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似曾相识
飞机准备起飞。
躁动的螺旋桨声刺耳，屁股下的单薄海绵铁板凳，震得人身体发麻。
爷爷李玉田终于收了人前显圣的神通，记得关心孙子了——
“等会你觉得耳朵里不舒服，就咽唾沫，然后捏着鼻子出气，像这样……”
“你小时候坐过飞机的，呵呵呵，那时候你两岁，估计都不记得了，那是九……九三年。”
可大概是神通的余威尚存。
旁边的人听到后，又投来‘震惊’目光——
九三年坐飞机，了不得啊。
李钦很尴尬，即便大家的眼神并无鄙夷，反而觉得这孩子生在一个好家庭。
飞机穿破阴郁的云层，顿时阳光普照。
飞行，人类科学的伟力，正在一群小城人的心理留下强烈的震撼印记。
小城的一切都被抛远。
飞机进入大山，飞行高度很低，几乎就在终年冰雪覆盖的山脉上方。
等平稳飞行后，空乘走来与爷爷李玉田说：“李师傅，乘务长给我看了您的票，您是去深城吧？时间比较紧张，等会我带您和您孙子去转机，可能要走快点。”
老爷子呵呵笑道：“没事，别担心，我对秦阳机场熟着呢。”
旁人道：“老师傅是洞三三基地的，飞机工厂的老领导。”
虚荣心+999。
李钦则在想，如果不是我重生了，我以为您老人家才是主角呢。
……
从江城到省会，只需要四十分钟飞行时间。
李钦只是打了个盹，就被爷爷拉着匆忙下机，其他抵达或转机的人时间空闲，还很客气的帮忙让了路，让爷俩先走。
绝没有前世那种飞机降落，一群人就迫不及待起身往外冲的架势。
这个时代的人，民风淳朴。
接下来便是匆忙在机场内穿梭，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一阵气喘吁吁后，爷俩终于在登机口关闭前检票通过。
这次就不是小型螺旋桨飞机了。
老爷子落座后便为孙子科普：“这是喷气式，最好的飞机。”
具体型号……
他老人家就不懂了。
虽说爷爷退休没几年，但厂里的效益日渐下滑，早已不是三线建设如火如荼的时代，经历几次下岗潮，改制潮。
十年前，他就不怎么往外飞了。
所幸404厂够强大。
主营的军工产品线很坚挺，至少能挺五年。
五年后，便物是人非。
当初供数万人生活的家属区，逐渐落寞，又在几年后变成鬼城一般，令人唏嘘。
老东北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飞机起飞后，爷爷又跟同行者聊起来。
对方是同龄人，儿女也在深城工作，并且老人家也是东北人。
爷爷掏怀，拿出了小巧的牛皮通讯簿递过去：“老章，你把你女儿电话和地址记下来，到时候我去串门。”
老章连道：“那感情好啊。”
他唰唰动笔开写，写完后发出惊叹：“哟，德国产的通讯薄吧，好东西啊。”
爷爷笑眯眯，对于有眼光的人，一直报以善意。
一段友情就此促成。
真到了二十年后，路上问个小姐姐微信号都不一定搭理你，更别提是写家庭住址了。
这是奇妙的时代。
前一世还小，李钦没有体会，如今却有了再次感悟这个时代的机会。
那老章道：“大孙子叫什么？”
李玉田凑了一下李钦的胳膊：“章爷爷问你话呢，你给章爷爷说。”
李钦早就适应了小孩子的身份，也不用装萌，正常开口就是奶声奶气——
“我叫李钦，钦差大臣的钦。”
“今年十岁了，上四年级，去深城就上五年级了。”
章爷爷笑呵呵捋胡子：“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俊。”
李钦笑容也灿烂了。
一般要么夸小孩，无非就是乖啊，高啊，结实啊，聪明啊。
但凡是真好看的，才会说‘好看’。
李钦很认同章爷爷说的话。
否则……
自家老爹那个败家子，搞得家道中落，自己凭什么还能娶到坐拥五百万财产的妻子？
小方家的房子就没卖。
只不过也不足以让新婚小两口搬进去，小方妈妈郝女士还要住呢，如果没重生，若干年后，那将是李钦和小方的财富。
帅，有时候是能当饭吃的。
……
下午四点十五分。
飞机落地橙田机场，这时候机场尚未更名。
独自出行的章爷爷跟着李家爷俩一起往出闸口走。
李玉田道：“老章，你什么安排？儿子还是女儿来接？”
章爷爷有些‘无奈’与‘唏嘘’：“女儿来，儿子忙啊，出发前打电话，还在魔都出差呢。”
“哟，魔都啊！”李玉田微微点头：“那跑得挺远！我家那小子成天跑香江，倒是来回挺快，听说坐一会火车就到。”
