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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恋人

    白日里雨水邂逅过的新校区中心广场,晚上十点,春寒料峭。

    青春浸泡在花开醉人的三月,最后一个四分之一也已经不足了。

    这月份的冷空气里,鼻腔仿佛永远自带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

    闻起来,味道孤寒。

    校舍被雨气扫出的各种异味,还有书本被冲淡的芳香,一齐充进气管,堵在心脏深处。氧气异常稀薄。

    彼此都来得很准时。花再逢春,再见时却已陌生。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抛出一句无关痛痒的问题。

    自知孑然于夜色里,一副清瘦的轮廓,是被分手后抽空了饱满的灵魂。

    黑色毛衣里裹着白衬衫,下半身是一贯的黑裤子和百搭的清新小白鞋。第一次穿的成熟披风,却适得其反地映衬出小白鞋的幼稚。

    也许是想体现自己不是对方眼中只会嘻嘻哈哈的阳光小子,被对方视为幼稚的恋人。

    她认真回复着另一个男孩的语音,并没在意我问的问题。

    “陈颜枫,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我提高了嗓音。

    她回过神。

    深爱已久的恋人直呼其名,能把彼此的距离拉开两个世界。

    哪怕是提出分手后不久的现在。

    “是他吗?你曾和我说的那个追求你的男孩,他曾送你上车。你跟我说的那个。”

    “是的!我们约好了去看满山遍野的春花。”

    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我是她刚分手的男朋友这一事实,我似乎从不曾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像她吸过的空气,吐出来,成了无用的二氧化碳。

    隐隐的痛在我心里怒斥着:可恨的挖墙脚的第三者!墙外开花的……

    可想起电话里吵架时她说的那句“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说我,又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前男友吗?你没资格!”我把气球活生生吞了下去。

    她本就没心思见我,是我乞求而来的一次机会,再较劲点,连最后交谈的机会都不再有。

    此刻才感到,承受着所爱之人被人夺走的嫉恨。可当所爱之人都剑指自己的时候,才懂得,自己理直气壮的嫉恨,真是愚蠢的自作多情。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许过分,她在我的眼里,也本不该是这么绝情的女孩,要走就走了,至少也要证明自己曾经深爱着我的所有也不是伪善的。

    她走过来,像从前一样,为我整了一下衣领,拍拍我的肩膀。

    “你啊!比以前成熟多了。”她笑了。

    远处孤寂的路灯投来的昏黄里,依旧能分辨得出她从前熟悉的温暖的浅笑。

    从前?她就在眼前,却如梦境般遥远了。像刚刚还深深不舍着的准备离站的列车,到点就向一望无际的轨道奔去了,任凭追,也望尘莫及。只是从前,我们一起上了这趟列车,同一个站下车,来来往往的恋人旅途,有许许多多被我称之为爱情中转站的列车站,而今所有的爱情站,都是爱情转移了的见证者。

    我后退几步,拨开盆景的枝丫,站上湖边的大理石围栏,眼神空洞地望着夜色中无边无涯的校园。

    昏黄的灯光下熟悉的路上,有曾一起骑车拥抱的校道,一起仰望星空的球场,静候彼此下课的教室,等待彼此吃饭的食堂……

    影幕的画面一个个破碎。

    “你不说话吗?要是没什么我就走了,这是最后一面了。”她强调着,语气穿进湿冷的空气里,继而凝重成露珠,微弱地掉下去。

    真害怕她马上从我的真实世界里消失了,在时间的洪流里埋没了,在余生愈来愈苍老的记忆里幻灭了。

    “请再等等!”

    我故作的镇定不堪一击,尽管那些简单的措辞就像对方占了上风的威胁。

    “相爱一场,告别也好好的吧。”

    “你还要说什么吗?”

    不知她是期待的提问还是不耐烦的追问。

    长长地叹着气,感觉身后一暖,一双手搂在腰间。我没忍住,转过身紧紧拥抱她。

    明知饮鸩止渴,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应对方。深爱使然。

    而这个久违的暖心举动,并非相逢一笑泯恩仇。

    “什么时候离校,我送送你吧。”我说。

    “不用了,明天考完资格证赶得来就马上走。”

    她思索了一会儿。

    “你请我喝杯咖啡吧?”

