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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百变脸谱始长安 多施心智补短缺

    且说唐太宗对唐僧的身份没甚存疑了,孙悟空的到来恰是最好的佐证,因此师徒俩得到了朝野热诚的款待和尊敬,一改既往的轻蔑和质疑。

    自誊黄寺化干戈为玉帛之后,太宗殷切道:“御弟身在藏珠混璧之中,心甘凡庸,莫不是脱颖呈辉,实难辨识,屈就了睿智之才,实是朕不察之过。”

    唐僧俯脸鞠躬,竖掌作揖道:“皇上英明,可喜的是卑僧的身份得以甄别,累赘之事也得以妥善理顺,卑僧释怀,乃毕生之幸,谢皇上厚待之恩。”

    太宗侧脸仰望西方,感慨万千,意味深长道:“当年御弟西去之时,朕在饯别酒中指捏一撮尘土,曾说‘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往事承接,晃如眼前,唉一一光阴不催人自老,惜叹去途音讯杳,纵是它乡风景好,春来煦暖羽归巢。岁月待人宽弘呀,御弟确是回来了,还带回诸多的梵提禅僧,一时朦了朕,朕差点就成了叶公,千古笑柄,避免了贻世之憾,平生可真要心怀遇合,精诚自为开来呀。”

    唐僧点头,道:“多谢皇上惦念,卑僧不敢辜负皇恩,岂能悖晦初心?一稔在心,矢志不移。”

    太宗夸奖道:“御弟归来,乃朕盎盎中华之福,更庆幸的还招来西方千百高僧沓至,前朝从未有过西方佛祖对朕中华的倾慕和眷顾。”

    唐僧奉承道:“世之弥望广潒,中华弥天亘地,名声显赫,国泰隆盛,皇上更是鸿绪辉煌,隆德厚重,洪福齐天,四海归宁,八方朝圣,古贤‘鸿雁择树而栖,蛟龙泽潭而居’,西方佛陀奉良**,也是情理之中。”

    太宗道:“民间素有‘蜂来僖栖’之说,今禅僧梵提仰慕朕中华,云集而来,朕若不予蒲团一榻,可真辜负了各方的傍门倚冀呀,凡异域来的圣僧司仪,皆以朝觐之礼接洽,莫轻薄了他们,御弟妥善安置,以示朕中华罗括大统,海纳百川,各方宗教尽纳其精髓,稗益无穷!”

    唐僧道:“皇上英明,卑僧遵旨。”

    而后,举行了懋典款待了诸佛,并择寺妥善安置了他们。

    至此,唐僧——玄奘法师名正赫显于朝野,妇孺皆知,他那本《大唐西域记》也广播盛传于世,经久不遗,委实可贵。这又谁知唐僧几经深践沼泽,误判迷途,旅宿狼窝,垂饵虎口,忍饥耐苦,涉历十数载寒霜,终臻雄驹归槽,然则苟且喘息而矣。

    诗曰:障翳险峻旅嶙峋,身后浮尘未散尽,岁历蹉驼迎春秋,荣辱损益驭浮沉。

    是日,唐僧和孙悟空归于洪福寺,青灯明盏,烛光辉煌,奉迎的佛陀散去之后,师徒俩终于面对面了,唐僧审视孙悟空好一阵,吱唔巴结地问孙悟空,道:“贵僧技高术妙,灵犀敏捷,与四大金刚八大罗汉三十六大曜七十二伽蓝是故知,皇上也曾与君知交,细观交情笃深,尊者怎认得卑微的玄奘呢?”

    恰时,孙悟空给问得愕然无语,他审视师傅许久,感到师傅还是原来的师傅,没甚变化,只是肤色苍白神情萎颓,消瘦孱弱,且满脸狐疑,目光迷糊,良久道:“师傅,俺是你的大徒弟,你怎么产生质疑了?怎么会这么健忘呢?在皇上面前师傅你不是认俺徒弟了吗?”