爷爷发出感慨。
章爷爷愣了一下，又连忙道：“香江好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爷爷道：“嗨，过段时间安稳下来，咱们结伴去转转嘛，到时候我让我儿子安排。”
“那感情好啊。”章爷爷兴奋道，竟然当真了。
两位爷爷你来我往的秀儿子。
当孙子的李钦，只能表示沉默：呵呵呵呵。
这年头进港没那么容易，回归才几年啊，盛行的香奥游、新马泰游04年才开始彻底崛起，这倒是一门生意。
更何况，二位爷爷，你们签证护照办了吗？
来到出闸口。
一个快三十岁与章爷爷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率先走来，正是他的女儿。
打过招呼，知道是秦省一架飞机过来的，又是东北老乡，甭提多热情了。
然后小章阿姨就拿出了诺基亚手机，让爷爷找通讯薄，帮他联系李钦的父亲李成民。
电话接通很快。
这年代电话的漏音很大。
李钦在旁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垒好，搵宾位？”
熟练的方言技能早已具备，这年头不会粤语，在深城可混不起来，更别提加入外资香江外贸公司了。
小章阿姨的方言自然也很熟练。
听章爷爷说她跟他哥哥自己经营一家‘印刷厂’，至于‘厂’是不是‘厂’……
反正章爷爷是这么给李爷爷说的。
双方很快确认了位置。
一个穿着牛仔裤、衬衫的老帅哥便出现了。
时下最新潮的打扮，衬衫胸口的一个麋鹿的标志，A&F，米国时尚流行品牌，算是当下世界的潮牌，但在内地没多少人知道。
“老章啊，这就是我儿子，成民。”
老章看着仪表堂堂的李成民，立即又对女儿道：“小丽，你可得跟成民认识一下，人家在外资公司，成天往香江跑呢。”
章丽并无不适，反而这年头很讲人脉、朋友。
她笑眯眯伸出手，用方言道：“叫我阿丽就得，李生，很高兴认识你。”
李成民与她握了一下，潇洒道：“叫我赛门，我电话你有，大家存一下，下次我请你吃饭，这次多谢你了。”
赛门？
神TM赛门。
准确来说，这是英文名西蒙。
二十年后职场的英文名潮流，其实现在就有了，但凡是个香江资、外资企业的人，必定有一个克里斯汀娜、雅各布、西蒙之类的英文名。
而念起来是需要讲究发音的……
港式发音。
白话与港英混合，正是一个时代与地区的潮流。
例如问：你有空吗？
答：哦，sorry啦，我要睇下我嘅Schedule啦……
在内地某些小学英语尚未开课，90%的人不知道ABC时，这样的交流方式，确实是人上人啊！！
寒暄片刻。
小章说她是顾车来的，自己做生意的当然都有相熟的黑车司机。
而西蒙先生则又为他的老父亲装到了——
“我让公司的车来接了，还说送你们一段呢，那现在……只能先告别了。”
李玉田道：“成民，你还让公司车来啊？方不方便？外资企业跟咱们厂可不一样，嗯……我们去机场，也是让小方开车送的。”
这一番话可以理解为——
我老李出行都是车接车送，雇佣的车与用权利行使来的车的意味，自然有很大差别。
如今还没有公车私用的概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成民大概是懂得父亲的‘为人’，笑道：“小事，我们公司合作的一家管市制衣工厂的老板最近在深城，我就打了个招呼借车，到时候吃顿饭就好。”
说到这里。
两家人就该道别了。
章家父女率先离去。
而等他们走后，李钦才终于被他的亲生老子注意到。
李钦记得这一幕……
似曾相识。
虽然因为来深城的时间提前了两年，但这其实是他年幼时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父亲。
上一世的两年后，也是在机场见面，但他开口不是叫爸，而是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喊了一句：“叔叔好。”
如今，或许是恶趣味发作。
又或许是不想产生蝴蝶效应。
李钦再次开口：“叔……”
可是。
他还未说出来。
面前的老帅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狠狠揉着他的脑袋：“傻小子，我是你爸。”
我还没说呢！！
李钦有些懵，却又发现……
