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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无忧彼岸

    大约十天后,我冷静下来,反思了一下,自己当时对他说的话确实有些伤人。于是,我早早地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准时下班,买了点菜去他家,想亲自下厨给他做顿晚饭,当作赔礼。可当我到他家时,却发现我的备用钥匙已经打不开他家的门了——门锁被换了。我赶忙打电话问了房东才知道,他早已把房租结了,搬走了,门锁是今天下午房东带人来刚换的。

    他不辞而别,让我的心理防线顷刻瓦解。

    我把买的菜丢进汽车里,给他打电话,没人接。于是我就给他发消息,提出在小区外转角口的一家咖啡店里碰面,好好谈谈。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杯美式,望着窗外的街角,独自坐在沙发上等着那个人出现。

    夕阳的残霞褪尽,天色逐渐暗下来,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店里的客人走了,又有新的客人进来。不知过了过久,我看了看时间,已将近晚上九点,却一直没看到他的身影。

    我坐在那里想了很多,给他发了好多条消息:

    “宝贝,我知道错了,那天是我太心急,可我不也是担心你嘛。”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对你发脾气了。你就来见我一面吧,好不好?”

    ……

    我发的信息堆积了满屏,然而,一条回信都没有。

    趁着服务员来给我续杯,我问她:“你们店几点打烊?”

    “晚上十二点,小姐。”

    “好的,谢谢。”

    “不客气。”

    于是,我又给他发信息说:“我会在这里等到凌晨十二点他们打烊,如果你不来,就分手。”

    说出“分手”二字并不是我的本意,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以此激他,希望他可以出现,或是回我一条消息。

    餐厅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响,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依然杳无音信。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不知不觉,店里只剩下我一个客人了。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马上要打烊了。”

    我点点头,把账结了,背上包,走出了咖啡店。或许是还不死心,我穿过马路,去了小区斜对面的一家便利店,在那里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着继续等。

    这家店的陈设有几分眼熟。我忽然意识到,我和他曾在这家便利店里一起通宵,我加班赶报告,他就带着画板陪我一起,我们以咖啡当酒,碰杯致意,毫无通宵加班的疲惫感。还记得在那是个寒冷的冬天,我们一起打车去火车站,就在那个路口,我站在那儿瑟瑟发抖,他就跑到这家便利店买了碗热腾腾的关东煮给我,说:“来暖暖手,还暖胃。”当他把碗递给我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也被寒风吹得通红。

    ……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固执地等着那个陪我熬夜加班、给我买关东煮暖手的人出现。

    结果,我还是没能等到他,却等到了天再度亮起。

    我疲惫地走出便利店。清晨,天下着小雨,无情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渗透进我的每个毛孔。我独自回家,心凉的彻底,一整晚痴痴等待终究还是落空,失落感让空气中的雨水变得格外沉重,砸在我的肩头,淋湿了我的头发。如此的狼狈,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多情总被无情扰”吧……

    在国外,我阴差阳错地学了心理学。

    教授讲到抑郁症的时候,给我们介绍了抑郁症的症状:患抑郁症的人会感到情绪低落、苦恼忧伤,觉得痛苦很难熬过去,更有甚者会觉得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常常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几乎每天都存在低落的心境,而且一般不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此外,还会出现兴趣减退或快感缺失,凡事都提不起兴趣或是兴趣下降,对以前的爱好丧失热情,不能从平日从事的活动中收获快乐;常见的心理症状表现为焦虑、失眠、思维迟缓、记忆力下降、孤立无援,感到生活毫无价值,对未来失去希望,有的还会因既往的一些轻微过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重度抑郁症常伴有消极自杀的想法和行为,且这样的想法常常比较顽固,所采取的自杀行为往往是计划周密、难以防范的。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我突然意识到,他的症状极像是抑郁症。课后,我尝试着和他取得联系。

    这是自那日我与他失联以来将近半年我第一次拨出这个熟悉的号码。

    “嘟——嘟——”

    我莫名地开始紧张:若是他接了电话,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开口,不知道自己这么贸然打电话过去,会不会打扰他。

    结果,电话接通了,是他妈妈接的电话。

    阿姨告诉我,他半年前就投海自杀了。

    这个消息如同霹雳在我头顶乍响,我整个人怔在那里,久久不能自已。

    原来,他退掉上海的出租房后就坐飞机去了我们曾一起去过的海边,就在我约他见面而他没来的那天晚上,他独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我在等他的时候给他发的消息,他一条都没看到。

    几天后,我收到了他妈妈给我寄来的一幅他的遗作,说是送给我的。画的是一盆放在窗台上的太阳花,花瓣小小的,却红得似火,背景是一片金色的阳光,金得耀眼。

    忽然,从画后面掉出一张纸条:

