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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思念

    如果思念是一种罪,那么时间就是孽。

    来英国的第一个月,韩芊芜还可以忍受,因为身体的痛暂时麻痹了对韩濯晨的想念。第二个月,她紧绷的神经到达崩溃边缘,什么极端的想法都有。有一天午夜梦回,她居然抓着穆景的手说:“你给我买机票,我要回去杀了他,再自杀。你把我们的骨灰混在一起,我让他永生永世不能抛弃我!”

    穆景说:“芊芊,你再睡会儿,别胡思乱想。”

    她很认真地问他:“我试过很多种方法杀他,都没用!你帮我想想有什么方法能杀他?”

    “明天我给你找个心理医生看看。”

    第二天,穆景真的找了一个心理医生来,还是华人。医生告诉韩芊芜,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都可以告诉她,她会为病人保密。

    韩芊芜在医生答应不做任何记录的情况下,与医生聊了整整一个下午。

    医生最终给穆景的诊断结果是:“韩小姐的心理超乎常人地健康……她没疯真是个奇迹!”

    穆景还是有点担忧:“可是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有点问题。”

    医生叹了口气,摇头说:“她除了有轻微的暴力倾向外,其他的都没问题。”

    后来穆景又带她去看了几个心理医生,诊断结果都差不多,他才放下心。

    韩芊芜以为自己一天都熬不过去,没想到在英国一过就是两年时间。

    两年后的傍晚,她一个人坐在海鲜店的角落,动作娴熟地剥着虾壳,将完好无损的虾肉放在对面的盘子里。服务员又拿来一盘虾,把她手边的空盘子端走了。

    “需要帮忙吗?”一个很礼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而且来人说的是中文。

    她摇头,继续剥着手里的虾,余光瞥见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的陌生男人坐在她对面。他身上带着由内而外的自信,会让人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

    “对不起!”韩芊芜很认真地对他说,“这里有人,他去洗手间了,很快就回来。”

    “去了三个小时?”男人看着她,眼光有种穿透人心的敏锐,“他不会来了,如果要来早就来了。”

    韩芊芜咬咬嘴唇,坚定地说:“他会!”

    男人轻叹一声:“你的手流血了。”

    “那是辣椒。”

    男人冷淡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他看看面前的一杯红酒和满盘虾肉,又看着她的手指上沾满油腻和鲜血的伤口,欲言又止。韩芊芜不再理他,专心剥着手里的虾壳。盐汁和辣椒渗进伤口,刺痛从手指传到血液里,才能暂时掩盖心痛。用等待来欺骗自己,她才能克制住思念,有力气去呼吸。

    尽管在别人眼里,她这是在自残。

    男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手指,轻轻蹙眉:“我以为弹钢琴的女人最珍爱的就是双手。”

    韩芊芜疑惑地将他陌生的五官仔细打量了一遍。他长得非常不错,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却有一身自信又不自负的气度,估计事业有成。但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他。

    男人看出她的茫然,有点惊讶,好心地提示她:“我们见过面,我本想请你吃晚饭,你说你需要节食,改日请我吃早茶。”

    “噢!”她点头,抽回手。

    “想起来了?”

    “我跟每个男人都这么说。”

    男人吃惊地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摇头苦笑,那笑容很明显表达出他没懂这种拒绝。连这种委婉的拒绝他都能当真,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情商很低,不擅长社交。第二种可能就是他没有被女人拒绝过,根本没想过有女人会拒绝他的邀请。

    “我叫孟勋。”他看她一脸木然,只好从皮夹里拿出名片递给她。她扫了一眼,娱迅娱乐公司的总经理,她有些印象了。半个月前她参加一个慈善演出,演出结束后他来跟她打过招呼,随意聊了几句,后来他们公司有个人跟她谈签约的意向,被她婉言拒绝了。

    见韩芊芜不说话,他接着说:“你的琴声让人听着很舒心,你的笑容也很宁静,我以为你的人也该是平和的,没想到你的个性这么……激烈。”