抱着他的中年男人，双眼通红，似乎已经憋了很久。
然后，老男人将他脑袋按在了肩头。
似有若无。
李钦听到一声……
“这一次，爸不亏你！”
躁动的螺旋桨声刺耳，屁股下的单薄海绵铁板凳，震得人身体发麻。
爷爷李玉田终于收了人前显圣的神通，记得关心孙子了——
“等会你觉得耳朵里不舒服，就咽唾沫，然后捏着鼻子出气，像这样……”
“你小时候坐过飞机的，呵呵呵，那时候你两岁，估计都不记得了，那是九……九三年。”
可大概是神通的余威尚存。
旁边的人听到后，又投来‘震惊’目光——
九三年坐飞机，了不得啊。
李钦很尴尬，即便大家的眼神并无鄙夷，反而觉得这孩子生在一个好家庭。
飞机穿破阴郁的云层，顿时阳光普照。
飞行，人类科学的伟力，正在一群小城人的心理留下强烈的震撼印记。
小城的一切都被抛远。
飞机进入大山，飞行高度很低，几乎就在终年冰雪覆盖的山脉上方。
等平稳飞行后，空乘走来与爷爷李玉田说：“李师傅，乘务长给我看了您的票，您是去深城吧？时间比较紧张，等会我带您和您孙子去转机，可能要走快点。”
老爷子呵呵笑道：“没事，别担心，我对秦阳机场熟着呢。”
旁人道：“老师傅是洞三三基地的，飞机工厂的老领导。”
虚荣心+999。
李钦则在想，如果不是我重生了，我以为您老人家才是主角呢。
……
从江城到省会，只需要四十分钟飞行时间。
李钦只是打了个盹，就被爷爷拉着匆忙下机，其他抵达或转机的人时间空闲，还很客气的帮忙让了路，让爷俩先走。
绝没有前世那种飞机降落，一群人就迫不及待起身往外冲的架势。
这个时代的人，民风淳朴。
接下来便是匆忙在机场内穿梭，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
一阵气喘吁吁后，爷俩终于在登机口关闭前检票通过。
这次就不是小型螺旋桨飞机了。
老爷子落座后便为孙子科普：“这是喷气式，最好的飞机。”
具体型号……
他老人家就不懂了。
虽说爷爷退休没几年，但厂里的效益日渐下滑，早已不是三线建设如火如荼的时代，经历几次下岗潮，改制潮。
十年前，他就不怎么往外飞了。
所幸404厂够强大。
主营的军工产品线很坚挺，至少能挺五年。
五年后，便物是人非。
当初供数万人生活的家属区，逐渐落寞，又在几年后变成鬼城一般，令人唏嘘。
老东北走到哪里都不缺朋友，飞机起飞后，爷爷又跟同行者聊起来。
对方是同龄人，儿女也在深城工作，并且老人家也是东北人。
爷爷掏怀，拿出了小巧的牛皮通讯簿递过去：“老章，你把你女儿电话和地址记下来，到时候我去串门。”
老章连道：“那感情好啊。”
他唰唰动笔开写，写完后发出惊叹：“哟，德国产的通讯薄吧，好东西啊。”
爷爷笑眯眯，对于有眼光的人，一直报以善意。
一段友情就此促成。
真到了二十年后，路上问个小姐姐微信号都不一定搭理你，更别提是写家庭住址了。
这是奇妙的时代。
前一世还小，李钦没有体会，如今却有了再次感悟这个时代的机会。
那老章道：“大孙子叫什么？”
李玉田凑了一下李钦的胳膊：“章爷爷问你话呢，你给章爷爷说。”
李钦早就适应了小孩子的身份，也不用装萌，正常开口就是奶声奶气——
“我叫李钦，钦差大臣的钦。”
“今年十岁了，上四年级，去深城就上五年级了。”
章爷爷笑呵呵捋胡子：“这孩子长得真好看，俊。”
李钦笑容也灿烂了。
一般要么夸小孩，无非就是乖啊，高啊，结实啊，聪明啊。
但凡是真好看的，才会说‘好看’。
李钦很认同章爷爷说的话。
否则……
自家老爹那个败家子，搞得家道中落，自己凭什么还能娶到坐拥五百万财产的妻子？
小方家的房子就没卖。
只不过也不足以让新婚小两口搬进去，小方妈妈郝女士还要住呢，如果没重生，若干年后，那将是李钦和小方的财富。
帅，有时候是能当饭吃的。
……
下午四点十五分。
飞机落地橙田机场，这时候机场尚未更名。
独自出行的章爷爷跟着李家爷俩一起往出闸口走。
李玉田道：“老章，你什么安排？儿子还是女儿来接？”
章爷爷有些‘无奈’与‘唏嘘’：“女儿来，儿子忙啊，出发前打电话，还在魔都出差呢。”
“哟，魔都啊！”李玉田微微点头：“那跑得挺远！我家那小子成天跑香江，倒是来回挺快，听说坐一会火车就到。”
爷爷发出感慨。
章爷爷愣了一下，又连忙道：“香江好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
