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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兔死狐悲

    年刚过,北方的春天不似南方那般春风一吹万物复苏,但,已经日渐暖和。

    靖元王府内,澄湖畔的一侧种植着一排杨柳。秀丽的绿柳曾经荡漾在春风里,那些或是婀娜风流,或是婆娑翩翩,或是柔情似水,或是临水梳妆的绝美风姿已不复见;一根根细长的柳条在还带着寒意的春风里都冻僵了似的,色泽黑褐,条条呈铁丝状,狂放不羁,倒是别有一番野性之美。

    自古京城天子脚下,寸土寸金,若非皇帝下旨赦造,或是祖籍在此,就是朝廷高官同样居大不易。然,靖元王府占地宽广,王府中的主子又不多,不像其他聚集而居的大家族就算是闲暇休憩的园子也显得急促逼仄。

    元瑾民走在靖元王府的内花园里,衣带当风,脸上亦带着柔和的淡笑。不经意,却见一红妆少女独自一人站在那特例独行的柳树下面,另外两个丫鬟远远离着她站着,想来她是不想让人家打扰。那架势看着不像是丫鬟侍女之流,衣着打扮上应该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元瑾珉脚步一顿,改变了原本足下的方向想朝另外一边绕过去,却突然又生生地顿住。

    被元婉霜远远打发在一边的丫鬟时时刻刻注意着元婉霜那边的动静,却也不见元婉双做什么,就这么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着,这可真不符合元婉双平日脱跳闹腾的性子。今日虽然天气不错,可是春天的寒意自然是料峭的,京城的天还是很冷,两丫鬟是知道元婉霜的性子,想要劝说又怕因此遭到元婉霜的责骂,因此也只能在一边悄悄跺脚取暖。

    忽然,陪侍的丫鬟见元瑾珉朝这边过来,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来,纷纷欠了下身,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听见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元婉霜俏脸爬上了些许怒意,愤然转头却见来人并非自己的侍女,她脸上的怒意才堪堪收了起来。

    “珉王兄——”虽然,元婉霜俏丽的脸蛋上挂着可人的笑容,声音是清脆,叫的也欢甜,可是刚才她脸上直晃晃的不高兴还是让元瑾珉给瞧了个正着。

    这是怎么了?元瑾珉暗自纳罕,他可不觉得靖元王府里面有谁会惹着这位小祖宗。而,以他对元婉霜的了解,元婉霜便是有个心里不痛快绝对不应该是一个人默默在一边生闷气。折腾别人比较符合元婉霜的性格。

    “双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元瑾珉关心问道。

    元婉霜嘟着嘴,抱怨道,“无聊——”

    无聊?元瑾珉闻言不禁一笑,靖元王府的小郡主也会无聊?这么多年下来,他可没有看过元婉霜无聊过,事实上,他觉得天下能有元婉霜如此活泼跳脱的女孩子真的不多。

    “珉王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元婉霜欢快地小跑过来,华清王朝当今的珉王爷也是喜欢出京的宗室一员。不过,她的亲亲大哥出京城还是有些正事要忙,而眼前这位珉王兄出门就纯粹为了游山玩水。能够这么潇洒肆意出门游历,可不知羡慕坏了多少宗室子弟。

    看着活泼可人的元婉霜,元瑾珉不禁莞尔,“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雪封路,没有赶在过年前回来,昨个儿才到。”

    “珉王兄,这次你又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了?”元婉霜大眼扑撒扑撒地,显然对元瑾珉的话题极为感兴趣。

    元瑾珉哈哈笑了出来,“你有兴趣,改日我再挑着有趣的跟你说说,你也可以招了锄农来细问,他也是看了一路,闻了满满的两耳朵。”

    锄农是元瑾珉惯用的长随,机灵得很,一张嘴能说会道。

    “珉王兄,你先给我说一两个吧。这些日,我好无聊啊!”

    “霜儿,去年你可是又多了个嫂子了,你无聊怎么不去找她玩?”这才是元瑾珉在这里顿留的原因。

    元瑾珉的话还没有完全落,元婉霜的脸就拉了下来,她撇了撇嘴,明丽的大眼里闪过复杂,大声反驳道,“她,她可不是我嫂子。”

    元瑾珉讶异挑高了眉毛,靖元王府的小郡主虽然性子骄纵,但是,对宗室内亲密的女眷,这个小祖宗该有的礼仪还是不差的。想来,那位新进的慕王妃是十分不讨靖元王府小郡主的喜欢,这么看来,那位慕王妃以后的日子可不怎么好过了。慕王妃是坊间对靖元王爷新纳侧妃的的称呼,据说,其姓慕,原本是靖元王府内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