    “谢谢你的婉转。”

    如果他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就知道她现在有多平和。韩芊芜今天心情极度不好,不想听他的游说,低头看了看表:“不好意思,快到我上班的时间了。”

    她叫服务员过来,服务员说已经有人买过单了。

    “谢谢!”她站起来,头有点晕,扶着桌子才站稳。

    他忙起身:“你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本来她想委婉一点,却又怕他继续纠缠,干脆直截了当地拒绝。

    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韩芊芜没有打车,步行向着餐厅的方向走去。可能是以前经历过太多波折,这两年她过得都很顺利。在这里治疗脚的时候,她国内的老师给她推荐了一个音乐学院的教授,本来意兴阑珊的教授听她弹了一曲《化蝶》之后,沉默了良久。

    第二天那位老师给她打电话,说他跟学校沟通好了,只要她的英语能通过入学考试,就同意破格录取她。尽管如此,她还是考了两次才勉强通过。

    教授总说她天资不凡,不论他教她的指法有多难,对她提出的要求有多苛刻,她第二天都能弹得很好。其实他不知道,这不是天分。

    她每夜都在钢琴前面度过,怎么可能弹得不好?

    经过一间便利店时,韩芊芜看见门口的铁架上摆了两本中文杂志,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每翻一页她的手都禁不住颤抖,急切地想看下一页,又总是害怕下一页会让自己失望。两本杂志都翻完,她失望地将其放下。

    哪怕能让她找到一张模糊的照片,看看他什么样子也好。可惜他太低调,从来不会接受任何采访,网络上少得可怜的信息她早能倒背如流。

    走了两步她又退回来,心有不甘地把两本杂志又翻了一遍,还是连一个名字都没有找到。她失望地合上书,看见封面上一张自信的面孔,正是她刚刚遇见的孟勋。

    随意扫了一眼文字,她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惊讶。他任职的那间娱乐公司是他们家族的产业。不知道他的个人能力如何,反正身家背景相当不简单,身家估算值的单位都是百亿,估计再没有像她这么不识相的女人会拒绝他那么有诚意的邀请了。

    韩芊芜翻翻后面几页,居然都是写他的。这个人果然是做娱乐事业的,真高调。她还是比较欣赏韩濯晨的深沉和内敛。

    将杂志放回原处,她继续向前走,等到天已经黑了,才走到弹琴的酒吧。

    在化妆间,韩芊芜换上高贵的礼服,用略显浓艳的妆掩盖住脸上的苍白和憔悴后,深深吸气,走到台上。她淡淡地对每一个人微笑,坐在钢琴边弹着最愉悦的音律。

    韩芊芜看见每一个客人脸上都洋溢着愉快和享受的表情,也觉得自己很满足,觉得自己活着还有些意义。

    不经意间,她的视线与孟勋充满好奇和探索的目光相遇。他坐在离她很近的位置,端着杯红酒向她微笑示意。她也对他微笑,正如她对每位客人做的那样。

    三首曲子弹奏完,她去后台领了今天的工作餐,换回自己的衣服,坐在人来人往的后台角落吃着冰冷的晚饭。一杯水闯入她的视线,她抬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孟勋温柔的笑容。

    对方笑得她头疼,她低头继续吃东西。

    他在她对面坐下:“为什么不和我们公司签约?以你的形象和才华,一定能一夜成名。”

    “我的音乐没你想的那么廉价。”

    “廉价?三首曲子一百英镑,我付的肯定比这个多。”

    “我承认我现在很平凡,面对一百英镑我就能出卖我的音乐,任何人让我为他弹琴我都不会拒绝。但是我会成功,不需要走捷径。”

    “你所谓的成功就是在高雅的殿堂演奏给那些上流社会的人听?你为什么不能让更多人欣赏到你音乐里的感染力和吸引力?”

