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苍缳归处

    看看书信，再看看孩童，苍幽夜只得跟嫡母讲清原委，他的发妻严氏和平妻柳氏听了全部故事，暂时并不置一词。严忆自然心中不定，对于平妻柳氏严忆可以接受是知道柳氏那小蹄子背后是工部侍郎谢宽，柳恕作为谢宽表妹，这种结亲是不得已的，况且柳恕嫁进苍家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都随了柳恕，没有什么争夺心思，女儿稍要强些，可终究是要嫁出去的，严忆没怎么多在意。但这突然冒出来的近一岁的男童，她不着急是不可能的，若还是女童也就罢了，必然登在自己名下，好好养几年，嫁人打发就是了，说不定还可以为苍府甚至为她自己谋得些利害，可这偏偏是个男孩。自老大苍术出生后，她接连两胎都是女儿，没有能帮衬苍术的兄弟，她势必要更加提防苍幽夜的其他儿子，好在苍幽夜也不是花花肠子的人，除了她和柳恕，并没有沾染其他女人，这让她省了不少心，可这突然出现的孩子，虽然没有他生母在这里，但她那种无法言说的恐慌从听闻这个孩子身世到现在，都没法安定下来。

    “既然是意外而来，必定也是有一定的福祉保佑的，否则夫君只那一夜雨露就结了果子，也是在是太过蹊跷……。”柳恕见大家都静默着，只好自己先出言。她并不对苍氏有何企图，嫁给苍幽夜也是族长安排，苍幽夜对她不薄，照顾颇多，她性子本就不是个亲热的，苍幽夜也由着她，给了她两个孩子做陪伴倒也是对她恩宠优待，不想让她被家族小看或是被严氏过分打压，而她自己只希望两个孩儿随心随性长大就好。

    “妹妹这话……倒是同姐姐想的一般。”严忆内心咬碎了银牙，这柳氏一开口，先让她失了先机，但是表面不露痕迹，端庄大方地附和着。“这孩子看来是与我苍家有缘，既来之，则安之，夫君也不必烦扰，依信所言，这男孩儿约莫近一岁，比术儿墨儿年幼，又比艳儿略长，那便是这苍府的三少爷了，还望夫君疼惜怜爱，给这小可怜儿起个庇佑的官名吧。母亲以为呢？”严氏向来说话滴水不漏，这话一出，安抚迎合了在场的所有人，让大家都觉得舒服。不过苍幽夜嫡母金氏何其聪明，听出来这话里的意思，不曾提大、二两个姑娘，但是把小女儿名字叫了出来，不是有意的就奇怪了。

    “嗯嗯，大媳妇说得有理，既来之则安之，这孩子与我们有缘，定然是要好好照应的。幽夜，你怎么想？”金氏笑眯眯地看着堂下一众人，转头问一旁坐的苍幽夜。

    “母亲恩惠，此儿虽不是儿子本意，但既木已成舟，那江北家人送来，便就是我苍氏后人，我妻言此子有福祉，便唤缳儿吧，不论是由来还是出现在我们面前，都是雨天，这孩子便是五行属水，除此之外，他与我苍氏如同命缘线般有牵绊，希望他来日也会同所有福泽之事有缘。”这话一出，金氏嘴角一弯，这苍幽夜可真当她是老了糊涂了，缳，虽然有绳索之意，可更有绞杀圈套之意，这么凶杀的名字，怕他心里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意外。

    “嗯，名儿起的不错，老身听着很喜欢，二媳妇觉得呢？”金氏瞄了一眼一旁鹌鹑一样打坐的柳恕，想看看这个二媳到底什么心思，她一直知道这柳恕城府可比严忆深多了，这只小狐狸怕也是为着些什么在这里装的一片宁静。