    “那天,你送我这盆太阳花,我还挺意外的,我这人不怎么养花花草草,只觉得麻烦,可我明白你送这花的意图,谢谢你。回想起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它。想告诉你,春天的时候它开花了,小小的,很漂亮,我就把它画了下来。本来是打算向你求婚的时候送你的,可是,这样劣迹斑斑的我怎么能配上太阳女神一样的你。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我的药,把我的情绪加在你身上而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或许离开我,你就会变回原本那个开心快乐阳光的女孩,那也是我爱的样子。祝愿你可以找到一个比我更爱你、对你好的人。——爱你的南南”

    当我看完他留下的字条,眼泪已控制住往下掉。

    我想起了教授曾说过的话:“没有人会去嘲笑一个感冒患者,也没有人会嘲笑一个癌症患者,所以请你们也不要把这种嘲笑放在一个抑郁症患者身上……那些看似矫情的背后,或许是生命的呐喊。请及时伸出援手,为他们送上温暖的拥抱,每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呵护。”

    无法走进彼此的内心,便无法体会其中的阴雨四季。周围人的冷嘲热讽,网上那些不负责任的人云亦云,都将这个脆弱的灵魂一步步逼向了灭亡的深渊。如果那时候我可以做一个温柔的倾听者,如果那时候我可以早点发现他的异样,多关心他一点,多点时间陪他,孤独或许就会变作勇敢,或许就可以带他走出抑郁的阴霾……可如今,所有的懊悔和自责都已换不回这条鲜活的生命,一切都太晚了。

    我立刻请了假,搭乘最近一班飞机飞回国,下了飞机直接去了他妈妈家。

    他妈妈家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齐。因为之前电话里联系过,阿姨也知道我是他生前的女朋友,对我也很和善。我和阿姨在客厅坐着聊了一会儿,从阿姨口中我了解到了一些我不曾知道的关于他的过去。

    因为那时是夏天,阿姨穿着短袖,我看到了她手臂上露出的伤疤,问道:“阿姨,方便和我说说您手上这道疤是怎么弄的吗?”

    阿姨并没有马上回答,顿了顿,同我说:“以前和他爸爸吵架弄的。”

    “您和叔叔经常吵架吗?”

    “是。”

    我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发现,门口的鞋柜上并没有男士的拖鞋,仿佛这个家里很久没有男人生活过的痕迹。

    “叔叔呢?他不住这儿吗?”

    “在南南九岁的时候我和他爸就离婚了。”

    阿姨说得若无其事,我却不好再往下问,只好转言其他:“我可以去看看甄南的房间吗?”

    “可以。”

    阿姨把我带到他的房门口。我站在那里,等阿姨把面前这扇紧闭的房门打开。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完全是乱的,不知道门后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他的画作,紧闭的窗帘、幽暗的灯光,烘托得整个房间阴森恐怖,让人不由从心底打了个寒颤。书桌边的柜子上立着了一张画着缩在黑暗墙角的猫的画,那只黑猫浑身的毛竖起,眼睛里是近乎渗出画框的恐惧。

    “这时他小时候画的。”阿姨在我身后同我介绍。

    看到这画,我仿佛看见了那个年幼的甄南惊恐地蜷缩在自己房间的一角,惊恐地望着紧闭的房门。门外,父母在大声地争吵……

    阿姨转而又打开了一个收纳箱,指着里面的画同我说:“这些都是他寄回来的画。我收到快递的时候还纳闷呢,他怎么把这些画都给寄回来了,竟没想到……”说到这儿,阿姨哽咽了。

    我连忙打断她:“您节哀。我可以看看这些画吗?”

    “你随便看吧。”阿姨抹了抹眼泪,走出房间。

    收纳箱里的画都用报纸包裹着,整齐地摆着,塞得满满当当。我坐在椅子上,随手拿了几幅拆开来看。当我再次看到那幅海边小岛的画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此刻才发现,画面中的海水已浸没到画纸将近一半的位置,这个视角,已分明是一个在茫茫大海里沉浮几近要溺亡的人望见了远处的小岛。在那个荒岛上,没有忧郁,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它是茫茫大海中的希望,在向挣扎中的人招手,可他不论怎么努力游,怎么奋力去够,都无法登上海中的那个荒岛,力气消耗殆尽,却没有任何漂浮物可以支撑的他,只好无助地往下沉……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打开他的朋友圈来看,这才发现了他自杀之前那段时间发的动态,字里行间满是无助、痛苦和绝望,而那段时间我一直屏蔽了他的朋友圈……

    我抱着那幅画,哭得不行。当时我只管和他怄气,却生生错过了他传达的求助信号。是自己当时的无知,让这些求救变成毕生的遗憾。如果我可以对他再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宽容,早点带他去看心理医生,这场悲剧或许就可以避免。

    我隐约记得他曾和我说过,这幅画叫“无忧荒岛”。按着他以前的习惯,会把画作的名字写在画的背面,于是我把画翻过来,背面写着两个字:“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