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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三次征程

    一

    第二次化疗后,乏力感越加沉重,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周。

    一个多月前,应老家镇里周书记之约,答应于7月31日回乡给镇、村的党员干部讲一堂关于新民乡历史和乡村文化建设方面的课。

    为准备这次讲课,我在治病间隙,抓紧时间搜集关于新民乡的历史文化资料,集中一段时间学习国家关于乡村振兴规划和乡风文明建设的相关内容。随着时间的推移,讲课的线索和脉络越来越清晰,自我感觉资料翔实,有理论,有实践,有问题,有思考,既接地气,又有见地,断断续续在床上写下了两万多字的发言材料。

    第二次化疗回家后,讲课的时间越加近了。躺床的日子里,再次对讲稿进行修改。我把电脑放在床上,半躺在床头修改文稿。休息一会儿,又修改一会儿。敲击电脑时,有时身体无力到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当时还真担心到了讲课那天起不来。我的同事Z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帮我制作了精美的PPT。到了7月29日,万事俱备,只欠身体好起来,能够吃得消一次长达两个小时的讲课。

    或许是信念的作用,到了7月30日那天,早间醒来,我的无力感竟神奇地消失了。

    二

    老家的讲课结束以后,距离8月11日的第三次化疗只剩10天时间。遵照医嘱,我的主要任务是强健体魄,恢复体力,调适心态,以最佳的身体和心理状态迎接新的考验。要禁忌的是,防止着凉,防止劳累,防止感冒。

    天气仍是热。蝉依然撕心裂肺叫个不停,但在那声音的停顿之间,已经能够听出与往日不同的意味。对于失眠的人来说,夜间的动静更易被察觉。月影移动,星辉下沉,草木摇动的声息,抑或是黎明的到来,都与夏日里有很大的区别。

    原来,不知不觉,人已经在秋天里了。

    三

    行前两天,当年两路口小学的“三剑客”在微信群里闲聊,居然聊出了一次说走就走的郊游。我的学生汤郑伟和王萍听说后,也欣然追随,一同前往。

    他们各自在单位调好了公休,大家于周二下午出发,直奔目的地——彭州龙门山镇宝山村。

    宝山村的景色,与别处山里并无特别之处:蓝天、白云、山峦、流水……但这里的气候和空气,却是别处所没有的。与城市的闷热比较,这里简直就是初春时节。不仅凉爽,早晚还有些寒意。我们所住的民宿,寝室里都没有装空调,晚间睡觉,还得盖被子。

    至于空气的清新,恕我笔拙无法形容。从鼻孔吸入的清新,是怎样的熨帖、舒畅、爽利,或许只有五脏六腑最清楚。

    我们在这里安静地住了两天。每日人均消费100元,包吃住。住宿条件一般,吃的倒是合意,农家饭菜,有营养,不铺张。

    道别的时候,朋友说:等你下次出院,身体可以外出了,我们又相约哦。

    四

    8月11日,是第三次化疗的日子。

    头天晚间到丽妹处住宿。因走时忘记带助眠药物,加之她的居所夜间很不安静,尤其是双流机场起降的飞机,每隔几分钟就从这个小区的夜空掠过,那飞翔的声音由远及近,由近及远,让我毫无睡意。熬到凌晨两点半以后,不但等不来睡意,人反倒更加清醒。只好又靠在床头,打开手机写博客。自从正式进入贾教授的医疗小组治疗以来,按照“医养结合、以养为主”的原则,我已经很少像原来一样“深夜飞歌”,即使在失眠的时间里,也只把星星来数。但今晚却清醒得异乎寻常,不找点事情做,恐怕对于身体的伤害会更大。我在手写文字的时候,内心的焦躁才会渐渐平复。

    终于等到天明。简单吃了早餐,昏昏沉沉地坐丽妹的车向华西奔去。周六的华西相对平常少了许多的车、人、拥挤和嘈杂。但由于只有值班的医生在岗,排队的时间反而花得更多。

    办理好各项手续,照例做完各项检查,打了防“副反”的针剂,第三次输液治疗便开始了。

    18点零5分输完。近九个小时漫长的输液。期间,不知道是昨晚的失眠还是药物的副作用,人一直处于昏昏的状态,好在并无其他不适。

    当晚7点半回到家。家里有客人在,我却已经顾不得礼貌,胡乱扒了两口饭,洗漱毕,吃了安眠药,不到21点就上床等待瞌睡上门。

    睡前,看到床头柜上放着学生王强从南京师范大学寄来的他写的书。顺手拿起来翻翻,感觉这小伙子写得还真不错,便在朋友圈里做了推送。很快收到不少朋友的互动,由此引起当年在两路口小学的诸多美好回忆,于是,这晚的睡眠,又迟至12点以后。

    五

    8月12日,一整天在家躺着。上午还能看书,看手机。午饭后,看书也渐觉恍恍惚惚。

    头晕目眩,不能出门做事情,锻炼身体,会见朋友也就罢了,在家里躺着,竟然连看书也不能了,这日子便有些难熬。

    但有什么办法呢?唯有静养,才能换来身体的复苏。因此,继续以时间换空间吧。消磨掉这些难捱的时间,也便成为我的工作。

    好在,按照前两次化疗后的情况推算,这样难捱的日子,也就一周而已。

    六

    8月13日,早间起床,披衣坐在阳台上,看见秋天的天空格外明媚,蓦地有一个好句子涌上心头,立即找到笔,想把它截获下来。但一拿起笔,发现手在微微抖动,手指似乎连笔也拿不稳了,而那个好句子,也瞬间无踪无影,怎么追也追不回来。不由扔下笔,对着天空生闷气,天空却回馈给我一片温柔的红晕。