    “孟先生。”本来就咽不下去的饭,这下子她更吃不下去。韩芊芜放下手中的饭盒,坐直身体,让自己可以平视他:“你懂钢琴吗?你懂艺术吗?你恐怕连我弹的是什么曲子都不知道吧?我很清楚,我的琴声在你眼里根本一文不值,你看中的是我这张脸。”

    说完她拿起包,连“再见”都懒得跟他说便离开了。他这种男人她遇见得多了,说得好听,功成名就?娱乐圈的规则她懂,表面上是像花瓶一样,让人从头到脚品评,背地里却用身体去跟他们做肮脏的交易。这样的捷径她绝对不走。因为她什么都可以出卖,除了人生最美好的东西。

    她走到餐厅门口时,忽听一曲莫扎特优美的旋律飘来,正是她刚刚弹的曲子。她停住脚步缓缓转身,孟勋坐在钢琴前对她微笑。那一瞬间,一切都是暗淡的,一束淡蓝色的光照亮了他飞舞的指尖、他薄唇边的微笑和他眼睛里的温暖。

    对她来说,他的钢琴弹得并不是很好,但那舒缓愉悦的音乐真切地拂过了她冰冷的心。

    她不愿意多听任何一个音符,拉紧身上的风衣,转过身走进了黑夜里。

    她愿意用她的音乐去抚慰别人的凄凉,而她的冰冷,不需要任何人帮她温暖。

    黑夜里,她一个人在霓虹灯下静静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手机铃声响起,她没有看来电就接通,这个时间,除了穆景没有别人会给她打电话。

    “你回学校了吗?我过去接你。”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

    “芊芊?”

    “我没事,想静一静。”

    “好吧,到了学校给我打个电话。”

    挂了电话,她找了张长椅坐下,挣扎了好久,还是一下一下拨通熟记于心的号码。

    清脆甜美的声音在说:“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韩芊芜笑笑,拉紧风衣抵抗住寒风,对着电话说:“我昨天又把学校的钢琴弹坏了,你说我是不是很气人?没办法,弹得太投入了。还有,过两天有一个很权威的比赛,教授给我选的曲目是《化蝶》。我知道,他希望我能一曲成名,其实能不能成名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现在过得就很好,很满足。”

    她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新月,今天是她的二十一岁生日。

    他曾答应过她,每一个生日都会陪着她度过,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日。

    “晨,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哪怕就说一句,我不贪心的,就说一句。”电话里一遍遍提示她拨错了号码。她的手埋进头发里,手指不自觉地扯紧发丝。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全身的血液都在为思念凝结。

    “我就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而已……你可以不接我的电话,关机也行啊,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不让我见你,让我听听声音也不行吗?”

    “就对我说一句你过得很好,你已经忘记我,我别无所求。”

    不知道孟勋从哪里跑出来的,抢走了她的电话。他有些愤然地把电话拿到唇边,刚要讲话,蓦然愣住,看着她……合上电话。

    这个男人怎么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扰乱她的心绪,让她不胜其烦?她抹去眼泪,恨恨地站起来,从他手里抢回电话。

    “孟先生,我承认你懂钢琴,你懂艺术,可是我——”

    “可是我不懂你。”她后面的话被他噎了回去。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笑容,听到你的琴声,明显感受到了你灵魂里丰盈到溢出来的爱,那么浓烈的感情,即使不懂音乐的人都能被你的幸福感染。”他拉着她的袖口,将她的手举到眼前,“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绝对不相信你会在十指鲜血的情况下,把莫扎特的音乐演绎得那么动人!”

    “我不需要你懂!”韩芊芜扯回手,拢了拢头发,继续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她今天的心情真的很糟糕,她没有精力跟他玩语言艺术。

    “你是个很矛盾的人。”他的话让她心头一紧,“你为什么这么恨自己?”

