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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梦中野花微香14

    兴妈妈低头看了眼慕京,提起裤脚,自责道:“小少爷跌下水时,不慎扭着脚了。”

    “为何要来水边?”

    “天太热,小少爷在房中呆不住,吵着要来水边纳凉,老奴便领他来了。”

    她夫君按着胡子,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兴妈妈,你也老啦。”

    兴妈妈默默流着眼泪,点了两下头,“多谢老爷多年关情,老奴是该回去养老了。”

    黄少侠真是急人之危,当他赶来时,已累得汗流浃背。

    好在慕京并无大碍,多半是吓着了,才一直没醒来。

    黄少侠诊完病症,揩完脸上的汗,从药匣中取出纸笔,写下一长串药名,一边语速飞快地交代:“夫人不必忧心,小少爷并无大碍,照单子去拿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饭后服用,一日三次,晚上那顿可以稍微迟一些喝,如果两天之内没有通便……”

    她拿着单子,用心听着,用力记着。黄少侠语速密集,交代的内容又多又杂,她总害怕自己一个不慎,会有所遗漏,故而全程聚精会神。

    直到他交代完毕,她仍一动不动,保持着连贯的思绪,在脑海中将方才听到的话快速过了一遍又一遍。

    猛然间,眼前光影一暗。

    一抬头,她夫君恶寒地瞪着大眼,一下抽走药方,像面对下人一样,冷冷反问她:“你还愣着?”

    说完,目光即转,趾高气昂地将药方递向沈烟:“快去抓药。”

    “是!”沈烟惶恐地接过。

    那一瞬间,她冷冷抽了口气,一股怒火从心底蹿出,本欲脱口的反抗,被最后一分理智,硬硬夹碎在脑海里面。

    俄而,她反倒笑了,柔声说:“我先把京儿抱回房间。”

    慕京回房不久,长嫂听说此事,特意过来关怀,景阳紧跟在侧。

    三人在房中叙了会闲话,快到午时才散,期间她夫君一直呆在正房,并未露面。

    慕京服下药后,人渐渐清醒过来。

    到了傍晚,她主动来到正房,想与他商议推迟回程一事,将将坐下,就见小厮快步而入,将一封加急的信函递到他面前。

    她望见夫君原本崩紧的脸色,一瞬松开并幻化,幻成一朵灿烂的山茶,不单满面红光,就连眼角的细纹也全数撑开。

    那封信上贴着火红的鸡毛,它到来的如此匆忙,被拆开得也一样匆忙。

    她夫君急迫地取出信纸,粗粗一览,哈哈大笑,笑完又细细从头阅读到尾,用指尖弹了弹信纸,自言自语道:“成了,太好了,终于成了!文兄真有本领。”

    什么事成了,至于他高兴成这样?她不禁好奇。

    蓦然,她听见夫君轻声唤道:“小禧。”

    她不禁一怔。

    小禧——她的名字,她已经近乎陌生了。此时此刻,忽从他口里传出,竟带着恍如隔世的力道,叫人无所适从。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夫君认真地说道:“生意来了,我必须马上出门。”

    “现、现在?”她不可思议地盯着他发红的脸庞,嗫嚅起来:“可慕京……他,他才……”

    她夫君摆摆手,截断她道:“有黄少侠在,定无大碍。下半年有没有着落,可就在此一举了。你帮忙打点一下,我还有几封信要写。”他语气激昂,却不怎么有良心。

    她抿起嘴,一时不悦然。

    他咳了一声,不耐烦道:“别磨蹭了,这次真的很急。”

    她偏偏还是一动不动,眉耸如山,一错不错地瞪着他问:“多久回来?”

    他坐了回去,重新执笔蘸墨,已经做出一副不愿和她多说的态度,顿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回答:“估计要到九月中,详细的情形,等到了那边,自然会写信给你。”

    她抽了一口气,终于说出那句腹稿多日的话:“你停一下,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声音不太友善,不再像往日的她。

    他吓了一跳,默然抬起脸庞,确认起她脸上的表情,这才把笔支好,交握双手,镇定又慎重地问:“什么事?你说。”

    “我想把父亲留给我的旧院卖了。”

    “卖了?”他不解地看着她,“用来做什么?”

    “换来的价钱,我想在十字街买一间铺面,开个布行。”

    她夫君的脸色一下阴暗下去,那些好不容易松开的褶皱,如今加倍挤成一团,困在他提前苍老的脸上,他的眼中没有了光,整个人停滞在一种宛如凝固的状态里,直到好久以后,才嘟喃着问:“好好的……哪来的主意?”

    她搓着手指,埋下脸,声音微微发抖:“你长年在外奔波,实在辛苦,我是想帮你分担一点,赚多赚少,只望能贴补几分家用。”

    他眉头微蹙,迟疑道:“可你毕竟是个女人,在外面抛头露面——”

    她截断:“二嫂也是女人,不也同样操持着镖局的事务?左右四邻,又有谁敢笑话她?”

    “向来不知你有这份打算,如今突然提起,我倒一时没主意了……”他又沉声喃喃道。

    “是啊,之前,的确是我把你想得太好,为我们的未来想得太少了。”她兀自腹诽,然而脸上始终挂着朴实又纯正的笑意。

    他定定地望着她,看了好久,终于,点头答应了她。

    “可以,那本就是你的嫁妆,你做何打算,都是你自己的事。但有一点,开店营生可没那么简单,这事就挪到我回来之后,再一起细细盘算吧。”

    她笑开,点点头,“好,先这么说定了。”

    他亦笑开,却显得那么力不从心,到最后,只剩一句空泛的交代:“看好家,看好京儿,等我回来。”

    等打点完行装,揭帘而出时,月已中天。

    夜风闷闷地吹来,带着一股隽永的花香与日头的余热。

    她站在廊灯下,心情仍保持着高昂的振奋,昏暗中,不自控的拼命发抖。

    再厉害的对手,只要被她觑准要害,该杀就杀,该伤就伤,绝无手软。

    可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他面前,她却从来好声好气、俯首帖耳。

    这实在是,越在乎的东西,越害怕失去,越容易没了底气。

    从前的她是如今的她,以后的她是崭新的她。

    她将拥抱新的未来,就在她果断舍弃某些东西以后。

    视野里突然多出一道苍老的身影。

    抱着包裹的兴妈妈,发现了站在树下的她,明显吃了一惊,然后快速又准确地跪在地上,冲她哀道离别。

    她点点头,什么都没说,潇洒抽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