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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 意得几番瞒几轮 裨益一瓣少一变

    大凡最憔悴人的莫过于悔意,一旦产生了懊悔之心,逐生厌倦情绪,乃至背弃盟约,割舍曾经的眷恋,信念也就消失,诚挚也无从谈起,性情截然迥异。猪八戒乃色欲之人,色艳则心爽,色衰则厌弃,神情也随之沮丧,婚姻对他来说不过是餐中美食罢了。从前想到高翠兰便情逑心醉,而今咫尺之内云鬓厮磨,也冷若冰霜,真是令人握腕汗颜:早知今日,何为当初?只因不再靡颜腻理,色衰爱弛,捐弃生嫌自在情理之中。

    话说孙悟空答应了猪八戒寻找还童之药,他离开高家庄,在云端上徘徊,心中嘀咕:若是不满足这夯货,必定萎靡颓丧,言过其实,行不遵诺,没个诚信可言,挑三拣四,鸡蛋里找骨头,于高家不利,必定传出去,说取经之人德行疏浅,我等丢了名声,损毁了脸面,更是褒渎了佛家的圣洁,况且找一粒童还丹不难:太上老君有三三泽颜丹,帝君有九转太乙还丹,观音菩萨有一见靓柳化露,西苑王母有谢衰逆转膏脂……抽个空闲,先瞧瞧寿星,这肉头老儿搜刮了那些金银财宝,用作那门儿?莫要胡扯敷衍了俺老孙。

    孙悟空径赴东洋大海,云雾缭绕,风尘赴赴,行似流星,快过掣电,片刻便至蓬莱仙境,果见一拔拔神工巧匠,行线操艺,摆弄怪锯神斧,大兴土木,他一眼认出寿星在一拔神匠中指点乾坤,这拔神匠也看到了渐渐来到的孙悟空,纷纷挥手致意,道:“大圣光顾,庆幸庆幸!”

    孙悟空远远起手,恭维道:“诸位神圣,辛苦了,老孙开开眼界!”

    这拔神匠中有持罗经的公孙帝君,有起沙调水走风移岳的神择帝君,有迁山造湖泊水成渊的仙圣帝君……俱奉迎道:“大圣也修一座便苑,我等鼎力相帮。”

    孙悟空连连摆手,道:“够不上够不上,俺无那摆阔的心机,有且是闲置,搁着堆尘埃,累赘的不潇洒,谁有俺住上几天,兴致兴致便罢,今来凑个吉庆!恰是逢逢诸位,诸位辛苦了,寿星翁别忙了好好款待他们呀!”

    “嘻哈”的一片欢呼声。

    寿星携上孙悟空的手,道:“有劳大圣,敝处要邀约一位凡人点卯,以示天地人完美融洽,有劳大圣物色一位与老朽有缘份的凡人,大圣可要上心啊。”

    孙悟空笑着仰头翅指,道:“好办、好办!这就包在老孙身上。”

    “老朽是斗米做满十鼎饭,客虽请了,何其客气,大圣虽为敝堂的座上贵宾,可别让老朽发愁啊。”寿星紧紧地执着孙悟空的手,凑近耳朵道:“大圣与如来亲如手足,出过面让佛老也眷顾眷顾老朽,给老朽风光一把!”

    孙悟空给奉承得浑身舒畅,正在兴头上,脱口道:“好办、好办!如来必定惠顾的。”

    寿星“呵呵”大笑,大声道:“大圣说如来要是知道老朽斗米熬十鼎饭,也会给老朽添把米,真是惠及蓬莱了。”

    各位仙家也哄奉道:“大圣可真是如来的脸面啊!”

    孙悟空看着一张张笑脸,顿时醒悟:这诺许大了,别人只见如来光鲜的那面,贪婪吝啬的另一面没有看到,如来是最大的貔貅,只顾收受没有施舍,要向如来捞一把米何其之难,话如水泼,只有向如来这“铁公鸡”要来了。遂道:“何时方可峻工?”

    “有期亦无期,谋一日事成就一天功夫。做着瞧便是。”寿星拉长脸,道:“更是瞧兜里底子啦,这事呀,不可到处伸手,谨望大圣上心了。”

    孙悟空频频点头,听到“上心”,油然想起猪八戒的事,眼前的神圣从前皆与天逢元师有往来,若是知晓猪八戒娶了个老妞,必定贬斥损毁)也,倒不如不扯这回糗事。

    孙悟空告别了寿星和众仙家神圣,直奔南海找观音菩萨去,众所周知观音菩萨有“除皱祛斑美白嫩肤”窍门,一滴“花柳露”美媚世人,边走边细想:观音菩萨一向卖关子,搞玄幻一套迷惑人,这回让她猜猜为甚找她。

