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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都续上(四)

    戏莲台,辛临安领着赵平儿往临安城行去,却在这处韵弈棋府琴棋书画四人一齐现身,那柳酥歆看不出半点伤势,先前被自己一剑震晕的白客先此刻也不似先前气势。

    柳酥歆嬉笑开口,眯起着实惹人的杏眼,“姐夫,忘了告诉你,我们韵弈棋府的酒水俱是佳酿,要不要与我一同去冀州坐坐?呀,忘了姐夫你不喝酒了。”

    辛临安依次望向四人,先是一位同样身着白衣目盲男子,淡然开口,“柯先生棋行高招,奈何做贼?”

    柯以哉虽是以眼纱遮目,却仍是抬头微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辛公子待会只管出剑便是。”

    旁边身背笔筒,桶内装内装有数十只珍贵笔管,小丫头不过比笔筒稍高些许,显得滑稽了些,童声开口:“辛公子你好,我叫华汐童,待会打起来我可不会留手哈,不过我保证绝对避着你的脸就是啦。”

    辛临安压下唇齿,转头对着白客先,“辛苦白先生多吃一剑了。”

    白客先同样配着一把剑,只是画师身份着剑着实奇怪,摆了摆手,“先前只是按吩咐办事,如今不会一剑便倒了。”

    将赵平儿护在身后,压下腰间那柄“且徐行”,君子玉牌浮起半寸,“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说罢,且徐行横举在前,气机环绕,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霎时之间,靠着幽州农家秘法才堪堪得以长留的荷叶被斩去千丝绿意,与此同时,一枚棋子伴着琴音捻飞而出,书道小丫头同那白客先一般,只是改横剑为握笔,堪堪抵挡住浩然剑气。

    柳酥歆续好那柄古琴“潋声”,盘腿而坐,双手着弦;柯以哉手中始终捻着一枚棋子,,一黑一白,交次递出;华汐童抽出一杆毫笔,“封”、“锁”、“禁”、“制”,写去四字无数;白客先面着漫天剑气,懒懒抽出剑柄,原是一只毫素,不同于那小丫头,此刻他正细细补全这满片枯死荷莲。

    四对一,五个齐光境。辛临安挥剑极快,剑光接踵而出,汲取玉牌之上丝丝缕缕的浩然气,以浩然剑气破琴声、碎黑白、斩字障,可以一敌三,人力终有竭尽之时,那块玉牌之上,莹莹光亮逐渐黯淡,旁边还有着一个独自描摹荷莲的白客先,一枚白子递出,碎去一道并无浩然气加持的剑气,辛临安粗喘着气,以剑拄地,无甚留意的琴弦起弧,割去辛临安一块衣袍,身上更是多出丝丝细小裂隙。

    手持毫笔的小丫头,满汗淋漓,颤颤写下“破”字最后一笔,辛临安顿时如遭雷击,人与剑俱是倒飞而出。

    “辛公子切莫勉强,白受皮肉之苦。”柯以哉缓缓将一枚棋子捻在手中不停翻转,只是突然一滞,向着一方,抬手作揖,“周先生原来早就醒了,那有何必冷眼看了这么久?”

    只见不远处,周续依旧如先前那般拄着那根木杖,不去理会柯以哉,走到辛临安身旁,举过木杖,“小子,我给你的东西你就是这么保管的?为什么不时常带在身边?”

    辛临安躺倒在地,却仍是举手抱拳,“临安受之有愧。”

    周续冷哼一声,“这话你爹来说还差不多。若不是你陪我看了近十年世道,老夫早将你当那腐儒杖毙了。”

    “拿着。”周续将木杖交由辛临安,又将那柄且徐行推入鞘中,随即缓缓起身,对着一行四人,“周某当了大半辈子江州牧,这孩子陪我又看了十年世道,请他去做客可以,可他若是不愿,诸位不要强求。老夫膝下无子,故而将这孩子视如己出,知道诸位不服,之后便由这孩子自己去说了。”

    周续转过身来,岁月扎染衣裳,却将老人的双眼雕刻得格外明亮,拂着辛临安的头,蔼声道:“我终归是读了几十年书,腹中总归是余下些书生意气的,小子,你那首《鹧鸪天》作得不错。疯了十五个年头,等到今天,如今看来,不算如何亏得!此身书生意气,尽皆拿去!”

    古人云圣人口含天宪,一语即出,天地应之。周续缓缓消散于天地,与人世的最后一眼,周续望向姑苏城的方向,喃喃道:“都续上。”

    辛临安趴倒在地,声泪俱下,五指紧握住那根周先生唯一的遗物。柯以哉弯腰躬身,对三人说道:“给周先生送行。”一旁赵平儿更是泣不成声。

    此刻天时雨下,无根之水自天而落,在场六人均被沾湿。周遭十里之内,草木俯低,疾风起于中,呼啸成风,风絮齐飞,而那柄且徐行在辛临安手中不过堪堪出鞘三分,地玄之境着实妙不可言。

    纵有疾风起于野,剑出破晓伤不得。

    于此之时,一座园落凭空出现在茫茫荷田之间,辛付成以地玄境之妙,竟是将一整座园林搬迁于此,此刻,辛付成更佝偻了一分,“临安,没事吧?”

