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烧记忆

    我和大姐回到我们和奶奶一起度过岁月的老房子，把奶奶生前的衣服和她用过的东西收起来，准备拿到河边烧掉。

    大姐一边捡东西一边抹去流下嘴角的泪，没敢放声哭出来。她没能见奶奶最后一面。

    火在老房子悬空下的小河边点起来了，越来越旺。奶奶节俭出来的衣服，旧的补了破洞的很多，新的生前舍不得穿，也随着焚掉。还有她常靠的木椅和坐垫，以及那件棉胎发黑的，我们姐弟从小被包裹过的旧棉衣，也付之一炬。

    原来一个人的消逝，只在一场火之后。

    如果忘记一个人和一段岁月，能在记忆里点一把火焚尽，那该多好啊。

    可我们哪里能够忘记呢？

    当一切成了焦炭，仿佛就像焦炭一样，难腐难灭了。

    烧啊，烧啊，有很多个瞬间，我们都想把火扑灭，去挽救这唯一的一切。

    可是，泪是杯水车薪的，手脚是冰冷麻木的。

    我们拍了合影。

    深知，迟早，老房子也会成为灰土，不复存在。

    两三年后，当我独自一人再回老房子看，已经是荒草丛生的了。木和竹制的厨房已坍塌，陪着老房子一起，静静睡在荒草中。雨雾蒙蒙的，自然而然就想到: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野蔓藤攀上心头，开枝散叶，弯弯绕绕，心底也已开始荒草丛生。

    如果忘记一个人和一段岁月，能在心底点一把火焚尽，那该多好啊。

    可是，只要站在故乡的风里，一切都会吹生。

    就像我从不知道脚皮属于自己的肉身，直到有一天它不经意间被钉子戳破。

    无助的时候，想有个避风的家，于是想家，一想到家，竟已空无一人，空无曾经所爱。荒凉无比，不敢再想，不愿再去理会这些藤蔓，任由它们浸入了罢。

    在想与不想之间，藤蔓就成了扎进记忆的紧箍咒，不想会痛，想了更痛。

    我们明知道，有些东西越是想焚尽，越证明放不下。

    放不下，却不一定都是坏事。

    亲情也可以在失去的痛苦烈焰中百炼成金。

    它曾经不正是因为给了我们温暖和幸福才有了后来的遗憾和痛疚吗？

    它终究是温暖的，幸福的。

    如果我们愿意选择感恩和怀念，选择继续相信那些爱一直在，它同样能够一岁一枯荣。我们就带着这样的爱，去爱更多值得我们珍惜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