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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吞噬人间

    “吞噬人间之物……”

    季木不禁沉吟了一会儿。

    “倘若将这个世间吞食殆尽的话……又能够剩下什么呢?”

    “剩下什么吗……”吴敛仁淡淡地笑了,“皆是从土而出之物,本是尘土,自然也要归于尘土。万事万物的轮转终究有其不变的尽头,那是众象归一之处……”

    说完,他开始踏着脚下的钢铁之阶向下行走。

    季木只是站在吴敛仁的身后沉默地注视,却没有挽留。

    两人在那一场短暂的交流之后默契地保持了缄默,唯余下各自冗杂的思绪依然残留在心中。

    回想起数秒之前的面谈之景,不知为何,季木总觉得那幅景象充斥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怪诞与虚无……

    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呢?

    先前,他曾向吴敛仁询问自己身处此地的理由,但是却没能解开自身的疑惑,反而增添了忧愁。

    吴敛仁的笑容……

    仿如沉落的残阳那死意而又衰败的深红,是曼珠沙华阒然盛开之色,由幽海之渊涌出的罪血将其染红……

    逆光之华美得扭曲而可怖……

    “可是……这又如何呢?”

    此刻留存在季木心底的,依然是极大的虚空。

    于近乎永恒的岁月里在幽海中下落的虚无……

    诸多情感都被岁月之涡渐渐蚕食,剩下的是为何物?

    在那绝望的尽头……

    恒久不变的寂静之处……

    心里……有何物余留?

    “也许……是等待吧。”他小声地说。

    哪怕在一切都即将终结的的时候,季木仍然在等待着某物……

    可他所等待的到底是什么?

    或许就连他本人都无法言说……

    这个问题,虽然他暂时无法给出答复,但是他知道今后必然有他明了的时候。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

    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这样看来,作事的人在他的劳碌上有什么益处呢?

    我见神叫世人劳苦,使他们在其中受经练。

    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然而神从始至终的作为,人不能参透……”

    期待着那必将迎来的终末,他的双眼似彷徨,也似虚无。

    画有巨树的那扇大门并未关闭,而是虚掩着,自那缝隙之中透出了阵阵凉风。

    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的乐声并未止住,依然回荡在门后昏暗的狭间之中。

    季木缓慢地迈步上前,而后推开了那扇门户。

    失去了木质大门的阻隔,传入季木耳里的乐曲声一下子清晰了许多。

    幽暗而狭小的空间……

    唯有一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播撒下微弱的光亮。

    小室的中央,正对着入口处的画板前坐着一个少女。

    因为少女背对着他,因而他也无法看见少女的模样。

    “烨阳……学姐?”

    听到季木的喊声,少女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对于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怎么样,找到她的线索了吗?”少女这样问他。

    “‘她’是谁?什么……线索?”季木一脸迷茫地回答。

    “……”

    张烨阳低下头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头看他,“你忘了吗?就是你说的那个在那场爆炸以后消失的女孩的事……”

    “那场爆炸以后消失的女孩……”

    她说的……难道是指晴安吗?

    “这里……是南安中学的钟塔?”

    “嗯……”张烨阳不带有情绪地回答。

    “学姐为什么会在这里作画呢?”

    闻言,她似乎略微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理所当然地看着画板上的那一幅画,“因为……这里是我的画室啊。”

    画室……

    “说起来,晴安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默默地回想。

    “学姐……”季木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因为画家田村卡夫卡的作品《圣少女》……”

    “《圣少女》?”

    “嗯……”

    张烨阳所提及的那一幅画作,其名称让季木感受到一种莫名的诡异。

    圣少女?

    在基督教的教义之中,会众所信奉的唯有圣子、圣灵和圣父,而不把人当成神来崇拜。

    那么……所谓的圣少女又是什么呢?

    圣女贞德?

    会是这样的指向吗……

    “田村卡夫卡……我好像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季木喃喃自语道。

    张烨阳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有点累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说完,她从画板前的木质长椅上站起,继而向着季木走去。

    “如果你还是想着要找到那个女孩的话,也许可以去见一见那位画家。”

    “田村卡夫卡?”

    “嗯……”

    季木沉默了一会儿,“那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特别的地方……”张烨阳低下头想了想,“那时你说过的吧……画中的那个女孩,和你要找的人很像。”

    “是晴安吗?”

    少女缄口不答。

    ……

    在钟塔下与张烨阳互相道别以后,季木抬头望了一眼大钟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傍晚六点。

    而就在此时,校庭中有渺茫的歌曲前奏音响起……

    当那空荡而又带着些许迷离的歌声传入季木的耳蜗里,与此相关的记忆也渐渐开始被唤醒。

    他听过这首歌……

    似乎是贯穿着一部动画短片的主题歌曲。

    故事中,躺倒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幼小女孩被医生利用进行生化实验,而护士虽然很善良,对女孩的照顾也非常细心,但还是协助了医生的实验,给女孩喂下了毒苹果,并且将一些特殊的药物注射到了女孩的身体里。

    女孩虽然躺在病床上不能活动,但是她能够感受到护士的温柔以及对她的关心,因而产生了深深的依恋。

    直到有一天,在护士的启动下,恐怖的异化开始发生在女孩的身体里,她恢复了对于身体的掌控能力,于是紧紧地追在护士的身后。

    而护士误会了已经变异成植物与昆虫的结合体的女孩的意图,认为她对于自己的追逐是出于狂暴的杀意。

    护士虽然惊慌失措,但还是将女孩引入了秘密的地下室。

    在之后的逃亡中,她一不小心跌倒,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但她却不知道,这一切在女孩的眼里……只是自己的病已经好了,能够站起来走路了。

    她从来没有忘记那个每天都来照顾她的人,很温柔的那个人……

    因而哪怕身体还很虚弱,就算折断手足,也想要拥抱和亲吻那个人……

    当这份爱意表达的瞬间,女孩“开花”羽化成了蝴蝶,而异化的因子也通过唾液传播到了护士的身体之内……

    “《AiryMe》……幻想的我?”

    ……

    摇摆不定,模仿着那样的步履

    一、二、三,一、二、三

    踌躇不前的我,脑中已于马达加斯加游弋

    想要变得透明,就此溶化在夜里

    今晚,只愿化为空气,AiryMe

    希望一切都如烟散尽

    街市的灯光,似大理石花纹之色侵蚀我心

    午夜零时,登上东京塔顶

    我将化作那抹深红

    好想洒下甜蜜的糖浆,将你吞食殆尽

    而后,心神不宁的我们就可沉溺于梦境

    想溶化在,适才见过的远方风景

    不想再感知任何东西

    但你的笑容维系着我

    只是,世界已如光逝去

    唯余你平日的笑颜

    若非如此,此时的我

    已化尘归墟

    ——《Airy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