    唐僧道:“时逢性命攸关,有个人为贫僧说些话,贫僧心中得以慰藉,对威慑压抑也得以缓和,再则贵僧与皇上曾相识,玄奘心中想有个人为贫僧壮壮胆,贫僧也就顺水推舟了,贫僧委实不知阁下名讳。”

    孙悟空一把握过唐僧颈项上的佛珠,道:“师傅,这串佛珠上刻有你四位徒弟的名号,这是千真万确的佐证,俺等与师傅曾忧戚与共,甘苦同钵盂,风雨共舟橹,属毛离里般共济过,岂能说忘就忘掉了。”

    佛珠在孙悟空手指头上一个个捏过,只找到“孙悟空”那个珠子,道:“猪八戒悟能,沙和尚悟净,小白龙还有雕刻着唐僧玄奘那些珠子哪里去了?”

    唐僧迷惑地看着孙悟空,孙悟空疑惑地审视着唐僧,相对无言,各怀心事。

    孙悟空细气轻声地问:“师傅可曾记得如何离开灵山,慢慢想想。”

    可记忆的往事,起底犹新,唐僧依旧历历在目:炎日骤雨,酷暑寒冬,山高路陡,嶙峋坎坷,弥漫的大雾,透凉的露霜,荆棘丛生的原野,骇人的狼嗥虎啸,腐叶如棉的地面,险象环生的沼泽,尘埃滚滚的沙漠……

    孙悟空听罢唐僧的倾诉,道:“师傅定是从灵山的后山东归,穿过了灵山后面的‘缘门’,自是记不得了,不打准,俺等认得师傅便是。”

    唐僧看着孙悟空,眼前这位自称是故知的徒弟,说的是他不知的景况,他在听的是故事罢了,自是满脸疑惑,百思不解。

    “师傅,你可有不妥之处?”孙悟空道,“此前误点了一位曹国舅,此人成仙影响极坏,师傅怎么这般粗疏而不细察?”

    唐僧不可名状,思量许久方才想起这码事,沉吟道:“上一年,光禄祠需要维修,缺一笔善款,我便到曹家庄化缘,曹家愿意捐助,只是附加许多祈求,我都认可,并撰文告天,一阵彩霞掩映,曹国舅即便飞升,飘摇而去,自是得了一笔巨额资助,贫僧也得以入册皇家寺院,当署名玄奘时,才得知十数年前有位法师亦名曰玄奘,从西天天竺取回的经书梵文至今无人看懂,我翻了一下,认为能读懂,即便依实禀告,一连窜的烦麻因而遭招惹上了,几番生死煎熬,更蹊跷的是一日之间冒出数百个自称玄奘的法师,个个精通西竺梵文,那些经书顺背如流,我便成了盗名窃功之罪,皇上要辨识出真假玄奘,即便招集了自诩为玄奘的僧陀,同写‘西域漫记’,此后的事你也知晓了,我玄奘可真是自天竺回归的。”

    “哈哈,师傅就是从前的玄奘,玄奘依旧是从前的玄奘。”孙悟空列嘴大笑,道:“师傅给世道折腾了,浮生可真是‘假作真来假亦真,真作假来真亦假’,意苡明珠,是师傅的委屈。”

    唐僧颜面的迷茫尚未散落,忧戚余悸,道:“不知以后还有怎样的遭遇,要平平静静可不容易。”

    孙悟空道:“师傅得到皇上的诰命谕旨,奉为正统,世道也予以中肯,无忧矣!”

    “浮生岂没无忧之人?”唐僧叹道:“皇上必有容留四大金刚八大菩萨之意,倘若他们呆得生厌,一齐西回,为师的无法挽留,也无力劝阻,就要遭受无能的罪责了,岂有安宁之日。”

    “这有何难,师傅放心便是。”孙悟空道,“俺让他们永远滞留中华,以释师傅后患。杜绝他们走出庙宇半步,你等只管供着,万世不渝便是。”

