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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年少不解心头意

    没给众人继续解释的机会,他开口说道:

    “不是你们露出了什么破绽,也不是你们的说辞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错了,都错了,真正的问题就在于——太完美了。

    你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按照我心中最希望的方向去发展,你们所说的一切都是我渴望的最好的结局,但是我们其实都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已死之人绝无复活的可能性,失去之物定然无法挽回。

    除此之外,最终让我完全确定自己还在梦中的,也不是你们说的有什么不对,而是你们都说对了,甚至对的太多了一点,你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一些只有我才了解的事情,比如那一柄寒铁匕在云溪手上,比如阴无殇不是败逃而是要和我同归于尽。

    既然这是我的梦境,按照那位道士的说法,那么这一切包括你们所有人在内都是我设想出的世界,你们所有的说辞、解释也都是我下意识对自己的布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有自己入局才发现原来我的谋划这么的不堪推敲,现在看起来真的不怪在秘境被阴无殇事事领先一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即使真的只是自己的梦境,也不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散。

    梦境的最后,他感受到的是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随即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盖上,余温散去,他的世界已经空无一物。

    倔强的咬着嘴唇,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平静了许久,他深呼吸一下,再次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不再是梦境了,而是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那不知名的空间之中,那面混沌的镜子也已消失不见。

    虽然刚才经历的自己的梦境是假,但是他也明白,曲攸的死却是真真切切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阵绞痛。

    看来自己是经历了她的心魔,那个狠厉的姑娘想必活的也很艰辛吧。

    毕竟她不是完整意义上活生生的人,由那镜中的经历,她应该就是那位含怨而死的圣女尸首诞生了新灵。

    明明自己活在这个世界,却在有了意识之后就深深明白自己和别人都不同,而且这种不同甚至不是在于种族,而是在于生死,即便是新灵,她也始终把自己当做活尸来看,自然与世界格格不入。

    没人可以信任,没人可以依靠,没人可以倾诉,只敢一个人活在自己阴暗潮湿的世界中,世界光怪陆离精彩纷呈,入眼却无我一席之地,甚至偶尔从泥沼里探出头都要胆战心惊。

    所以,她选择用嗜杀冷血来武装自己,用冰冷抗拒来为自己铸成一道高墙,她虽然活在世界,却始终小心翼翼,这种痛苦和寒夜简直如出一辙,他们都是同一种意义上孤独的人,所以两颗同样孤独的心才会靠的稍微近一些。

    只是,寒夜是幸运的,他有了爷爷,那个慈祥和善的老人,有了姐姐,那个冷眼对世却把所有温柔留给自己的姑娘。

    曲攸没有。

    她只是遇见了君无泪。

    她喜欢的始终不是寒夜,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末代北寒王,不是那个剑道一途的天才,只是她的小师弟君无泪,随时可以揍一顿的小师弟,和自己借灵石买长枪打生死擂的小师弟。

    但就连这一点点的甚至不足以算得上命运恩惠的小小幸运,她那悲惨至极的命格都承受不住,于是,灭顶之灾接连而至。

    或许她是不幸的,由自己所珍视之人带来死劫,身死道消,神魂俱灭,直到死之前也没能说出深藏心中的一份情感,我可能喜欢上了你,无数次的动心却始终三缄其口,于是,爱意最终成了不回头的东流水。

    或许她是幸运的,起码在这个并不如人意的世界遇见了一个珍视之人,起码她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怀里,即使只是以一个师姐的身份,对这个福报太浅的女孩子来说,也算得上是躺在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了。

    纵使残伤深似海,一眼愿尽半生缘。

    纵使身死落黄泉,不悔情丝断缠绵。

    突然之间,君无泪浑身还未褪去的鳞片猛然竖起,包裹住鳞片的绷带瞬间被撑开,割裂的粉碎,浑身鳞片竖立,接着响亮地扣合,发出一道金石相交的声音。

    这声音旁人听起来倒是不觉得什么,但是落在君无泪的耳中,却是久久不散,持续回响,变得越来越尖锐,那声响好似化作了一柄柄利剑,在他的脑海中来回穿刺飞转。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抱着头跪倒在地,他狠下心咬着牙,就是不肯惨叫出声。