    这个问题把她问得僵住了。看来她错了,他不但懂艺术、懂钢琴,还懂她。

    她的脚步有些僵硬。

    “韩芊芜,我们签约吧,我保证能实现你的梦想。”

    “我的梦想不用别人帮我实现。”一辆出租车刚好经过,她挥挥手,出租车停在了她身边。

    “我想我们不用再见了。”丢下最后一句话,她拉开车门坐上车,绝尘而去。

    她以为孟勋这样的男人被她这样拒绝一次,就不会再出现,没想到只过了半个月,他们又见面了,是在一场备受关注的钢琴比赛上。

    如果她的梦想是用琴声和痴恋打动别人,那么此时此刻,一曲《化蝶》在悲凉与凄婉中戛然而止,那超过三十秒钟的沉默,就意味着她成功了。

    如果她的梦想是让这一曲绝唱继续下去,那么它不可能实现。

    两年来,流了不知多少眼泪,忍了不知多少心痛,练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今天韩芊芜终于带着最灿烂的笑容站起来,在激烈的掌声里深深地为那些眼中含泪的人鞠躬,也为那个在她十一岁时给了她钢琴、十九岁时给了她未来、让她破茧成蝶的人鞠躬。

    她还在台上,教授已经冲上来热泪盈眶地紧紧拥抱着她。

    “老师,我终于成功了!”

    这就是她最想要的成功,她可以一生平凡,籍籍无名,只要有这么一刻有人为她的音乐落泪就好。

    而她在微笑!

    在连绵不绝的掌声里,韩芊芜走到了后台。一身西装的穆景已经拿着郁金香在等她。她接过花,笑着与他相拥:“我成功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手臂也因为激动有些不稳:“我知道你总有一天可以笑着弹完这首曲子,你终于成功了。”

    “我以后再也不会为这首曲子落泪。”

    想要自己忘记一个人并不难,只要每天让自己忙碌,没有时间去怀念就可以。难的是为了不让音乐里的情感枯竭,她必须坐在钢琴前面一遍遍回味那种悲伤,赋予琴声浸满血泪的灵魂。所以两年来她所有的努力不是去忘记,而是让自己足以去承受这悲恸!

    “我也可以放心了。”穆景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笑着说,“芊芊,今晚我请你吃晚饭,庆祝你的第一步成功。”

    “嗯,等比赛结束,我给你打电话。”

    “好!那我先去订地方。”

    穆景走了之后,韩芊芜开始卸妆,换衣服,几个一起参赛的同学和熟人也过来祝贺她。她正在收拾她的东西,一个不速之客又冒了出来。她本来想装作不认识他,谁知他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看样子是打算和她长聊,不仅仅是来祝贺她的。

    她今天心情还不错,看孟勋也没那么不顺眼,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弹温馨的曲子了。”

    “是吗?”她叠着衣服,随口附和。

    “因为你弹悲伤的曲子能让人有自杀的冲动。”

    “连你这种天之骄子都想自杀,别人根本没法活了。”

    他笑笑,笑容有些落寞:“晚上能不能请你吃饭,谈谈合约的事情?”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谈生意的人都要有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孟先生,这里有很多弹得好的女孩儿,你不如省点口舌跟她们谈。”她指指旁边几个不停偷瞄他的女孩儿。

    孟勋摇头,看着她半垂的脸:“我就想跟你谈。”

    “为什么?”

    “因为你是今天的第一,我要签就一定签最好的。”

    她更加诧异地看着他:“还没比完,你怎么知道?”

    “我问了评委。”

    “问了?”她忍了又忍才没把手里的东西丢在他脸上,“是问了,还是交代了?”

    “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她用力地把演出服塞进包里,本来就不是很在意的桂冠,现在彻底没兴趣了。

    “你到底有什么条件,我全都答应。”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有些不耐烦地问。

    他无比诚恳地看着她:“我就是想让那些买不起高昂门票的人也有机会了解钢琴的魅力。”

    说得可真感人,她几乎都被他感动。她仰起头,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好啊!你要是只录音,我就答应你。”

    “一言为定。”

    “呃?”