爷爷道：“嗨，过段时间安稳下来，咱们结伴去转转嘛，到时候我让我儿子安排。”
“那感情好啊。”章爷爷兴奋道，竟然当真了。
两位爷爷你来我往的秀儿子。
当孙子的李钦，只能表示沉默：呵呵呵呵。
这年头进港没那么容易，回归才几年啊，盛行的香奥游、新马泰游04年才开始彻底崛起，这倒是一门生意。
更何况，二位爷爷，你们签证护照办了吗？
来到出闸口。
一个快三十岁与章爷爷有几分相似的女人，率先走来，正是他的女儿。
打过招呼，知道是秦省一架飞机过来的，又是东北老乡，甭提多热情了。
然后小章阿姨就拿出了诺基亚手机，让爷爷找通讯薄，帮他联系李钦的父亲李成民。
电话接通很快。
这年代电话的漏音很大。
李钦在旁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垒好，搵宾位？”
熟练的方言技能早已具备，这年头不会粤语，在深城可混不起来，更别提加入外资香江外贸公司了。
小章阿姨的方言自然也很熟练。
听章爷爷说她跟他哥哥自己经营一家‘印刷厂’，至于‘厂’是不是‘厂’……
反正章爷爷是这么给李爷爷说的。
双方很快确认了位置。
一个穿着牛仔裤、衬衫的老帅哥便出现了。
时下最新潮的打扮，衬衫胸口的一个麋鹿的标志，A&F，米国时尚流行品牌，算是当下世界的潮牌，但在内地没多少人知道。
“老章啊，这就是我儿子，成民。”
老章看着仪表堂堂的李成民，立即又对女儿道：“小丽，你可得跟成民认识一下，人家在外资公司，成天往香江跑呢。”
章丽并无不适，反而这年头很讲人脉、朋友。
她笑眯眯伸出手，用方言道：“叫我阿丽就得，李生，很高兴认识你。”
李成民与她握了一下，潇洒道：“叫我赛门，我电话你有，大家存一下，下次我请你吃饭，这次多谢你了。”
赛门？
神TM赛门。
准确来说，这是英文名西蒙。
二十年后职场的英文名潮流，其实现在就有了，但凡是个香江资、外资企业的人，必定有一个克里斯汀娜、雅各布、西蒙之类的英文名。
而念起来是需要讲究发音的……
港式发音。
白话与港英混合，正是一个时代与地区的潮流。
例如问：你有空吗？
答：哦，sorry啦，我要睇下我嘅Schedule啦……
在内地某些小学英语尚未开课，90%的人不知道ABC时，这样的交流方式，确实是人上人啊！！
寒暄片刻。
小章说她是顾车来的，自己做生意的当然都有相熟的黑车司机。
而西蒙先生则又为他的老父亲装到了——
“我让公司的车来接了，还说送你们一段呢，那现在……只能先告别了。”
李玉田道：“成民，你还让公司车来啊？方不方便？外资企业跟咱们厂可不一样，嗯……我们去机场，也是让小方开车送的。”
这一番话可以理解为——
我老李出行都是车接车送，雇佣的车与用权利行使来的车的意味，自然有很大差别。
如今还没有公车私用的概念，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成民大概是懂得父亲的‘为人’，笑道：“小事，我们公司合作的一家管市制衣工厂的老板最近在深城，我就打了个招呼借车，到时候吃顿饭就好。”
说到这里。
两家人就该道别了。
章家父女率先离去。
而等他们走后，李钦才终于被他的亲生老子注意到。
李钦记得这一幕……
似曾相识。
虽然因为来深城的时间提前了两年，但这其实是他年幼时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父亲。
上一世的两年后，也是在机场见面，但他开口不是叫爸，而是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喊了一句：“叔叔好。”
如今，或许是恶趣味发作。
又或许是不想产生蝴蝶效应。
李钦再次开口：“叔……”
可是。
他还未说出来。
面前的老帅哥一把将他抱了起来，狠狠揉着他的脑袋：“傻小子，我是你爸。”
我还没说呢！！
李钦有些懵，却又发现……
抱着他的中年男人，双眼通红，似乎已经憋了很久。
然后，老男人将他脑袋按在了肩头。
似有若无。
李钦听到一声……
“这一次，爸不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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