    鳞片的折磨还没有结束。

    君无泪曾经迫切想要拔掉的鳞片如今自己纷纷脱落,化成了一个个紫色的光点飞入他的脑海,皮肤也迅速愈合,光洁更胜当初。

    出乎他意料的是飞入脑海的光点没有对他造成什么想象中的神经震荡,反而是帮助他清明了意识,稳定了心神,那惨无人道的剧痛也终于缓和了几分。

    此时的他已经脸色苍白,一滴滴豆大的汗珠顺着侧额汇聚到下巴,然后重重砸在地上。

    下一刻,另一种几乎遍布全身的痛楚再次袭来。

    他刚刚恢复的皮肤被新生的更加锋锐的鳞片割破,一道道深紫色的鳞片带着血迹从身体中生长而出,这一次的痛苦比之扣合之音还要更甚几分,极大程度就是因为那些“好心”为他清明意识的紫色光点,对疼痛的感受更加清晰。

    钢铁的意志也挺不住这样全身肌肤几乎寸寸开裂、每一道伤口都深可见骨的痛苦,尤其是这种痛还带着魔气的侵蚀,并且紫色光点的功劳让他的痛感几乎提升了三倍。

    他的右眼红光大盛,魔瞳瞬开,那一对透明的魔角伸出,里面原本几乎无法察觉到的几缕血丝浓重了几分,但是仍然微不可闻。背后的一对血翼寸寸崩裂,新的血翼撕裂皮肤,带着猩红的鲜血破体而出,这些再次袭来的疼痛让魔化的君无泪彻底晕了过去。

    这片无比寂静的空间中此时只剩下了魔化状态的君无泪,身后崭新的血翼缓慢而有力地拍打着,支撑着他浮在半空,尖锐的鳞片响亮地扣合,逸散出一丝丝的魔气,再被身体吸收,然后鳞片脱离,再重新生长,循环往复,每吸收一次魔气,魔躯的气息就会强盛半分。

    他的对面一阵红色烟雾散去,显露出凤凰高挑傲人的身影。

    “不对啊,明明是神族血脉,这……这怎么会是魔族的炼体之法,啊,越来越乱了,可是我能陪你的时间……”

    一只白嫩玉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温柔地摩挲,心疼,这是她唯一的感受,毕竟不论再怎么成熟,再怎么坚强,他也只有十岁啊。

    对比梦境之人,她是幸运的,她还可以肆意地感受着这个孩子的温度,看着他一点点成长,同样的,她也是更加不幸的……

    最后只听一声悠长而无奈的叹息。

    ——

    在君无泪昏迷的同时,另一边的小丫头睁开了双眼,一边许久未曾合眼入定的云风雾焦急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小丫头则是小声地啜泣,也不说经历了什么。

    良久,哭声渐止。

    “能告诉姑姑,你看到了什么吗?”

    小丫头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咬住嘴唇,慢慢地摇头,通红的双眼惹人心底生怜,云风雾着实是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去疼的,见到这一幕也是心酸痛苦,只能再把她搂住,轻柔地拍打小丫头瘦弱的肩膀,小丫头太虚弱,又睡了过去。

    ——

    这边的君无泪魔化褪去,摔在了地上,倒是清醒过来,此时他的衣服已经被鳞片划成了道道烂布,沾满了血渍挂在身上,他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浑身疼痛到了脱力的地步,那种痛从骨髓的深处一直延伸出来到达身体的每一处。

    同时右眼的魔瞳再度熄灭,这一次已经不是之前类似“冷却”的暂时关闭,而是他几乎完全感受不到魔瞳的气息。

    左眼的天瞳还没有新的变化,所以也是暂时封闭的状态,由于是梦境,他身上没有任何的战兵,就连从不离身的寒铁匕也留在了自己目前沉睡的身体那里,再加上刚经历过真实而荒诞的梦境,身无一物的他一时在这个无比静寂的空间中感受到了如潮水般涌来的孤独。

    “醒了啊?”

    凤凰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太温暖了。

    “傻鸟,”他轻轻抽了抽鼻子,“刚刚在我的梦里连你都在一起帮着骗我啊。”

    “并没有,你所经历的梦境可能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对我来说那只不过是一瞬间,你被镜子吸了进去,然后镜子轰然破碎,你就又出现在了这里,期间你所经历的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才怪。

    她有些调皮地在心里悄悄加了这两个字。

    “是吗……凤凰,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少年底下头,几丝碎发垂下,挡住了他的眉眼,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这话语虽然轻柔低沉,却也透露着不移的坚定。

    凤凰愣住了。

    随即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落。

    但是她还是尽力压抑着自己汹涌的情绪,努力用最平淡的声音说出了简短的回答:

    “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