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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口说孔,毒舌谈孟(下)

    王阳明说的意思难道是,只要内心合乎天道,三纲五常,不择手段也没关系?反正天人其实不相感应,董仲舒是个傻子……这句不会怼怎么办?

    看到金荣卡壳,书生们微笑。不学无术的小丑而已。

    忽然一个小孩子声音讽刺道:“这不就是否卦吗?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

    宗师们哗然,金小小这一嗓子简直可算是救了他老爹一命。

    金荣大笑,“我五岁的儿子都看透你们了,所以我说儒门必死。君子作伪,礼到心不正,不通不交,不邦不国,小人之儒而已,也敢大言炎炎谈论天意?”

    被人用孔子的《系辞》骂了!居然人家才五岁!还能活学活用《十翼》,恐怖!

    金荣不等别人说话,道:“倘若孔夫子还活着,当以如今天下读书人之迂腐、固步自封、自大狂妄、脱实务虚、好行小慧,言不及义而耻之。”

    众人大哗,怒不可遏。

    又一个声音道:“那么孟子又怎么了?你也要打倒他?他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就是你本人的写照吗?”

    众书生又哗然……这金荣配得上这么高的评价吗?

    说话的是个中年书生。水焉和金荣目光投注过去,只见此人坐在最后一排,布衣白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目帅气,给人以极干净的感觉。

    连马振德都惊动了,斜着眼睛,嘴巴里一阵叽哩咕噜。

    王吤道:“佑圭,你……”

    那个佑圭拱了拱手,看来是个大拿,让马振德和王吤吃了苍蝇般难受,却又不能将他怎样。

    这是第一个表达善意的高士,要抓住。

    金荣起身拱手道:“不敢当。荀子评说子思和孟子僻违而无类,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我也不去阐发了。我只问诸位,孟夫子和孔夫子一样,周围诸国一个一个转过去兜过来,周天子就在眼前,偏视而不见。这是哪家之礼啊?尊周尊王口号喊得山响,身体倒很诚实……”

    就等这个大招放出来了。

    直口孔丘、毒口孟轲讲了一辈子大道理,说得热闹,却只肯伺候诸侯国,尝尽委曲也决不去当周天子的孝子贤孙。

    自打其脸!

    儒门之假道学可知矣。

    孟子连蕞尔小国滕与宋都愿意去当官,更是来回在齐魏间奔波钻营。孔子屡次三番被追索,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丧家之犬……简直可算大学士之耻。

    如果没人提孟子,金荣还不会祭这个大招。

    全场沉默。

    佑圭道:“或者孟夫子觉得周天命不再也未可知。”

    金荣道:“孟子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嗜杀人者能一之。阁下饱读经史,其可乎?”这是书呆子愚腐之言,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接口。

    那个佑圭复又道:“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金荣大汗怎么看?难道他这些话不值一个圣人称号吗?”

    咦?怎么感觉这个家伙是来应聘的?试探我?

    金荣笑道:“人与人贵相知相得。手足腹心仇雠皆欲相知相得方能长远。如非同志,如何共情?谈何长久?君欲择臣,臣亦择君。情合则聚,梦异则散。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天。”

    因为这二人越说越不像话,简直可比奸夫**……旁边看热闹的受不了了,有人吼道:“孔孟之学流传千古,不容置疑!”

    金荣追杀不止:“倘若孔夫子孟夫子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治民强国之策,何不尽献周天子,任国相,收七国之地,包举宇内?”

    众人不能答。马振德的大头也缩小了一倍。

    水焉起身道:“《孟子.滕文公》篇云:“天下之言,不归于杨,即归墨。”杨朱有“贵己”之说,“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且不说其有没有道理,孟子却曲解杨朱,诬其无君。墨氏谈兼爱,孟子则诬其无父。又说他们是禽兽也。此口不择言,有损其圣人形象。”言下之意就是说孔孟皆不配圣人之号,是严蒿、李林甫之类的小人。

    书生们只读四书五经,哪会去研究失传已久的杨朱之学?想找水焉的茬儿,作出应对,你得通读《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说苑》、《扬子法言》等等。

    听都没听说过,怎么来辩?

