毕力,僧尼的起居住行几乎倚仗这禅坊的香火,惠泽匪浅,无愧于名高天下,光烛灵山。年深日浅,朝来暮往,一拔拔香客信徒给灵山带来了涓涓不竭的财源,因此创造了灵鹫高峰佛祖圣境的辉煌和生机,岁月带走的也只不过是的代代迭连,辈辈承启,延续至今纷至沓来的信徒罢了,岁月悠悠,脚步匆匆,滋润了香客的心田,肥腻惠泽了寺院,因此金顶大仙从未遇过叨扰和质疑,禅阁之内,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只因从无弹劾的境遇,他处世泰然为事慎重也是情理之中。

    尖利之风,细密之雨,刮之有情,洒之有意,则天缘的出现,纵是千古绝伦,金顶大仙猝手不及,琢磨不透这位施主的用意,也只可由她赴灵山面谕佛祖,询事考言,以正禅宗。

    则天缘得以安置到比丘尼禅房歇憩,众比丘尼热诚待她,问安视膳,甚是陶情适性,禅房内性情归真反璞,去伪存真,她看出比丘尼掩饰不了清灵之气,改变不了熨帖的饮食情怀,只是开口不沾风情月债之事,吐词捏语细密谨慎,避讳涉足禁忌之患。

    则天缘品酌了茶水,吃过斋饭,比丘尼随之安排沐浴,她浸泡在香汤内,心却依然静若止水。

    则天缘得知伺候她的比丘尼法号“了庶”,此时了庶捎来黑色的香云纱比丘服,道:“施主换了比丘服,好见佛祖!”

    则天缘道:“着上比丘服,岂不成了佛家子弟?”

    了庶点点头,道:“凡人是见不上佛祖,只有佛家子弟方可面谕佛祖。”

    则天缘依旧着她的衣服,梳理旧貌,道:“佛祖广受风俗之香火,却拒凡尘于宇外,云遮雾掩的是何道理?”

    了庶道:“施主有施主的理念,佛门有佛门的规矩,要见上佛祖,只有着上香云纱比丘服,绝无阻滞,保佑施主一路顺风。”

    则天缘道:“干吗我非要成为佛家子弟?你等佛门广受尘凡赋敛,裨益至今,却拒之面对,于理不妥。我只作俗人见佛祖,绝不是作为佛门的弟子谕询本家之事!领我上灵山便是!”

    了庶叹道:“见不上佛祖,不要后悔啊,阿弥陀佛!”

    则天缘道:“不怪你,走吧!”她有她的想法,她绝不肯作为佛门弟子面谕佛祖,她要以红颜旧妆见她的夫君,她始终相信凡尘的六欲七情,才是最接俗人伦,什么东修性,西修道,只是蛊惑了别人,肥腻了自己罢了,否则,高堂之佛貌怎么会见钱而颜欢,逢人无不伸手展掌,讨惠渔利,万般谋敛贡赋,腹藏如壑之心,欲如海深呢!

    了庶无奈地把香云纱尼服搁置一旁,心想佛祖你是见不上了,无缘之人,凡尘俗人,苟且如此罢了。

    了庶一班比丘尼领着则天缘穿过观宇中堂,走出后门,金顶大仙领着几位童儿在此等候,目睹则天缘旧妆如故,欲问了庶,但见了庶俯首于合掌竖指之上,闭目无辞,他方才开始揣测此位施主心性慎密,更是别出心裁,事已至此,遂咽语腹中,良久沉默。

    则天缘向金顶大仙鞠躬行礼,道:“有劳大仙了!”

    金顶大仙仰眺前方,挥手遥指,道:“施主,佛祖就住在那灵鹫高峰,视之可见,睹之渺茫,心远则远,心近则近,心往事遂,意随人愿!”

    则天缘顺着金顶大仙所指的方向望去,但见灵山那处灵鹫高峰大如指头,半悬在空旷之中,云绕雾罩,甚是祥光五角,瑞蔼千重,时明时黯,若隐若现,包裹在云雾里。她心滴咕:呵,就在眼前,不就一段路了吗?