    “这，愚媳不及姐姐聪慧，更不及嫡母夫君渊博，起名一事，媳妇真不敢置喙。”柳恕面露难色，仿佛真的如同不通文墨的小户家妇，说罢又鹌鹑一般缩在椅子里，只字不语。

    “你呀，算了，老妇也不多管闲事了，想来你们都无暇照顾缳儿，大媳妇的艳儿年幼，二媳妇也要照顾两个孩子，缳儿就交给老妇和环滁照顾吧，知你幽夜也不喜这意外，老身就带他到南厢那边清修，少去你眼前晃悠，可行？”

    苍幽夜本来就不知如何处理这意外的儿子，原本依律是要将孩子记在大妻严氏名下，不过他素来知道这女子心气，便是个女孩也就罢了，偏是个男儿，怕往后不得好过。但一听金氏主动提出抚养，自然喜不自禁，虽说他苍幽夜也并非无情冷血之人，可是这孩子实在不是他希望所得，生母更是连面都没见过，他事务繁忙，这事也算家丑，再让外人知晓也并不妥帖。于是也就欣然同意，附和道“谢母亲为儿子解忧，缳儿有幸跟母亲悟道修缘是他福分。儿子也定当着人安排仆从乳母，照应好缳儿一应生长需求。”

    “行吧，老身也不跟你们废话了，你准备好缳儿命牌入庙，既然已近周岁，各项繁礼就免了吧，但是待缳儿三岁，你定记得带他入学，不可区别对待。”金氏吩咐完苍幽夜，就领着自己丫鬟仆从往门外回廊处候着的轿撵走去，哪怕外面雷雨交加，金氏丝毫不见畏惧，虽然已经四十多岁，可身体并无病恙，保养得极好，如同三十美妇，身姿挺拔，步下生风。贴身侍女环滁和其他女侍行过礼后也就随金氏离开了，徒留苍幽夜和两位夫人面面相觑，苍幽夜倒不是担心其他，他担心的是严忆是否沉得住气不惊动韩阁老。柳恕并没有意见，并不会在意他苍幽夜有几个孩子，有几个夫人，性格寡淡极了。

    柳氏见也没甚大事，恭恭敬敬告辞了苍幽夜和严氏，慢慢悠悠晃出了偏厢，招呼丫鬟把那名叫福贵的小厮一并带出偏厢，刚刚说完孩子来历后，小厮就被唤出了厅堂，在外候着，柳氏见这小厮还湿着衣裳没换，吩咐了几句自己的大侍女涟漪，带去领一套新衣换上，又嘱咐他去叶郎中那边抓几副药给福贵送过去，最后差使账房出二两银钱给福贵，算是奖励他尽职尽责。没耽搁苍氏血脉认祖归宗。

    涟漪做事利索，很快就办好了一切，福贵被柳氏这一番奖励恩赐，激动得就差磕头跪谢了，虽然他想当面致谢，可他一个外门小厮，还是不能轻易进内院惊扰贵人。

    “心忆，这个孩子不是我本意，我也从未欺瞒你什么，我也从未有立术儿之外孩子当这茶商苍氏一门未来掌家人的想法，所以你，也不必太过介怀。”苍幽夜如今年龄刚过二十八，十八与严忆结亲以来，已有十年，十年夫妻，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其中相敬如宾多于相爱怜惜，此中缘由两人都心知肚明。

    当初严忆选择苍幽夜真的是下嫁，因为苍幽夜是旁系庶出公子，跟其他亲兄弟堂兄弟相比，潜质并不出类拔萃，唯二出挑的就是样貌和学识。苍幽夜当时年龄不过十五，在一干优秀的兄弟里，书读得是最好的，虽然深知他苍氏一门无法入仕，可是他对于学识的渴望却始终如一。其他兄弟也不能说没有惊才绝艳之人，但是因为身份背景缘故，早早接手了家族事业，并不如他一般有儒雅气质，再加上苍幽夜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当时那韩阁老的侄女严忆就看中了他，韩阁老便上书龙听，许了两家亲事。可是苍幽夜并不是对情爱无感听之任之之人，他有青梅竹马的心上痣，盈家一旁支嫡出千金，盈清弦，盈清弦与他相识在一佛陀庙宇，少时苍幽夜随祖母入寺祈福，相识了盈家夫人带来游耍的盈清弦，盈清弦当时不过豆蔻年华，却已然一副美人胚子，双目含波欲笼青烟，活泼灵动，迷得当时情感懵懂的苍幽夜牢牢记在了心里。两家贵妇偶然相遇自然是家长里短闲聊不止，结伴修行的几日两家小孩自然也亲近了不少，年少情愫生得快，扎根深，两小无猜了一段日子，自然记挂了彼此。只是回到各自家族，必然不被族长许可，虽然妇人们有意联姻，但是对于族长宗主而言，利益不足以匹配门庭的时候，只能说妇人短视，还是不要耽误彼此前尘为好，于是就生生掐断了两人缘分。

