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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困苦

    夭夭说给萧成玉宽衣,便顺势上手了,一边上手一边将他往床边推。

    这时节他身上穿的衣裳不多,但看夭夭起来手忙脚乱,又好像很有条理似的,脱了许久,推压着他不好动弹,这态势他又不好推开她,毕竟推开了不好解释。

    王君其实并不壮实,脱掉了挺阔的外衫,看起来甚至是有些瘦弱的,肩背腰身稍有点纤窄,百里小王君尚未长成,但似乎都比萧成玉要精壮些,说起来,个头也要高上一些,但萧成玉单看起来很显高。

    推搡间不知不觉就扭到床上去了,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夭夭一边往萧成玉那边靠,一边把他推远,萧成玉揉揉她的头,捏捏她的肩,两人的距离又远又近的。

    远的是看起来扭在一起,但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接触,近的是鼻息相接间,夭夭几乎能闻见他身上的熏香幽深的气味,萧成玉想着夭夭应当是方才吃桃儿了,他鼻尖有淡淡的桃香,这时节,东临还有桃子吗......

    ——这药,怎么还没发挥作用?

    几个回合后,两人心中都是这么想的。

    夭夭的话,想来是很好理解的。但萧成玉这边......

    想来各位不知道,这又是个秘密,一个,知道的人都可以用一只手数过来的秘密。

    看官不必觉得诧异,且听细细道来。

    东临王君萧成玉是——女儿身。

    从小照顾她的老嬷嬷知道,太后知道,她死去的娘亲知道,医署的刘朗知道,她希望他也知道......

    萧成玉从前叫小鱼儿,是她娘给她取的,她娘说鱼儿只有七秒的记忆,这样就可以忘却生命中的烦恼与忧愁,希望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度过这一生。

    可惜这世上之事,不如意之时十有八九,多得是天不遂人愿的事与愿违。

    曾经她确实无忧无虑了一段时光,虽然很短暂,但弥足珍贵,后来大约是改了名字,坏了运势吧?不然怎么会这十几年来日日殚精竭虑呢。

    那时她娘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有时安安静静的,大部分时间就坐在冷宫的院墙角,那儿有一棵半枯不枯的树,她娘总仰头看着,叶子常年泛着黄,不时会有几只小雀儿落在树上,她娘总爱跟它们说话,刚开始它们会受惊飞离,时间长了,发现她娘没什么伤害力,便不再害怕,还会不时地凑近讨好她娘,换来零星的吃食。在这宫里头连鸟都是聪明的。

    有时又疯疯癫癫的,胡乱嚎叫,吵得离得老远的宫门守卫都怒喝不止,一般这种时候当天就会吃不上晚饭,她就是因为这样饥一顿饱一餐的,发育不良,十二三岁的时候看起来还是跟八九岁似的,瘦瘦小小的。

    冷宫里并不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早些时候还有两个当时的先王君后宫犯了大过的女人,具体是啥事儿她也不清楚,大约就是什么谋害王嗣,诸如此类的吧。

    但是已经上了年纪,加上这里冬冷夏闷的,并不适合养老,没两年就先后病逝了,但好在死的很快,没受什么大罪。

    她俩也是知道萧成玉女儿身的人,但既然早已辞世,便不再算了,说起来其实还有萧成玉手底下心腹的影子暗卫来着,但他的生死在她手上,也不能作数。

    她曾经一直幻觉得她娘其实是在装疯卖傻,或许什么都明白,因为她娘一直都知道要把她喂饱穿暖,知道天冷了就要添衣,人来了就要把她藏起来......凡此种种。

    萧成玉幼时不可谓不艰难,但不论如何,在而今的她看来,她娘那样的身份地位,能把她生下来还养大,真疯也好,装傻也罢......见仁见智。

    那十余年的岁月后来回想起来,竟是生命中少有的明快。

    冷宫里有一位被人遗忘的老宫女,不知道在冷宫里住了多少年,是个心善又坚韧的,早些年照顾着两位老太妃,后来又照顾她娘和她,小一点的事情其实她不知道,都是老嬷嬷给她讲的,关于她娘,关于她的成长,关于她的糗事。

    嬷嬷姓蔡,她一直叫她蔡妈妈,她是她娘偷偷生下来的,但前前后后少不得蔡妈妈的帮助,几乎就是她第二个娘。

    她还记着小时候没合身的衣裳穿,蔡妈妈不知从哪寻来许多男孩的褂子长的短的、大的小的、薄的厚的,总归是没短缺过,给她缝缝补补修修改改的,所以印象中她一直穿的就是男孩子的衣裳。

    冷宫的西墙边上有一个狗洞,那一片没人涉足,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还稀拉拉的生着些带刺的爬藤,几乎就是连狗都不走,这就是她的秘密通道了,她常常没吃着晚饭半夜里饿的不行的时候,就偷偷溜出去偷点吃的。

    她小时候很皮,她娘没法管她,蔡妈妈管不住她,又或者说蔡妈妈心疼她,但凡犯了什么错,撒撒娇哭唧唧她就心软了,她这一生的眼泪,几乎都是在蔡妈妈跟前落得。

    她花了很多时间,摸清了靠西宫的绝大部分地方,这宫里到晚上的时候总是阴风阵阵、黑咕隆咚的,不是还会有怪响传出来,像是风声,但更像是不知埋葬在何处的冤魂在哀嚎,她一开始会害怕,但后来慢慢就习惯了,相比之下遇见人比遇见鬼更让她害怕。

    也因为这,她不像寻常小女娃那样娇柔,胆子可大得很呢,上能爬树掏鸟蛋,下能游水摸小鱼,冷宫内外附近几百米,哪儿的地皮底下有虫卵、房檐上面有鸟巢她都一清二楚。

    那时候她需要避着所有人活着,除了她娘和蔡妈妈,便没再认识旁人了,自然没有什么玩伴。

    太后当时有一句话说的不错,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任谁看来,她的过去都确是艰难困苦的,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今这般处境,在她看来,并不比过去好。

    那时的她,是自由的风,没人会去管风,她可以想往哪吹就往哪吹,可以轻柔、也可以呼号。

    现在?大约是被风吹着跑的云,来去皆由不得自己,人们还会担心她会不会带来骤雨、山洪。

    后来的事啊......