    唐僧缓缓地喘着气,合掌于鼻尖之下,双目微合,神情平和,呢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夜静更阑,空山梵呗随同更深消停,梵刹晃如掩盖了帷幕,只有唐僧案台上的灯盏火焰在飘飘忽忽,近处——灯光照亮的邻廊分明,远处——灯光兼顾不到的黝黑模糊,昏黄的如豆的灯光把唐僧盘坐的身姿扯到角落那边,投掷出半壁影子,时间断续的翻书声惊破了天籁之音。孙悟空油生感慨:沙陀俗僧能熬成大师,哪个不是清夜扪心?神情贯彻梵经之中,恰似熬到破茧始成蝶,天底下所有的成就皆循如此途径罢了,别无其他侥幸的捷径可臻。

    孙悟空则仰躺禅床,手脚舒展,鼻息缓喘,沉稳入睡。

    恰当朝,正直是:兵祸过,烽火熄,政令通,人心齐,国安泰,惠风畅,养生息,正当时。长安渐趋繁荣之时,客商如云,鸟集鳞萃,稀货无奇,晃如天上有,人间在此亦可寻。

    长安街头,行人走马,恰似戏场:容颜迥异,身魁梧彪悍,出现有乳白脸庞,也有玄貌的肤颜;毛发有黄棕色,也有杂色卷蚴的;蓝眼晴,高耸的钩鼻子;更是眼圆似猫,睫眉似茅;衣饰奇特,穿靴戴帽,披纱挂兜,怪异不怪;开口便言哈佬,相处和睦。孙悟空以他这般貌相走街窜巷,徒步市井也就见怪不怪了,他好凑热闹尝美食,观戏听书,雅俗咀赏,嬉戏追琢入妙,耐人寻味,天天朝出晚归,日日玩得悦目开心,时有畅言感慨:人间最好不过帝皇乡,纵怀天堂亦愧奇,神仙歪说天上一日人间一载,我看人间一日胜过天上一载,这世界就是有钱远比神仙好呢。

    长安这帝皇乡对孙悟空而言,最吸引他的莫过于水果了,他改不了口馋喜吃的嗜好。这些日子,他基本吃遍了长安的水果。这天早上,他看到一个老农挑着两藤篮不识名头的水果,个头鸭蛋似的如梨似桃,又非梨非桃,毛黄而浑身覆毛,并不惹眼。

    “万葆庄的酥梨呀,万葆庄的酥梨呀——”但听老农边走边吆喝道:“好新鲜的金梨呵——,红核黄囊,酸甜酥脆,褪皮如玉,核小无渣,老少皆宜,文钱二只,经济便宜!”

    人们蜂拥而来,把两个藤篮子围成两圈,争先挑选,老农在一旁等着点数收钱,孙悟空细看,竟没一个贪婪,尽皆诚实成交,最后但听老农道:“师傅——脚货十文钱,要就拿去吧!”

    “耶?俺没讨上一个?就这么利索地卖光了?”孙悟空心中叹道,馋得他口水盈腔,失言道:“俺不化缘,还有梨吗?”

    “哦——师傅可是个夷人,久仰久仰,这回可真一颗未剩,没得贡奉师傅,愧疚愧疚!”老农惭愧道,“要不上我家,任你品尝。”

    “好呀!”孙悟空一手接过老农攥在手中的扁担,挑上二个藤篮子,道:“上你家吃好果子去,走吧!”

    老农似乎觉得说漏了嘴,补充道:“这果可难采摘?”

    孙悟空笑道:“世上没有俺采摘不到的果!”

    这样,老农把孙悟空领回了家——走了二个时辰方才到达的万葆庄,方知老农贵姓万!万葆庄乃一自然庄,庄无杂姓,对来客尤其热情,素无芥蒂,孙悟空受到善待自在情理之中。

    在万葆庄,举目可见遍野金犁树,绿油油的青翠,金犁子害羞般躲在叶丛中,在树杆内方能着到一个个垂枝吊挂的金犁子,生的青而熟的黄,一睹便明。

    撷果这类树上活儿对孙悟空来说娴熟而轻巧,边吃也采,转眼间为老农采撷了百多斤金犁,他也撑饱了肚子,老农取来一只藤篓,孙悟空明白老农意思——这是给他的。他提篓复上树,撷了一篓子上乘的金犁子,便谢过老农家小,别了万葆庄,回长安城。

    孙悟空提着那篓子金犁子,自是想着如何讨得师傅的欢心和称赞,竟也自鸣得意起来。

    “啪——”地一皮鞭抽在孙悟空的背脊上,孙悟空一缩脖子,扭过头,但听一阵生风,扑耳而来,“啪”重重抽落在背后的篓子上,孙悟空急忙后退,但见朝他挥鞭的是一位粗犷彪悍的皂隶,腰戴配剑,恶狠狠地幺喝道:“走开!这里不许逗留。”

    孙悟空惊讶、愣怔,愤懑不平地质问道:“光天之下,朗朗乾坤,为何随便打人,难道没王法吗?”