    这也就罢,他听说。。。。

    可那般女子为何偏偏就入了鼎鼎大名的靖元王爷的眼。时至今日,他不认为谁还有那个本事令靖元王爷接纳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能进靖元王府的女人除非得到了靖元王爷亲自允诺。因为,当时他身在外地,路途遥远也就没有赶回来参加婚礼,因此,时到今日,对这个所谓的慕王妃他还没有见过,可是传闻却听了不少。

    “双儿,她是怎么的人?二哥很喜欢她吗?”因着元瑾玄在皇室宗亲里面的这辈行二,因此,皇室他们这一辈除了当今皇帝,其他人都习惯称呼元瑾玄为二哥。

    “大哥才不喜欢她!”元婉霜立刻大声否认,但是至于那个女人是个怎么样的人,她却说不出口,现在她一出门,京城中的各家公侯小姐哪个不是在说那个女人,甚至还有人还非常没有眼色跑过来向她询问那个女人的事情。

    简直烦不胜烦!哼,也幸亏,那个丑女人让大哥给送走了。

    元婉霜心里到底是有些纠结。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讨厌的那个女人是因什么原突然就离开了他们的靖元王府,走的那么悄无声息,其中不知道会不会有她的原因。公侯府邸里面的夫人、小姐被送到别庄里修养,或是到庵堂里面静养的人又有几个是可以养好的。那个讨人厌的女人,这辈子恐怕是永远也别想再踏入靖元王府的大门了。

    对这样的结果,元婉霜起初拍手称庆,甚至让侍女备上好酒好菜庆祝了一番,可是,后来却突然觉得索然无味,她虽然讨厌那个丫鬟出身的女人,可是,也没有讨厌到那个地步。

    元瑾珉在元婉霜这里聊了一会儿,又从王府里面的侍女管事旁敲侧击,但,到底没有问到太多有用的消息。但,无论如何的,那位新进的慕王妃名声绝对不怎么好,他听来听去,那位慕氏竟然没有找到一个可以令人欣赏的优点的。

    不久,丫鬟便回报说是元瑾玄已经回了王府,元瑾珉略整了下自己的心神才随着侍女往宜轩殿而去。

    未到宜轩殿,便闻清幽浩淼琴声悠悠传来,月下清流般清越的琴声隐隐透出杀伐果决的凌冽。

    元瑾珉微微顿足,听了片刻,循着琴声而去。远远的就看到一落院子,花木围成栅栏,翠竹拱成的月亮门,迎着此月亮门的是一座用太湖底挖掘出来的清石叠垒而成的假山屏障,假山上引了一脉清流,宛如一道晶莹剔透的水晶帘,清流溅鸣,珠鸣玉裂,越发衬托此处清幽。

    领路的侍女在门外驻足便不再向前。

    越过月亮门,饶过假山,入目处一片青翠欲滴,原来是此处栽种的都是长青花木,一年四季青翠葱葱,花草虽众竟是没有一种是可开出艳丽花朵的。掩映在葱翠树木间有数楹屋舍,悠悠琴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里其实是在宜轩殿西侧,署名幽然谷。

    元瑾珉沿着白玉大理石砌成的通幽曲径走向幽然谷,还未到跨入幽然谷的大门,屋内琴声已经停歇了下来。

    或许是听到了足音,元瑾玄双手还按着琴弦,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已经向门口这边看了过来,眼中柔波流动,似有笑意流转,“你倒来得巧,这茶才刚好,你就来了。”

    元瑾珉闻言往东边的窗户看去,发现那边几上果然放置着一个小泥炉,炉上面架着一个雕刻精美花纹的紫砂壶,炉底星火点点,那里正咕噜咕噜煮着茶水。

    屋内除了抚琴的元瑾玄,再也没有伺候的人,不仅是屋外,刚刚一路而来,也没有看到走动的下人。幽然谷算是靖元王爷元瑾玄的私人领地,便是王府里面的几个主子没有元瑾玄的允许也不会私自越雷池一步。

    元瑾珉笑着走了进来,疏朗一笑,道,“那可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可,不知道二哥煮的是什么好茶?”

    这挑剔如靖元王爷,眼高于顶的靖元王爷自然看不上普通茶水,凡是许可,所用之物务必精致,譬如,那紫砂壶便是出自顾大家之手的玉璧提梁。

    元瑾玄已经从琴座前起身,朝窗户那边的茶几走去,只见他用旁边放置的两方帕子垫着将那紫砂壶从泥炉上取了下来,神情颇为怡然,“今年新上来的贡茶,大红袍。”

    元瑾珉欣然在一边的椅子坐了下来,笑着道,“那我可真的是有口福了。这次出去,我可听说,大红袍是生产于南边一处高山的悬崖之上的岩缝之间,那悬崖又高又峭,一般人根本就爬不上那处悬崖,所以,当地的采茶人专门训练了善于攀岩的猕猴,每年采茶的季节,那些受过训练的猕猴会攀爬到那处悬崖将新茶采摘下来,之后的炒制也是颇费时力。所以,这大红袍少之又少,是茶中的黄金,所有的大红袍都作为贡品。没想到,我这一回来,就能品到这般好茶!”