    南海落伽山的路孙悟空熟悉,一进山门便唤:“善财贤侄,泡杯茶一一”

    善财童子督了一眼孙悟空,转身便下堂去了,不再理睬孙悟空,孙悟空善于观颜察色,自然明白善财的情绪一一欠其一番诚诺。

    护法的韦伯前来道:“大圣,菩萨在紫竹溪边,吩咐你可到那里找她。”

    孙悟空径直来到溪边,但见观音菩萨赤脚端在磐石上,衣冠简便,云鬓焕散,裙袄拢在身前,对水梳妆,菩萨乃至那颗磐石都映在水中。

    孙悟空远运朝观音菩萨行个便礼,道:“菩萨可知老孙此回有甚求浼?”

    “你呀,只会贫嘴,总招闲事困扰,不得休闲。”观音观音依旧梳栉着她的秀发,只注视着清澈如镜的水面,轻声道:“紫竹花开,表秀心空,俗尚矜持,世道坦途,踏足心知,岂可了了言表。”

    孙悟空晃摇着双手,道:“俺是个粗人,只会走线直针,直剔了了,不会绕弯弯,也懒得猜谜迷,明说明说。”

    观音菩萨搁下右手的玉梳,从袖里掏出一朵荷花,轻轻抛在水面上,花随水漂流,缓缓的挪着花姿,但听菩萨菩萨道:“万寿山可了此之愿,彼时方知我言。”

    孙悟空深知菩萨言辞一向诙谐隐晦,诡秘莫测,也不细问,作揖行礼,道:“谢谢菩萨!”说罢便转身悄然离去。

    观音菩萨方才抬头举首,目送孙悟空渐渐远去,目光中蕴含着平和与慈祥。

    半天光景,孙悟空来到万寿山,远远便瞧见清风和明月俩童子在五庄观门前转悠,且翘首仰望天空,孙悟空想耍他俩一把,便绕到他俩的身后,左拍一下明月的屁股,右拍一下清风的后脑,躲到一旁看热闹,但听俩童子互问“来与不来”的话,而后依旧翘首东张望,孙悟空又捏了俩童子的屁股,看着他俩滑稽的争执,“格格”地笑起来,俩童子循声觅影,见到孙悟空,即便行礼,道:“师叔何时到来?师傅差我俩在此恭候多时,未想师叔与我俩玩躲猫猫呢。”

    孙悟空一挥手道:“见你师傅去!”

    明月清风把孙悟空引至大堂,镇元大仙挥着阔袖迎出来,笑“哈哈”道:“刚沏上茶,知贤弟会来,遂遣俩童子恭候贤弟。”

    孙悟空也不绕弯弯,道:“本是向观音菩萨讨返童嫩肤仙丹,未得开言,菩萨倒说贵处可以了此之愿,知仁兄必有门路,不便细问,便来了。”

    镇元大仙笑着道:“贤弟何来这般雅兴?有功夫玩谑颜面俏?”

    “俺无须那种派头。”孙悟空摆摆手,实话实说道:“八戒还俗,与高翠兰再续前缘,未料人若有意,花容却不随人愿,高翠兰一个俗人,岁月何尝饶人,自然衰老,这夯货便生悔意,懊恼不止。恰巧这门亲事高家大扬其鼓,妇孺皆知,要是给这夯货悔掉了,岂不抹了佛门的黑?损毁了佛家的脸面,莫不如给他媳妇修容一番,让他媳妇回到二八芳华,老孙使答应他们觅一颗童还丹,不找则岂,找则找出了难题来啦。”

    “哈哈”镇元大仙忍俊不禁大笑起来,道:“这媳妇要是还了童,八戒还得等她成人,误人误人罗!”

    “二八嘛——果真误人,这般怎的是好?”孙悟空略加思考,方才醒悟,道:“给她来个三八,了他心事,孬也不误人!这般怎样?”

    镇元大仙轻巧道:“竟也这么巧合,今朝人参果刚开花,谢掉的花瓣可有妙用,贤弟让他来拾寻,我点拨他便是。”

    孙悟空搁下杯,抽身要走,镇元大仙按他坐下,道:“贤弟,虽是人事,莫为燥急,先喝一盅人参花蜜,清爽郁香,九千年才碰上这么一回呢。”

    孙悟空也不细品,倾盏饮罢,果然清香直灌肺腑,精神焕发,心旷神怡,道:“仁兄稍等稍等,俺去去便回。”

    约一柱香光景,孙悟空扯着猪八戒的衣袖进来,但见大厅已安置了三张小桌子,桌子上砌好了人参蜜茶,还盛着半斗核桃,孙悟空落落大方地入座,一边饮茶,一边敲碎核桃。

    猪八戒却有点局促抠束,斯里斯文奉迎道:“承蒙大仙眷顾,老猪欣幸了。”