    苍幽夜对盈清弦的记挂知道之人仅限于当初一同清修的贵妇仆从，族人知之甚少，只是待苍幽夜有资格开府娶亲时，早已身不由己，佳人也再难觅音信。

    严忆嫁给苍幽夜之前，韩阁老必定把关筛选了的，想苍幽夜和盈家的小儿约定，他着人打探一番自然清楚知晓，也告知了严忆，然而叔侄二人对待的看法一致，不过是年少懵懂，经年以往，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罢了。严忆也并没有以此来威胁怀疑苍幽夜，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苍幽夜和严忆也算和和美美，两家族长宗亲也甚是满意。

    至于韩阁老为何如此优待这个侄女，倒也算是段往事，因为自己考虑欠妥，又是气盛之时，导致侄女错失皇家姻缘，由是待她如亲女，以求最大补偿。虽说本也没有大害，但到底伤了女儿家名声，本有望嫁入皇室，却从此再无机缘，自然可惜可叹，所以韩阁老对严忆总是带着歉意和愧疚。

    再说柳恕，严忆进门两年后，工部侍郎谢宽就塞了表妹柳恕进了苍幽夜的家门，不是谢宽乱点鸳鸯谱，而是这柳恕也算是当时奇女子之一了。柳恕是谢宽表舅之女，性格恬淡，年纪轻轻却才华横溢，早早儿就被媒婆踏破了门槛，可如此惊才绝艳之女，小小年纪却有隔绝红尘之愿，那表舅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满口不答应，让柳恕必定选一心仪之人，然后才便同意她一切自在想法，柳恕思来想去，不过身外之人，品行优良即可，便在家人筛选的名单里随意留下了一个，恰好是苍家人，不过那名苍家族人已然婚配了贵门千金并立誓不二娶，这就难倒了谢宽表舅，求谢宽帮忙的时候，苍家宗主就根据宗妇意见推了苍幽夜出来，毕竟虽然已有一妻，但苍幽夜除了不是嫡系子弟外算是配得上那柳氏才学美名，到底柳恕出身不够贵重，难以让嫡系宗妇满意，配其他旁系又怕谢家不答应，于是这个配了阁老侄女的苍幽夜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柳恕自然无所谓，可是谢宽不愿意让表妹吃严忆的亏，向陛下求了个平妻身价给柳恕，由是也就有了如今茶脉苍氏两位夫人的局面。

    苍幽夜知晓严忆私下并不如表现出来那般大方宽和，相反，是有些善妒和强势，可能跟韩家培养她初衷有关，本来是想培养成后宫宠妃的，如今一身手段施展不了，又是下嫁于他，加之居然有平妻分她姿色，自然心中不平。苍幽夜不是风流之人，对待男女之事也不热衷，只知家业。早年情愫失意，就再不求什么虚幻情爱了，因而也没有纳妾心思，应酬之余他也是处处小心别有用心之人。

    严忆嫉妒不要紧，但是因小失大，坏了苍韩两家交情可要不得。由此，苍幽夜也尽可能敬严忆三分，给她想要的掌控感。

    表明自己心意后，苍幽夜也不多耽搁，毕竟前厅司礼的事宜还未结束，苍幽夜劝慰了严忆几句，就带着随从回到前厅。让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便又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