    金顶大仙旁敲侧击道:“施主,心无累赘,步履轻盈,自到灵山,要是着上尼服香云纱,脚步会更轻快。”

    则天缘脱口道:“累赘!不穿才轻省。大师们请回吧,我就上路啦!”说罢,她大步启程上路,贯于抬头见灵山,举目在眼前,心中很上劲,走起路来轻松自如,步履轻盈,可真意随人愿,并臻齐酣,只是人在途中,心遂意愿,灵山岂算远矣!当她徒然回首,玉真观抛在身后迷茫尘烟处,模糊如画中隅陬,大如巴掌了。

    常言道:路遥知马力,事难识心坚。人在征途,远看似蚁爬行,道途怪石嶙峋,石径曲幽,都是羊肠小路,恰巧路无支叉,一贯延续,让人省了许多心思。则天缘走过一脊又一脊,穿过一坳又一坳,山中崎岖,路亦卧盘绵延,群山逶迤,层峦叠嶂,山高林密,溪壑纵横,她约漠走了数十里,山风劲疾,呼啸吹刮,听不出是何声音时大时小,时而婉转时而轰鸣,当她竖耳细听恰似波涛之声,举目寻迹,循声眺望,前方一片晃亮,她加快步履,但见一江横隔,约或二三里阔,江水滔滔,淘浪翻滚,拍岸猛舔,声声不歇,不难看出水中暗礁遍布,水流湍急,激起阵阵漩涡,波澜迭起,回环激荡,若大若小,时隐时现,变化无穷,卷云吐雾,汹涌风生,骇人惊心,真是:吞天天颜愁,舔地地面郁。

    则天缘缓缓走到江边,沿岸观察,四无人迹,难寻舟楫,何唤摆渡胥家?此时心中不堪忧虑:如来佛祖真不是人,得益于凡间赋予,长年累月香火旺盛,受惠匪浅,本就渊源弥深,却踞之高尊,对凡尘睥睨视之,真是不可理理喻!

    则天缘迟疑之时,看到靠岸边水中突兀着粗大的石笋,石笋被水洗刷得“哗啦啦”作响,似乎发出骚痒的爽笑。她走近前,但见石笋离岸边尚有一丈余,竖刻着“凌云渡”朱红大字,令其玄妙的是“渡”却掉了最下的一点“水”,她疑虑不解地坐在岸边,揣摩着“凌云渡”是怎样渡人过江的?虽设“渡”必能过江,过江的启示想必就在附近。

    则天缘远眺江边,对岸云遮雾绕,廊坊檐角若隐若现,黄绿斑驳,她想那方兴许是佛祖所在之处,近在眼前,其实是远在天边!恍然,她看到“凌云渡”的上游横跨着一根玉栋,上前细看,果是一围粗大的玉桥,水面悬空三二尺,跨江架接两岸,气势雄伟,与水色相融,浑然一体,若不是细看,休想认得。她心中惊喜,宛若看到了希望,烦恼与困顿一颤而落,浑身轻松。她高兴地踏上玉桥,这虽能容纳一足之桥,苟且算独木桥罢了,但光滑得象刚刚剥剔出来的皮囊,俯视脚尖,看到的不是玉桥,而是汹涌奔腾的流水,一个漩涡牵着一个漩涡盘旋闪过,推涛作浪;一簇浪挨着一簇浪滔滔滚过,掀风鼓浪;一阵阵轰鸣接着一阵将轰鸣缭耳不绝,悬河泻水,她只觉得她不是在渡江,而是逆水行舟,在湍急的洪流中涉波踏浪,流水在身边咆哮奔腾,两岸在流水中逆转,白云在流水中转悠,不看则矣,看则头晕眼花,意乱心迷,身重脚轻,无力把持,一阵晕厥,眼前一黑,她垂入江中,甚幸稍微懂点水性,在凌云江中,苟且能撑起个头颅罢了,她被卷入江中,却清醒起来,但观对岸一片渺茫,量力难蹴,只得往回靠,所幸漂来一大棵茅草,她乘机抱上茅草漂回岸边,定神细看,竟然漂离凌云渡八九里,喃咿自叹道:“适时茅苇也能挽救性命啊!”