    “这就是王法!”皂隶挥鞭指着孙悟空的鼻尖道,“还王法,走开!罗嗦就抽你。“

    不知从哪儿又冒出几个皂隶,青一样的着妆,步步围拢过来。

    “咩——咩——”一阵羊的叫声,几十只羊簇拥而过,羊倌靠近孙悟空,一把捏着孙悟空的衣角,轻声道:“后生哥,回家吧!”

    孙悟空扬起脸,正要较劲。

    羊倌道:“回家吧,挨揍了也是白揍的,这没理讲。”

    孙悟空理性地尾随羊馆,那些皂隶并不追赶,而是各自散去。待孙悟空离开几百步后,方才打量捏他一把的羊倌,那是位年近花甲的老头。

    孙悟空问道:“老人家,为甚当差的这般粗野?”

    羊倌道:“那宅子官家皇族叫做太极宫,我等平民都叫女眷第宅,不许人们靠近,寻常也莫得见上人们进出,时有轿子……”

    羊倌说得诡异,孙悟空插嘴道:“会是些什么人?”

    羊倌四顾之后,道:“你是外乡的,被抽得冤,传说住的是正观音,你莫要靠近,即便无事。”

    “哦——原来他们是保护菩萨的!也没得这么粗野,太过奴仗主势了,连俺也抽得?”孙悟空不由自主地失笑道,“好个菩萨,之前吩咐俺度一人,正好赶上,待俺问问菩萨到底度谁?”

    “讲你也不明,莫要靠近便是。”羊倌迷惑地摇摇头,尾随羊群回家去了。

    “好个观音菩萨,在这也置了府第,还美其名曰正观音,俺看是狡兔三窿。”孙悟空呢喃道,“菩萨藏的是哪门儿?待老孙瞧瞧……”

    孙悟空复至门前,几个皂隶又提鞭围堵过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孙悟空吹一口气便把他们都送到秦岭山中去了,落落大方地拍起门来,嚎嚎呼喊道:“菩萨,菩萨——”

    好一阵子,门“吱——”的缓缓打开,孙悟空闪身窜了进去,象进自家院子一样,边往里走,边呼喊道:“菩萨——菩萨——,俺老孙拜见菩萨来了!”

    孙悟空清脆的声音打破宅子的宁静,偶尔遇上女眷,纷纷匆忙躲避。

    “来客勿扰,此乃女眷第宅,向来不便男性造访,恭请留步。”在走廊的一头迎出一位老妇人,衣着简装陈朴,更是素颜无宝饰,仪容淡漠,回话道:“此无菩萨,汝莫要受人蛊惑,请回便是!”

    “此可是正观音府第?”孙悟空大大咧咧问道,“俺与菩萨有交情,待俺拜见菩萨。”

    老妇人恳诚道:“是正观音,但不是菩萨。”

    孙悟空依旧不依不饶道:“让俺拜见正观音,俺告诉你是不是菩萨,是正观音自是菩萨。”

    “唉——讲了半天,你都不明,这没菩萨,是正观音!”老妇人叹道,脸上的皱纹骤起了无奈。

    孙悟空左眄正堂雅座,右盼回廊转阁,道:“是呵,是呵!正观音就是菩萨!”

    “奶娘,你请回吧!”孙悟空身后传来清脆稚嫩的女声,他蓦然回首,但见是俩位倚肩执手的女眷,说话的是位青葱少女,睑肤不敷脂粉,却是白皙红润,洁净凝脂,少女闲淑幽雅。而身边看似稍长的女眷亦不过嫩妇女子,亟见窕察有度,五官端庄,慈眉慧眼,不擅舒颜,举目含柔,颇似观音修静投足时之姿态,但不乏隐现坦荡达观,举貌仪重之举,好一个黄卷幼妇!