    这边元瑾玄已经亲自取了两个杯子,他将茶水注入碧绿的茶杯内,修长的手指将注了八分满的杯子往元瑾珉方向轻轻一推,“此茶,确实口感顺滑。最适宜春冬饮,你尝一尝。”

    极为简单的动作,他倒是做的行云流水,竟然是十分熟练。

    能不熟练么?少年时期,当初的元瑾玄也同其他的世家子弟一般,对赏雪品茗那样的风雅之事样样精通,弹琴作画这些风花雪月之事都是个中翘楚。

    元瑾珉端起茶杯,神色怡然。实际上,他和当今的靖元王爷是正儿八经的堂兄弟。不过,老靖元王爷是成宗皇帝最喜欢的皇子,而他的父亲却是成宗皇帝恐怕都记不起来的皇子。老靖元王爷是成宗皇帝的元后所出的嫡子,而他父亲的生母不过是不受宠的低位嫔妃,身份上,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天差地别。其实,他父亲是成宗皇帝的第十子,既然是皇子,百姓眼中皇族的身份是鼎鼎的尊贵,可是,在晟京也就那么回事,便是到死都没有得到一个正经的亲王封号,只到后来沾了老靖元王爷的光追赠泽福王爷。若说,他父亲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是子女特多,宗亲这一辈,他们兄弟姐妹占了极为可观的数目。所以,他虽然身为他父亲的嫡长子,在子女众多的他父亲眼中,也是不怎么起眼的一个。

    若说他是皇室宗亲不起眼的那个,那么眼前的靖元王爷当时却是最耀眼的那个。成宗皇帝虽然子孙众多,但,最喜欢的恐怕还是要数当时的靖元王府的世子—元瑾玄了。

    成宗皇帝喜欢元瑾玄这个孙子不是没有理由的。他这位二哥元瑾玄从小就天赋异凛,无论学习什么,他总是一点就通,无论文武总是一学就会,而且还记忆力超群,一目十行也就算了,还特别能够触类旁通。别人就算是夜以继日勤耕不错地努力学习,到头来拿到第一的永远是好似整日骑马打猎玩得不亦乐乎的靖元王世子。

    他和他这位二哥也不是打小就认识,原因无他,虽然他也贵为王爷嫡长子,可是因为不受宠,十岁之前他却是连皇宫都没有去过,便是自己亲祖父成宗皇帝也没有见过。

    当时的情景好似就在昨日发生的一般,元瑾珉他还记得他平生第一次觐见皇爷爷,正巧碰见成宗皇帝皇爷爷亲自教导世子元瑾玄国家政务处理之道。他第一次觐见天颜的战战兢兢,和世子元瑾玄轻松自在形成鲜明的对比。也是那次,他才认识只在传说中的靖元王世子,传说中的天资过人的元瑾玄,他的二堂哥。

    不过,当时,他这二哥元瑾玄对朝局的事务虽然学的得心应手,却也不是非常热衷。十几岁的男孩子,和其他的青葱少年一般,一群人常常到皇家围场白日骑马打猎,夜里围着篝火喝酒吃肉,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或许他这二哥元瑾玄可能也会做一个寄情山水的宗族王爷吧。

    人生的际遇总是如此,福祸相随!

    往事纷至沓来,元瑾珉握着杯子的手不觉紧了紧,隐隐幽香在鼻间缭绕,未尝已为之心神一震。

    元瑾玄自己也倒了一杯,慢慢品尝。

    一时无话,满室清幽。

    元瑾珉放下茶杯,如此问道,“刚才我碰到霜儿了,听霜儿说,今年嫂子没回王府过年?”

    元瑾玄又替元瑾珉续了茶水,靖元王爷身份本就极为尊贵,这天下间能得到如此待遇的人可真的不多,他元瑾珉能有这待遇,除了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少不得就是少年的情分。

    “李妃她也几年没有回乡了,路程遥远,少不得多留些时日。”元瑾玄说这话的时候说不上冷漠,但也没有过多感情,平平淡淡,就好像他所说的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

    元瑾珉有时候觉得他这二哥元瑾玄确实极为冷漠无情,对待端庄贤惠的李氏多年来一成不变的不冷不热。其实,李氏确实也是无辜,要怪也只能怪她是李太傅的孙女儿,要怪也只能怪李太傅和那件事情有关。

    毕竟,父仇,不共戴天。

    可是帝王宝座,历来就是皑皑白骨堆砌而成,李太傅当时少不得就如李太傅临终时所说的一般,只是为保全李氏一族而已。

    可,若非二哥当时的背水一战,李氏今日恐怕是烈火烹油,而非今日这般,举族回迁,家族日益式微。

    李太傅不愧是老狐狸,可惜遇到的是强劲的对手。

    成王败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