    则天缘徒步沿岸而上,回到凌云渡时,衣服也干了,天色已晚,苍穹遮上了夜的帷幕,她摸到一块平整的石头,身不由已地躺下来,枕臂而睡,这才感到浑身无力,疲惫不堪,但扑眼的繁星闪烁着亮光,偶尔看到流星滑过天穹,“唰一一”地擦亮她的心境,咆哮的江水纳入天籁之声,夜反倒显得宁静而祥和,晚风轻轻地吹拂,抚摸着她平静的心田,此时此刻,她领悟“天作被盖地当卧榻”的情景,感到这才是世间最富有的境界,从前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过着安闲自得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品味出这种感触,思绪万千,触景情生,自言自语道:“能与夫君携手人生,白头偕老,那是多么的幸福美好呀!”她迷迷糊糊地惭入梦境,安详地睡着了。也许是“日有所求,夜有所梦”,她晃晃悠悠地穿棱在群星密布的天堂,玄奘微笑地牵上她的手,一股暖流灌注了她的情怀,是多么的融洽和谐,同心同德,双双怡情悦性,情投意合,启步踏星,遨游在浩瀚的天堂,走累了,躺倒在星星之上,挨脸而寝,耳鬓斯磨,在爱人的怀抱里舒坦地酣睡,感受到内心躁动的爱意和甜滋滋的幸福,陶醉在温馨的憧憬之中。

    “吱吱喳喳”的鸟语吵醒了则天缘,朝霞牵雾,旭日东升,晒得她煦暖煦暖的,她侧卧举首睨望,眼前凌云江流水滔滔,波澜汹涌,对岸的灵山云遮雾绕,灵鹫宫殿宝阙,琳馆珠庭,古刹玉宇,若隐若现,只是晨色惹人心旷神怡罢了。

    则天缘面对江中的白玉桥万般无奈,迟疑地走近渡口,千思百虑,无可奈何地嗟叹:亲爱的玄奘当年是如何渡过凌云江?而今我以倾国之财,倾身之情来到这里,岂能让凌云江水阻隔了去路?倘若过不了凌云江,所带钱款已无实用之处!

    则天缘提袖,掏出一绽金子掷向“凌云渡”那尊石笋,“霍”地响过,金子不知去向,她又掏出一绽金子掷向石笋,依旧“霍”地响过,然后金子不知去向,她陆续地掏出金银珠宝,不断地掷向石笋,“霍霍霍”的响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清晰。

    骤然间,凌云江水翻腾,不断往江面冒泡,俨然涌泉澎湃汹涌。则天缘手中的金绽银绽也随之往那里掷,蓦然窜出一条龙,在她的头上盘旋,然后落在她的面前,毕恭毕敬地鞠躬行礼,道:“在下谢过施主的恩惠。”

    则天缘审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它蜡面素装,额前长角,脑后突兀,神情萎颓,问道:“你是何方怪物,怎的谢我?”

    “卑身乃凌云江的龙王也!”江龙自报家门,道:“土地,江神都出来吧,谢过大惠主。”

    则天缘审视这仨位不速之客,俱是颜面蜡黄,羸瘦骨凸,神情颓废,更是衣裳补丁密缝,褴褛不堪,道:“都说神仙龙王活得气派体面,逍遥自在,滋润潇洒,你等这般沮丧,靡敝不堪,没一点派头,有损身份。”

    江龙道:“唉,说来话长。”

    江神道:“我等受惠于施主,理该让施主知晓我等的尴尬和无奈。”

    土地道:“我等遭遇了鸠占鹊巢的命运,灵山原不叫灵山,是玉面孤狸的故里,当年玉面孤狸家族很旺盛,我们邻里相处苟且和谐,只可惜我仨家族妒忌玉面孤狸家族的兴旺繁华,便让居无定所的如来进住灵山,如来来后,赶走了玉面孤狸,玉面孤狸家族从此衰落,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四处流浪,不知漂泊到何方?”