    孙悟空看到两位女眷,谨慎起来,恭敬道:“闻之正观音居蹴于此,俺尤生拜谒之情,恭请引见。”

    “心中有菩萨,何须问观音?积善自成德,寻渊图哪般?”黄卷幼妇道,“逾堂宾至,看茶待客,莫轻了缘。”

    黄卷幼妇说罢,在挨肩闺秀的拥佑下款款走向大堂,孙悟空听了那席话,也不便寻问观音的真赝,但心中疑碍依旧堵噎着,默默随后进了大堂,他自是举目四顾,但见高堂宽敞,明窗净几,惜是并无雕梁画栋,墙无壁画彩图,屏幕并无花红锦绣,只见赤黄陈迹,尽显岁月迭换的履影,静谧却不寂寥,厅堂雅洁,尤觉恬淡宜人。

    上茶者默然礼过,杯口那股袅袅的蒸烟飘逸着清香的气息,窜插而来的俱是女眷而无白丁,孙悟空端杯贴唇,让茶浸润舌齿,心中思忖:难道菩萨让俺度的是这二人?

    这时孙悟空悟出:两位女眷似乎是主人,其中一位想必是称为正观音。他不便多问,默默地把唇边的茶渗掉,这期间,仨人相对无言,各不知心堵几多?

    孙悟空把肩后那篓金犁搁下,道:“谢谢施主施茶,这篓金犁权当回报。”

    黄卷幼妇轻声道:“走好!”

    孙悟空离开女眷第宅,渐走渐明了方向,原来他到的地方是:长乐门内,归仁门东,只不过他没来过而矣,而今他终于认识了这偏僻的地方。

    时光朝来暮往,晓旭星沉,天逾一天,夜逾一夜,悄无声息地交迭流逝。

    这一天,孙悟空遛达到明湖街,此处竟是大戏园子,戏场一个挨着一个,戏台上传出的腔调,展示的花招,轮换的角饰,观演俱入戏,百戏诡弄:日演马戏,对台戏,杂技,独角戏;夜有口技、说书、皮影戏,鬼把戏、魔术。总之柳子戏,莆仙戏、黄梅戏、梨园戏、藏戏、采茶戏、粤戏……串戏杂耍更为其妙,万技精髓,各俱神韵,一出出皆是拿手好戏,百嘴千腔,唱说吟白,吹弹敲打,可真是群艺萃聚,广如鸟集鳞萃,锣鼓弦笛,韵律悦耳,唱白贴切,耳目一新,各有滋味,观者目不暇给,惹得入戏来,忘食废寝不知时辰过,不思抽身恋戏场。

    孙悟空这瞧瞧瞧,那看看,吆喝声大的或是笑声如潮的戏台总是吸引了他,一阵“好!好!!妙!妙!!”的捧场声接连不断,他走过去,但见一个床铺大的戏台,戏台旁赫然耀目:脸孔一摇,七十二般模样;腔门万换,千方百奇声情。戏台的帷幕遮掩着做戏的下身,只齐胸露出双手和脑袋,双手拿着道具,道具要么是扇子、手帕、彩缎、斗笠、高举道具,迎面一摊一摆,一遮一掩,眨眼之间即便变出一张张截然不同的脸孔,变女貌时操女腔,变男容时操男腔,可真是奇妙无穷,扮出神仙佛陀和帝皇将相的脸谱时不堪比鬼脸魔相怪样子更让人喝彩,更堪诡异:戏台上方挂着一个八卦形状的铜锣,只要人们朝它扔铜钱银子,戏台上那张脸孔随着发出的声音而变化,当然扔一枚石子,声音截然不同其鸣,脸孔不会变化。

    孙悟空看得发呆,看不出破绽来,觉得奇妙无比,扪心地惊叹起来:老孙变化还要拔一根毫毛,要吹一口气的功夫,这耍子绝了,一脱接一脱,火眼金晴都看不出倪端来,真是一山甚比一山高,艺无至境,俺定要学这一手,在天上讨杯酒饮可有本钱了。

