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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流离

    烈烈西风穿过谷口,裹挟着黄沙吹打在鳞甲上叮叮作响。轻盈的马蹄声此起彼伏,马铁冲击着大地带起的烟尘在夕阳火烧云下,伴随着谷中呼啸而过的西风,迷蒙中哀嚎般悲鸣似吊唁遍地披甲浮尸。

    长鬃遮眼的栗色壮马,北方草原上匈奴部落的特产,轻快耐性强是匈奴轻骑强悍的倚仗。马背上挂着的弯刀,刃口皆附着大小碎肉,血迹虽然凝固发黑,但火烧云的映衬下,又显红艳。

    黑甲天下闻名,正是西凉王朝铁骑的制式装备。着黑甲的残肢断臂,多半被马蹄踩进红土。无头甲士比比皆是,或是被削去一半而白浆四溢的,最多算作半头甲士。十步内能见到一个完整的黑甲尸体,头上也必然插着一两根箭矢。大概十之有三的鳞甲骑手,个个开膛破肚,死状十分凄惨,西凉铁骑制式马刀的杰作。

    匈奴人的殡葬传统是天葬,信奉神的使者鹰隼尸鹫,祈求死后被神使衔去送往长生天,这满地同胞曝尸荒野也就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这座山谷在西凉有个雅致的名字。相传,西风穿过山谷,时而长鸣,时而骤息,如泣如诉,好似低语。遂取名风语谷。

    黑甲鳞甲已被分离开,等待去往长生天的鳞甲轻骑,被平整的排成一排,黑甲尸体被堆放几座尸山。西风哀唱,风语送走了外乡人,或有些惋惜的啜泣,为这场血腥的遭遇战盖棺,却也扰了未凉人的清梦。

    尸山有所异动,有只满是血痂的手从中探出,胡乱的摸索一番,抓着外围的一处,吃力的挣脱而出。

    满面血痕,头发蓬松的邋遢少年,目光呆滞的环视,停留在脚边的一堆人头处。有的双目暴突,面有不甘。有的血泪纵横,好不决绝。有的神色空泛,颇为遗憾。仅片刻少年毫无反应的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的一票轻骑。

    匈奴人唱着他听不懂的歌嘻戏打闹,好像这满地的死肉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一样,悠闲的行往落日的深处。

    少年呆呆的看着远处若游山玩水的异族,好像是想搞清楚那群人高兴个什么劲。又懒得揣度不同脸上不同的笑意代表着什么意义,但某一刻他赫然发现有个女人,短弓如满月,微微昂起,翎箭呼啸破空在眼中逐渐放大,少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呆呆的望着,女人却头也不回的继续与同伴说笑。

    脖颈一凉,少年呆滞的眼神略微停顿。下意识的拔出箭矢,箭头上些许血迹,摸了摸脖子,并未流下太多血,只是呼吸突然变得困难。

    少年像一个破裂的风箱,吸入一口,呼出漏去大半。憋的有些头晕,本能的扯下一角破漏的旗帜。折叠都来不及,少年胡乱的绑扎在漏风处。像是婴孩用的围嘴,上面一半京字,想来是凉字被打碎了。

    感觉上好了许多,少年颤颤巍巍的跟着马蹄的方向,追着落日,追赶黑暗将至前最后一道血红的光。

    霞光难敌夜幕星河,月华躲在云层后,天下伸手不见五指。点点繁星不知是目眩所致,还是真正多如千军万马。少年吃力低下仰起的头,呼吸愈发急促,京字围嘴已经染红,天旋地转间瞳仁游移白眼一翻晕到在地。

    烈烈西风不再低语,嘈杂地再次惊扰未凉人,这次虽有梦但不清。梦中少年周遭一片漆黑,唯独面前悬停的一只翎箭泛着星光。少年好奇触碰,又绕着翎箭转了一圈,梦中人脑海里却全是女人的笑意。他第一次开始思考,思考那个女人为何要朝自己射箭?又为何如此痛苦?至于清梦,便记不得了。

    记不得的事还有很多,比如自己是谁,来自何方,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诸多问题令人头大,便又是懒得去想了。

    西风中的凉意,并不像北境的罡风彻骨,又没有江南的清风温柔,更比不了东海之滨的向岸风那般顽皮,却总是勾起人们心底的叹息。叹息着一腔热血挥洒谷中的儿郎,叹息着曾威震八方的西凉王朝迟暮,叹息无名少年前路迷茫。

    他切实感受到那丝薄凉西风,其中还有些矛盾又说不出的温热。少年并不愿再看这个看不太懂的世界,奈何有人在半梦半醒的脸旁呵气。

    睁开眼,看到的并不是人,是一匹狼。

    呵气的是一匹狼,可确切的说是狼群。

    云雾尽散,月华初照,一双双泛着萤萤绿光的眼睛锁定少年。他知道这些畜生的可怕,也知道荒漠中的狼群代表什么,他只是失忆,并不是痴儿。

    少年依旧表情僵硬,或许他连喜怒哀乐也不记得了,要么就是吓破了胆。

    狼群也不大对劲,嗅来嗅去,又绕着走的那匹,显然不是头狼,皮相也好,体型也罢,都不具备领袖的气质,但却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气势。

