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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自白书

    唉,奴隶般的意大利(翡冷翠),你不再是各省的主妇,而是妓园。——《神曲》

    我出生在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家父时任该地区的领主。想是继承了来自祖先优秀的遗传密码,打自出生以来,我便是个天资聪颖的人,为人也很勤奋刻苦,乐于表现自己。因此在同辈或者长辈那我都能受到不同程度的称赞。这些条件本该让我有一条光明的道路。

    神是完美的,但人确是充满各种缺点的,我有一个坏毛病,这得承认,我不甘于平淡,普通的人生太过无趣,从小我就希望过一些令人窒息的生活,从小想要做一个书籍记述中的圣人,让所有人获得幸福。

    大概很多人小时候都有过类似的梦想,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之类。但无一例外地在长大后认识到一种叫做人生的残酷之物后,转而开始失望从而抛弃这种不切实际的理想。

    不管什么样的幸福都是以一定的牺牲为代价的,这种普遍的常识也会随着孩童长大而渐渐明了。

    但是我不一样。

    当我长大时,我学会了认真思考自己行为的价值,我对自己的前途和地位做了权衡。

    也许是我天生比别人快乐,比别人聪明,又或许我本就是超人,亦或是我是一个从小背负天命的圣人。我那太过远大的抱负让它显得过于卑微了,这让我身上的善恶显得泾渭分明,比一般人更明显。也许那个时候会成为绝对正义的审判员或者是绝对邪恶的怪物。但两个我都没有选。

    得益于此,反而让我明白了牺牲与救赎之间的平衡。与此同时,我那个时候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平凡的人,也就是低等人,他们自生下来便只有一个任务:为了繁衍,为此想尽办法,甚至不惜去犯罪;另一类是注定不凡的人,也就是我这样的人,可以不受道德与法律的约束,随心所欲。

    想要切实地减少这个世界的悲叹,除我之外无人能够做到。

    从明白这些的一切开始,从那天开始,我坚定地开启了这条注定不凡路:用自身的天平去衡量,用己心去剥离平现与不平凡。同样的,这也是一种且唯一一种让人类获得幸福的路径。

    在我童年的时候,我都在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擅自将父亲的钱播撒给穷人,肆意地修改领地法律。自然这些都是不平凡的人,他们在我看来能让我父亲的领地长年兴盛下去,而那些被抛弃的人,他们只是大幸福前提下的小小牺牲。

    毫不多说,这些一系列对人的认知和对领地居民的所作所为彻底恼怒了我那平凡且可悲的父母。他们一辈子的幸福在他们将我送去裁判所之前的晚上实现了:永远在城墙上眺望自己的领地,身旁站着他们最爱的长子,也是我的兄长大哥。

    原来这就是——家人期盼的幸福。

    望着城堡最高处三人的雕像,雕像上的表情栩栩如生,三人惊叫的表情被永远的定格,这种转瞬即逝的永恒在我的人为操控下精确无误地实现了。

    那个时候,我真是个天才。

    在之后和妹妹的互相扶持中,也许从妹妹愈发明亮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世界的一角未来,也明悟了世界的真谛,我之前的想法有多么的无知且渺小。与那广阔的理想简直云泥之别。

    生命不分贵贱,不分老幼,平凡与不平凡也是虚执,人这种生物是缠满了『恶』的概念,丝毫不存在善意和正确的判断。在人的故事中只会有无可救药但不准登场的坏人登场。宣扬正义的圣人、宣扬伦理的善人还有解开迷题的什么人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登场人物表中的资格,他们也未必愿意登场。就是这么一回事。不慌不忙地用爱啊、情啊、真理啊来表现人是不可能的,人之中也可以说都不存在。

    我的大脑在极速运转,就好像接受着来自广阔世界的所有奥秘。

    或者说——人,

    说到底只是一个定量而已。

    我真是个天才。很是干脆地选择了医生这条路,这在我看来是最能提现我的价值的行业。

    为了最大效去救治患者,我加大各种医学实验力度和开发各种医学实验。

    药物,毒杀;

    利器,刃杀;

    血疗,血杀。

    这些失败者都是为了我认定的真谛所做的必要的牺牲,我从一开始就想清楚了,没打算后退。人的幸福本就处于不断牺牲之中,以往那种帮助他人希望看见他们脸上的笑容,渴望听见他们的赞颂,这种想法是片面的,甚至可以说是自私的。