    孙悟空掏出仅有的一枚小指头大的金子,朝那钥锣扔了过去,自是发出了响声,这种声音与铜钱和银子敲出的声音截然不同,那变脸的腔调一转,唱白:“三分蟾功不图黄金捧,一枚铜钱方是真心烘,要是悔后怨我艺不值,要是它日相逢戳脊背,你快快拿回,否则摆场不演了。”

    观者纷纷指责孙悟空搅了规矩,砸场太过扫兴了。

    孙悟空只好把那枚金子捡回兜里,细看帷幕之下,有“不收金子,遇金撤场”的提示。

    “啪一一啪一一啪一一”一阵锣声传来,也传来了官差宣示禀告:“皇上有诣,肃清民风,民间不得以妖魔鬼怪为戏,如有违悖者,严惩不贷。”

    但见变脸的卸妆,原来是位四十开外的男子,个子瘦消,手脚灵巧,拾掇道具,观摩者也陆续离开,转悠到其它戏场赏戏去了。

    孙悟空奉承道:“大师傅好戏演绝了,好高的技艺呵!恭问尊性大名?演得好好的,为甚要撤场呢?”

    “甭称大师傅,小技逗人乐,卖一时之欢,实是混把戏图糊口。小人姓殷,名逢巧字储粮。”变脸的只管埋头拆台,草草应答:“这世道到处设防,禅忌设障,屡出不鲜呀!而今皇上给鬼惹上了,这也赖那也赖,我的场子也妨碍到皇家宫廷那里去了,真让人笑掉门牙,这世道谋生可不容易呢,唉一一甭提了!撤场回家刨地。”

    “哈哈,哈哈!”孙悟空列嘴大笑,摇着手道:“鬼惹皇上,与你何关?你一个耍把戏的殃及到宫廷那里?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扯谈,扯谈罗!”

    殷逢巧道:“你是夷人,象是刚来的,自然不知其中端倪,住久了即便知晓,谕告戏场不允许表演妖精鬼怪节目,我也得遵从法令,拆台息鼓,回家种大白菜啦,唉一一只苦了我这一家子呀!我那年迈八十岁的父母,可是要缺钱供养了!”

    “说说啥回事?英明的皇上怎么变得这么个冥顽愚昧,民生给它的情绪左右了,不该不该!”孙悟空岂知其中底细,胡扯一通后,顿生怜悯之心,道:“世间七十古来稀,殷师傅让我拜访你的高堂吧。”

    殷逢巧默然无语,只管拆掉戏台,折叠帐篷,收拾道具,清理戏场。此刻,观众尽皆散离,往别的戏场凑热闹去了。

    殷逢巧牵来驴车,把道具,帐篷、遮帘、木头、板块都装上车,神情沉郁,惆怅地扬鞭而去,“唧唧哳哳”的蹄声载着失意与惋惜离开了明湖街。

    孙悟空方才相信:殷师傅果真威慑于皇令,遵循法规,拆台撤场了!他转念一想,心中偷乐,庆幸起来:趁殷师傅空闲,向他学两手,机会来了,也恰是个机遇。

    孙悟空便悄悄跟在那驴车的后面,出城而去,他担心跟丢了,便变一只蜜蜂绕着驴头,一路无话。日落霞辉时分,驴子走到一篱笆屋前方才歇步,此户茅茨不剪,采椽不斫,乃是茅茨土阶之居,但听户里传出浑厚的喊声:“猴儿回来啦!”

    殷逢巧木然不答话,只管卸东西,良久从户里倚墙慢慢走出两位发白如霜的老人,脸上布满了皱纹却显得淳朴无华,但听老人言:“你媳妇与三个小崽子下地未回,你怎的回来了?”

    孙悟空闻言,一愕:原来殷师傅乳号也称“猴”,有缘呵有缘!遂道:“长尊,到处广布皇令,令行禁止民间占鬼弄怪的习俗,道场戏场也在入禁之列,鬼脸怪相也算犯忌,殷师傅只好撤场,在外头呆着也没事可做,只得回来罗。”

    殷逢巧回过神来,方才知晓身后还跟着个夷人呢,道:“你跟我为那般?”