    土地喘口气时,江龙道:“未料如来已权衡我等不是他那路人,他不予顾复之恩,向来轻漫我等人,倚着法力,对我等人严加约束,衣食行动都刻意制约,餐餐素食,食不果腹,时常饥肠辘辘,因此,我等生活极其清苦。而如来却是馔玉饮金,靡衣玉食,非常奢华,我等敢怒而不敢言,也只有忍声吞气的份儿。”

    江神道:“而今幸得施主慷慨布施,我等仓满丰盈,时来运转,好日子来了,为感恩施主,我等务必力所能及,尽心竭力,不会推卸,愿施主施而不悔!”

    江龙道:“施主有甚更求,但说无妨!”

    则天缘指着凌云江水,道:“我要渡过江去,但流水这般汹涌,如何能够过江?灵山上佛秃又是如何渡过江去?”

    江神道:“佛门弟子自有接应。”

    “佛门弟子自会接应?!非佛门弟子绝不接洽!如何这般呢?”则天缘道,“我可不作佛门弟子,这钱全归你们,苟作馈贫之粮,把我送过江去便是!”

    江龙揭穿详情,道:“如来为避免门徒三心两意,设下诸多禅林项规,就所谓清规戒律多如犬毛,能面谕他的自是佛门弟子,要不都视为闲杂之客,不予理睬。”

    则天缘道:“如何识别?”

    江龙道:“灵山脚下的玉真观,金顶大仙有一套紫云纱,穿上了紫云纱,来到凌云江边,灵山上的接引佛祖自会看到,驭着无底船儿接应,方可上灵山!你没有穿紫云纱,自是看不见,因此不会理睬,更不会接洽!”

    “我给玉真观那么多钱款,还得不到善待,真是贪得无厌!”则天缘咕嘀着道,“佛门戒律我不管,你仨位神仙想办法让我过江。”

    江龙、江神和土地面面相觑,他仨不敢得罪如来,土地道:“我等深谐知恩图报,可过凌云江乃天大之事,这里一日十二时辰,江那边一日也即一年矣!施主惠我之金钱,尽管仓满储盈,如来依旧会堵住来源,我等也会坐吃山空。”

    则天缘在袖套里取出一条布袋,道:“这是镇元大仙给我的袋子,你们的钱都放在里面,我过了凌云江便留给你们,以后一切香客要上灵山许求如来,必要先过凌云江,你等先收过门槛钱便是。”

    他仨位神仙一听“镇元大仙”,心中不再畏畏缩缩,以往佛祖应邀镇元大仙上灵山,镇元大仙从来不着那个紫云纱,驱波逐浪如蜻蜓点水,轻巧渡江,每次都会扔给他们些银两,甚是慷慨。他们仨人都琢磨起来:关系到镇元大仙,如来心中自会攸着点,惦量分寸,对他们不会怎样。

    事已至此,江龙把袋子收下,他仨位神仙伏地叩头以此谢过镇元大仙,然后商量片刻,遂作起法来,但见江中的石柱浮出水面,渐渐拱起,滔滔不绝的凌云江水从石拱下穿过,江神道:“施主,石拱非常稳固,可以过江了。”

    则天缘稳妥地踏上石拱,轻快地过了凌云江,回头道:“这石拱就留着吧,此后香客上灵山拜佛时务必先付方便之钱与你,千古不变。”

    自此以来,所有庙宇前都设有一坊水坛,以供往来香客先向水坛抛投钱币,以供江龙、土地和江神,而后焚香拜佛,祈祷方得灵验,且说那石拱,不再隐匿,架接了灵山,自此之后,凌云江两岸同日而语,日随时遂,乌同一辙,不再是岸这边一天,岸那边一年了。至于这石拱后人谓之“白虹桥”,此事余下不表。

    则天缘过了凌云江,灵山之上的众菩萨自是未得先知先觉,对这位不速之客将如何待奉,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