    我幻想着她这么对我说。

    不是散伙饭,不是烈酒,而是最后一杯苦咖啡。

    我幻想出一家咖啡店。也许会是最释怀、最体面的道别。

    约会常来的转角咖啡里的装潢一直都没变。顶上的木架依旧是清脆的风铃和国风式的白纸条情语。粉白的砖墙上种满了青春璀璨的年少:纯真的告白,甜心的祝福,虔诚的期许。

    哪怕是初见的一对,也会被这温热的气氛拉近距离。但对于分手恋人,这就是一场刺痛的告别。就像此刻的我们。

    我要找出自己手写的从前,写着:也许某天我会忘掉了所有的风景,但唯独对你的深情记忆犹新,痴迷而执着。

    可有些东西,并不是找不到,即便遵守物质守恒的定律,也不代表它不会腐朽,化为尘埃。

    咖啡被我一饮而尽,她也没有赘言,慢慢品下这杯诀别。夜窗里那个幽暗的世界影映出我们散光而几近破碎的像,在那里我们找不到彼此最初的清晰和完整。

    于是随着模糊淡化,我们都能体面地渐行渐远。

    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毫无痕迹地泯灭。

    可事实是她匆匆的一句:“走了,走了,我走了!这是最后一面了。”

    没有什么是相见时难别亦难的。不被珍惜,何必相遇;不被拥有,何谓分离。

    她的声声重复是青春来不及的道别,连再见也没有。

    我的世界空白而死寂。

    “明天我送你!”

    这声高呼,更像是最后的呐喊,然而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宿舍楼道里,这种来自心底的呐喊,不知她听见没有,也许听见了来不及回应,也许即便听见了,也永远不愿再回应。

    我彻夜辗转。

    第二天提前在警戒线外等她考完出来。

    天下着细雨,雾气迷蒙。

    所有的考生都已陆陆续续出了考场,却始终没见到她,也打不通电话。我依旧死死地盯着考场的出口。

    最后,只剩失望地转身,正要离开那条她必经的校道。

    她的身影出现在迷蒙里,我追了过去。

    她步伐匆匆,我望尘莫及。

    “对不起,我现在才看到你的短信,考试时手机放宿舍充电,我已经走了,刚捡完东西,在去火车站的路上。”

    是她的短信。

    那一刻我已无力哭喊。

    傍晚的雨雾,愈发凝重。

    想追上那趟公交,追上那辆载着她驶向一望无际的列车。

    我跑遍校园每一个曾和她出现过的地方,记忆越来越清晰,心越绞越痛,一圈又一圈,直至无法呼吸。

    你来了,我想,只要你在,青春永远都在,不必过后缅怀。

    后来,你走了,青春回归了原有的孤独。

    一起旅行的地方,一起出现的地点,不敢重游,无力触及。

    从前太远,怕怀念,而那个人却已不在身边。

    可是为何疗伤的人总是习惯饮鸩止渴呢?

    想着她的时候,越难过,越怀念,越怀念,越难过;

    越是不能触碰的,越要触及,然后心如死灰;

    诸事不顺的时候就会想起她,然后心开始沉下去,望着远方,那些一起经历的每个细节又清晰可见。

    “过得好吗?”

    那天,她路过大学时光里我们一起坐过无数次火车的车站,忍不住打我的电话却又马上挂掉,发来了这几个字。

    不再备注有名字的号码,我能认出是她的,这是我记了几年的号码。从缘起到缘灭。

    这个号码曾经每次的短信或来电,熟悉温暖。

    我回拨了过去。

    “怎么了?”

    她叹着气,说经过这里,很压抑,忍不住联系我。

    “你最近好吗?”她说。

    简短的问候,像把温暖的匕首在我身后,暖心的瞬间又被狠狠地刺痛。

    我知道,她只是暂时怀念那段美好,而不会对彼此的未来有多向往,所以在离开以后义无反顾地进入别人给的天堂。

    不再有过多的语言,两头都是沉默。

    “那我……挂了。”她说。

    “我们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吗?”我欲言又止,把这句咽了回去,只是浅浅的一句“好的,没事的,一切都会变好,开心点吧。”

    挂了电话,我却又不甘,为什么不问那句话,现在如鲠在喉。

    彼此的聊天账号还没删。

    “以后都不能做朋友了吗?”我忍不住发了过去。

    “不能了吧。”

    “为什么!”