    这只能说是强者对于弱者因为同情与怜悯而施下的恩惠。

    人类一旦对我产生依赖感,他们就只会期待我做出符合他们利益的事情,一旦我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他们就会一齐反抗我,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不得不承认,从客观来说,人是由多种多样矛盾而又独立的品行构成的一个整体。

    不管手段是否正确,不管目的是否正确,只是为了实现儿时的梦想,这是自“博卡齐奥”出生来便加诸于身的天赐使命,也是我的唯一课题。

    这一切,在某一年达到了顶点。

    那天,有个全身隐藏在黑袍之下的神秘人送了一具奇怪症状的尸体供我研究,那是一具呈紫黑色的尸体,全身上下布满黑色斑点,同时周身上下还充斥着各种大小不一肿块的可怖尸体,一向细心的我也观察到这具尸体曾有过七窍出血的症状。

    正当我想要询问个明白的时候,那个神秘人已经消失了。

    敏锐的洞察力和极具发散的思维脑力让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例从未被发现过的全新病症。

    毫无疑问,我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了方便称呼,根据尸体的颜色和出现的青黑色疱疹,我将它称为“黑色死神”。

    我真是个天才。

    血之殷红与黑之恐怖。

    从那时起,我为了研究治愈手段翻阅各类医学古籍,查阅中我看到了这种病症的同类,修西得底斯大瘟疫。

    希波克拉底用的方法是点燃带有香味的植物,用火的烈焰去净化空气。

    这种方法首先被我在古堡里面试了个遍,我在自己的城堡里各处放置了草药和源源不断的火焰,这之中最重要的是妹妹的房间,我把她禁足在自己的房间内,所有外来东西一律经过净化之后才能送进去。

    但是要拯救世界范围可不是一个雅典可以媲美的。这之后我开始尝试多种角度去治疗这种全新的病症。

    1、混合药草、洋葱、切段蛇肉,然后擦拭患者身体

    2、饮醋、复用碾碎矿石、砷剂、水银

    3、烤火驱逐“寒气”、烤制药草烟熏房间消毒

    4、祈祷、苦修

    5、使用水蛭来消除肿胀

    6、燃烧杜松香,将杜松子油涂抹在身体上,吃杜松子浆果,喝杜松子果汁

    能够使用的方法都被我一个一个使用了遍。但是,即使我再努力,领地内每天依旧有成百的尸体产生。

    正如希望的反义词并不是绝望,可以无所谓地放弃一切的无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词。可以容许一切事物,可以肯定所有事物是“那样就好”,真有如此绝对说服力的无力感才是希望的相反。

    这一刻的我第一次产生了无力感这种绝对说服力的情绪。

    既然传统医疗手段无法起效,那么我只能开始转投于古籍学术研究。

    传说当中破解了永生奥秘的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

    在各种医疗手段都没有用的前提下,还有一个东西能够治疗这种病症。一种传说中能够治愈一切的物质:贤者之石。

    愈研究,愈让我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肤浅。在我看来,人类自身便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即便身上布满了如此可怖的病状,自身却一刻不停地释放抗争因子。

    何等的讽刺!

    我出了趟门,目的地是最近的佛罗伦萨。我对于自己的研究已有了些许眉目,但需要更多的实验去验证。

    厚重的袍子加上特制的过滤面罩这是我在古堡中就研究出来的防护用具。它能让我能随心所欲待在充满死亡气息的城市。

    从城外还活着的人口中,我知晓这种疾病仅仅只花了三日,就让这座曾经的花之都市处处凋零。

    走进城中,一切景象都让我心痛,这座小时候我经常玩耍的城市如今变成了这副凄惨的模样。

    街道上到处都躺着已被感染的病人,没人驱赶他们,我看到有行人在街上走着突然口吐鲜血而倒地不起,转过街角,大批的尸体被肆意地堆放在君主广场,苍蝇在这里举行嗡嗡作响,享受着这场饕餮盛宴。似有所感,我抬头望天,一个隐藏在黑袍下的黑点在这座城市上空跳舞,不断有一个个灰点从城市内的尸体堆中飞出,悬浮在半空,围绕着祂飞舞。

    我马上明白了。那个神秘人,从一开始那具尸体原来那是给我的考验吗,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不断收割着所有人的魂灵。,就像在挑衅我一样。

    佛罗伦萨一下子成为了人间地狱。

    “既然这么看得起我,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谢谢你啊,掌握着『死』的神明啊!我发自内心的感谢你。”

    我恭敬地对着天上的神秘人做了个至高礼仪。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全人类将在我的治疗下恢复健康,这是何等的幸福。

    这是何等的天才的我!我这位被神明眷顾的人!