    辛临安只是摇了摇头,“周先生走了。”

    辛付成默然,眯眼笑望着一行四人,“诸位大驾光临,辛某有失远迎,去冀州做客恐怕是不行,不过在江州设宴款待诸位,辛某还是可以做到的。”

    辛付成此刻仍是不停描摹荷池的白客先,本就熟通阵法的他厉声呵道;“快先斩去他手中的毫素,不然等到这万顷枯荷尽着绿意,如此天地便自成一方,天然压胜,纵是地玄境也如笼中雀般。”

    一语即出,剑气随之。且徐行悍然出鞘,锋芒之盛,直指白客先。柯以哉左手凭空出现一展半折棋盘,之后万顷荷叶自行分割两处,一道水幕向远远处散去,此乱之际,辛临安近身出剑,就要斩去柯以哉,一剑挑出,眼纱散开,只见柯以哉双目清亮,眼神如炬。

    “原来柯先生不瞎呀。”辛付成捋了捋胡须,敛了敛笑意,和蔼笑着,“那么接下来我们便要明着算账了。”

    “我去问剑。”辛临安仗剑就欲向前。

    “算啦,让爹来吧,自打那块棋盘一出来,他就不是一般地玄境了,周先生给你的就好好收着,找那两个小丫头练练手。”

    辛付成挥了挥手,随即双手别在身后,不给辛临安拒绝的余地,“早就听闻柯先生棋力冠绝北府七州,如今辛某可得好好讨教一番。”

    柯以哉手中仅余的一枚棋子,将两片荷田之间彻底隔绝,那块棋盘缓缓浮出,棋士柯以哉就此凭空落子,再不去看辛付成,正色道:“柯以哉乐意之至。”

    一子递出,此方天地一处内气机激荡不止,一枚白子再度落下之际,黑白二子相连,一线横隔,打在辛付成身上,身形顿时向后一震。

    辛付成轻压下身上激荡衣袍,“有趣,天下棋道僵腐之际,还有你这般别出心裁的棋士,当真难得。”

    “辛先生谬赞了,只是第一手罢了,接下来小心了。”

    辛付成不在理会柯以哉,地玄境内,强弱只看对敌双方对于“玄”字一字的造诣。

    对于继承周续一身书生意气的辛临安而言,初入地玄境,承地之厚德,得了一份天大的馈赠。只见辛临安立剑在前,却不再是单纯以浩然之气加之剑身,随之只听闻一段诗词传唱。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剑身不再如寻常钢铁之物,渐次浮出光芒,与那词句匹配同称一般,剑光大涨。

    “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那剑芒虚影再度暴涨,半数描摹荷田竞相跌伏,白客先尚未接剑,却是先吐出一口鲜血,落飞入一撮枯残荷田之内,奄奄一息。

    剑芒挥指,辛临安吐出心中积郁心气,剑锋挥向柳酥歆和华汐童,“有请二位聆听圣人教诲!”

    霎时之间,光芒大涨,漫过尽目荷连,更漫过此方天地碧水蓝天,一番光亮过后,“潋声”古琴丝弦俱断,琴身在空中飞荡,落地时一刻再承不住跌撞,堪然碎裂;笔筒之内数只笔杆尽皆崩碎,连带那只金石笔筒全身内外裂隙无数。柳酥歆满身血污,咳血不止,怀抱着昏死过去的华汐童。

    想以阵法辅以三位齐光境去对付一名地玄境,哪怕那人只是堪堪跻身地玄境,柳酥歆看着怀中伤痕累累的小姑娘,只是苦笑着,终归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不过另一方天地之内,却是别又不同。

    柯以哉以此方天地做一大棋盘,又以面前棋盘做一方小天地,落子几十手,搅扰起天地之内气机紊乱不止,如同斩去本应占据地利之势的辛付成一臂,更甚为之,落子至于中盘,柯以哉停下虚捻手指,浮托起面前一方棋盘,将其打入此方天地正中央,紧接着那方棋盘竟是缓缓消散其中,更令人骇然为之的,是那柯以哉身后竟是缓缓浮现诸般身影,饶是辛付成也不由得为之一怔。

    只一位便让这位辛阁老心中一惊,他曾在洛州之内看过前朝一位国手的画像,赫然便是此时站在柯以哉身后的一道虚影,而那位国手名为黄龙士!更不必再去思索其余几位虚影是何身份,总之不弱于一位大国手便是。

    柯以哉再做捻子状,缓缓笑道:“请诸位与我一同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