    水焉冷笑,要出超纲题,大家都超纲好了。

    宗师们大跌眼镜,啊?金荣这边打客场……要赢了不成?

    佑圭再次起身,一揖道:“金荣大汗否定了儒学,相必已然有了治国之策?”

    这人语气、语调和作派的确和其他花枝招展的学子颇为不同,比较平稳,有点诚心诚意、就事论事的意思。

    金荣起身道:“我也曾研究过治国之论。国者何也?一家一室之总合也,万民生于斯,死于斯,其室虽陋,风可入,雨可进,国君非请不得入内也!”

    这是公开否定《诗经·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语了。

    众人点头。我凭本事赚来的身家,皇帝不能随便拿!

    马振德脸都黑了。

    金荣道:“民亦人也,非审不得罪之。一人犯法,不可株连。公卿犯法,或可许其以财产抵罪,然则罪不可隐,必公审之。”

    书生们开始点头称善,谁愿意别人持有特权而自己没有?要么大家都别想要特权了,包括皇帝!

    金荣:“治国之难非能一言以蔽之。所谓烹小鲜,礼乐,爱人,贵己,纲常,法纪等皆片面偏激。以其治人治事,无异于削足适履。”

    啥意思?刚说了要法治,现又否定自己了?下面骚动了一阵子。

    金荣道:“我于青城,广开言路,委托天下会,合万众之力共治。如果诸位有兴趣,可去青城观政,路费食宿我出。”

    下面数道目光扫来扫去,含义不明。

    金荣道:“莫说什么夷狄华夏之别!天生万物,此心同,性相近、习相异也。若有不嫌路远的,可报名来。”

    佑圭说话特别能打在关键点上,他道,“观政后便又如何?”

    金荣道:“青城缺人,在座各位皆是大才,可有空叹无处施展抱负的么?草原万里疆域,诸位尽可驰骋,以遂平生之志。”

    另有人道:“这不是投敌吗?”

    金荣笑道:“就像童隰,羽扇纶巾,醒掌万千骑,醉卧美人膝,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提剑四顾……敌人何在?”

    众人大笑。

    水焉道:“正好我们需要高薪聘请文笔佳、见识广的幕友十人,诸位有意乎?”

    王吤第一个站起身来道:“公主殿下,此话当真?”看到佑圭投敌,这位动作也不慢。

    水焉不及回答,呼啦呼啦的书生们围了上来,人声鼎沸……

    佑圭和王吤才说了没几句,金荣挤了过来。佑圭道:“庄濉见过大汗,适才得罪了。”

    金荣拦着这三十许大帅哥的手臂道:“您的善意我可是感觉到了,多谢相助。”

    庄濉道:“就是看不惯某些龊人尽行阴招,鬼鬼祟祟的,专门阴以算计人。再说孔孟之道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儒门早就走上了邪道,您站出来震聋发聩,简直是天下读书人之福!介之你说呢?”

    王吤苦笑,今天他虽然是主持,却未曾说过金荣一个不字。

    三个人在角落里聊得火热,水焉那边虽然有蒋弘、苗敢、莫姒姒、刘塬、出云帮着维持秩序,但也人头攒动,气氛热烈,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张蓁大笑,围剿金荣之文会……居然最终成了水焉主持的老板直聘大会!那真是任谁也想不到了。在书生们看来,孔孟死了两千年,他们能不能继续当神称圣哪比得上自己前途要紧?

    除了马振德拂袖而去,书生们受你争我抢的气氛鼓动,再加上有童隰前车之鉴,皆踊跃报名。金荣估计最后哪怕十个人里头留下一个,也能缓解天网报之求贤若渴。如果这帮子人都去了青城给童隰找点乐子……那就更好玩了。

    大丈夫志在四方,给公主和汗王作幕,不丢人。

    书生们更急切了,有被后面人踩掉了鞋跟的,差点打起来。

    最后大家约好明日单独面谈,才算稳定了招聘会团结、和平、友爱、谦让的形势。只待明日书生们冷静下来,看真正有诚意的到底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