    第二天,孟勋拿着合同书找她的时候,韩芊芜彻底被他百折不挠的精神征服了。合同书她反复看了几遍,找不出任何理由拒绝。他们公司真的只做音乐,不需要她出席任何宣传和访问,甚至连真实的名字都不用。

    在三年的合约期内,她可以随便参加任何演出和比赛,他们公司绝对不干涉。他们付给她高昂的酬劳,仅仅是让她尽可能配合他们的录制,当然版权归他们所有,他们有权做成CD卖,在任何媒体上发布,提供免费网络下载。

    “你真的不用拍我?照片都不用?”

    “你要是愿意,我们希望拍一张你在海边弹琴的背影。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用电脑制作。”

    “可是,这——”

    他把笔递给她:“这要求可是你自己提的,别跟我说你现在想反悔。”

    她接过笔,大方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绝对会赔得倾家荡产。”

    “我赔得起!”

    后来她都替他赔得心痛。她的钢琴乐铺天盖地地宣传,偏偏又随处都能下载,而且每个链接的资源都畅通无阻,还有很多流行歌曲用它做背景乐……

    不用她演出,她的CD能卖多少钱可想而知。最让她猜不透的是他不仅不怕赔钱,还不怕浪费时间。无论她在录音室里录多久,他都一定从头听到尾,连饭都跟他们一起吃工作餐。

    孟勋身上没有世家公子的狂傲,他对每个员工都是那种不远不近的平和态度。有时候录音的中间休息时间,他还会主动和她聊聊音乐。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他们已经不再陌生,话题越来越多。

    他告诉她,他妈妈以前在音乐界也有些名气,可惜嫁给他爸爸之后就没再出去表演。他从小就很喜欢钢琴,只不过他的“命不好”,注定不能做一个艺术家。他也问过她为什么会这么爱钢琴,她笑而不答,他也从不追问。

    录音总算告一段落,韩芊芜回学校继续上课。有一天在寝室上网,她刚打开网页就看见一张照片。那是她在海边拍的背影。她赤着脚坐在白色的钢琴前,长裙被海浪淹没,如墨的发丝和白色的轻纱在海风中飞舞。

    照片下面,有几十页的评论。

    所有人都在好奇这个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是见不得人,还是美若天仙?

    也有人说,长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音乐听着舒心。

    好奇心是人性最大的弱点,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引人注意。

    在这样的网络时代,没有什么炒作比让人喋喋不休地争论更有效!

    看完网上的评论,她忍不住打电话给孟勋。

    “孟先生,你的公司会不会倒闭?”

    “快了!”他的声音带着些笑意,“所以我能不能以个人名义请你来我的生日宴会上为我弹首欢快点的曲子,以弥补我巨大的经济损失?”

    “我说过,无论谁付给我钱,我都愿意给他弹琴。”

    “没问题!你开价吧。”

    “看在你是我老板的分上,为你免费弹一次。在哪个酒店?什么时间?”她用肩膀夹着电话,从包里拿出笔。

    “展灏酒店,下个月9号。”

    她手里的包和笔都掉了下去……

    韩濯晨究竟有多少钱、做些什么生意她从未问过,但她知道展灏酒店是他的,因为他的办公室就在顶楼。须臾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回去吧,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看看他会对她说什么,会对她做什么?

    这也仅仅是个念头而已。

    她低头拾起地上的包,对着电话里的孟勋说:“我学校里还有课,走不开。”

    他没再坚持,问她:“你在什么地方?我给你看一首曲子,你一定会喜欢。”

    她想了想说:“我在学校。一会儿我去BlueStar等你吧,那是我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厅。”

    “你等我,我十分钟后到。”

    十分钟后,韩芊芜走进咖啡厅,坐在窗边,还没开口,女服务员就笑着对她说:“一杯蓝山?”