    整个白天,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静躺在床上看窗外。感觉秋天的阳光,仍是十分灼人,但屋里的闷热显然不如之前厉害了。

    黄昏,人不能出门,便格外怀念在乡间自由散步的时光。恍如就到了新民乡,我在走,大地在走,天空也在走。河水滔滔,鸟虫啾啾,空气清新,天地宛在人的眼里转动,胸腔里感应着季节的气息。微风带了我的情思,飞向天空,飞向远方……等走完了,照例一身大汗回到县城,身体里的毒素都随汗水排了个干净,冲个澡,何等的畅快啊。

    但今天的情形,还得躺着,继续等待。

    哎,亲爱的大自然,赐予我力量吧。再过一两天,一切就会好起来。我将用我的矫健,给你的世界增添魅力。

    七

    8月14日,秋一天天加深,而天气仍是热。

    今天已是出院归家的第4天了,仍是浑身乏力,没劲,起床走几步路,身子也在发飘,只好继续躺。

    离开医院的那天,专门向医生咨询我的这种反应是个什么情况,并自述以前吃抗结核药物时由于副作用使白细胞剧减,从而导致乏力的症状。医生便建议查个血项看看。他认为,输美罗华后不应该会有如此严重的疲惫反应。

    昨日朋友发了一则李开复抗癌的文章过来。文中专门提到,失眠是造成身体免疫力降低的罪魁祸首。对于治疗失眠,他又建议慎用助眠药物。于是,昨晚便没有吃药,早早上床,做好入睡准备。

    结果晚上10点入睡,11点就醒来,睡了一个小时。而后,便又是无眠的遥夜。对于失眠的人来说,长夜的度量,实在是既怕它长,又怕它短。最初还能以静制动,躺着啊,天总会亮的。后来实在由于身体难受,动摇了意念的力量。忍不住拉开电灯,像以前一样看书消磨时间。今晚看的是朱光潜《问渠那得清如许》,一本通俗的文艺美学作品,但也看不甚分明。

    黎明时分,迷迷糊糊有睡意上来了。眯上眼,感觉在大脑的浅表层处,若有若无晃动着朦朦胧胧的梦影。又仿佛置身于阴暗、肮脏、潮湿的地方,面对着死亡之神的拷问。

    我不惧死,但梦里依稀,又有很深的恐惧。到底是在梦里怕,还是在现实里怕?我不能回答。

    上午11点半,医院的朋友传来昨天的血液检查结果,白细胞在正常值范围,并无问题。那么,这个乏力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一躺数天,什么事也不能做,什么人也不接触,虽说总体上还能保持宁静的状态,但分明心底已经起了涟漪。

    下午,便感觉有些心神不宁了。我目前的情况,只是乏力而已。若接下来遇到更大的反应,又该如何处置呢?

    想起在医院里时,看见有一类病友已经住院一年半载,身体完全变形了,每天都经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但却是那样顽强地对抗着。对于生的渴望,使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巨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简直可以用“震撼”一词来形容。念及此,我的心中升起无限感慨。

    我,自认为很潇洒,很坚强,但其实是以“大不了一死”来拒绝各种可能。所谓的“不畏死”,实质上并没有真正受到死亡的威胁。这样一想,我又是多么胆怯和卑微。

    把病况看得太重,那是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或会吓死自己。把病况看得太轻,一切都不在意,表面上看,的确是心理强大,实质上也是一种紧张和逃避。

    岂止是病,人在面对其他一切问题的时候,保持平和的心态是最好的。但要做到真正的平和,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及?

    只有真枪实弹地与死亡干过一仗的人,才可以校验坚强的真伪。只有经历了,才可以做到云淡风轻。

    剖析我的所谓“坚强”,才发现这“坚强”里有很多浪漫和诗意的东西遮盖了脆弱这个实质。

    每当需要深层次思考生死问题的时候,或是需要真正面对死亡拷问的时候,很多人都如我一样,并不敢真正面对,而是选择了“曲线逃避”。比如,我在获知自己病况以后,尽管从内而外显现的,的确称得上“坚强”。但潜意识里,却是觉得自己此生所经历的困境和顺境,所获得的和所失去的,已经够得上“死而无憾”了。

    这却是站在简单、自私的角度来考量复杂问题。每一个人,都是社会关系的一个环节,你这一环掉了链子,整个亲情、友情、爱情的平衡关系,都会被打破。这样的损失,岂是个体“一死了之”能了的?

    所以,关于死亡,我还是不要嘲笑的好,不要太过漠然的好。

    每个人,只要每天早晨醒来能够看到朝阳,那就得到了一天的新生。这一天的新生,不在于时间本身,而在于你的心情,在于你如何拥有新的一天。

    写到这里,心中泛起的点点烦忧,也如微风过尽,远去了。接下来的时光,继续保持好心情,保持好习惯,珍惜每一天。

    生命是有限的,其所留下的精神,绽放的光彩,可以是无限的。

    八

    出院不觉已一周了。

    按照前两次的经验,一周以后,我应该行动自如了。但直到敲击电脑的此刻,我仍被困在这间陋室里,困在这间床上。绵软的身子,眩晕的脑子,我的生活呈现出深深的无力感。

    好在我能够平和以处,耐心等待。

    白天,头脑稍微清醒过来,我背靠在床头,半躺着,把病床专用的电脑小桌板骑过我的腿腰部,横立在床上,放上电脑,身体以一种弯弓的姿势,通过写博客打发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