    孙悟空直言不违,道:“俺想拜你为师,学你那门技艺,收俺为徒吧!”

    “是谁呀?来客人啦!“俩位老人听到有陌生人的声音,不再责备殷逢巧,反倒热情请孙悟空进茆堂,孙悟空踏进门槛,抬头便看到板帐上赫目的大字“艺不坑人”,自言自语地叹道:“老实人老实人呀!”

    俩老人不再问儿子的事,笑着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此时,下地的媳妇及三个小崽子也都陆续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围着吃晚饭,殷逢巧给父母二杯酒,孙悟空一把捧过盛酒的葫芦,自是注满一碗,挟上炒花生下酒可有滋味呢!

    席上,俩老语气之中略含愧疚,道:“客倌是位夷人,自哪个国家来我中华呀?我等乃乡野人家,慢待了贵客,请多多包涵。”

    “长尊一家诚意俺受之感动,俺家在傲来国花果山,倚海傍河,膏腴之地,衣食尽皆天成。”孙悟空用手中的筷子比画着,俩老牙残齿缺,慢吞细咀,席间只逗乐小孩仨人,仨双童目盯着貌相神情怪异的孙悟空,他们眨着可奇的目光,听得出神。

    孙悟空赞赏道:“中华真是礼仪之邦,待客挚诚,俺有客至如归的感觉,又何须席腴宴丰呢,高堂长尊的盛情,俺老孙满意满意。”

    老人方才道:“夷人仰慕中华,大多图利而来,不与我等贫庐交洽,与商贾官史方有来往,阁下慕我茆庐人家,实是稀少。”

    孙悟空感到老者年纪虽老,仍然耳通目明,言语便辞巧说,博识多通,善辩硬脆,不象山野之人,倒有几分城府,彻悟过人,即便如实道:“俺想拜殷师傅为师,学变脸技艺,也图来日能换粮糊口,请收俺为徒吧。”说罢离席便拜。

    殷逢巧没好气地道:“学甚的?你也听说了宫中闹鬼显怪,皇令禁止民间涉嫌鬼怪的活动,你还指望变几个脸弄饭糊口,这生计没门儿了!”

    殷逢巧罗嗦之后,户内一阵沉静,

    老人道:“雕虫小技,受人束缚,不比看天吃饭强,况且偶会犯忌,混饭吃是指望不上了,不学也罢。”

    孙悟空认准的事向来不松动,再拜道:“认下俺孙悟空这徒儿吧,俺真心想学,绝不喧耀。”

    老人沉吟道:“当今朝廷都忌惮到这脸谱份上,可真莫要学了。”

    孙悟空道:“俺让皇上下诣大赦禁忌,师傅可否收俺为徒?”

    “嚯咯”一声老人的筷子掉在地上,脸颊惊起阵阵抽搐,牙间在紧咬着,目光怒气闪现,道:“鸠占鹊巢,终有报应,天眼渐开,天眼渐开!”

    孙悟空看在眼里,心里嘀咕着:这家子对当今皇上似乎有甚成见,似乎有过不了的坎,乃至结下梁子?

    老人操着抽噎的腔调道:“要等皇上赦免,惟恐我是下一世人了。”老人操着抽噎的腔调,轻声问道:“阁下与皇家……”

    孙悟空自知失言,连忙补救道:“俺与皇族八杆子够不上,与宫廷也毫无瓜葛,但俺有法子让当今皇上赦免无端的猜疑。”

    “唉!”老人叹道,“赦免不赦免,都会不了了之,那时我都是泉下之客了,不至于遗憾的是我会见上我要见的主人了!”

    “啪”孙悟空拍胸膛道:“俺能做到让你看到皇上颁布赦免的谕旨,也让你老人家长寿百岁,身体安康,俺的话可都是真的!”

    话已至此,老人无甚推托,只好点头道:“有那么一日,就择时收你为徒,你也好生等待便是!”

    孙悟空高兴地又搁下碗筷,伏首再拜,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