    狼群有些躁动,少年眉头微微翘起,侧卧的姿势稍显慵懒。紧盯着月光背面夜幕之中那双猩红的嗜血眼眸。

    狼群分开,高大雄壮的头狼狰狞可怖。不知是巧合还是错觉,此刻的月光更甚几分,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狼群,个个膘肥体壮,口中渗血。

    少年不假思索,肯定心中所想,这群畜生打谷中来,中途遇上自己,或许吃饱了对自己没胃口,或许想吃口鲜嫩的,谁知道呢,管他呢。

    头狼仰天长啸,月光下狼群附和,是在宣誓主权,还是在警告入侵者。

    少年不再慵懒,缓缓站了起来,头狼后退半步,低伏身躯。月明星灿,若离弦之箭激射而来。锋锐的犬齿映着寒光,试图在少年脖颈上再开一洞,京字围嘴上的血迹令其兽性大发。

    狼群将一人一畜围合起来,头狼逞凶之时,狼群无一妄动。

    少年抬起右臂挡住玩命的血口,左拳触及便收。右臂上多了四个对称又有些好看的血洞,头狼口中鲜血狂喷,蓬头垢面的少年脸上又添血色,当下整张脸上却也只有血色,已然看不出了蓬头垢面,硬要说的话,僵硬的表情有些松动,微微眯起的双眼不比头狼和善多少。

    少年借势前冲不顾锋锐的犬齿,紧握住头狼上下颚,额头青筋虬结,脖颈漏风,将头狼野蛮的一分为二,血淋淋的上半直接当做帽子扣在头顶,内脏肠肚流淌一地,下半被嫌弃的抛开。

    那狼头帽子两颗犬齿还滑着鲜红的血,少年抹掉脸上不属于自己的血,却把犬齿将滴下的血珠接在掌中,又送入口中,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群狼瑟瑟发抖,皆匍匐在地,好像是臣服头狼之争的胜利者,少年空洞的眼神一一扫过,有的甚至漏了尿,腥臊刺鼻。

    少年一把揪起有些气势那匹狼,像是拎着一条夹着尾巴的怂狗。学着头狼狰狞骇人的模样龇牙咧嘴,群狼四散奔逃,少年会心一笑,顿觉有趣。

    掰掉头狼下颚的犬齿,少年耐心的将狼头帽子切割成想要的样子,看到那双死不瞑目又有些惊恐的眼睛,一阵皱眉,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挖出,丢给夹着尾巴的畜生。

    就叫它阿福吧,像条狗一样,没出息。将来想起姓甚名谁,再让它跟我姓,少年如是想着,手上忙活不停,脸上浮现浓浓的笑意。

    帽子做好,大小妥帖,多余狼皮围在身上,虽然腥臭,嗯,不得不说抵御西风凉意不在话下,委实舒适许多。

    少年踢了一脚阿福,龇牙咧嘴再次恐吓。阿福低眉顺眼三步一回头,一人一狼再次朝西而去。

    京字围嘴下的血液早已凝固,右臂上的血还在流淌。淌吧,淌着淌着就干了。少年蛮不在意,时不时还会恶趣味的踢上一脚,阿福的眼中满是委屈,且说狼化作狗不过几脚的事。

    血红朝霞下映的人与狼影影绰绰,在西凉这片土地上,朝霞并不代表雨来,反之是面前沙洲蒸腾的预兆。

    能见到万里黄沙中的一泡水洼,自然是阿福的功劳,一人一狼同一个姿势在贪婪的汲取。急剧升温的鬼天气让人口干舌燥又心烦意乱,喉咙处痛的仿佛要裂开,见其不漏水便不再理会。

    将狼皮脱下,兜起一捧水,用两颗狼牙穿好绑牢。少年按着阿福,望向远方集镇。他在想那个女人,他不记得女人的长相,或许是事发突然距离又远没看清楚,其实根本没在意这些,在意的是那个人为何不能放过唯一的幸存者。

    少年虽失忆,且行事怪异,尚有些小心思。跟随匈奴轻骑一路走来,却并不是自寻死路。少年所想若反其道而行,或许会遇到匈奴军援兵或粮草辎重。况且并不知道能去往何处,又该如何去往,莫不如紧随其后,重整旗鼓混入其中。

    若要说最危险之地有时最安全也不为过,可若真有安生之地,谁又会以身犯险。其实少年内心深处的想法连他自己也察觉不到,是想再见那个匈奴女人那个骑射手。

    朝阳初升便有焚化万物之势,如火如荼灼燃世间生灵,真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倚靠着集镇边缘的石碑,放眼望去,沿途皆是腐烂发臭的破败尸首。残躯有些尚未烂透,皮包骨的惨相比起已遭风化的枯骨更为骇人,官道上蹒跚的流民三三两两,骨瘦如柴比之狼群对比鲜明。

    有一二只野狗在啃食干瘪的残躯,有气无力的样子似是嫌弃肉少难啃。秃鹫站在远处冷眼旁观,地上的腐肉不屑一顾,好似在等着路上的行人倒下后行动,将就一口打打牙祭罢了。

    少年拍了拍石碑上的风沙,欲将模糊不清的三字清理出来,却不料石碑顷刻碎裂坍塌一角,少年僵硬的表情忽然一怔,再次会心一笑,着实有趣。

    行军集,这座集镇中心炊烟袅袅,却还有流民艰难外逃。少年收起笑意,目光沉凝。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