    “我想安安静静的。”

    “为什么曾经爱得死去活来,最后却形同陌路,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恨透世俗的“分手即陌路”这类约定俗成的观念。

    但这就是事实。

    “伤透了。”

    “难道这几年一切都不值吗?”

    “你不要再发过来了,请给我一个安静的生活,谢谢!”

    “你就是这么自私。”我终于还是生气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现在你又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前男友?你没资格!”她发来语音,语气强烈。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

    她把我删得很彻底。

    坐在挤满人的公交上,望着车窗外远远退去的大学校园,远远退去的四年青春之路,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如果没有第三者的出现,她会这么迅速的离开吗?离开是为了更好地奔向第三者吧。

    “你现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你没资格。”

    这句令我难以置信的话依旧回荡在耳边。

    我有什么资格呢?也许第三者比我对她更好,或者更有钱,或者……种种充分必要条件都能满足她。

    这种想法很天真很幼稚。泪目。

    人,也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承认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就不该怨恨别人嫌弃你一无所有,她只不过是想要更富有的自由。

    但感情的好坏,并不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我的不成熟给她带来的伤害,同样是她离开的理由。

    年少时总让深爱的人受伤。有些道理后知后觉,许多东西自己已无法拥有。

    翻着空间里几千张合照,非要一张张打开,用她的微笑,她的拥抱和她的可爱一针针扎进自己柔软的心脏。痛得酣畅淋漓。打开,关掉,打开,关掉,终于在心痛的边缘删了个彻底。

    以前我每次问:“如果有一天失去我,你会怎样?”

    她不言语,只是很委屈地紧抱过来,眼泪在打转,像个孩子一样抽泣:“没有你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我去哪里找你!”她哭了起来。

    现在失去她,我又怎么办呢?天涯海角去哪里再寻她踪迹。

    这段不成熟的初恋,爱而不得恨而不能。

    听说恨比爱很容易放下,我试着去恨,却又想想,即便她回来了自己又能给她什么呢;试着心存爱念,把她的好留存,可是每每想到不再有她的未来,就心如刀割。

    恨,是毒药;爱,也不一定是解药。

    我不舍昼夜地读失恋自愈的书籍缓解疼痛。不管对的错的都能轻信,一个病入膏肓者,病急乱投医。是麻药就好。

    而诊断的结果只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遗憾:你所有的痴情,只是因为不甘心。

    好友无意间发了她的空间截图给我。是她与那个男孩的亲密合影。

    在离别的校园中心广场那晚,她曾说毕业后就结婚。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开玩笑或者是那个男孩用这样的承诺俘获了她。结果毕业那年她真的结婚了。

    我依然能从曾经的唱歌软件里看到她相册里的婚纱照。

    深痛太久,失眠太久,那一刻,我悬着的心却又不得不落了下来。

    “你迟早会原谅她的,相信我。”朋友对我说。

    此后,每当走过和她一起游玩过的地方,泛起的也只是美好的回忆。不时让人叹息而笑,青春荒诞得太美好。

    痛过疯过勇敢过,不负时光。谢谢你的出现。

    不足以激起眼泪的痛,不足以彻夜难眠的伤,永远无法让人真正地成长,哭过更觉幼稚,更知心酸,更懂蜕变。

    那些让人觉得被封闭在一立方狭窄空间里无法呼吸,几近绝望的日子,一去不返;

    那些轮回的季节里自然而然想起那年今日一起经历的美好而越发疼痛的日子,一去不返;

    那些属于恋人的灿烂日子里,想起替代我陪伴你度过的是别人,从而嫉恨的日子,一去不返。

    在那些不成熟的青春时光里,你试图改变我,我试图改变你,结果我们都没能成为彼此心中的完美形象,反而变成了彼此厌恶的模样,最后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