    镇元大仙道:“多年故知,而今幸逢,贵君神彩卓约,气度岸昂,好不意得志满,看来日子过得好滋润呢。”

    猪八戒带着惋惜的口气道:“梦寐以求成事实,只缺憾了夫人人老珠黄色衰,红颜不再,心生嗟怨,早知老成那般模样,不图便罢。”

    “即便岁月有情,人心相向,天缘凑合,即便成了沾手山芋啦!然凡俗诸物如同一天的太阳,免不了临暮落幕,夕晓迭换,又岂不是顺成而终罢了,扪心惋惜,也奈何不了兴衰换徒的命途。”镇元大仙道,“敝处喜遇人参花开,猪君恰又逢缘巧遇,且当故人邀约,分享天赐的际遇,让君圆梦。”

    猪八戒连忙拜谢,心想:这弼马温没哄它,真是知心之挚!心中甜滋滋的,道:“只要让俺那洒家变得年轻貌美,姿容可人,俺老猪舍力而为,心甘意愿,决不嗟悔了。”

    “无甚要你出力相易,我亦不图回报,只要你无愧疚于言行便是。”镇元大仙道,“随我来吧。”

    猪八戒急忙离席,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孙悟空,但见孙悟空还在敲捏着核桃,并不在意他俩的离席。

    猪八戒跟随镇元大仙来到人参园,但见粉红的花瓣晰晰呖呖地飘下,碰到地面翻几翻便不见了。

    镇元大仙道:“这些花瓣是阴阳交合时的包裹,并非残花败瓣,虽然离蕊,但尚有粉坯,还有相当多的雌酚残留,不全吸纳,落土之时,尚有气息,翻转九遍,消尽其芳,方才魂离魄散,化灵归根。”

    猪八戒细看,飘落的花瓣果真如此。

    镇元大仙道:“这花瓣尚有丝微用处,就是返童的奥妙,神奇在一瓣少一变,一物只能接受三十六瓣,多亦无益。”

    猪八戒一听乐滋滋的,赶忙把飘落撤在地上的花瓣拾到兜里,急簌簌的手忙脚乱。

    镇元大仙接着道:“但听我言,落在地上的花瓣已放精泄髓,需拾那些正在落下的花瓣,方可见效。”

    猪八戒瞪眄着偌大的眼睛,扯长耳朵,听得明明白白,频频地点头。

    镇元大仙从兜里掏出一块紫纱巾,铺垫在一只紫砂碟上,递给猪八戒,猪八戒接过来,欣喜笑着道:“谢谢大仙想得周全。”

    镇元大仙道:“收集吧!”

    此时,这呆子也不笨拙,他身手灵活自如:托着碟子,对准飘落的花瓣迎去,一瓣接一瓣收集在碟子里,此时此刻,他眼中捕捉着飘满的花瓣,眼前的希望就是平生的祈求:恭逢际遇,遂受裨益,人生仰望至惠,务实所归矣!

    但听镇元大仙道:“足数了!”

    “呵呵!”猪八戒舍不得停下来,还在接着落瓣,心想多收多益,机会不再有。

    镇元大仙道:“八戎,够了,多也无益,收了吧。”

    猪八戒看着满碟的花瓣,心有不足地反问镇元大仙道:“大仙,这够不够三十六瓣?”

    镇元大仙点点头,道:“有多没少,能用的只要三十六瓣。”

    猪八戒小心翼翼地用紫纱巾包好花瓣,方才用衣袖擦拭脸额上的汗水,喘着粗气,把紫砂碟顺手揣到兜里,憨厚笑道:“谢谢大仙,接下怎样做。”

    “你可真问得周全呢!”镇元大仙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香和一张巴掌大的八卦图,道:“细听我言,谨记要领:乾坤艮巽、子午卯酉、中鼎立九方,尚有天、地、人三方位,各柱香三根,三十六根不可剩余,然后你内人吃上一片花瓣,你说上一句:一瓣少一变,你要你内人变成怎样个好模样,随你说便是,尽在三十六瓣之中,也尽在一柱香之时,记住了吧。”

    猪八戒“哦哦”地点头,道:“待俺叫上师兄吧!”

    镇元大仙道:“洞房雅混,岂容他人窥视?你的事情由你作主,走吧,别误了良时。”

    猪八戒拜谢,匆匆告辞了。

    镇元大仙回到堂里,但见明月清风俩童子还在服侍着孙悟空,孙悟空还在敲剥着核桃,桌上散落着一堆果壳,篮里还剩很多核桃。

    孙悟空道:“仁兄,这核桃味清甘脆,香远益清,品尝后更叫人心中惹痒惹馋,乃上品好货,只是皮壳太坚硬了,为舍高太公家那些核桃那么容易敲剥呢?”