    得益于我无畏而精明的大脑,通过口舌,我说服了城市里最后一批完全健康的人跟随我回到城堡,甚至不需要我去过多诱惑,地狱般的佛罗伦萨就足以让他们跟着我走。

    但是,

    仅凭这点人,我的实验还是远远不够。这批人之后,我开始着眼于感染初期的人,相对于健康的人,感染的人或许对实验能够提供的东西更多。不过那群感染者真是讨厌,只会一味阻止我夺走他们的亲人。

    为了带走尚未感染的婴儿,杀死刚努力且卖力的母体;

    为了隔离一个健康之人,断绝名为兄弟姐妹的羁绊;

    我的大脑在一次次实验中愈发冷静,这是一种为了全人类幸福,必须把少数人斩尽杀绝的唯一方法,即使我的手上沾满了一层又一层的鲜血。冷冻年轻的心,使其坏死,让自己完全变成冷酷无情的计测机器的话,我也许会过上只是冷漠不停地选择生者和死者的生活吧。那样的话便应该没有烦恼。

    但是,我不能成为这样的人——如果对所有的人都公平对待尊重他们的生命的话,那和不爱任何人是一样的。

    我既要毫无差别地救人,也在毫无差别地杀人。

    到城堡的我,立刻着手进行了实验,最优先的依旧是尸体,可那些尸体却毫无作用,接下来是家仆,农民,奴隶··

    通过不断探索古籍以及研究人体血液中的奥秘,经过不断实验,终于成功研制出了一种血液药剂。传说中的神之泪(颈血)为基混合着黑色死神的红色药剂,同时里面也混杂了诸多用来炼制贤者之石的残渣。

    我明白这种药剂如果未经试验就进行注射只会让无辜的人白白丧命丧命,这样子就成了潘多拉的魔盒,与我之前的想法背道而驰。

    但眼下没人能够进行实验也是事实,光是研究出药剂就已经耗去了大部分“自愿报名”的人数,现在这座古堡内剩下的人都人人自危,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位,没人想要站出来。明明这是为了全人类的幸福!这群人就只想着自杀!

    我偏执地想到了一切,已经抛弃了一切的人,没有什么可以再抛弃的了。

    他们最后还是『自愿』参与这项伟大的事业,我把药剂均等地分给剩下的人,其中有一人咒骂我是恶魔,说我是佛罗伦萨的死神。

    如果能够治好黑死病,那我也愿意当死神!不,这证明我比死神更强!

    真是讽刺,连我的目的都不知道的人。不过难怪他们会这么想,天天与传染性极高的尸体打交道,而我从一开就未被感染。毫不意外,喝下去的人全都死了,药剂仅剩下了一份。

    “希望如此吧,让我残废也好,但千万别死。”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最好的结果就是残废,只要不要变成离魂症病人,意味着我还可以继续下去。为了以防万一,我抽了一管自己的血混入了药剂。

    一切准备就绪,也没有什么犹豫的。

    为了全人类的幸福。

    HermesTrismegistus,

    THEALLISMIND,

    TheUniverseisMental。

    咕噜!我将药剂全部喝入腹中。

    咚!

    心脏和头部就像被人用铁锤狠狠地击中,难怪之前的实验体什么都没提供就先死了,这种剧痛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

    紧接着,出现了恍若白昼的夜晚。除了刺眼到让人眩晕的光以外什么都看不见。我高声呼喊着无聊的自我,却惊讶地发现所有的语言又被堵了回去,自己只是在毫无意义的开合嘴巴。

    像做梦一样沉入漂浮着花朵的溪流,四月的雨击打着树叶。

    被蚂蚁噬咬心脏的感触悄悄地渗透到脑海里,瘙痒和疼痛并存的幻觉诱惑着勉强维持形态的理智。

    身体的触感这回是空旷的荒野,刺骨的咬合音疼痛地回响着。美丽,同时又迷幻的盛开着,带着我奔赴向死亡。

    未知的锋锐如鸟在天空的剪影。钝感的肉色带来的沉闷。

    混沌中清醒的鲜红。失去了名字的博卡齐奥。

    所谓的语言失去了意义,仅剩下抽象的音节做着无谓的哀嚎。

    这之后,所有的异象一切都重归于无边的黑暗。

    现在,我写完了,我将会把我的自白书封好。博卡齐奥的天才一生也就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