    “谢谢!”

    “您好久没来了。”

    “最近很忙。”

    咖啡很快端上来,无比熟悉的浓香在周围萦绕。她以前不明白那么多种咖啡里他为什么独爱蓝山咖啡,后来才明白,蓝山与其他咖啡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除了甘和苦,还有恰到好处的酸。

    越是回味,那酸苦的滋味越是浓郁。

    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就像两年前的她望着富丽堂皇的展灏酒店,傻傻地眷恋着一段早就该结束的爱情。两年前的她年幼无知,以为爱情如果不是童话故事那样美满的结局,就一定是《化蝶》那样生死不离的悲壮。所以明知她对他的爱从错误的起点开始,她还是忍着纠结和矛盾,一错到底。

    对于他的放手、他的决然,她的心底始终留着遗憾,她总觉得他要是能再给她一次机会,他们可能就会有个美满的结局。

    两年后,看尽了身边朋友和同学的分分合合,她才读懂他的爱。分离对他来说一样是撕心裂肺的煎熬,否则他离开医院的时候不会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否则他身上的衬衫不会失去色彩。

    这世界上最高贵的一种爱,就是不为相守,只为爱人能活得更好!

    她低头搅动着咖啡,搅动着心中的一池清寂。对两个注定不该在一起的人来说,这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他们之间的故事已经画上了句号,但有两颗以相同节奏跳动的心纵然分隔在大洋的两岸,仍彼此惦念、彼此祝福。

    现实生活里的爱情大多如此吧,很多相爱的人往往走不到一起,不相爱的人偏偏会因为某些利益结合,然而生活一样丰富多彩。

    “在想什么?”孟勋的声音响起。

    “想我有没有义务弥补你巨大的经济损失。”她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神热情而明亮。

    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先看看这个。”他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将几页曲谱放在她面前,声音里都透着兴奋,“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作曲家为一部电影写的配乐,我刚听过,这简直就是为你诞生的音乐,也只有你能把这首曲子的悲切演绎出来。”

    她好奇地翻看曲谱,那些音符瞬间击中她的灵魂。

    哀婉的旋律中透着隐忍的悲凉,没有《化蝶》的悲怆,却比《化蝶》更伤人心。

    “我跟电影的音乐制作人谈过,他们还想找人填词,再配上大提琴和几种弦乐,做一首最经典的流行乐。如果你方便的话,最好能尽快回国跟他们把这首曲子录完。”

    “孟先生,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她合上曲谱推回他面前,“这么好的曲子应该让名家去演绎。”

    “我不是为你做的。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因为——”他看着她,眼神里有种无比坚定的信念在闪动,“Iloveyou(我爱你)!”

    “Ihavebeenmarried(我结婚了)。”她平静地看着他。

    孟勋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震惊,在短暂的诧异过后,神色化作很理性的思索。

    “他是不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是。”她看向窗外,阴云在眼前萦绕,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陌生的城市。

    不是吗?他们分处两个永无交集的世界,与阴阳永隔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他活着,他一定不会忍心抛弃你这样的女人。”

    她涩涩地笑笑,无奈地摇头。不忍心?她是被他抛弃了一次,然后再一次,不过不知道这两次是他被伤得深,还是她更疼?

    “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会是什么感觉?”他缓缓地说。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韩芊芜拿起包刚站起来,孟勋便快速起身挡住她的去路。

    “你为什么不让他看见你炫目的美丽?让他知道,失去他你的人生还有灿烂的阳光。”

    他将曲谱放在她手上,对她说:“回去弹弹吧,这首曲子绝对能改变你的一生。不要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做这些是为了我自己!”

    “我——”

    他打断她的话:“不要拒绝我,就算你不会爱我,我也一样欣赏你的才华。”

    孟勋留下曲谱走了。韩芊芜呆呆地看着他离去,忽然发现他的背影竟那么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