    王君的后宫女人实在是多,人多是非也便跟着多起来了,一直明里暗里硝烟弥漫跟战场似的,十几年的仗打下来,到最后十死九伤,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口不能言和两个将将蹒跚学步的公主。

    后妃的肚子已经有两年没有动静了,到这时候他们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妃求遍偏方,王君四处寻药,医署苦不堪言,可王君毕竟沉溺酒色多年,伤了根本,药石哪能有什么用呢?

    不过这事又有谁敢跟王君说呢,可着最好的药给王君用,肉桂、鹿茸、肉苁蓉什么壮阳来什么,都在期待着奇迹降临呢。

    奥,对了,还得说是后妃受了什么运势影响,这事儿啊,玄之又玄。

    小鱼儿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为萧成玉的。

    只是变成萧成玉付出的代价远比她想象中要大,如果有机会再选一次......可惜这天下从来没有如果。

    那时王后不知怎得知道了冷宫中她们的存在,纡尊降贵地数次来到冷宫,给她带来光洁崭新的衣裳、不能在半夜吃到的热食珍馐、为她修理杂乱干枯的头发,还会柔声细语的跟她讲话,像母亲那样。

    王后告诉她出了冷宫她就是这东临第二尊贵的人,会有父王和母后的百般疼爱,还会教她念书识字,她会有最时兴的衣裳穿......她可以满王宫的跑不用再避着任何人。

    她心动了,在王后发现她女儿身之前。

    王后做足了势,在她出冷宫之前,王宫内外、天子黎明,都知道了东临王宫的冷宫里,有一位王子。

    当局者迷,她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王子”,那时她只是对被光明正大的迎出冷宫充满了期待。

    所以当王后发现她是女儿身之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她本该发现的,她该注意到王后送来的衣裳全是男孩穿的版式,为她梳得尽是男孩的发髻,若是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那些这样那样的悲剧发生。

    消息已经被传了出去,她是不是王子都必须是王子,她只能是他。

    知道他女儿身的人都必须除掉,那几个发现他身份的宫女他后来再也没见过,明明她们都是王后身边的人。

    出冷宫的头天晚上,他娘上吊死了,他不知道是王后的手笔还是真如王后所说的那样,他娘是悬梁自尽的,头十几年他藏得很好,只有他娘和蔡妈妈知道他的女儿身,按理来说,王后要处理也应该处理掉蔡妈妈才是的,毕竟他娘只是个疯子。

    他那时没有反抗的力量,但野惯了,生了一身的反骨,左右不过是一死,大不了随他娘去了。

    王后拿蔡妈妈的命来威胁他,蔡妈妈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可以任性,却不能不顾忌她的死活。

    所以他妥协了,说被逼无奈多少有点矫情,与其说他向权势低头了,不如说他想成为手握权势的那个人,他知道王君没有继承人,他作为王子出去了,就是未来的储君。

    那天夜里,他守在他娘已经冰冷的尸体前,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那晚风很大,吹得他头很疼,他想了很多,或许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担心他娘去了那边会不会冷,她知道给他添衣,自己却不识冷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照顾她,她这一辈子过得太苦,如果可以,他希望用十年、二十年或者更多的寿命,换他娘去路坦荡,来生明朗。

    一个谎言说出去,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想要骗过别人,首先要骗得过自己,所以变成他的这十几年里,他从没穿过一次裙装,没在人前散过一次头发,有月事的话总会被人发现蛛丝马迹,所以王后让刘朗为她配了药方,这十几年下来,想来他这辈子应当是失去做母亲的机会了......

    后来的后来,当发现蔡妈妈是王后的人时,他甚至接受的很平静。

    真是讽刺,王后那个早夭的儿子叫萧承煜,蔡妈妈是萧承煜的乳娘,原来她们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一切。

    再后来,他问过蔡妈妈午夜梦回,可有半分后悔过,头发花白的她只会拼命摇着头流泪。

    奥,是了,当年为了让他怯得彻底,收起抵抗之心,她们当着他的面,在他娘的尸首前,割掉了蔡妈妈的舌头。他只记得蔡妈妈哭得声嘶力竭,鲜红的血液浸染了她的前襟,也蒙蔽了他的眼睛。

    后来他被教着成为一位储君,学帝王之术、百家之言,王君晚年多病,但还是半死不活的坚持了许多年,后来也确实无子,不知这里面又有多少王后的手段了。

    王君弥留的那几年,权力逐渐交接到他手中,王后自然不愿意,以分忧为由分走了许多权力。

    她要,他没法不给。

    所以到现在太后手里头掌着不小的权力,还捏着他的死穴,他手上自然也不少她的罪证,鹿死谁手也好,鱼死网破也罢,他二人之间有一场硬仗要打,只是时间早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