    镇元大仙抓上一把核桃,道:“贤弟,这可是千年核桃,凡间那些可是一年核桃,壳脆如花生,自是容易敲开呢。”

    “哦一一”孙悟空转口问道:“八戒呢?”

    镇元大仙道:“要了花瓣,自个儿回去了。”

    孙悟空道:“这夯货就这般急不及待!”

    这俩金兰义结也不轻易聚在一起,且皆具性情一面,今得缘会聚唔,各自细扪心扉,彼此细语殚见洽闻,朗朗胸襟,俩心俱是纯情挚切,见性明心,好不推心置腹,自是叹茶晓风,把酒醉酌,撼情庇荫,淋漓畅快。

    茶过数轮,酒着数斛,彼热交相问安,挚意方酣。

    “俺得回高家庄,瞧瞧八戒。”孙悟空道:“蒙仁兄厚待,就此别过。”

    镇元大仙也不强留孙悟空,意味深长地道:“八戒的事,得失不可兼容,由其花容菲,丽月皎;任其水长东,风常送吧!”

    孙悟空道:“得失寸心知,何须春报晓?燕影虾不赏,雁过白云依。”

    孙悟空与镇元大仙别后即刻赶回高佬庄,但见高太爷的门道被塞得水泄不通,人头涌动,好不闹热。他们见是孙悟空便挤出一条缝,孙悟空疑惑地看着人们,而后挤进户内,来到堂前,高太爷和高太婆迎上来,握着孙悟空的手,眉笑颜开,口吃着道:“大圣呀,俺——翠兰那一一辈一一子积了——德,变、变、变——年轻了!”

    孙悟空往堂上一瞧,只见猪八戒笑脸冁然,正捧着一个双袖掩脸女子的双肩,俯身脸贴在女子的耳边,哄逗着,道:“娘子,俺的美人,你就让乡邻瞧瞧吧,长靓了就害羞啦。”

    那女子撇不过猪八戒,慢慢地移开遮掩的衣袖,一张靓丽的脸露了出来:五官端庄,香娇玉嫩,白皙细腻如凝脂蜡塑,娆媚谦恭显礼数周全,修态敦厚呈优雅矜持。

    孙悟空也失声叹道:呵一一是翠兰,可真是犁花带雨,露润芙蓉,修态娉婷,透彻玲珑,纵是妆饰素净,也犹赛翠纯珠围的缀饰,秀里俏丽宛若马良神泼墨点彩所描摹的杰作,冠绝古今呀!仁兄点水,这呆子可真逢艳啦。

    高翠兰俨然葱茏少女,自是姿态谦恭,满脸带着羞涩,吟吟笑道:“靓不靓,不就是一张皮!”说罢扭头钻进婚房去了,人们也嘻嘻哈哈地奉承着离去。

    孙悟空一把揪过猪八戒,道:“八戒,这回满意了吧!”

    “多谢师兄,多谢镇元大仙,把俺娘子变得年轻靓丽,竟如此称心如意,真是老猪平生之大幸,满意啦,满意啦!”猪八戒舒眉展眼,满脸笑容,得意地夸耀道:“一瓣少一变,可真神奇!”

    孙悟空方才细细琢磨着“一瓣少一变”,沉吟着道:“一瓣实是少一变,一瓣会不会少掉一变,八戒变来让老孙瞧瞧。”

    猪八戒一甩衣袖,道:“没事变这变那,宣耀那做甚?”

    “这事蹊跷,可真是一瓣少掉一变,你三十六变,用掉三十六瓣,你可是一变都没有了。”孙悟空拨弄着指头,摊开双手,道:“不变不明白,变!”

    猪八戒听后,颜色大变,慌恐万状,道:“俺变,俺变!变!!变!!!……”

    孙悟空踩脚握拳,不断振臂呼号,大声吆喝,道:“变一一变一一变?为何不变??”

    “师兄,俺肠子都快更挤出来了,为何不变?这也变不行,那也变不得。”猪八戒捶胸顿足,一脸茫然,沮丧着道:“一变也莫得变了,这为哪般?”

    玉面公主不知何时来到,但听她言道:“猪刚鬣呀猪刚鬣,莫的说是变不成,你可真是丢了猪头,拾了鼋鼍,便宜倒是沾点边,也不尽亏,针儿莫如梭,绝无两头尖,划算不划算,你掂1.量掂量吧。”

    猪八戒瘫坐在地,如哑巴吃黄连,苦在心中无人识,缄口结舌,撑眉瞪目,木讷痴呆,神情颓丧,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